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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墨書白 -【劍尋千山】《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8 11:29 AM     標題: 墨書白 -【劍尋千山】《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0-23 07:03 PM 編輯

【書名】:劍尋千山

【作者】:墨書白

【內容簡介】:

  花向晚東渡雲萊時,師父告訴她,

  因功法相合,為快速進階,務必拐一位天劍宗的道君回西境。但必須記得,只能拐多情劍,不能找問心劍。

  因為修問心劍的道君,雖強但蠢,不懂愛恨。

  可偏偏來到雲萊的第一眼,她看到的就是修問心劍的謝長寂。

  她如飛蛾撲火,明知謝長寂不染紅塵,還是為他出生入死,無悔付出。

  可直到他們成了真正的夫妻,她筋脈盡毀,鮮血淋漓,他也只會啞聲和她說「抱歉」,

  她才知,問心劍的道君,當真不懂愛恨。

  於是她當著他的面假死脫身,毀了那個叫「晚晚」的身份,重新當回她快活的合歡宮少主。

  留謝長寂於死生之界獨守孤墳,一別兩百年。

  兩百年後,西境魔主病危,三宮宮變,

  為穩定局勢,快速進階,花向晚不得已再回雲萊,向天劍宗求親。

  眾人都說花向晚是死馬當活馬醫,天劍宗不可能讓她帶一個太強的道君回西境,她那顆半毀的金丹也不可能讓她提升太多修為。

  結果等到成親之後,所有人都得了消息——

  雲萊最強戰力謝長寂從死生之界出關,破心轉道,修多情劍,入主合歡宮!

  消息一出,圍在合歡宮門口的敵軍慌忙撤退,花向晚的老情人們四處奔逃,

  就連花向晚自己,也在新婚當夜,連夜扛著坐騎跑了。

  #前夫找我尋仇了,我得跑快點#

  #初戀歸來,賊瘋,賊帥,賊強。#

  #我攜劍尋過千山萬水,卻才知你為本心。#

  PS:

  1.+正劇,不是沙雕文,悲喜交加,HE

  2.+開頭即重逢,過去的事插敘說,男主苦大情深,女主外沙雕內凶狠

  一句話簡介:初戀歸來,賊瘋,賊帥,賊強

  立意:追尋本心,方得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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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8 11:44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0-18 03:53 PM 編輯

楔子

  修真曆上清三年,死生之界結界破,邪魔魊靈出世,第十四代問心劍劍主謝雲亭為封印魊靈隕落,首徒謝長寂繼任問心劍,立誓屠盡邪魔,獨身入死生之界,以一人之力橫掃一界,兩百年未出。

  同年,西境邊防大破,十萬魔獸入境,圍攻合歡宮,少主花向晚領弟子苦守宮門一月,至金丹碎盡,劍折旗斷,方得援軍。合歡宮精銳於此戰近乎全滅,西境千年最強宗門,至此一蹶不振。

  ******

  兩百年後——

  「謝長寂。」幻境中,少女坐在不遠處,仰頭看著滿天星河,星光落在她的眼睛裡,她目光中帶了與他人生截然不同的生機勃勃。

  涓涓河水在她腳下,發出嘩啦啦聲響,她轉過頭,眼睛裡倒映著十九歲的他。

  「你見過幻夢蝶嗎?」

  她問。

  他凝視著她,神色平穩:「未曾。」

  「那我送你一隻。」

  少女說著,手腕翻飛,帶著熒光的藍色蝴蝶從她手心變化而出,翩翩飛舞。

  他目光一動不動凝在少女臉上,蝴蝶落在少女手背上,少女身子朝著他微微前傾,將手遞到他面前:「來,碰一下。」

  他看向蝴蝶,少女聲音很輕:「碰一下,你就能見到你最想見的人。」

  「我……最想見……」

  他茫然喃喃,不由自主抬眼看向少女面容,少女笑容如初,膚色卻慢慢變得近乎透明。

  他似乎預感到什麼,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然而周邊天旋地轉,地面轟隆作響,一切彷彿都坍塌落下,他跪在原地,愣愣看著少女朝著萬鬼嚎哭的崖底墜落而下。

  她被無數邪魔湧上,吞噬,卻仍舊面帶微笑。

  「謝長寂,」她聲音很輕,在她整個人被邪魔吞噬那一刻,他聽見她似是惋惜、又似慶幸的聲音,「還好——你從未喜歡過我。」

  還好,你從未喜歡過我。

  少女的聲音迴蕩在耳邊,他愣愣跪在雪地,顫抖著朝著那無盡深淵伸出滿是鮮血的手。

  他想說點什麼,卻無法出聲,他像是天生失語的人,幾次張口,都只能發出簡短嘶啞的音節,連她的名字都喚不出口。

  「碰一下這隻幻夢蝶,你最想見到誰?」

  少女的背影出現在冰天雪地,這次他毫不猶豫,提劍追上去。

  「最想見到誰?」

  無數邪魔湧上來,他廝殺,揮砍,追隨著那個背影。

  他沒有說出口的名字,他一生的心魔,明知只是個幻影,他卻無法停下手中長劍和腳步。

  「長寂。」

  呼喚聲從遠處傳來,可他無暇顧及,前方人影越來越模糊,他呼吸急促,瘋了一般追逐著。

  「長寂。」

  這一次,聲音中夾雜著清心法音,周邊開始坍塌,遠處少女停住步子,他在坍塌的地面上一路狂奔,在他抓住少女衣袖剎那,最後一聲大喝傳來。

  「謝長寂!」

  少女緩緩回頭,露出明豔的笑容,他愣愣看著少女,對方卻如流沙一般,同整個世界一起消弭飛散。

  他怔怔看著這一切,終於沙啞出聲:「晚晚……」

  周邊化作一片黑暗,他一人提劍,茫然站在這空無之中,好久之後,才緩緩睜開眼睛。

  他盤腿坐在冰雪覆蓋的地面,眼睛被白綾所覆,睜眼是白茫茫一片,但卻依舊可以用神識查探周邊。

  旁邊站了一位青衫老者,似乎是等他多時,見他醒來,老者鬆了口氣。

  「你可算醒了。方才氣息不穩,又入幻境了吧?」

  白綾下眼眸微垂,沒有應答。

  周邊是雪花簌簌而落之聲,前方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深坑,一把光劍高懸在深坑正上方,與深坑上隱約亮起的符文陣法相互輝映。

  天劍宗死生之界,乃異界與本界交接之地,上萬年來皆由天劍宗問心劍一脈鎮守,無數邪魔試圖越境,皆斬於問心劍下。

  死生之界常年以冰雪覆蓋,清心凝神,以免守護者為魔氣干擾侵襲。

  過去這裡的深坑中盡是岩漿,如今卻已成漆黑一片,深不見底,皆因這兩百年來,他已將異界邪魔屠殺近空,無敢犯界之故。

  他沉默許久,青衫老者見也問不出什麼,知道他的脾氣,也沒多說,只道:「算了算了,這都是你的事。此番是掌門讓我過來,想請你幫個忙。」

  謝長寂沒應聲,撐著自己起身。

  他入定不知多時,周身積雪,一動便如山崩,厚雪落下,露出他早已變得破破爛爛的道袍。

  「你也是,」看見他的打扮,青衫老者注意力被吸引過去,追著他往前走,開口埋怨,「好歹是問心劍劍主,天劍宗的招牌,又不是沒人給你買衣服,怎麼穿得這麼寒酸?你師父臨終前把你交給我,如今這個鬼樣子,你讓我怎麼去見他?」

  「師叔,何事?」

  謝長寂打斷了這位名叫昆虛子的師叔的絮叨,領著他走在雪地裡。

  昆虛子在寒風中覺得有幾分刺骨的冷,忍不住拉了拉衣衫,這才想起正事,面上帶了幾分正色:「前些時日,掌門收到消息,西境魔主似乎出點問題,那些魔修為了魔主儲君的位置內鬥了起來,可能會提前開啟繼承人試煉。」

  「與我們何干?」

  謝長寂聲音平穩,赤腳踩在雪地中,發出「嘎吱」「嘎吱」的踩雪聲。

  「你聽我細說,」昆虛子耐心解釋,「西境和咱們雲萊各立宗門不一樣,西境由魔主統一號令,魔主之下,分成三宮、九宗、十八門,逐級管轄。每個魔主在世時會提前準備一批繼承人,離世前,就會準備一場試煉,由繼承人統一參試,最後選出魔主。」

  青衫老者說著,拈了拈鬍鬚,頗為感慨:「本來這些繼承人的能力都差不多,可如今就出了一個人,名叫花向晚,兩百年前她還是西境青年翹楚,所有人都說下任魔主非她莫屬,但據說是兩百年前一戰,她金丹半碎,現下反而成了一個廢人,她要是參加繼承人試煉,那就是必死無疑。」

  「重點。」

  謝長寂催促,青衫老者噎了噎,終於憋出一句:「她是合歡宮少主,主修雙修之道,合歡宮和咱們天劍宗心法同出一脈,雙修最合適不過,為了快速進階,她向天劍宗求親了。」

  「要我做什麼?」

  謝長寂追問,這時,兩人眼前出現了一個小院。

  這個院子似乎是被靈力籠罩,在冰天雪地中格格不入,院中草長鶯飛,桃花盛開,屋簷下懸掛的招魂鈴在風中叮鈴作響。

  青衫老者看了一眼院落,頗為詫異:「這裡怎麼……」

  只是話沒說完,他目光就落在院門口不遠處一座土墳上。

  墳墓似乎已經有些年頭,周邊長了雜草,破舊的墓碑上,是劍刻著的字跡——

  愛妻晚晚之墓。

  昆虛子迅速意識到這是什麼,他止住聲,停下腳步,一時有些無措站在結界之外。

  謝長寂平靜進入結界,走到土墳前,蹲下身來,拔出墳邊長出的雜草,提醒老者:「掌門要我做什麼?」

  「如今,剛好是靈虛秘境開啟在即。」

  昆虛子回神,有些不敢看謝長寂:「當年魊靈出世時,西境正好有一批修士在雲萊活動,魊靈出事後都消失無蹤,掌門便猜測魊靈出世之事與西境息息相關,當時你師父和……和你夫人合力封印魊靈。」

  謝長寂動作一頓,昆虛子遲疑片刻,還是故作未曾察覺,繼續說著掌門的意思:「魊靈的力量,一半不知所蹤,而一半力量則封印在靈虛秘境。如今花向晚向天劍宗求親,掌門擔心花向晚名為求親,實則意在魊靈,想請你出死生之界,看住靈虛秘境。若西境沒有異動最好,若西境有異動……」

  昆虛子說著,抬眼看向謝長寂,眼中滿是鄭重:「有你在,掌門放心。」

  謝長寂低頭清理雜草,似是思考,過了片刻,他才開口:「我不能離開死生之界。」

  「我知道,」昆虛子見他沒有直接拒絕,心上放鬆許多,說起宗內早已商量好的打算:「你人可以不去,我已經派無霜去做此事,你可將一縷神識附著在無霜身上,操控他進入秘境。」

  說著,又怕他顧慮,多加了一句:「他本就是你弟子,身份功法都再合適不過,於他不會有礙。」

  謝長寂聽著昆虛子的話,面色不動,將墳頭草清理乾淨,抬眼看向墓碑上的刻字。

  昆虛子等了一會兒,見他一直看著墓碑,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越了身份:「長寂……凡事總的有個放下的時候,已經兩百年了。」

  謝長寂沒出聲,只有睫毛輕顫。

  昆虛子見他沒有反駁,便大起膽子,多勸了一句:「晚晚生前,最心疼的就是你,你莫要讓她去了也不得安心。」

  這話讓謝長寂所有動作僵住,一瞬間,腦海中劃過無數畫面,讓他整個人都因疼痛繃緊。

  他未曾表現,只是死死盯著墓碑上的字,好久,才沙啞出聲。

  「告訴掌門,密境開啟前,讓無霜回死生之界。」

  說著,他抬起手,一隻帶著藍色熒光的蝴蝶憑空出現,翩然落在他手背上。

  他轉眸透過白綾凝視蝴蝶,他人無法看見的目光露出幾分溫和。

  他急切想要驅趕停留在身側的人,想要快一點,在無人之處,奔赴下一場幻夢。

  謝長寂控制著情緒,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平靜開口——

  「靈虛秘境之事,我自會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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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魊:音同玉。旋風。一說鬼因風伺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8 12:40 PM

第一章

  「少主,出定離海後,往東萬里,行十二日,便可抵達天劍宗。」

  山崖頂上,一位搖著扇子的白衣青年眺望遠處,同旁邊盛裝打扮的花向晚介紹著此行安排:「我們到雲萊時,已向天劍宗提前傳書說過時間,天劍宗接應我們的人從六日前出發,約定在醉鄉鎮碰頭,如今我們早到了一日,若他們沒有差池,今夜就會入這條『奪命峽』。」

  「之後呢?」花向晚用手指繞著頭髮,看著周邊地形,詢問詳細計劃。

  旁邊一位紅衣少女聞言立刻上前,抬手峽谷入口處上方兩塊大石頭:「我們已經派了探子在前面等著他們,他們出現,我們立刻就會得到消息,只要天劍宗弟子一進峽谷,我們就開啟法陣,轟下那兩塊大石頭,堵住出路。」

  「然後我們的人就會假扮殺手衝上去,」白衣青年接話,拿出一本冊子,翻給花向晚看,「來接人的弟子我都已經搞清楚了,這是他們的資料,最多不過元嬰期,都很年輕,沒什麼實戰經驗,咱們合歡宮精銳之師出馬,必定打得他們滿地找牙,有來無回!」

  「等等,」聽到這裡,花向晚皺起眉頭,抬手打斷他們的計劃,「你們到底是來暗殺他們的,還是來幫我締結姻緣的?」

  這話讓兩個人僵住了,好像也發現了自己話語間的偏差,但兩人很快又恢復表情,回到他們最核心的計劃。

  白衣青年正色找補:「當然是幫您締結姻緣,這只是我們的第一步,給他們製造危機。當他們遇難陷入絕境,少主你就可以從天而降,救他們於水火!以少主天人之姿,必定迷得這些小道士七葷八素,無法自拔。退一萬步,哪怕他們不因此動心,這也是個人情。」

  「最好再盯準一個資質好的,為他受傷,為他流血,」紅衣少女一把拽了青年手中的冊子,塞到花向晚手中,傳授經驗,「他出於愧疚必定對少主多加照拂,這一路上培養一下感情,等到天劍宗時,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到時候直接上門提親,天劍宗那些老賊,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兩宗聯姻一事,不就妥了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花向晚把今夜計劃聽了個七七八八,她將冊子收進袖中,點頭了點頭:「倒也算個法子,但得做得乾淨。」

  花向晚說著,抬頭掃了一眼他們:「別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被天劍宗發現了。」

  「少主放心,」少女笑了笑,「一群沒出過雲萊的毛孩子,能有什麼見識?等一會兒只要少主你一出手,我們的人立刻就撤,所有設置的機關也會馬上爆破,絕對看不出是我們設局的痕跡。」

  「那就好。」

  花向晚應聲,似笑非笑看了他們一眼:「要出了什麼岔子,靈南靈北,你們這小腦瓜,」花向晚抬起手,輕輕拍在兩人頭上,「可就再也不用動了。」

  這話讓兩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趕緊跪下,激動承諾:「少主放心,此事萬無一失,絕無紕漏。」

  「好。」

  花向晚揮了揮手:「去準備吧,我在這裡等著。」

  兩人一起應下,趕緊去旁邊布置陷阱。

  花向晚尋了個舒適得位置盤腿坐下,從袋子裡掏出一顆靈氣珠把玩著,若有所思眺望遠方。

  半月前,她還在西境。

  西境和雲萊是兩片截然不同的大陸,以定離海相隔,相互很少往來。

  雲萊以天劍宗為首,宗門林立,依照仙盟規矩行事,修士除魔衛道,百姓富足安康。

  西境則逐級分為三宮、九宗、十八門,根據等級不同,管轄著不同級別的城市,平日互不相干,各城之間甚至互相征伐,但關鍵事務,則由魔主統一號令。

  魔主由西境眾人推選,基本出自三宮九宗,或偶有能力壓三宮九宗的強者。這一任魔主碧血神君便散修出身,當年血洗上位,力壓三宮,積威甚重,但根基不穩,他上位後,為穩固人心,便從三宮九宗各中選出一名繼承人,承諾日後他若離位,會開啟一場繼承人試煉,由眾繼承人一同參與,最終選定魔主。

  而花向晚,便是三宮中曾經最為鼎盛的合歡宮少主,也是魔主繼承人之一。

  當年合歡宮正值春秋之年,花向晚也是年青一代翹楚,西境最年輕的化神修士,她成為繼承人候選,那魔主之位幾乎算是探囊取物。

  可誰曾想,兩百年前西境邊防大破,魔獸入境,十萬魔獸圍攻合歡宮,也就是那一戰,合歡宮精銳盡折,花向晚金丹半碎,至此無法運轉靈力,只依靠靈氣珠作為靈力補充,當一個「片刻化神」。

  從此鳴鸞宮大盛,為了平衡西境關係,魔主將清樂宮溫少清賜婚給花向晚,試圖用清樂、合歡兩宮聯姻來制衡鳴鸞宮。

  但誰曾想,三個月前,傳來魔主病危的消息,西境一番暗潮流湧後,溫少清突然退了她的婚,轉頭就和鳴鸞宮少主秦雲衣宣布聯姻,緊接著,鳴鸞宮向魔主提出開啟繼承人試煉。

  三宮中另外兩宮聯姻,又要逼著她參加繼承人的爭奪,這明擺著是要她死,她若死了,合歡宮後繼無人,一旦魔主真的出事,那麼兩宮聯手剿滅合歡宮,也就是遲早的事。

  如此危機之下,合歡宮想出一個辦法——前往天劍宗求親。

  天劍宗與合歡宮功法相合,她與天劍宗弟子雙修後,一來滋養金丹,二來對方的修為與她一同共享,於雙方修行都有益處,三來——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合歡宮迎回一位天劍宗的弟子坐鎮,另外兩宮若要鬧事,也得顧忌天劍宗的實力。

  畢竟是雲萊第一宗門,護短又強橫,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會不會為一位弟子出手捲入西境紛爭,但未知,便是威懾。

  這是個絕妙的辦法,但花向晚不同意。

  她希望依靠自己的努力奮鬥力挽狂瀾,但合歡宮上下明顯對她個人的「努力奮鬥」結果保持懷疑態度,一波接一波上門勸說,無奈之下,她只能提出唯一的要求——

  去天劍宗可以,但要是遇到她實在不能接受的成婚對象,也不能勉強她。

  那什麼算「實在不能接受的成婚對象」呢?

  長老詢問。

  花向晚想了想,只答:「我以前在那兒有過一個相好。」

  這話一出,合歡宮眾人表示都很理解。

  宮裡有點年紀的,誰沒過幾個想要老死不相往來的舊相好?

  感情的事兒,處理得好叫姻緣,處理不好叫孽緣,孽緣都得斷,斷不好是要出事的。

  就一個人,在天劍宗數萬弟子中挑選,這概率低得相當於沒有,於是長老沒把這個要求當一回事兒。

  而花向晚也想得明白,天劍宗又不是傻子,合歡宮這算盤這麼響能看不出來?肯定不會答應。所以她也沒把這求親當成一回事兒。

  兩方各退一步達成協議,而後長老們趕緊帶著天材地寶向天劍宗求親。

  果然不出花向晚所料,合歡宮的態度很誠懇,但他們的打算天劍宗也很清楚,於是禮物全數退回,不痛不癢客套了一句——全憑弟子態度。

  兩宮之人素未謀面,哪位弟子願意背井離鄉遠赴西境?

  這話無異於婉拒,但合歡宮仍舊不肯放棄,於是便有了這一次千里迢迢過來的「求親」。

  合歡宮上下對此次求親報以極大期待,花向晚也無所謂,反正就是成個親,只要不要和「那個人」扯上關係,天劍宗阿貓阿狗,長得好她照單全收。

  總歸也不是合歡宮吃虧。

  她滿不在意跟著合歡宮來了雲萊,兩宗相交,天劍宗出於禮儀,也派出了弟子到醉鄉鎮來接應。

  現下合歡宮的打算,便是先直接找到一個情投意合願意跟她回西境弟子,到了天劍宗先斬後奏稟報掌門,有所謂的「全憑弟子態度」在前,料想天劍宗也不好自己打臉不肯放人。

  但要在去到天劍宗前,找到一位「情投意合」「願回西境」的天劍宗弟子,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從醉鄉鎮到天劍宗不過六日時間,她得讓一個少年在六日內對她死心塌地?

  這事兒正常人想都不敢想,可誰讓……

  他們是合歡宮呢?

  主修雙修之術,天生貌美,媚術絕佳,雖然花向晚作為一宮之主培養,在雙修一事上十分慎重,但拿下一個幾乎沒怎麼見過女人的天劍宗弟子,在眾人眼中,也不是什麼難事。

  合歡宮眾人信心滿滿,但花向晚卻覺得沒有太大的把握。

  畢竟……天劍宗弟子……

  「人來了!」

  她耳畔傳來一聲傳音,應該是前方早已布下的探子。

  這傳音明顯不是給她一個人,靈南靈北趕緊指揮著眾人隱蔽藏了起來。

  花向晚撐著下巴坐在山頂高處,沐浴明月,抬眼眺望遠處,便見一群少年似若流光,御劍而來。

  她腦海中莫名閃過一個少年身影,他遠沒有這些少年跳脫,藍袍玉冠,長身負劍,如松如竹。

  願天佑合歡宮——

  她勾起嘴角,夜風中鬢角輕揚,有些嘲諷作想——

  天劍宗,只有這麼一位鐵石郎君吧。

  想起那個人,她搖了搖頭。

  從乾坤袋中取了個酒葫蘆,一面喝酒,一面從袖中抽出靈北那本記載了此次前來所有弟子資料的名冊,打算熟悉一下此番來人。

  就算是阿貓阿狗,也總得挑個品相資質好的。

  打開名冊,第一頁便是一位看上去清俊冷漠的青年。

  花向晚略帶嫌棄,兩百年前這種高冷劍修是她最愛的類型,但打從她試過這種硬骨頭的男人後,她就對這種男人就嗤之以鼻。

  談感情,要的是溫暖。這種男人一看就是巴巴要你湊上去討好的,有什麼意思?

  但出於對任務的基本尊重,她喝了口酒,還是認認真真看起畫像旁邊資料:

  「謝無霜」

  「32歲,元嬰期,問心劍一脈,師從——」

  花向晚喝著酒掃過旁邊小字,七個字映入眼簾:「清衡上君,謝長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8 02:13 PM

第二章

  看見這行字的瞬間,花向晚一口酒嗆在喉嚨裡,急促咳嗽起來。

  她趕忙拿了帕子捂住嘴,咳嗽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

  忍不住又把那七個字看了一遍,才終於確認,她沒看錯,的確就是——清衡上君,謝長寂。

  清衡上君這個名頭,無論在雲萊和西境,都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天劍宗第十五代問心劍劍主,雲萊最年輕的渡劫修士,雲萊第一強者,傳說中能夠一劍滅宗、雲萊莫敢項背的猛人。

  相傳當年死生之界大破,天劍宗拚死修補封印之後,元氣大傷。便有一些宗門想要趁火打劫,強行攻上天劍宗。天劍宗存亡危急之際,死生之界突然落下一道劍意。

  僅憑這一道劍意,竟就將踏入天劍宗宗門內的一宗弟子,盡數斬滅。

  至此之後,雲萊尊稱其劍主為「上君」,成為無人敢挑戰的第一修士,而天劍宗也坐穩了雲萊第一大宗的位置,兩百年內迅速發展,近達鼎盛。

  但這樣一個近乎於神話的人物,對於花向晚來說,卻還有另一層身份。

  這個身份簡而言之就是兩個字——前夫。

  也就是她和長老口中說那位「絕對不能接受的」老相好。

  她和謝長寂這事兒,得從兩百年前說起。

  兩百年前,西境天機宗預言魊靈出世。

  魊靈這東西,是異界專門培養的一種邪魔。

  打從第十二代問心劍主謝孤棠加固死生之界封印後,異界就一直在想辦法突破封印。

  後來他們造出「魊靈」這種邪魔,用於引誘修真界修士幫忙他們打開死生之界結界。

  魊靈類似心魔,寄生於人體,給予宿主強大的力量,但也會在不知不覺間吞噬宿主。

  一隻魊靈的養育,需要無數「魊」的供養,「魊」類似鬼魅,沒有實體,只要怨念足夠濃厚,便可被召喚而出。

  它和魊靈一樣寄生於人體,給予人更強的力量,幫助宿主實現其目的,但宿主也會在『魊』的影響下,喪失理智,濫殺無辜,最終被仙門誅滅。

  「魊」的存在,擾得雲萊西境兩地頻頻有無辜百姓喪命,可這世上恩怨難消,「魊」供奉者屢禁不止,有「魊」橫行修真界,魊靈也就一日復一日越發強大。

  最終魊靈徹底成熟,需要尋找宿主,於是在天機宗預言之後,西境傾巢而出。

  有人是為了得到魊靈,那自然有人——如合歡宮這樣在西境算作名門大派的宗門,並不希望這種禍亂人間的東西出現在修真界。

  於是年僅十八歲、卻已是化神修士的花向晚用了假的身份、假的容貌、化名「晚晚」,帶著合歡宮至寶鎖魂燈來到雲萊,目的就是為了協助天劍宗封印魊靈。

  那時候她還年少,一段感情都沒談過,師父還同她玩笑,讓她在雲萊找一個道侶,天劍宗的最好,不是問心劍就行。

  因為,天劍宗問心劍一脈,雖然實力強橫,但以無限接近天道為道,無小愛,無私情,同這樣的人,談不了感情。

  她隨意應聲,滿不在意。

  而後她來了雲萊,一眼相中謝長寂。

  當時的謝長寂看上去就是天劍宗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弟子,修為不到元嬰,奉師命下山除「魊」。

  兩人在鳳霞鎮查了同一個案子相遇,這位道君是天劍宗弟子,又生得俊美非凡,是她最喜歡那一款,她便想逗逗他,順道利用他進入死生之界,在魊靈出世時下手。

  於是她打著「喜歡」的名頭纏著他,一路追著他,幫著他,陪著他。

  這個小道君外表冷漠,卻心軟得很。

  一面拒絕著她,但每次真的遇到險境,她哼哼唧唧假裝不敵,他又會回來救人。

  為了賴在他身邊,她裝過瞎子,裝過瘸子,甚至裝過失憶。

  有時候他看出來,有時候沒看出來,但他都是寧可信其有,從未真的放她自生自滅。

  她裝瞎子的時候,他就讓她握著他冰涼的白玉劍柄,領著她走在前方;

  她裝瘸子的時候,他就做一個藤椅,背著她繼續往前;

  甚至於她裝失憶,他也會認認真真照顧她,告訴她,她的名字,她之前是什麼人,等她想起來。

  裝著裝著,她自己都忘了初衷,感覺好似真的是喜歡他,而這個從來不離不棄自己的道君,也喜歡自己。

  有一次她陪著他捉「魊」,腳上受了傷,她坐在河邊石墩上,看著半跪在她面前替她綁著傷口的少年,突然就真心實意開了口:「謝長寂,未來你跟我走吧。」

  謝長寂抬頭,微微皺眉:「去哪裡?」

  花向晚笑起來,她轉頭望向西境方向:「去我家鄉。等我身上事了結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謝長寂搖頭,為她繫上繃帶,平靜開口:「萍水相逢,終須一別,姑娘做好自己要做的事,便當離開。」

  「啊?」花向晚茫然,「你不喜歡我嗎?」

  謝長寂搖頭:「我不會喜歡人。」

  「騙人,」花向晚笑,「你肯定喜歡我。」

  可後來她才知道,謝長寂是真的不喜歡她。

  她沒有什麼特別,他對每一個人都是這樣。

  天劍宗出來的弟子,鋤強扶弱,匡扶大道,他會救她,也會救許許多多人,比如瑤光仙子,綠蘿仙子。

  他為她包紮傷口,也會為她們包紮,男女老幼,在他眼中都是骨相,沒有什麼區別。

  可她總是不信,要在蛛絲馬跡裡去尋找她特別的影子。

  比如她青梅竹馬的好友沈逸塵來看她,她故意給沈逸塵夾菜,她就會去偷偷看謝長寂的表情。

  少年神情始終平靜,但等第二天他便主動同她分別,冷淡說那一句:「既然晚晚姑娘已找到同伴,在下便告辭」時,她就會想,他是吃醋,他喜歡她。

  又比如他們一起被伏擊時,明明她修為比他高,他卻總能擋在她前面,所以每次都是他受傷最重,她卻沒有大礙。

  再比如他和她說自己年少的事,小河邊上,他輕輕說著自己出生在冬日,滿門皆被妖邪所屠,自己被白雪掩埋,才僥幸還生,被天劍宗所救,從未見過自己父母。

  她想討他歡心,便教了他合歡宮秘術「幻夢蝶」,告訴他,如果他有想見的故人,用幻夢蝶就可以在幻境中見到。

  少年愣愣伸出手,觸碰到幻夢蝶那一瞬間,他睜大眼,驚訝看著花向晚。

  兩人隔著一隻藍色幻影一般的蝴蝶,指尖相對,那一剎,花向晚從幻術中窺見,這個人此時此刻最想見那個人,竟然是少年的花向晚。

  她揚起笑容,那一刻她也覺得,他喜歡她。

  那時所有人都勸她,說謝長寂不喜歡她。

  可她偏生就找出了那麼多理由。

  每次她被謝長寂拒絕,每次她被謝長寂甩開,每次她感覺謝長寂其實沒那麼喜歡自己,她總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感覺他喜歡她。

  一次次燃起希望,一次次又感覺絕望。

  一遍又一遍,她不斷聽他說抱歉。

  沈逸塵一直讓她走,讓她不要和謝長寂糾纏,沒有結果。

  可她偏執覺得,沒有結果,那也是她的結果。

  直到後來,她和謝長寂成婚,沈逸塵因她與謝長寂的婚事受牽連,被瑤光所殺。

  她獨身闖入名劍山莊,手刃瑤光,瑤光死前滿身是血爬在血泊裡,怨恨看著她:「他不會喜歡你,永遠不會喜歡你,他是問心劍傳人,他一輩子,不會喜歡任何人。」

  「他和你成親,不過就是報恩,你的喜歡污了他的道,我就算死,也要讓你知道,你不配!」

  「你不配喜歡他,你的喜歡,是罪,是孽,而他一輩子,也不會為你這種人動心。」

  她說不出話,那一刻,她才知道。

  原來,他是問心劍的傳人,傳說中,心存天道,沒有私愛的問心劍。

  可她總還是有那麼微弱的一點期望,她想著,她不誤他的道,她也不求一定要他同樣喜歡她。

  她就想問一句,她付出那麼多感情,他有沒有心動過一瞬間。

  哪怕是一瞬間,她也覺得,這是一個結果。

  於是她傷痕累累殺上天劍宗,卻剛好撞見死生之界結界大破。

  魊靈出世,天劍宗滅宗之災,她在死生之界,最後一次聽謝長寂說「抱歉」。

  當時風雪交加,她終於在那一刻承認,謝長寂,真的不喜歡她。

  問心劍的繼承人,又怎麼可能喜歡一個人?

  可不喜歡一個人是罪嗎?

  不是。

  走到這一步,是她偏執,她妄念,他從頭到尾說得清楚明白,是她執著入障。

  她怪罪不了任何人,哪怕是謝長寂。

  人家不過只是不喜歡,又有什麼好怨恨?

  想明白這一點,她突然覺得自己在雲萊這三年有些荒唐。

  荒唐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

  瑤光說得不錯,她的喜歡,是罪,是孽,一開始就不該存在。

  那一刻,她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心死如灰。

  她不想和這個人再有什麼牽扯。

  一個不喜歡你、為了報恩固執留在你身邊的人,又有什麼留戀的必要?

  謝長寂是個一言九鼎的人,成了婚就會負責到底,她知道他的脾氣,於是在封印魊靈之時,她躍入異界,將落入異界的問心劍搶回扔給謝長寂,然後將分身獻祭給鎖魂燈,同謝雲亭一起封印了魊靈,假死在謝長寂面前。

  叨擾謝道君這麼久,她也很是愧疚,最後幫他這一把,也算是兩清。

  至於那個身份——

  愛謝長寂的是晚晚。

  那就讓晚晚,永永遠遠,葬在死生之界。

  她一輩子,都不想讓第二人得知,合歡宮少主花向晚,曾經這麼卑微矯情地,喜歡過一個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8 04:22 PM

第三章

  當時她年紀小,背沈逸塵回西境那一路哭得停不下來。

  但兩百年過去,謝長寂問鼎雲萊,成為舉世皆知的清衡上君。而她也歷經世事,斷斷續續又談了幾段情,回頭一看,就發現,這事兒吧……

  如果不是沈逸塵牽連其中,不過就是年少談了一段爛桃花。

  失敗了,回來痛哭一場,也就罷了。

  只是多了一個沈逸塵,事情就嚴重很多。

  好在,她如今也找到了讓沈逸塵復生之法,只要她成為魔主……

  這段感情,便會有個最終了結。

  畢竟當年之事,與謝長寂沒多大關係,有關係的人,也已經罪有應得。

  只要沈逸塵能活過來,那再看這段感情,不過就是覺得丟臉,以及——麻煩。

  謝長寂當年脾氣就算不上好,如今成了清衡上君,估計脾氣更大。

  要讓他知道自己假死騙了他兩百年,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光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也就是她這麼多年死活不肯踏足雲萊的原因。

  只是如今被宮裡長老催得厲害,她才迫不得已來了這裡。

  原本想著如今謝長寂身份非凡,守著死生之界不可外出,應該不會見面,沒想到和天劍宗一碰面,就撞上了他的弟子?

  但不過只是一個弟子而已……

  花向晚逐漸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

  當年她修為遠高於謝長寂,謝長寂根本沒有觸碰過他的神魂,他不可能依靠辨認神魂認出她。

  她又變了容貌,從劍修變成法修,更不能從這些外在認出她。

  最重要的是,她還當場死在謝長寂面前,謝長寂兩百年都沒找過她,應當是接受了她早已身死的結果。

  如今謝長寂都未必能認出她,來個小弟子有什麼關係?

  想明白這一點,喝了口酒給自己壓壓驚,花向晚終於鎮定下來。

  隨後往後面又翻了幾頁,把所有人資料大致看了一遍。

  她要找個能「為愛私奔」的下手,肯定是要找個容易動心的,所以此番問心劍一脈肯定要首先排除。

  好在今夜來的弟子中,除了謝無霜,其他都是多情劍一脈,倒也多的是機會。

  把這些目標都熟悉了一遍,此刻一干少年也已經御劍來到峽谷前,老遠就聽到他們交談之聲。

  「師兄,我有些累了,慢些吧。」

  在最後面的少年高喊出聲,花向晚仔細辨認了一會兒,回憶了一下冊子,大概知道了對方身份。

  天劍宗六長老門下的小徒弟,江憶然。

  「此處不能停,」在前方帶隊的青年聲音溫和,雖然這麼說,卻還是放慢了一些速度,「這裡名為『奪命峽』,兩側高山,僅有一條狹路,易被設伏,我們還是快些通過,免生事端。」

  這是掌門蘇洛鳴門下二弟子,沈修文。

  花向晚把目光落在這個沈修文身上,上下一打量,不由得露出笑意,回憶起冊子裡的資料:「二十四歲,多情劍一脈,元嬰期,蘇洛鳴一手養大……」

  掌門的二弟子,上面有個首徒承襲天劍宗,這個二弟子雖與師父感情深厚,卻也多餘。

  倒是入合歡宮最好人選。

  身份夠高,天劍宗不會放棄他,足夠威懾其他宗門。

  但又不像首徒,是一手培養的繼承人,絕不會放任其離開。

  花向晚盤算著,看著下方少年們聊天。

  看了片刻,她突然有些疑惑。

  怎麼……謝無霜不在?

  她還沒來得及深想,少年們已入峽谷中央,江憶然正埋怨著此次行程太急,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爆炸之聲!

  只聽「轟」一聲巨響,兩塊帶著法印的巨石從峽谷兩側滾落,地動山搖,帶著滾滾塵煙,瞬間封死了峽谷入口和出口。

  沈修文反應最快,在變故發生瞬間,當即大喝了一聲:「快走!」

  說罷,足下飛劍躍入手中,他運氣起落,朝著前方疾衝開道。

  身後一干弟子也察覺不對,御劍緊跟在沈修文身後,江憶然年紀最小,被兩位師兄刻意退回護在中間,著急詢問:「沈師兄,怎麼了?」

  沈修文沒有說話,花向晚轉動著手中的靈氣珠,看著兩側飛下殺手攔住這一群少年去路,沈修文眼神變冷,喚了兩個人:「千松,遇鶴跟我,其他人往前!」

  說罷,兩個弟子飛身上前,劍躍手中,和沈修文一起迎向殺手。

  這三位明顯是一群人中的精英,雖然最高不過元嬰,但劍意卻不容小覷,沈修文抬手一劍轟去,另外兩人落在山崖兩側,三把劍形成劍陣開出路來,其餘弟子立刻飛身往前。

  然而「殺手」哪裡讓他們這麼容易逃脫,搞清楚哪些是棘手哪些是渾水摸魚的,立刻兵分兩路打成一團。

  下方廝殺成一片,花向晚看了片刻,站起身來,走到崖邊觀望。

  沈修文是最麻煩的,於是五六個殺手圍著他一個人,這青年之前看上去很是溫和,提起劍來,倒有了幾分殺氣。

  花向晚拋著手裡的靈氣珠,看著沈修文騰空而起,想要離開峽谷,旁邊殺手緊追而上,將他圍在空中。

  眼看著他力氣漸竭,對方朝著他胸口一劍刺去,花向晚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演得也太逼真了!

  都到了這種時候,她也不能再作壁上觀,手中靈氣珠一把捏爆,靈氣瞬間灌入她周身筋脈,素手一轉,一個法訣亮在她手中,她抬手一甩,法訣朝著從背後偷襲沈修文的人直飛而去,沈修文察覺身後不對,驚慌回頭側身,眼看躲避不及,劍尖已至身前,卻突然有一道流光襲來,「轟」一聲巨響,就將他身後人砸入旁邊山體之中。

  而後一個女子從天而降,紅衣高髻,赤足懸鈴,五官明豔動人,披帛月下翻飛。

  明明不過片刻,可一切隨著女子出現都似乎變得極為緩慢,她一手攬過失重墜下的沈修文,領著他打著轉飛落而下。

  沈修文呆呆看著她,花向晚心中微定,一個男人露出這樣的眼神,離淪陷就不久了。

  她微微一笑,正要說點什麼,被她攬著沈修文猛地回神,大喊了一聲:「小心!」

  話音剛落,她身後一陣疾風,驚得她抓著沈修文急急一轉,隨即被人一腳狠狠踹在背上!

  這一腳力氣極大,來得又十分突然,她根本控制不住,連自己帶沈修文「轟」一下砸在了地面!

  沒有靈氣珠護體,她體質根本比不上沈修文這個劍修,落地就是一口鮮血,「哇」一下嘔了出來。

  「姑娘!」

  沈修文嚇了一跳,趕緊去扶花向晚。

  花向晚嘴裡全是血,可她得維護形象,只能強忍著不吐。

  嘔一口血那叫「西子捧心」,吐一灘血那就叫「快叫大夫」,她不能給沈修文留下這麼不好的印象。

  於是她勉強咽下嘴裡的血,溫柔一笑:「無妨,道君可還好?」

  「我無事,」沈修文提著劍,警惕看了一眼旁邊走過來的殺手,悄悄塞了一張隱身符到花向晚手中,冷著聲道,「姑娘,這是我們天劍宗的事,我掩護你,你想辦法先走。休要為我等丟了性命。」

  他對她有了愧疚之心!

  花向晚拿著沈修文給她的符咒,開始覺得靈南也是一個靠譜的屬下。

  為目標受傷,果然值得!

  就是他們搞這些殺手太沒輕沒重,不過還好,馬上就要結束了。

  花向晚判斷著計劃進展,面上露出驚詫:「道君乃天劍宗之人?」

  「正是。」沈修文聞言皺眉,「姑娘是?」

  「我乃合歡宮少主花向晚,若道君是天劍宗的弟子,」花向晚撐著自己,顫抖著身子,提起劍來,擋在沈修文面前,「我更是不能退了。今日與君,生死與共!」

  「花少主……」沈修文震驚。

  花向晚心中略有得意。

  感動了,他明顯是被她感動了。

  她用眼神開始示意逐漸走來的殺手,計劃進行得很順利,他們該退場了。

  殺手戴著面具,看不出到底是誰,但冰冷的眼神很入戲,花向晚感嘆合歡宮弟子演技的同時,不由得有了一些疑惑。

  他們什麼時候,學得這麼優秀的?

  「靈南,」這場面讓花向晚有些尷尬,她趕緊給靈南傳音,「讓他們別裝了,趕緊撤。」

  靈南沒回話,前面殺手輕聲一笑。

  「既然生死與共,花少主,」殺手聲音帶了幾分低啞,聽上去有些熟悉,但她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只看劍光朝著自己直直沖來,對方低喝,「那就一起死吧!」

  那劍看得花向晚膽寒,但她不能退。

  這一退,她在沈修文面前的形象就徹底毀滅了。

  她擺足高人姿態,一副泰山崩於眼前亦不變色的沉穩模樣,心裡滿是焦急——

  停啊!再不停我怎麼打啊混帳玩意兒!

  劍越來越近,花向晚冷汗都冒了出來,就在劍尖即將到達前一刻,花向晚耳邊終於傳來靈南撕心裂肺的傳音。

  「跑啊!!」

  「少主別裝了,那是鳴鸞宮的人,快跑啊!!!」

  聽到這話,花向晚睜大眼,身體比腦子行動得快,大喊了一聲「跑」之後,便轉身朝著峽谷方向衝了出去!

  沈修文被花向晚這前後矛盾的反應搞得一愣,旋即又被殺手圍上。

  花向晚跑得飛快,但對方明顯不打算放過她,劍風疾走而來,花向晚聽到身後風聲,毫不猶豫捏爆了一顆靈氣珠,法陣轉開在手心轉身一擋,就隔住了對方直刺而來的劍。

  對方的劍直刺她左胸,明顯是要致她於死地,花向晚趕緊賠笑:「這位英雄,我就是路過,天劍宗和我沒什麼關係,我給您讓路。」

  「我找的不是天劍宗。」熟悉的聲音從面具後傳來,對方笑意盈盈,「我找的就是你。」

  聽到這聲音,花向晚睜大眼,隨即反應過來:「秦雲裳?!」

  竟然是鳴鸞宮二少主、秦雲衣的妹妹,秦雲裳?!

  她居然從西境追到了雲萊?!

  「才發現是我啊,」秦雲裳輕笑,「花少主可太讓我失望了。」

  說罷,劍如急雨。

  花向晚如今是法修,哪怕還有當年學劍的底子,卻也扛不住秦雲裳這種劍修的近戰攻勢。

  她狼狽往後躲閃著,忍不住叫罵出聲:「你們鳴鸞宮怎麼回事?姐姐搶我未婚夫,妹妹還來千里追殺,要臉嗎?!」

  「我們不要臉,你是不要命,這種時候還敢往雲萊鑽,」秦雲裳將花向晚猛地逼到牆上,劍鋒往著花向晚脖頸壓過去,花向晚一手擋著秦雲裳的劍,一手在袖子下飛快繪下一個法陣,聽著秦雲裳嘲諷開口,「你這膽子,可比我們想得都大得多。」

  「那是自然,我可比你們想像能耐多了!」

  說著,花向晚法陣往地上一甩,秦雲裳腳下光陣突亮,秦雲裳臉色大變,足尖一點疾退走開。

  與此同時,法陣猛地炸開,花向晚往旁邊一撲,抬手一個法訣切開正要偷襲沈修文的修士,疾步衝去,一把抓過沈修文的手腕:「走!」

  沈修文沒有猶豫,跟著她往旁邊奔去。

  花向晚抬頭觀察四周,便見上方有金色網格封死了整個峽谷,那是鳴鸞宮的毒網,觸之既死。而出口兩側是合歡宮自己推下來設置了封印的巨石,一時之間,這峽谷中的一群人彷彿都被斷絕了生路。

  意識到這一點,花向晚忍不住暗暗叫罵,算是明白了秦雲裳帶人過來的目的。

  現下鳴鸞宮把控了上方設置機關的位置,合歡宮之前布陣的痕跡肯定消不掉,天劍宗如果死了這麼多人在這裡,合歡宮就是最直接的凶手,那和天劍宗別說聯姻,怕是直接結仇!

  天劍宗弟子不能死在這裡,一個都不能。

  「炸開!」

  想通這一點片刻,花向晚一把捏爆了乾坤袋中所有靈氣珠,將所有靈氣灌入身體之中。

  她周身經脈疼痛,識海也開始疼得她感覺青筋「突突」跳動,可她顧暇不及,抓著沈修文往前方急奔。

  「靈南,把路炸開!」

  她高喝。

  然而話音剛落,前面堵路的巨石沒有炸開,峽谷兩側的法陣卻炸了!

  法陣炸鬆了土質,泥土混雜著石頭滾落而下。

  「永別了,花向晚。」

  秦雲裳領著殺手騰空而起,笑眯眯朝著花向晚道別。

  花向晚回頭看了一眼,才發現天劍宗弟子基本已經受傷,根本沒有御劍逃跑的能力。他們跌跌撞撞躲避著山崖落下的石頭,朝著沈修文的方向跑來,疾呼出聲:「師兄!」

  沈修文慌忙回身去拉身後弟子,花向晚冷著臉,看明白秦雲裳的意思。

  秦雲裳不殺他們,就是要把所有人埋死在這裡,炸開的都是合歡宮的法陣,等他們一走,現場就只剩下合歡宮的痕跡,合歡宮殺害天劍宗弟子一事,也就板上釘釘。

  頂多說,她也死在這裡,陪著這些人一起死,合歡宮才有幾分狡辯餘地。

  可她死在這裡?

  花向晚眼神一冷,腦海中浮現出合歡宮入宮道上,那兩排在風中招搖的召靈幡。

  她不能死,她絕不能死在這裡!天劍宗的人也不能死在這裡。

  「往這兒!」

  花向晚抬手一劃,一張符紙變得巨大,她開啟法陣攔住落石,旋身回去,同沈修文一起一個個把天劍宗弟子拽上飛行法器,隨後掉頭朝著入口巨石一路疾衝。

  「花少主,前面石頭加了法印,尋常辦法劈不開。」

  看出花向晚的意圖,沈修文趕緊提醒。

  花向晚一隻手蓄力凝了法陣在手上,沈修文看了一眼天空上的毒網,著急開口:「您不如放開我們,想辦法自己先走!」

  「管不了了。」花向晚大喝出聲,抬手朝著巨石一掌劈下。

  看見她的動作,秦雲裳冷笑一聲,在高處抬手一甩,一把黑色水劍從上空急掠而來,朝著花向晚身後直直刺去!

  這黑劍極快,沈修文等人甚至來不及阻攔,劍尖已到花向晚身後。

  花向晚手中法陣擊打在巨石之上,也就是這片刻,只聽轟的一聲巨響,一道亮眼的白光從巨石後穿透而過,在整個峽谷炸開。

  我這麼厲害?

  花向晚有些發蒙。

  然而她很快就意識到不對。

  白光所帶來的,是與她靈力截然不同的靈力運轉。

  頃刻間,一切都被凝固,時間空間都變得扭曲,墜落的石頭漂浮在空中,塵埃漫無目的漂游。

  黑色劍尖停在花向晚身後不足半寸,花向晚整個人也保持著被震飛時微微佝僂著身軀的姿勢,停留在光芒中。

  「天劍宗出行,」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根本聽不出來處,對方聲音平靜,好似在陳述一個再常見不過的道理,「卸劍勿擾,若有造次——」

  對方音調一轉,只聽「轟」的一聲巨響,眼前巨石瞬間炸開,周邊地動山搖,一道霸道劍意從峽谷之外而來,當即將除了天劍宗以外所有人轟開數十米!

  而後劍風摧枯拉朽衝向四方,碎石成灰,草木成塵,最後猛地撞上出口處巨石,巨石瞬間炸裂成灰,只剩天地劍音彌漫。

  花向晚被震飛在地,又滾了幾圈。

  頭髮散亂,衣衫染血,她趴在地上,感覺胸口喉間全是腥氣,隱約聽見前方傳來腳步聲。

  這腳步聲激起她極大好奇,頂著完全炸開的雞窩頭和滿臉塵土,咳嗽著艱難抬頭,然後在塵囂彌漫之間,看見一個修長身影,踏著塵霧而來。

  藍袍玉冠,長身提劍,白綾覆眼結於髮後,在月下輕舞翻飛。

  整個人清冽如冷泉,銳利如長劍。

  行至山谷,止步抬眼,開口,說出未完之語:「立殺無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8 06:47 PM

第四章

  他離她不遠。

  他站著,她趴著,他身姿翩然,她灰頭土臉。

  兩個人將狼狽和完美詮釋得淋漓盡致,花向晚愣愣看著對方,似有幾分吃驚,片刻後,對方終於將目光看向擋在他面前的她。

  他的眼睛為白綾所覆,按理她應該感覺不到他的視線,可不知道為何,當他「看」向她那片刻,花向晚卻明確感知到一種警告的意味傳來。

  識時務者為俊傑,幾乎是本能性的,花向晚直接往旁邊一滾,就讓出道來,以免這位「如有造次立殺無赦」的道君,把她先給宰了。

  她這動作終於驚醒了所有人,天劍宗弟子瞬間反應過來,都亮起眼睛。

  「無霜師兄!」

  「謝師兄你來了!」

  聽見這個稱呼,躲到一旁的花向晚忍不住抬頭悄悄多看了一眼。

  青年身上服飾倒和謝長寂當年極為相似,似乎問心劍一脈弟子服飾都是這樣藍袍玉冠的樣子。但不知是不是歲數原因,氣質卻比當年的謝長寂更冷更凌厲。

  倒的確是師徒,一脈相傳的冷漠,一脈相傳的強大,一脈相傳的……能裝。

  論排場,可真是沒有幾家能有這種出場排面。

  只是這些話她都不敢出口,她悄悄躲在一邊,熟練給自己上藥,低頭思索著什麼,想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旁邊天劍宗弟子熱情呼喚後,沈修文最先上前,走到青年面前,行了個禮道:「謝師兄。」

  說著,他注意到他臉上的白綾,疑惑著開口:「你的眼睛……」

  「安置弟子,」謝無霜沒回答他的疑問,面對著前方,朝沈修文伸出手,「把所有鎖仙繩給我。」

  沈修文愣了愣,茫然點了點頭,從乾坤袋中掏出所有帶出來的鎖仙繩。

  謝無霜漠然接過,他明明眼覆白綾,卻似乎沒受任何影響,縱身一躍跳到高處,便不見了人影。

  花向晚仰頭看著躍上高處的謝無霜,好奇他要做些什麼,沈修文回過神來,開始扭頭吩咐弟子各自坐下包紮傷口,隨後來到花向晚身邊,頗有些拘謹道:「花少主,我扶你起來吧?」

  花向晚聽見沈修文的聲音,趕緊回神。

  沈修文願意主動示好,她當然得趕緊回應,哪怕此刻已經滿臉灰土,她還是保持著儀態,溫柔笑了笑,看上去極為虛弱的模樣,小聲開口:「勞煩道君。」

  沈修文似乎也是第一次和女修這樣親密打交道,不敢直視花向晚,低頭扶著花向晚坐到一邊,從手中拿出傷藥,帶了幾分不好意思:「弟子中沒有女修,若少主不介意,可否由在下為少主上藥?」

  花向晚點點頭,倒是個矜持極了的模樣。

  沈修文目光落到她身上,首先看到她染了血的袖子,念了一聲:「冒犯。」之後,便替花向晚挽起袖子,低頭上藥。

  他動作十分有禮,能不觸碰,就不會多加觸碰半分,目光一直在傷口上,挪移半寸似乎都是犯罪。

  花向晚觀察他片刻,覺得氣氛有些尷尬,轉頭看了看周邊,找著話題:「你叫什麼名字?」

  「沈修文。」沈修文報上姓名,抬頭靦腆笑笑,「在下乃掌門門下,排行第二,負責此次迎接事宜。少主有任何需求,都可同我說。」

  花向晚點點頭,漫不經心看了一眼謝無霜消失的方向:「方才那位,是你們師兄?」

  「是,」沈修文說起謝無霜,語氣都不由得帶了幾分敬意,「那位是清衡上君門下弟子,謝無霜謝師兄。」

  「我看他不過元嬰修為,」花向晚打聽著,「但劍意卻十分強橫,他當真只是元嬰嗎?」

  「問心劍的實力,不可以修為評判。」沈修文替花向晚處理好傷口,便開始上藥,這些傷口很多是被符咒所傷,不能單純用靈力癒合,他一面倒藥粉,一面解釋,「謝師兄雖然只是元嬰,但真正實力誰也不清楚。只知道很強就是了。」

  花向晚點點頭,算是明白,她抬頭看向天空,頗為好奇:「也不知這位謝道君去做什麼了。」

  「大概是……」

  沈修文猜測的話還沒說完,一個紅衣少女就被綁得嚴嚴實實「砰」一下扔了下來。

  少女落在花向晚面前,落地就開始哀嚎,沈修文和花向晚都嚇了一跳,花向晚愣愣看著面前的少女,「靈南」二字還未出口,就又聽一聲「砰」!

  這次掉下來的是被綁好的靈北,他落下後跟著靈南開始嚎:「痛痛痛!骨頭斷了好痛!!」

  沒一會兒,天上又陸續「砰砰砰」扔下好多人,這些人大多都被捆仙繩捆著,全是合歡宮的人,一個個落到地上,就開始鬼哭狼嚎,似乎都是被人打斷了骨頭。

  花向晚看著這一群人,咽了咽口水,正還想著太慘了,就看見一些沒捆捆仙繩的黑衣屍體被直接砸了下來。

  扔屍體更沒講究,有些臉朝地,有些直接壓到另一個人身上,比起合歡宮的人,看上去更慘。

  花向晚一時嚇得有些不敢說話,在一片嚎哭之聲中,謝無霜終於又重新出現,他從高處落地,抬手從袖中取出一塊純白色的手帕,慢條斯理擦乾淨手中長劍上的血,將劍歸回劍鞘。

  這個動作讓花向晚有些出神,她記得謝長寂……好似也是這樣的動作習慣。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青年手中白絹,旁邊江憶然趕緊衝上去,激動開口:「無霜師兄,還好你來了,走之前你臨時被上君叫走,我們還以為你不來了。」

  「要來的。」

  謝無霜聲音很輕,說著,他轉過頭,「看」向旁邊正被沈修文照顧的花向晚。

  見謝無霜看過來,花向晚趕緊揚起一個友善的笑容,沈修文也立刻起身介紹花向晚:「謝師兄,這位是合歡宮花少主……」

  「抓起來。」

  謝無霜一聽『合歡宮』,聽都不聽後面,直接吩咐。

  花向晚笑容僵在臉上,沈修文也是有些詫異,但謝無霜沒有多做解釋,轉身往峽谷出口的方向走,一面走一面下令:「把這些人都帶上,去醉鄉鎮審問。」

  大家就站在原地不敢說話,謝無霜一個人漸行漸遠,好久,江憶然才走過來,小聲道:「沈師兄,真綁啊?」

  「謝師兄既然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沈修文想了想,點頭道,「把人都帶上吧。」

  說著,沈修文轉過頭,看向花向晚:「花少主,在下不想為難您,您可否自行捆上鎖仙繩?」

  「我相信……謝道君對我們可能有點誤會,」花向晚保持著一宮少主應有的體面,從容伸手,「但我願意犧牲,勞駕。」

  沈修文點點頭,隨後毫不留情給她綁上了繩子。

  看著綁得嚴嚴實實不帶一點憐香惜玉的繩子,花向晚:「……」

  一定是今天的出場不夠美。

  她心中把天劍宗上上下下問候了一遍,但面上還展現出了一派大方的姿態,完全配合著天劍宗。

  大家上藥包紮好傷口,稍作休息之後,一群人就像是被流放的罪犯,由捆仙繩綁著手,再被捆成一串,跟在沈修文後面往醉鄉鎮走去。

  合歡宮這批人雖然嚎得厲害,但受傷都不算重,花向晚和靈南綁在一起,她看著天劍宗弟子離得遠,設置了一個小小的結界,撞了撞前面的靈南,壓低了聲,咬牙詢問:「怎麼回事?你們怎麼辦事的?!鳴鸞宮跟在後面都不知道?」

  「這誰也不能知道啊。」

  靈南一提這個就頭大:「要來的是鳴鸞宮普通弟子,沒發現是我的責任。可少主,這可是秦雲裳居然親自出馬,帶精銳之師千里迢迢、從西境隱忍到雲萊,忍辱負重這麼久才策劃出的暗殺行動。這換誰也防不住。秦雲裳什麼能力您又不是不知道,長老不出面,咱們合歡宮誰防得住她?」

  這話把花向晚噎住,又有幾分心虛。

  秦雲裳是鳴鸞宮二少主,她還是合歡宮正兒八經的少主,可這少主和少主之間的差距……

  的確挺大的。

  也不怪人家這麼欺負人,姐姐搶她未婚夫,妹妹現在還來殺人。

  實力不濟,又能有什麼辦法?

  她也不好再說靈南什麼,便轉了話題道:「你們方才在上面怎麼回事?」

  「秦雲裳突然趕過來,還把咱們的傳音切斷了,我們在上面早就打起來了,但通知不了你。秦雲裳的目標就是天劍宗弟子和你,也沒對我們下死手,後來那個,」靈南朝前方謝無霜努了努嘴,「那個謝無霜來了,秦雲裳帶人就跑,謝無霜就追,我們也跑,然後這個人開了個劍陣,我看情況不對,咱們也不能真和天劍宗動手,趕緊讓大家停下,就被他用捆仙繩捆上全扔下來了。」

  「那鳴鸞宮呢?」花向晚追問,靈南高興起來。

  「跑掉的就跑了,沒跑掉都死了。這謝道君可真乾脆,一劍一個,比咱們西境人還利索。」

  相比追求「道義」、被仙盟約束的雲萊,更追求「力量」的西境,束縛比雲萊少很多,也導致各種修士混雜,許多西境修士在雲萊眼裡,和魔修無異。

  過去西境修士一貫不大看得起雲萊的原因之一,就是覺得這些雲萊修士優柔寡斷,沒點血性,沒見過世面,全靠宗門庇護,報團取暖。

  可如今謝無霜倒是驚豔了合歡宮眾人,一時對天劍宗不由得也帶了幾分尊敬。

  花向晚聽著靈南的話,考慮著今晚發生的事。

  秦雲裳一個少主,哪怕只是二少主,那也是位高權重。千里迢迢從西境追過來,就為了破壞她和天劍宗的聯姻,或者殺了她?

  現在西境正值爭權的緊要關頭,秦雲衣雖然和溫少清定了親,但定親這事兒也並不是那麼穩固,畢竟花向晚以前也和溫少清定過親,人說跑就跑了,秦雲裳現下趕到西境來,又說些什麼「這時候還敢來雲萊找死」是什麼意思?

  秦雲裳的目的搞不清就算了,還有這個謝無霜……

  他應該是看出合歡宗設下機關了,不知道他會怎麼想此事,等到了醉鄉鎮,她到底要怎麼和天劍宗的弟子解釋,還有他眼睛上的白綾以及……

  她眼神微凜,腦子裡各種問題盤旋,靈南卻完全沒有意識到如今他們面臨的困難,她捅了捅花向晚,繼續閒聊。

  「少主,靈北還讓我和你商量個事兒。」

  花向晚正想得煩躁,抬眼看她:「什麼?」

  「剛才我和靈北看好了,幫您鎖定了目標。」

  「目標?」

  花向晚沒聽明白,就看靈南抬起手,悄悄指向前方的謝無霜:「你就去追就那個謝無霜,長相最好,實力最強。少主,你努力一把,就趁著這幾天,」靈南眼中是志在必得的信心,「把他拿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8 06:58 PM

第五章

  花向晚沒說話,她頂著個雞窩頭,看著靈南發瘋。

  靈南見花向晚久久不言,不由得回頭:「少主,怎麼了?」

  「靈南,清醒一點,」花向晚提醒她,「累了早點睡,不要做夢。」

  「少主你對自己要有信心……」

  「那是問心劍一脈,」花向晚知道靈南根本不知道情況的嚴重性,給她解釋,「咱們現在能把沈修文拿下不錯了,不要妄想這種道宗和尚。」

  「可我們已經把天劍宗得罪了,現在您要追求誰難度都很高,」靈南說著,竟透露出了一種大智慧,「您不如找個收成好的努力一下。」

  「不行。」花向晚果斷拒絕,「他不僅是問心劍,他師父還是謝長寂。」

  「那又怎麼了?」靈南不解,「靈北說了,問心劍主一輩子困在死生之界,弟子都是別人幫忙收了掛在名下,以前劍主還會自己教導,但清衡上君幾乎就沒讓弟子進過死生之界,名下弟子一大堆,見過他的就沒幾個,都是別人幫忙養著,謝無霜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只要謝無霜願意,清衡上君不會攔的。」

  「那也不行。」花向晚搖頭,靈南拉了拉她的袖子:「少主,您是要成為魔主的人……」

  「所以你得聽我的。」

  花向晚打斷靈南的話,略帶警告看她一眼。

  靈南見沒有商量的餘地,有些失望放下拉著她袖子的手,小聲應答:「是。」

  花向晚見她不高興,想了想,又忍不住安慰:「沈道君也很強,我和他又發展得不錯,你別難過,要相信少主的眼光。」

  聽到這話,靈南頗為哀怨,小聲嘀咕:「少主,薛子丹溫少清可都是您自己選回來的。」

  一聽這兩朵爛桃花,花向晚就是一哽。

  她趕緊阻止靈南還想張開的叭叭小嘴:「別說了,你還是安靜一點比較可愛。」

  大家一路聊著天,時間過得很快。

  行了大半夜,一行人終於在清晨之前到達醉鄉鎮。

  天劍宗名望非凡,沈修文早已提前聯繫了當地一個小宗門,一到醉鄉鎮,便被引到宗門之中住下。

  天劍宗的人自然是引到上房,而合歡宮的人則是引到柴房。

  沈修文安排弟子看守之後,轉頭看向花向晚:「花少主稍作歇息,等安頓好後,謝師兄有請少主客房一敘。」

  「有勞。」

  花向晚訕訕點頭,知道謝無霜這是要來興師問罪了。

  沈修文行禮告辭,關上房門。

  門一關上所有人便湧上來:「少主,現在什麼情況?」

  「少主,他們是發現咱們的計劃了嗎?」

  「少主,他們為什麼讓我們睡柴房?」

  「別問了,」花向晚打斷他們的問題,直接給了答案,「天劍宗肯定發現咱們做的小動作,把咱們和鳴鸞宮當成一夥兒的了。」

  一聽這話,眾人面面相覷。

  過了一會兒,一個弟子遲疑著開口:「那少主,提親這事兒,還能成嗎?」

  一聽這話,花向晚就覺得頭疼。

  她嘆了口氣:「盡人事,聽天命吧。你們先給我換個髮型,」花向晚抬手指了一下自己一身,「我或許還能努力一把。」

  「好嘞!」

  見花向晚還沒放棄,眾人頓時有了鬥志,開始準備給花向晚打扮。

  洗臉的洗臉梳頭的梳頭,還吸取之前豔麗不頂用的教訓,在高雅出塵和鄰家小妹兩種風格之間融合了一下,給花向晚換上一身白衣,畫了個看似素淨、實則滿滿心機的妝容。

  這素妝顯得花向晚格外柔弱,帶了一種西子捧心的嬌弱之美。抬眼之時,一雙眼似含一汪秋水,欲語還休。

  眾人圍著點評一番,見大體差不多,便開始精修細節,忙忙碌碌許久,門外終於傳來敲門聲:「花少主,可準備好了?」

  是沈修文。

  大家停下動作,紛紛看向花向晚。

  靈北走到花向晚身後,壓低聲提醒:「少主,我們時間不多,今日至少把入夢印留在目標身上。」

  入夢印是合歡宮常見擾人心智的手段,利用此法印,可以在夜間進入被下咒者的夢境。

  雖然花向晚不太喜歡這種手段,但如今非常情況,她倒也沒有太好的選擇。

  她點了點頭:「放心。」

  「少主,」相比靈北,靈南激動許多,蹲下身,握住坐在椅子上的花向晚的手,滿眼期待:「好好幹,能把謝無霜拿下最好,不行沈修文也將就!」

  聽靈南還不想放棄,花向晚眼角一抽,將靈南甩開,起身走到門口,抬手開門。

  開門瞬間,沈修文感覺一股冷香襲來,他習慣性抬眼,女子面容便映入眼簾。

  那五官本生得美豔非常,但不知為何,卻一點都不顯張揚,眉眼似乎帶了一種山水墨畫含蓄之美。

  女子輕輕抬頭,含了秋水的眼笑意盈盈看向沈修文:「沈道君?」

  沈修文被這麼一喚,這才回神,面上帶了幾分尷尬:「抱歉,我……」

  「沈道君為何道歉?」花向晚彷彿方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帶了幾分疑惑。

  這樣貼心讓沈修文從容許多,他低頭笑了笑,溫和道:「多謝少主,這邊請。」

  說著,他稍稍後退半步,讓花向晚先行。

  花向晚由他指著路往大堂走去,一路走過,見沈修文一直沉默,便主動出聲:「沈道君可知,謝道君叫我過去是想做什麼?」

  「應當是有些誤會,」沈修文解釋,「謝師兄想了解清楚罷了。」

  「我猜也是,」花向晚嘆了口氣,露出憂心之色,「不過謝道君看上去好生冷漠,讓我心裡很是害怕,他應該不會對我上刑吧?」

  「花少主說笑了,」沈修文聽她這話,不由得笑起來,「您是宗門貴客,哪裡有未定罪就上刑的道理?」

  這話讓花向晚稍稍放心一些,大概知道了天劍宗的態度。

  雖然查出合歡宮設伏的痕跡,但他們還是在等更確鑿的證據,心中並沒有預設立場。

  花向晚點點頭,轉頭似是玩笑:「沈道君可不要騙我,若謝道君動手怎麼辦?」

  「少主放心,」沈修文聽花向晚似乎還在擔心,立刻回應得認真,「修文就在門口,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我就知道,」花向晚搖著團扇,笑意盈盈看著他,「沈道君不會不管我。」

  這話有些親暱,但又算不上明顯越界。

  沈修文一愣,沒敢接話。

  花向晚見好就收,撩人重在似有若無,適可而止。

  她轉頭看向庭院,開始說些無關緊要的瑣事。

  等快走到大堂,花向晚突然想起:「等一會兒沈道君還會送我回去嗎?」

  「這得看師兄的意思。」沈修文實話實說。

  花向晚頓住腳步,轉頭看向沈修文。

  沈修文見花向晚突然停下,疑惑抬眼,隨後便見女子輕輕一笑:「沈道君可知,我為何來到天劍宗?」

  沈修文滿臉茫然:「花少主?」

  花向晚上前幾步,停在沈修文面前,兩人挨得很近,沈修文莫名有些緊張,正想後退,花向晚便踮起腳尖,俯身過去,用團扇擋住兩人面容,覆在他耳邊。

  她離他極近,身上冷香盡數飄到沈修文鼻尖。

  沈修文僵住身子,感覺她的氣息噴塗在耳廓,整個人都無法動彈。

  「因為,我在天劍宗看上了一個人。」

  花向晚聲音很輕,帶了幾分笑,幾分啞,像是撓在人心上,又酥又麻。

  與此同時,她悄無聲息抬手,食指中指相併,繞在沈修文頸後一劃,一個法印悄然落下。

  「沈道君要不要猜猜,那人是誰?」

  這話有些明顯了,再傻的人也有幾分察覺。

  沈修文沒有接話,僵在原地,臉上泛起薄紅。

  花向晚見目的達到,便好似什麼都沒發生,轉身朝正堂走去。

  正堂前站著兩名弟子,花向晚頷首打過招呼,提步進入堂中。

  剛入大堂,大門便轟然緊閉,房間內光線暗下來,顯得有些幽森可怖。

  花向晚心中已經拿定了天劍宗態度,倒也並不害怕,迤迤然尋了中間放著的椅子坐下,漫不經心抬眼。

  上方正坐著謝無霜,依舊是那讓人倒胃口的冷淡模樣,像是一盆冰水涼涼潑來,一時掃了她所有興致。

  但想著此番來雲萊的目的也不是結仇,她溫和一笑,頷首行禮:「謝道君。」

  謝無霜不說話,一個普通弟子,架子倒是比她一宮少主還大。

  但她念及問心劍多出智殘,也不計較,轉著手中團扇,斜靠在木椅扶手上:「不知謝道君請我過來,所為何事?」

  「合歡宮謀害我宗弟子一事,」謝無霜開門見山,語氣平靜,「花少主該給我個解釋才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8 07:35 PM

第六章

  「這怎麼說的?」花向晚聽到這話笑起來,「合歡宮怎麼可能謀害天劍宗弟子?有什麼證據?」

  「山兩側爆炸的法陣都是你們合歡宗的,」謝無霜開始拋證據,「堵路的兩塊巨石也帶的是合歡宗的法印,還有一些殺手布置在兩邊,你作何解釋?」

  「這個,」花向晚轉著團扇,下意識拖延時間:「我可以解釋。」

  「解釋。」謝無霜立刻接話,沒給她半點回旋時間。

  花向晚沒應聲,想了許久,最後都發現一件事。

  的確沒什麼好解釋。

  「好吧,」花向晚嘆了口氣,坐直了身子,「這些的確是我們布置的,這我承認,但並非為了謀害天劍宗弟子。」

  「所求為何?」

  「我告訴你,你得發誓不告訴其他人。」

  花向晚開始與他商量,謝無霜不說話。

  花向晚想了想,他來查事情,肯定要回稟長輩,不可能什麼都不說。反正她也只是不想讓下面這些弟子知道,以免讓他們心生警惕。

  於是花向晚退了一步:「不能告訴現下在醉鄉鎮這些天劍宗弟子。」

  「好。」

  這次謝無霜沒有遲疑。

  花向晚放下心來,反正謝無霜是要放棄的,便實話實說:「我們的確在峽谷設伏,但主要是想給天劍宗弟子製造一些困境,方便我出場救人,給他們留下一個好印象。但誰知中途鳴鸞宮的人突然出現,他們便想將計就計,利用我們的法陣把天劍宗的弟子殺了,嫁禍給我們。」

  「鳴鸞宮來了哪些人?」

  謝無霜沒有懷疑她說的話,徑直詢問自己想知道的,花向晚想了想當時的場景:「大多是精英,領頭的是鳴鸞宮二少主,秦雲裳。她是化神期修為,鳴鸞宮年青一代僅次於少宮主秦雲衣的人。一般任務她不會出現,千里迢迢來到西境……」

  花向晚說著,越說覺得疑點越多:「的確也不清楚是為什麼。如果只是為了挑撥我們兩宗關係,她出手有點大手筆了。」

  謝無霜沒說話,似在思考。

  花向晚心裡「咯噔」一下,怕謝無霜是不相信,趕緊澄清:「我真沒騙你,是秦雲裳來了。」

  「我知道。」

  謝無霜開口,繼續追問:「為何要給天劍宗留下一個好印象?」

  花向晚見謝無霜赤裸裸詢問這個問題,有些不好意思:「這……我這不是來天劍宗求親嗎?想提前培養一下感情。」

  騙一個回去。

  暗含之語沒有明說,但正常人都聽得出來。

  謝無霜沒接聲,似在思考她的話。

  花向晚把自己的回答又回想了一遍,前後邏輯十分清晰,除了丟臉沒有其他問題。

  但丟臉這事兒……

  反正謝無霜她不要,也無甚關係。

  她低頭端起旁邊茶杯喝了一口,等了片刻後,謝無霜終於出聲:「憶然——」

  謝無霜提聲,花向晚放下茶杯,身後傳來「嘎吱」一聲,光亮從門外重新落入,江憶然站在門口:「師兄。」

  「帶花少主下去,安排客房。」

  聽到「安排客房」,花向晚知道這事兒算是妥了,她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禮貌道別:「謝道君,告辭。」

  說著,她走出大門,江憶然已經候在一邊,沈修文站在一側,看見花向晚走過來,溫柔笑笑:「少主好好休息。」

  「多謝沈道君記掛,」花向晚意有所指一笑,「今夜好夢。」

  等花向晚離開,沈修文走進大堂,抬手設下隔音結界,走到謝無霜身邊,恭敬行禮:「上君。」

  謝無霜,或者說,操控著謝無霜身體的謝長寂聞言,輕抿了一口茶,聲音平穩:「合歡宮繼續觀察,同時讓暗處弟子注意,西境鳴鸞宮二少主也到了,估計還有其他宗門藏在暗處。」

  「是。」

  「靈虛秘境五日後在西峰山中出世,具體方位不知,我們休息一日,明日啟程,準備入山。」

  「那合歡宮……」

  「嫌疑未消,一起入山,以免生變。」

  「明白。我這就去準備。」

  沈修文點頭,轉身便想出去,但剛走一步,就聽謝長寂開口:「等等。」

  說著,謝長寂起身,走到他身後,抬手往沈修文脖後懸空一抹,一個法印從後頸飄出,落到他指尖。

  沈修文察覺有異,轉頭一看,目光落在謝長寂手指上泛著紅光的符文印記上,神色驚疑不定。

  「這是……」

  「入夢印。」

  謝長寂開口,向沈修文解釋:「借助此印記,可進入你的夢中。常用來干擾他人心智,若心性不穩,便易受其引導控制。」

  沈修文沉下臉來,帶了幾分自責:「是弟子不夠謹慎。」

  「她乃化神修為,」謝長寂並未責備,寬慰沈修文,「若我不在,你們發現不了。」

  沈修文沒說話,面上還是過意不去。

  謝長寂面朝向他,似乎是在透過白綾看著他,轉了話題:「她方才說了什麼?」

  「少主先探聽了一下您將要詢問之事,希望我能幫她,然後又說了些……」想到那個畫面,哪怕是已知花向晚圖謀不軌,沈修文還是有些心神不穩,「我不太明白的話。」

  「什麼?」

  「花少主說,她在天劍宗有一位心儀之人,」沈修文面露尷尬,「讓我猜猜是誰。」

  謝長寂動作一頓,半天沒有回應。

  沈修文靜候了一會兒,小心翼翼:「上君?」

  「嗯,」謝長寂終於回神,淡道,「不必理會。但她給你入夢印,最好還是看看她到底要做什麼,」謝長寂伸手給他,「拿回去吧。」

  「上君,」沈修文看著謝長寂遞過來的符印,面露難色,「花少主修為高深,弟子心性不堅,弟子在夢中怕是……」

  「我知道了。」

  不等沈修文說完,謝長寂便明白他的顧慮:「下去吧,安排好行程,好好休息。」

  見謝長寂不強逼他入夢去見花向晚,沈修文舒了口氣,趕忙行禮:「弟子先行告退。」

  等沈修文離開,謝長寂低頭看著指尖符印,腦海中響起沈修文那句「花少主說,她在天劍宗有一位心儀之人,讓我猜猜是誰」。

  他盯著符文看了許久,抬手將法印抹在了自己手臂上。

  改變一下神魂的樣貌也不是難事,沈修文不敢在夢裡見她,他便去看看,她找沈修文,到底是什麼目的。

  只是,同樣的話語,同樣入夢的手段……

  這世上,當真有如此巧合嗎?

  他心中浮現疑惑,隨即又想,她是什麼時候同自己說的這話來著?

  他們相處時間太短,只有三年。

  可她離開時間太長,整整兩百年。

  兩百年不斷有新的記憶誕生,想要擠佔她的位置,每次他察覺記憶有些褪色,便會感覺慌亂。

  他張開手,手中又出現一隻幻夢蝶。

  她是何時說的這句話?

  他伸出手,觸碰在幻夢蝶上,眼前慢慢變黑,周邊出現孩子玩鬧聲,風吹麥田聲,以及少女清脆帶著玩笑的話語:「謝長寂,我最近有了一個喜歡的人。」

  眼前漸漸變得明亮,他看見前方背著少女行在阡陌上的少年,少女雙手抱著他的脖子,覆在他耳邊:「你猜猜是誰?」

  少年不說話,眼眸微垂,背著她好似沒聽見一般,平靜往前。

  姑娘笑起來,側臉看他:「你想想啊,最近見過的張公子,王公子,趙道君,哦,還有我朋友沈逸塵……」

  話沒說完,少年突然一鬆手,就將人放在地上。

  姑娘愣了愣,少年走到一邊,取了幾根樹枝和藤條,快速編出了一張椅子。

  他面無表情走回來,背著椅子蹲下身來,平靜道:「上來。」

  「怎麼……」姑娘有些不能理解,「怎麼突然要搞個椅子……」

  「男女有別,」少年說得一板一眼,「方才沒有尋到合適的材料,是在下冒犯。」

  「那你摸都摸了,」女孩子堅持著,「還在意摸多久嗎?再說,我也不介意啊。」

  這話狂浪,少年卻面色不變,一直保持著原來姿勢沉默等著她。

  雙方堅持許久,姑娘終於強不贏他,無奈坐上椅子。

  少年把她背起來,臉色卻更加難看。

  姑娘坐在椅子上,背對著他看不見他表情,只能輕輕一嘆:「謝道君,你真是不解風情。」

  少年不語,低頭往前。

  「方才我說我有心儀之人,你當問我是誰,等問了我,我才可以答,是你啊。」

  少女說著,似是無奈,轉頭看他:「你都不回我,我怎麼才能把這話說出口?」

  「哦。」

  說了半天,少年終於開口,不鹹不淡一個字,也聽不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姑娘被他氣得語塞,想了半天,冷哼一聲,扭過頭去,悶悶出聲:「悶葫蘆,臭道士,一個人孤寡終老吧你!」

  少年聽著她罵,倒也不反駁,背著她往前走去。

  鄉野小道上,晚風吹過周邊麥田,連夕陽都覺得格外溫柔。

  謝長寂靜靜兩人遠行而去,看了許久。

  等到幻境破滅,謝長寂睜開眼睛,便見幻夢蝶已落在桌面上,再無半點生命痕跡。

  風從窗外捲席而入,蝴蝶散成飛灰,隨風飄走。

  謝長寂轉頭看向窗外,這才發現已經入夜,窗外長廊燈籠俱已熄滅,也到了睡覺時間。

  他想了想,站起身到了床邊,將劍放在一旁,躺到床上。

  該入夢了。

  ******

  入夢印傳來「沈修文」睡下的消息時,花向晚都快激動哭了。

  這兩天不是在趕路就是在打架,她一個沒有金丹的「普通人」,早就想睡了。可其他人不讓,就怕她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著,錯過了沈修文的夢境。

  現在他們時間不多,過一天少一天,一晚都不能錯過。

  所以大家都去睡覺,卻還讓她自己苦熬。

  誰曾想「沈修文」是個精力旺盛的夜貓子,一直到現在,長廊的燈都熄了,他終於才睡下。

  時不我待,她趕緊換上一襲白色薄衫,回到床上,放下床簾,點上安魂香,躺下閉上眼睛。

  入夢勾引人這件事,她只幹過一次,就是對謝長寂。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夜有所夢,日也就難免有所思。

  所以先送幾個春夢體驗給他們看上的人,也算合歡宮常規操作,花向晚一貫不屑於此道,但那時候被謝長寂逼得走投無路,還是用上了這招。

  結果她努力半天,謝長寂在夢中都宛如柳下惠一般巍然不動,最後甚至還給她披好衣服,認真提醒:「天亮了,回去吧,下次休入我夢,免被誤傷。」

  當時氣得她一口血憋在胸口。

  這哪兒是劍修?這是斷了根的活佛。

  要不是後來生死垂危之際兩人雙修過一次,她領略了一番,至今她都要懷疑,謝長寂修的是不是「欲練此功必先自宮,若不自宮不能成功」的修煉路子。

  那一次打擊太大,以至於這麼多年她都沒用過這個辦法。

  如果不是只有六天時間,她不會用這個法子。

  現下突然要用,她還有些不知所措,左思右想,乾脆再來一遍就是。

  師姐教的東西,總不會一直沒用。

  想起師姐,花向晚忍不住揚起一抹苦笑。

  腦海中不由得浮現起當年狐眠身披狐裘紅裳,教著她如何如何編織夢境、如何勾引謝長寂。

  她支支吾吾問她:「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算不算騙人?」

  狐眠輕輕一笑,從樹上翻身而落,抬起指甲上塗著豔麗丹蔻色的食指,輕輕放在花向晚唇上。

  「傻師妹,」狐眠溫柔開口,「能騙到的人心,都不叫騙。」

  就像當年的謝長寂,不喜歡,她得不到,更騙不到。

  好在謝長寂只有一個。

  當年她栽在他身上,她就不信,這天劍宗,個個都是謝長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8 07:59 PM

第七章

  她閉著眼睛等了一會兒,一開始是一片寂靜的黑暗,沒一會兒,她便感覺自己周邊有著草木清香,腳下是青草帶來紮人的癢。

  光線漸漸亮起來,她知道,自己是來了自己的夢境。

  有入夢印在,她可以搭建自己的夢境,從自己的夢境尋著入夢印提示的方向往前,將她的夢境和沈修文的夢境拚在一起,夢境交接,兩人也就可以在夢中相見。

  沒一會兒,整個夢境徹底搭建好,她環顧四周,周邊是一片草地,不遠處是密林,正前方是不見盡頭的湖泊,明月高懸,月光落在湖面,看上去清涼靜謐。

  她感知到入夢印所指的方向在湖水之中,便也沒多再猶豫,用了一個避水法訣,走上前,一頭紮入湖水之中,尋著入夢印的方向,往前方游去。

  湖水微涼,好在游了一會兒後,便不覺寒冷,往前游了許久,她遠遠看到一片山崖,山崖上端坐著一位青年,似在打座,湖水悄無聲息蔓延到他腳下,水與山崖衝撞相交,水波翻滾蕩漾,山崖巍然不動。

  花向晚游到山崖邊上,透過湖水向上看,青年白玉玉冠,白綾覆眼,露出的五官是沈修文的模樣,可周身氣質卻像極了謝無霜。

  她早看出沈修文崇拜謝無霜,沒想到居然在夢中這麼大大方方模仿謝無霜。

  這讓她有些不滿,她現下還是喜歡沈修文這種溫柔純情的,謝無霜那種冰山有什麼好?

  但如今來都來了,她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

  她在水中先游了幾圈,像一隻人身魚尾的鮫人,鬧出動靜,故意讓「沈修文」發現。

  然而對方很沉得住氣,明知道她已經來了,仍舊待在原地,打座不動。

  花向晚想了想,朝著湖面伸出手,扶在岸邊青草上,撐著自己從水中探出身子。

  隨著她的動作,一股異香在周邊散開,謝長寂慢慢睜開眼睛。

  這是他的夢嗎?

  他一時有些分辨不清。

  明明該是花向晚入夢才對,為什麼面前場景……

  竟是他回憶裡的樣子。

  面前女子是花向晚,可是這場景,湖水、月光、出浴美人,卻和當年晚晚進入他夢中的樣子,如此相似。

  他靜靜看著她,女子周身輕紗已經濕透,月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山巒一般的曲線。

  她上浮到與他差不多的高度停住,好似好奇一般湊上前,與他面對面相貼。

  一樣的動作,一樣的神情。

  他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們挨得極近,鼻息交換之間,女子身上異香飄入謝長寂鼻尖。

  一樣的香味。

  隨著香味纏繞鼻尖,當年夢境中、山洞中,那些帶了幾分豔麗的回憶翻滾而出。

  一會兒是夢境之中,死生之界,少女青澀的吻。

  一會兒是山洞中,少女靠在他胸口,解開他的衣帶,「謝長寂,我要再不救你,你就要死了。」

  「雙修之術只是修行一種,你別放在心上。」

  說著,她抬起頭,一雙眼滿是祈求,主動伸手抱他:「謝長寂,我好冷,你抱抱我。」

  「道君,」面前女子抬手撫上他的喉結,聲音和當年山洞中少女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我好冷,你抱抱我。」

  晚晚……

  一時之間,謝長寂有些分不清眼前人是誰。

  他透過白綾,看著面前與她相距咫尺的女子。

  女子面容晚晚交疊在一起,她渾身濕透,一雙眼好似妖精一般,勾人心魄。

  花向晚觀察他片刻,他雖然沒動,但明顯僵直的身體出賣了他。

  花向晚微微一笑,她欺身上前,主動印上他冰涼的唇。

  謝長寂呼吸驟急,卻不敢有任何回應。

  他連眨眼都覺得惶恐,怕這次和過往無數次一樣,面前這個人,一碰就碎了。

  幻夢蝶,讓人看見最想見的人,卻永遠無法觸碰那個人。

  過往無數次,他曾一次又一次看見這個人碎在眼前。

  花向晚伸手捧住他的臉,親著他面頰向上。

  緩慢抬手握在他身後白綾。

  「道君知道,你為何會夢見我嗎?」

  花向晚說著,將唇滑到對方眼睛,用唇含住他眼上白綾。

  她氣息噴塗在他眼睛,微熱。

  「因為,」她說著咬著白綾後退,抬手輕輕扯開白綾繫在他身後的結,語調繾綣,滿是暗示,「你心中思我。」

  白綾散落而下,青年兩側髮絲也隨之散開。

  花向晚笑著抬眼,然而入目卻是青年一雙平靜澄澈的血眸。

  花向晚笑容僵住,愣愣看著那雙眼睛。

  片刻後,她猛地反應過來。

  血眸,入魔之兆!

  沈修文居然入魔了?!

  入魔對於天劍宗來說就是大忌,西境容得下魔修,雲萊可容不得!

  和一個隨時隨地可能被天劍宗放棄的弟子聯姻,對她毫無好處。

  更重要的是,入魔修士的夢境極不穩定,她在這裡帶著十分危險。

  早撤為妙!

  想明白這一點的瞬間,花向晚毫不猶豫,轉身就朝水中躍去!

  然而她動作快,對方動作更快。

  水面在花向晚躍下瞬間凝結成冰,花向晚狠狠跌在冰面。

  她來不及感受疼痛感,慌忙起身,朝著自己來的方向狂奔!

  風雪驟大,冰雪一路朝著遠處蔓延,彷彿是在和她賽跑一般,沒有邊際沒有盡頭。

  她瘋狂奔跑,腳踩在冰面上,凍得發疼。

  感覺到這些冰雪中暗藏的劍意,她心中大駭。

  不對,這不是多情劍的劍意,是問心劍!

  當年她分不清問心劍和多情劍的區別,可拜謝長寂所賜,如今她可太清楚了。

  沈修文不是問心劍,那這裡站著的……

  「謝無霜?!」

  花向晚猛地停住步子,震驚回頭。

  白衣青年站在遠處岸邊。

  他身後已經化作一片風雪,花向晚認出來,那是死生之界。

  他靜靜注視她,好似沒有半點情緒。

  他已經封死了這個夢境,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是夢。

  可他不打算讓她出去。

  察覺夢境已經被對方徹底封閉,花向晚也不再逃脫,她慢慢冷靜下來,揣測對方的意圖。

  他想殺了她。

  謝無霜脾氣比沈修文果決,修為深不可測,如果是謝無霜,他或許真的有能力殺了她。

  她冷眼看著謝無霜,飛快想著辦法。

  兩人在風雪中靜靜對峙,好久,謝長寂開口,聲音低啞:「你是誰?」

  聽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花向晚暗中凝聚靈力,在手上繪出法陣。

  在夢境中比拚的是神識強度,她並不忌憚謝無霜,但畢竟是她主動進入謝無霜的夢境,謝無霜對於夢境擁有更大的操控權,在這裡打鬥,對她不利。

  她要快點出去。

  「你身上的香,哪兒來的?」

  謝長寂從岸邊走下來,踏入冰面。

  他走得很慢,兩人明明相隔很遠,但他卻彷彿能縮地成寸,幾步就走到她身前。

  花向晚警惕看著他,手中法陣形成。

  就在謝長寂來到她身前朝著她伸手剎那,她抬手猛地擊打在冰面之上!

  千里冰面瞬間碎開,碎冰沖天而起,彷彿一道從地上誕生的天幕隔在兩人中間,謝長寂睜大雙眼,看著面前冰面坍塌,女子驟然消失,他驚呼出聲:「晚晚!」

  花向晚跌入冰水之中,隨即從夢中徹底驚醒!

  來不及多想,幾乎是本能性的大喊起沈修文的名字:「沈修文!救我!沈修文!」

  謝無霜明明已經入魔還混在天劍宗,必然有所求,這裡合歡宮的人攔不住他,她叫合歡宮的人過來只能是徒增死傷。

  天劍宗的魔修,要死也該死天劍宗的人,更何況,若是沈修文,或許還能讓謝無霜有所顧忌。

  然而沈修文沒來,一股帶著青松冷香的寒意卻掀起床簾,直逼床帳中的她!

  她往旁邊一躍而出,寒風隨即跟上,一隻玉琢一般的素手一把抓住她衣領。

  她低頭旋身,抬手就是一掌轟去,青年側身抬劍,還在劍鞘中的長劍擋住她的法印,隨後長劍一翻壓住她的手掌,就朝著她脖頸逼了過去。

  花向晚疾退,在屋內交手不到兩個回合,花向晚靈氣珠用盡,便被謝長寂用劍抵住脖子猛地壓在牆上。

  好強,遠比她想像中還強。

  只是元嬰期的問心劍,竟就能到這種程度嗎?

  她心中產生一絲懷疑,可想到當年謝長寂那種根本無法以修為度量的實力,卻又覺得問心劍一脈,有這種實力似乎順理成章。

  花向晚不再反抗,喘息著盯著面前青年。

  謝長寂單手握劍橫在她頸間,梨花從窗外翩而入,覆在他眼上的白綾被清冷晚風吹起,輕輕撥撩在她臉上,帶起一片撩人的癢。

  「你來不及在沈修文出現前殺我。」

  花向晚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聲音,開口提醒。

  話音剛落,沈修文聲音在門外急急響起:「花少主!」

  謝長寂臉色驟冷,在房門被踹開瞬間,旋身就把她逼入牆角,用周身將她擋得嚴嚴實實。

  花向晚愣住,沒明白「謝無霜」這是做什麼。

  要躲沈修文?這樣有用嗎?

  眾人也被謝長寂的反應驚到,愣愣看著擋在牆角的「謝無霜」,以及他白袍衣角下隱約露出的女子衣角。

  「出去。」

  僵持不過片刻,謝長寂便冷聲開口。

  沈修文反應不過來,帶著合歡宮天劍宗被驚醒的一干人站在門前,茫然不知所措。

  謝長寂見沈修文不動,抬眼看過去,一貫平靜的語氣終於帶了幾分怒意。

  他低喝:「滾出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8 11:41 PM

第八章

  聽到謝長寂叱喝,沈修文這才反應過來。

  如果這裡是真的謝無霜在此,他自然是可以詢問幾句,可這位在天劍宗的地位,不是他能開口的。

  他毫不猶豫後退,「砰」一下帶上大門,領著眾人急急退開。

  站在門口的合歡宮眾人對視一眼,片刻後,靈南不可思議:「剛才裡面的是……謝道君?」

  「還有,」靈北思索著,唇邊帶了幾分笑,「咱們少主。」

  聽到這話,靈南猛地反應過來。

  少主可以啊,還說謝無霜不行,這不直接拿下了?!

  她趕緊拉住靈北,警告合歡宮眾人:「立刻回去,走,誰都別留下!」

  眾人紛紛點頭,瞬間散開。

  花向晚聽著外面的動靜,一口氣沒緩上來。

  她哪天如果死了,一定是這批蠢貨害死的!

  然而憤怒不過片刻,她便察覺現下情況有點微妙。

  「謝無霜」還堵在她面前,將她限制在一個極其狹窄的範圍,劍還橫在她脖子上,另一邊的袖子將旁邊隔開。

  這個距離有點太近,她身上衣服幾乎只是一層薄紗,對方氣息和溫度幾乎是無孔不入侵入她的感知,讓她有些不自在。

  這種危險又曖昧的狀態,讓花向晚不由得僵直了身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怕他突然動手殺人,還是因為其他。

  畢竟是謝長寂的徒弟,她……她還算他前師娘。

  想到這一點,她扭過頭,企圖讓氣氛恢復正常的「劍拔弩張」「千鈞一髮」。

  但對面人不動,甚至半點殺氣都沒有,一時她也搞不清他到底是要做什麼,只能敵不動我不動,等著對方先動手。

  然而謝長寂似乎是在竭力控制著什麼,一直沒有反應,只隔著白綾低頭看著她。

  過了好久,謝長寂終於試探著抬手,似乎是想觸碰她的臉。

  這個動作把花向晚嚇了一跳,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往後一退,把整個人都抵在了冰冷牆面上。

  看見她的動作,謝長寂呼吸微頓。

  他捏劍的手忍不住用力幾分,突兀開口:「躲我?」

  花向晚:「啊?」

  「把入夢印給他?」

  花向晚:「哈?」

  這話問得花向晚一愣,反應片刻,意識到他說的是沈修文,她不由得更為震驚。

  她沒想到都到這種時候了,「謝無霜」竟然還如此捨己為人,不先關心一下自己被發現入魔的事,反而關心起自己師弟被利用被下了入夢印?

  這是什麼雲萊好師兄?

  他什麼意思,來討公道的?

  但她見謝無霜不是想和她拚個你死我活的樣子,也不想激化矛盾,便趕緊道歉:「用入夢印確實是我不對,但我沒想害沈道君。只是我只有六天時間,情況緊急,也是逼不得已才要用這點手段……」

  她話沒說完,謝長寂一口血猛地嘔了出來,整個人就撲在了花向晚身上。

  花向晚下意識摟住這人,等做完這個動作,懵了片刻後,隨即反應過來。

  「謝無霜」本來已入魔,夢境裡明顯是因為她的侵入神智已經出了問題,又來得這麼快,怕是根本沒有處理好自己識海內的紊亂就衝過來了。

  方才根本就是強弩之末,現在應當是沒什麼威脅,如果要下手,這是最好的機會。

  可他入魔這件事天劍宗長輩到底知不知道?

  如果不知道,她現下把這個人殺了,那倒也合情合理。

  可若他沒有徹底入魔,天劍宗還抱著一線希望,她就把人殺了,又有沈修文作證入夢印的事,那怕她就是導致謝無霜魔心再起在先,動手殺人在後。

  謝無霜作為謝長寂弟子,身份高貴,到時候謝長寂說不定會親自出山報仇……

  花向晚越想越害怕,搖搖頭不再多想。

  她賭不起第二種,倒不如給謝無霜下個生死咒救人。

  至少還有回旋餘地。

  想明白這一點,花向晚趕緊扶著他躺倒床上,拉開他眼上白綾,露出他的眼睛。

  眼睛紅色的深淺,昭示著入魔者現下意識清醒程度。

  如今謝無霜的眼睛紅成一片,看上去很是平靜,但謝無霜這種平靜,明顯有點不正常。

  完了,真是病入膏肓。

  她抬手一甩,幾道鎖仙繩就綁在了謝長寂手腕腳腕,一個金色法陣在浮現在謝長寂身下。

  做好最壞打算,她跳上床,盤腿坐在「謝無霜」身側,從乾坤袋中取出清心鈴,轉頭看向旁邊格外安靜的謝長寂:「我這個是上古法器清心鈴,等一會兒我為你驅趕心魔,可能會有些痛苦,但你一定要熬……」

  話沒說完,她就看「謝無霜」輕而易舉掙斷了鎖仙繩,徑直坐了起來。

  花向晚:「……」

  謝無霜掙脫鎖仙繩,並沒有暴起一劍砍了她腦袋,就看他欺身向前,抬手按住她的腦袋,彷彿是親吻一般將鼻尖埋在她髮間。

  花向晚僵直身子,片刻後,就聽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香味呢?」

  香味?

  什麼香味?

  花向晚茫然了一會兒,隨即意識到,他已經問「香味」這件事問了兩遍。

  她身上有什麼值得謝無霜問兩遍的香味?

  「你是說媚香?!」

  花向晚反應過來,謝長寂動作頓了頓,在她耳邊不解反問:「媚香?」

  「對,合歡宮弟子只要催動雙修功法,」花向晚僵著笑容,保持著「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信念,大大方方道,「身體自然會產生一股媚香,用於協助雙修功法,最易惑人心智。」

  「合歡宮弟子……」

  謝長寂喃喃,他抬起頭,看著花向晚:「每個人都有?」

  花向晚認真點頭:「每個人都有。」

  只是每個人的味道都有細微不同罷了。

  謝長寂沒說話,他看著花向晚:「入夢,月光,湖水……」

  他描述著夢中場景:「也是每個人都是如此入夢麼?」

  「倒也不是,」這麼敏感的話題,花向晚也說得面不紅氣不喘,老老實實作答,「這是師姐教的標準手法,大家不知道怎麼構建夢境的時候就可以參考……」

  花向晚說著,在謝長寂的目光下莫名有些沒底氣,聲音都小了一些:「或是照抄。」

  謝長寂沉默,眼中紅色一點點退散。

  花向晚直覺對方不大高興,她輕咳一聲,想說點好話,緩解一下氣氛:「我不知道入夢印在您那兒,要知道今夜入的是您的夢,我一定不會這麼敷衍,一定會好好設計……」

  「夠了。」

  謝長寂驟然出聲,打斷她的話,死死盯著她:「兩百年前,你在何處?」

  「兩百年前……」花向晚被他這些毫不相干的問題問得發懵,「我在合歡宮啊?」

  「不曾來過雲萊?」

  這話讓花向晚「咯噔」一下,她勉強笑起來:「我倒是想來,但兩地相隔甚遠,合歡宮事物繁雜,我一宮少主,若不是此次求親,怕一輩子都不會過來。」

  聽到這個答案,他閉上眼睛,似乎是緩了許久,復又張開,一把抓了旁邊白綾起身,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下床往外走去。

  花向晚抓著床帳擋住周身,只探出一張臉來,小心翼翼:「謝道君,您就這麼走了?」

  說完,她覺得這場景,這問話,怎麼看怎麼奇怪。

  謝長寂停住腳步,似在等她。

  花向晚心提了起來,趕緊開口,語速極快:「你入魔的事兒我不說出去,你放心。我這清心鈴對你這種只是道心不穩、神智尚在的入魔修士真的有很大幫助,你想通了可以來找我,當然,作為交換你得幫我促成兩宗聯誼一事……」

  「你來天劍宗求親?」謝長寂突然開口打斷她。

  花向晚不明所以,愣愣點頭:「對。」

  「求誰?」

  「呃……」花向晚沒想到謝無霜居然這麼問,她遲疑了一會兒,小心翼翼,「沈修文行嗎?」

  謝長寂不說話,花向晚莫名覺得夜風有些冷。

  好久,他低聲開口:「知道了。」

  說完便他提步離去。

  花向晚趁著最後機會,想再勸勸:「道心不穩,於修行而言等於絕症,合歡宮精研此道,不是沈修文也可以,你只要幫我找個弟子……」

  話沒說完,人已經消失在夜色,花向晚剩下的話越說越小聲:「大家雙贏……」

  人走了,自然不會有人給她回話。

  花向晚呆呆看著門口,震驚得無以復加。

  沒想到謝無霜居然對自己入魔這事兒一點都不關心,這份灑脫著實把她看懵了。

  這就是入魔者的桀驁嗎?

  她緩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抬手一揮把門窗關上,嘆息著張開手往床上一倒。

  入夢印在謝無霜身上,沈修文肯定是知道了。

  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發現耍手段,長成天仙也很難讓對方喜歡。

  這個謝無霜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連化神期法修留的法印都看得出來?她的法印,有時候魔主都能蒙騙過去,謝無霜這是什麼來頭?

  這次過來,怕是沒辦法從天劍宗帶人回去了。

  好在……

  花向晚閉上眼,在夜色中勾起嘴角——

  也無甚關係。

  ******

  謝長寂從長廊步行到自己房間,夜風終於讓他清醒許多。

  他抬頭看著庭院裡的枯枝,輕輕抬手,枯枝便綻放出新生綠芽,綠芽飛快生長,化作梨花盛開,隨後飄落而下,又重回枯枝。

  枯木逢春,已是修真界中高階法術,更何況一個人的死而復生。

  人乃天地靈物,那完全是逆天禁忌。

  謝長寂在窗口站了許久,終於還是低頭,取出懷中傳音玉牌,抬手一劃。

  沒了片刻,玉牌亮起來,昆虛子聲音從玉牌中響起:「長寂?出什麼事了?」

  「師叔,」謝長寂開口,「若一個人,換了容貌、聲音、乃至靈息,我不想搜神,但想知道他是不是故人,當如何?」

  「是……」昆虛子試探著:「是……晚晚?」

  謝長寂沒有出聲,權當默認。

  昆虛子聽到這話,嘆了口氣,倒也沒有覺得奇怪。

  這些年謝長寂問他的問題,大多與此有關。

  他想了想:「若是晚晚,我倒是有一個法子。當年魊靈出世,是晚晚祭出自己法寶,與問心劍一同封印魊靈。法寶同主人血脈相連,若她當真是晚晚,那魊靈出世,你有感知,她必有感知,你且觀察就是。」

  「好。」

  「但在此之前——」昆虛子語氣鄭重,「一切不變,晚晚已經走了,你猜那個人與晚晚無關。」

  「魊靈即將出世,事關重大,長寂,你不能出半點紕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9 12:54 AM

第九章

  花向晚狠狠補了一覺,等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

  她打了個哈欠,隨即覺得情況不對,周邊並不是她昨夜睡的客房,而是她平日乘坐的靈獸玉車,靈南正在她對面削梨。

  看見她醒過來,靈南趕緊放下削了一半的梨,半蹲在花向晚面前,亮著眼:「少主,昨晚怎麼樣?謝道君感覺如何?」

  花向晚打著哈欠的動作一僵,隨後抬手就給了靈南一個爆栗:「想什麼呢!我和謝無霜什麼都沒發生。」

  「啊?」

  靈南聽到這個回復,有些失望,給花向晚端了茶遞過去,不解嘟囔:「我們都看見他在你房間裡了,還把你遮得嚴嚴實實的,怎麼會什麼都……」

  「你還好意思說?!」

  花向晚接過茶瞪大了眼:「他是來興師問罪的,昨晚入夢入錯了,去了謝道君夢中。道君道心堅定,給我趕出來了!要不是他沒打算殺我,我昨晚就交代在那兒了!」

  「怎麼可能?」靈南肯定,「他一看就不是想殺你的樣子。」

  「你懂什麼?你知道他劍都橫在我脖子上了嗎?」花向晚指了自己纖長的脖頸,「我差點就給他砍了!」

  「他道心堅定又沒吃虧,從夢裡衝出來殺你做什麼?」

  靈南不解,花向晚脫口而出:「他覺得我辱了他清白……」

  「你辱了他清白?!」

  靈南激動起來,花向晚一哽,趕緊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進入他的夢境,就是侮辱他,天地良心,我什麼都沒做。」

  就親了一下而已。

  但這事兒花向晚絕對不會告訴靈南,以防她隨便腦補。

  靈南頗為失望,又坐了回去:「好吧……昨晚你們那個氣氛,我還以為成了呢。」

  花向晚見靈南低落,想到昨晚他們臨陣脫逃,不由得幸災樂禍起來:「成什麼呀?謝道君現在對我恨之入骨,沈道君心裡我也是個多次謀害他不成的惡毒女子,日後怕是沒什麼機會了。」

  「這……」靈南有些急了,「這怎麼辦?」

  「隨遇而安吧。」花向晚說得平淡,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抬起車簾看了一眼外面。

  修士雖然能夠御劍,但畢竟消耗靈力,長途跋涉,多還是以靈獸或者法器代步。此刻除了她坐在馬車上,其他人都騎著各自的坐騎或者靈馬,正一路疾馳在官道上,似乎是在趕路。

  她觀察了一下外面的景象,發現認不出是哪裡,便轉頭看向靈南:「這是去哪兒?」

  「大清早天劍宗就帶著咱們出發了,也沒說去哪兒,我猜是回天劍宗吧。」靈南還沉浸在花向晚剛才的話裡,滿面愁容。

  「那我怎麼上的馬車?」花向晚有些疑惑,皺眉沒想明白。

  「睡得太死,怎麼叫都叫不醒,」靈南無奈,「我只能給您扛上來了。」

  那她的確是太睏了。

  「好罷。」

  花向晚也不在意,她左右看看:「有沒有吃的?」

  「就一些點心……」

  話沒說完,便有人敲了敲車身,花向晚轉過頭,就看江憶然騎著馬車行在車邊。

  見花向晚看過來,江憶然粲然一笑:「花少主,你醒了,餓了嗎?」

  花向晚愣了愣,沒想到天劍宗的弟子會主動問這個。

  她金丹無法運轉,沒有靈力供應,除非服用辟穀丹,不然與常人無異,其他人可以不吃飯,她卻不行。

  只是在場都是修士,還忙著趕路,她本想只有合歡宗會關心這事兒,沒想到江憶然卻主動問了起來。

  她心中一暖,笑起來:「無妨,我吃點心就是。」

  「不用吃點心,」江憶然說著,從旁邊舉起一個食盒,「沈師兄給您買了飯菜,御劍追上來的,還熱乎著呢。您停一下車,我給您送上去。」

  聽見是沈修文,花向晚有些詫異。

  沒想到入夢印這事兒後,沈修文居然還願意給她好臉,還如此體貼?

  而旁邊靈南不覺有異,聽見有飯吃,趕緊叫停了拖著車的靈獸。

  江憶然從窗戶外將食盒遞進來,笑眯眯道:「師兄說了,不知道少主的口味,所以甜鹹辣各買了一些,少主有什麼喜好以後可以說一聲,他去買。」

  「這怎麼好意思?」靈南喜滋滋接過食盒,多加了一句,「我們家少主喜歡吃肉吃辣,特別喜歡吃香菜!」

  「靈南——」花向晚瞪靈南一眼,靈南趕緊縮回去,低頭開始乖乖布菜。

  花向晚轉頭看向江憶然,朝著江憶然點頭道謝:「多謝江道君,勞煩江道君同沈道君說一聲,多謝他一番好意,讓他務必不要太過勞累,我吃辟穀丹也是無事的。」

  「沒事,沈師兄……」

  「還有就是,」花向晚想了想,終究還是開口,「勞煩江道君再告訴他,之前的事我很抱歉,但日後不會了。」

  江憶然有些茫然,這話是個人都能聽出裡面藏著許多事,他不好多說,只能點點頭:「好,那少主好好休息,我……我去同沈師兄說。」

  江憶然說完,便打馬離開。

  花向晚放下窗簾,轉頭看向桌上一桌豐盛飯菜和旁邊眼珠子都快掉下來的靈南,她瞪她一眼:「別看了,沒你的份。」

  「這麼多呢……」靈南聽到這話,不捨開口,「我吃剩的也行,而且少主您不喜歡辣和香菜,我幫你吃。」

  「一天天口無遮攔,」花向晚推了她的腦袋一把,「要明天我見到香菜,你今年都別吃東西。」

  「啊……」靈南伸手去挽花向晚的手,巴巴看著她,「少主……」

  「行了,」花向晚嫌棄推開她,「吃飯吧。」

  兩人吃著沈修文帶來的飯菜,江憶然回去,將對話一五一十轉達給沈修文。

  沈修文聽著,再確定了一次:「喜歡吃肉、吃辣、吃香菜?」

  「是。」

  江憶然點頭:「以後你給她多放香菜,她肯定高興!」

  沈修文若有所思點頭,江憶然開口:「哦,還有,花少主讓我對您說,之前的事很抱歉,日後不會了。」

  聽到這話,沈修文一愣,江憶然好奇開口:「師兄,之前什麼事啊?」

  「哦,沒事,」沈修文回神,溫和笑了笑,「一點誤會,我同謝師兄還有話說,你去照顧其他弟子。」

  「好嘞。」

  江憶然點頭,轉身離開。

  沈修文原地停留片刻,笑了笑,又轉身往前,去找領頭在最前方的謝長寂。

  吃過午飯,靈南收拾好食盒,花向晚把甜的都吃了乾淨,剛出馬車,就看見江憶然守在門口。

  「靈右使,」江憶然高興開口,「我幫你收拾。」

  說著,他一把搶過食盒,不等靈南反應,就拿著食盒離開。

  沒多久,食盒出現在謝長寂手中。

  他掃了一眼,都吃完了。

  吃肉吃辣吃香菜,恰恰好全部相反,又將這些東西,都吃完了。

  是真的,還是……故意騙人?

  ******

  吃過飯,花向晚躺在床上看了會兒話本,便覺無聊,見天劍宗沒有半點停車的架勢,便乾脆定下來打坐。

  入定時間過得快,等花向晚再睜眼,已經是夜裡,靈南在她旁邊撐著腦袋小憩,花向晚捲簾看了看外面,見已是夜深,她不由得有些疑惑。

  天劍宗怎麼比他們還急,這麼趕路,是天劍宗發生了什麼?

  「靈北,」花向晚奇怪,便直接喚人,靈北騎馬上前,來到花向晚窗邊,花向晚皺眉,「為何還不休整?天劍宗這麼趕是何原因?」

  「少主,有人跟著。」

  靈北開口,看了一眼周遭,頗為警惕:「可能是西境的人。」

  「鳴鸞宮?」

  花向晚說出目前唯一見過的西境來人,靈北搖了搖頭:「可能不止,我在路上看見了陰陽宗用於追蹤的亡靈鳥。」

  這話有些驚到花向晚,鳴鸞宮來攔她,她還有些理解,畢竟鳴鸞宮如今眼中頭號釘子就是合歡宮,雖然把秦雲裳派過來有些大手筆,但也不是不可能。

  可九宗之一的陰陽宗來湊這熱鬧,又是圖什麼?

  兩人正議論著,馬車驟然停住。

  靈北和花向晚對視一眼,隨後就聽江憶然的聲音響了起來:「少主,前方是個山谷,謝師兄怕人設伏,先行過去查看,還望少主稍作等待。」

  江憶然說著,天劍宗弟子便圍了過來,一群弟子以花向晚為圓心結成一個劍陣,將合歡宮的人都保護在了中間。

  靈北看了花向晚一眼,低聲開口:「謝無霜直接進谷,前方應是有人,要不要幫?」

  花向晚沒有說話,周邊密林隱約傳來什麼東西攀爬之聲。

  聽到這個聲音,靈南緩慢睜眼,靈北臉色也不大好看。

  「與其幫他,」花向晚笑起來,「不如幫自己。」

  話音剛落,就聽周邊天劍宗弟子驚叫起來:「蟲!好多蟲!戒備!戒備!」

  「五毒宗也來了。」

  外面慌亂起來,靈北看了花向晚一眼,沉聲:「我去幫忙。」

  天劍宗這些小弟子畢竟還年輕,真的遇到西境這些修士,怕是要被吃得骨頭渣都不剩。

  靈北領著人出去,馬車內就留下靈南和花向晚。

  花向晚看了一眼靈南,靈南便立刻起身上前,跪在花向晚面前,朝花向晚攤開手。

  花向晚劃破一隻手的手指,另一隻手放在靈南攤開的手掌。

  兩隻手掌交疊,靈力從靈南身上一路渡到花向晚身上,花向晚指尖血液滴落到桌面,她口中呢喃出晦澀法咒。

  血跟隨著咒聲在桌面轉成一個圓形,隨後自己開始交接成復雜的法陣。

  片刻後,最後一道紋路鏈接,法陣突然爆發出一陣光亮,最後猛地擴大,朝著周邊一路衝去。

  法陣爆發出火焰一般的光亮,所過之處,毒蟲瞬間焚燒一空!

  天劍宗弟子俱都愣住,然而不過片刻,一聲尖銳叫聲從旁邊猛地響起!

  與此同時,無數黑影從林中沖天而出,嚎叫著直襲向花向晚的馬車。

  毒蟲再次捲土重來,同這些黑影一起,密密麻麻前僕後繼衝向花向晚。

  所有弟子圍著花向晚的馬車,花向晚在馬車之內不斷畫著符咒。

  一道又一道華光從花向晚馬車之中轟向遠處,直接擊殺這些黑影和毒蟲身後的修士。

  眼看著毒蟲和黑影越來越少,眾人心中有幾分鬆懈,也就是這時,沈修文感覺地面隱約顫動。

  他瞬間察覺不對,轉頭奔向花向晚馬車,驚呼出聲:「花少主小心!」

  也就是那一剎那,花向晚腳下突然有一隻虎爪猿身的巨獸破土而出,將花向晚馬車高高甩起!

  花向晚和靈南都是法修,被這麼猛地一甩,根本穩定不住身體,直接從馬車中甩飛開去。

  她一露面,巨獸甩開馬車,朝著她一巴掌拍了過去。

  它勾起的指甲極為鋒利,在月光下泛著寒光,花向晚睜大眼,也就那片刻,沈修文猛地撲過來,擋住抱住她就地一滾,勉強從巨獸爪下逃開。

  利爪劃過沈修文的背部,沈修文吃痛出聲,花向晚反客為主一把摟住沈修文,毫不猶豫抽過他手上長劍,在巨獸張嘴咬下片刻,橫劍在前,「叮」的一聲抵在巨獸嘴邊!

  「沈道君,」花向晚舉著劍的手微微發抖,她回頭看了一眼滿身是血的沈修文,苦中作樂笑起來,「這次,可不是我算計你了。」

  沈修文勉強一笑。也就是這片刻,一把長劍從天而降,從頭到尾豎劈而下,巨獸動作僵住,花向晚猛地反應過來,抱著沈修文往旁邊一躍,一路滾到最邊上。

  隨後就聽一聲痛苦嚎叫沖天而起,那小山一般的巨獸從整整齊齊分成兩半,往兩側分倒而去。

  血水如雨而下,飛濺向四處,花向晚抬起袖子,護住沈修文,擋住噴過來的血雨。

  透過袖子往遠處看,就巨獸倒下空隙之間站著一個白衣青年,青年抬手,剖開巨獸的長劍迴旋落到手中,隨後血雨之中,白影瞬息之間追上方才十幾個修士。

  劍穿,剖胸穿腹,劍過,頭顱橫飛。

  雨水落地之前,青年已經了結了這些人的性命。

  只剩一個站的遠一點的修士,早已被提前定住,被血水濺了一臉,勉強留了一條性命。

  花向晚抱著沈修文,愣愣看著染了半身血的「謝無霜」站在血水中轉身。

  他一半臉染了血,似如梅花落玉,另一半臉還是平日模樣,白玉雕琢,沒有半點瑕疵。

  他提著劍,始終保持著平靜,可花向晚卻從這人身上,感覺到了生平僅見的殺氣。

  這種殺氣並不針對任何人,單純只是因為殺孽太過所成。

  饒是在西境從屍骨堆裡爬出來,花向晚卻也感覺到了一瞬間的膽寒。

  半身白衣半身血,半面神佛半面魔。

  他目光落在花向晚手上,盯著她的手盯了好久。

  血水一路朝周邊蔓延,沒有任何人敢說話。

  花向晚護著沈修文,緊張盯著「謝無霜」,他似乎是想說什麼,但張了張口,又似乎想起什麼,最終沒有開口。

  他轉過身,往前走了幾步,復又停下。

  花向晚的心隨著他的步子起起落落,片刻後,就聽他低聲詢問:「花向晚,你會用劍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9 01:03 AM

第十章

  劍?

  為什麼要問她會不會用劍?

  花向晚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下意識搖頭:「不會。」

  謝長寂握劍的手緊了緊,又很快克制住自己情緒。

  片刻後,他轉身走向旁邊還活著那個修士,好似沒問過這個問題。

  謝長寂提步,江憶然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什麼,和靈北一起領著人衝到花向晚沈修文旁邊,開始給沈修文和花向晚看診。

  花向晚的傷不重,靈北給她包紮著傷口,她就觀察著另一邊的「謝無霜」。

  「謝無霜」走到那修士面前,修士渾身不能動彈,不能言語,一雙眼驚恐盯著謝長寂,滿是祈求。

  花向晚想聽一聽這人會說些什麼,沒想到「謝無霜」根本沒打算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半蹲下身,抬手就點在修士眉間。

  這個舉動讓花向晚一愣。

  他……竟然不打算審問,打算直接搜神?

  搜神對於修士而言是極其殘忍的手段,許多修士寧願自爆都不肯搜神,所以一般名門正道不會用這種審問方式。

  至於西境諸如陰陽宗、五毒宗、傀儡宗之類近乎於邪魔外道的門派,則會先用法術控制住修士,再慢慢搜。

  可謝無霜作為天劍宗弟子,就算不考慮仁善之心,也不擔心對方自爆嗎?

  花向晚詫異看著「謝無霜」閉上眼睛,隨後修士瘋狂掙扎起來,沒了片刻,修士猛地睜眼,隨後只聽「轟」一聲響,修士整個人炸裂開去。

  然而謝長寂早已經設置好結界,眾人只看見一片血霧彌漫在結界之中,隨後結界落下,「謝無霜」穿著滿身是血的衣衫起身,甩了甩手,將劍插入劍鞘。

  全場都被他的行為震住,天劍宗弟子更是無法接受,愣愣看著「謝無霜」。

  謝長寂倒也不在意他人目光,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

  花向晚看他提步,終於反應過來,趕緊開口:「謝道君!」

  謝長寂轉過頭,花向晚開門見山:「不知方才謝道君審問出什麼?」

  「與你無關。」謝長寂開口,花向晚皺起眉頭。

  「他們明顯是西境中人,沖著我過來,怎會與我無關?」花向晚說得極為嚴厲,「若是與我無關,那就是與天劍宗有關,那如今我們與貴宗並行,怕是十分凶險,若貴宗不能坦誠相待,不如在此地分道揚鑣,以免我宗弟子受了牽連,還不知道受何牽連。」

  謝長寂沒有理會花向晚這些話,他看著花向晚,只道:「你走不了。」

  「你以為我怕了他們?」

  「不,」謝長寂抬眼,語氣平淡,「是我不讓你走。」

  花向晚皺起眉頭,謝長寂淡定吩咐周邊弟子:「處理屍體,前方河邊安營紮寨。」

  說完便往前走入山谷,消失在眾人視線。

  等謝長寂離開,花向晚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眾人趕緊回頭,就見沈修文一口黑血嘔出來,周身黑氣湧動,皮膚下彷彿是有什麼蟲子在不斷穿行,看上去極為可怖。

  靈北迅速上前,抬手用靈力灌入沈修文身體,轉頭看向花向晚,語氣微沉:「是五毒宗的蠱術和陰陽宗咒術。」

  聽到這話,花向晚深吸一口氣,也來不及多和「謝無霜」計較,沈修文為她受傷,現下救人要緊。

  她讓靈北先壓制住沈修文身上的蠱毒和咒術,隨後讓人把沈修文抬到馬車上,開始給沈修文診治。

  此地並不安全,所有人不敢多加停留,只能跟著謝長寂往前,花向晚借著靈北的靈力,快速拔出了沈修文身上的蠱蟲後,又給他傷口上的咒術加了一層修復術法。

  有咒術在,沈修文傷口一時很難癒合,花向晚讓靈北給沈修文包紮好傷口後,稍作清理,便給他搬到了自己床上休息。

  沈修文迷迷糊糊醒過來,隱約感覺自己躺在床上。

  他似乎是茫然了片刻,在看見旁邊花向晚的瞬間,他突然意識到這是哪裡,慌忙起身。

  花向晚一把扶住他,知道他要做什麼,趕緊開口:「你傷勢太重,先在我這兒休息,不要逞能。」

  「花少主……」沈修文滿臉焦急,「不可……」

  「我說可以就可以。」

  花向晚按住他,聲音平和:「醫者面前無男女,沈道君因我受傷,不必如此介懷。道君既然醒了,我便為道君行針,道君自己運轉靈力,傷勢會好得更快一些。等行針完畢,我會下去守夜,道君不必憂心。」

  「可……」

  「若道君因這點小事耽誤了行程,」花向晚抬眼看他,「這是給大家惹麻煩。」

  這話出來,沈修文動作終於停住。

  花向晚坐在旁邊,拿著銀針,神色平靜:「趴下,我替你行針。」

  沈修文有些窘迫,但還是聽花向晚的話趴到榻上,花向晚替他拉下衣服,沈修文將紅著的臉埋在手肘。

  花向晚知他尷尬,她當年第一次給謝長寂行針時,謝長寂也是這樣。

  甚至於還更靦腆一些。

  那時候她還不懂事,一面行針還要一面點評一下謝長寂身材,說到最後,謝長寂便掙扎起來。

  還好那時她修為高,死死壓著他,不讓他動彈半分。

  好在如今她已經是個會關照人的成熟女修,知道沈修文難堪,便故意引了話頭聊天,想讓沈修文放鬆一些。

  「今日感謝沈道君相救,還有今日送來的飯菜,也勞沈道君費心。」

  她聲音平淡,讓沈修文放鬆許多,他紅著臉,小聲開口:「分內之事,而且飯菜……」

  沈修文開口,卻又突然想起什麼,頓住聲音,沒有說話。

  花向晚有些奇怪,抬頭看他:「沈道君?」

  「哦,無事。」沈修文回神,低聲道,「飯菜也沒花多少工夫。」

  「那也是為我費心了。你們這樣照顧,我卻還牽連你們,實屬過意不去。」

  聽到這話,沈修文沒回聲,過了片刻,他似有幾分歉疚,低聲開口:「倒也不算牽連。」

  花向晚沒說話,她將針落在沈修文背上。

  不是牽連,這就是天劍宗的事,也就是發生了什麼,引得天劍宗和西境都來了。

  或許秦雲裳就是沖著這件事過來。

  沈修文比謝無霜好套話得多,可她卻已經不想從這青年身上再多問什麼。

  她垂下眼眸,轉了話題:「我一直以為雲萊修士良善仁慈,怎麼你們這位謝師兄,看上殺孽這麼重?」

  「我以為……」沈修文遲疑著,「少主還會問下去。」

  花向晚聞言一笑,她抬眼看他:「總不能老盯著一隻羊薅羊毛,我哪兒有你想得這麼壞?」

  沈修文聽這話也忍不住笑起來,花向晚低聲:「說點無關緊要的事就好,謝無霜看上去可不像個好人。」

  「少主不知,」沈修文搖頭,「問心劍一脈世代鎮守死生之界,過去問心劍主,總是想著加固封印,不讓邪魔入境。可這一代清衡上君卻背道而馳,自己獨身入界,一人近乎屠盡一界。」

  聽到這話,花向晚手上一抖,沈修文「嘶」了一聲,花向晚趕緊按住出血的地方,故作鎮定:「清衡上君屠盡一界,與謝無霜又有什麼關係?」

  「清衡上君的修煉風格,或多或少影響弟子,或許也是這個原因,問心劍一脈如今慣以進入險地作為歷練方法。生死經歷得多,或許殺孽就重了。但少主放心,」沈修文回頭笑笑,算作安撫,「天劍宗不殺無辜之人。謝師兄不善言辭,但不會有惡意。」

  花向晚不說話。

  沈修文年紀小沒什麼見識,她卻知道,以生死作為歷練,那是西境常有的事,可殺孽重到這種程度,卻是罕見。

  謝無霜尚且如此,那屠盡一界的謝長寂……

  這個名字出現,她打住思緒,沒有深想。低頭行針,只輕聲詢問:「清衡上君也是奇怪,問心劍守了封印這麼多年,他怎麼會想到去異界?一人獨闖異界,不要命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

  沈修文想了想,遲疑著:「但天劍宗有一個傳言,說清衡上君其實有一位妻子,當年落入異界,所以他是為尋妻而去。」

  「怎麼會有這種傳言?問心劍也能有如此深情?」

  花向晚覺得好笑,沈修文頗有幾分不好意思:「我也不信,畢竟若上君當真情深至此,問心劍也修不到渡劫。不過弟子有此傳言,皆因清衡上君入異界之前做了一件事。」

  「嗯?」

  「上君入界前,曾親口下令,將天劍宗滿山青松換成了桃花。」

  花向晚動作一頓,沈修文不覺有異,繼續說著:「少主如今來得正好,到天劍宗時,就可以看到滿山桃花開了。」

  「那正好,」花向晚笑了笑,「我挺喜歡看桃花的。」

  說著,她抬手取下銀針,吩咐沈修文:「你好好休息,過兩天咒術被我修復法術吞噬,便會好起來,這些時日不要挪動,就待在馬車裡,免得傷口又崩裂開。」

  「多謝少主。」

  「我先下去守夜,睡吧。」

  花向晚和他道別,便捲了簾子下了馬車。

  剛走出馬車,她便見有人一直站在馬車旁邊,花向晚嚇了一跳,隨即才看清是「謝無霜」。

  他又換上了平日的藍衫,花向晚一眼掃過去,便看出他身上帶著比沈修文更為嚴重的咒術,咒術會影響傷口癒合,他這身藍衣,也不過是在夜色中遮掩血色。

  花向晚下意識想問問他的傷勢,但想起方才起的衝突,又止住聲音,頷首點頭:「謝道君。」

  謝長寂應了一聲,沒有多說,花向晚提步離開,謝長寂看著她往旁邊走去的背影,開口提醒:「火堆邊我設了結界,你在那裡安全。」

  花向晚動作微頓,隨後點頭致謝:「多謝。」

  謝長寂見她沒有想說其他的意思,逼著自己收回目光,轉身上了馬車,掀起簾子進去探望沈修文。

  沈修文正發呆想著什麼,聽見謝長寂進來,慌忙起身:「上君!」

  「躺下吧。」

  謝長寂吩咐,沈修文知道謝長寂是個說一不二的,便又趴了回去。

  謝長寂掃了一眼沈修文處理好的傷口,詢問起晚上發生的事,把情況大致了解了一遍後,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好生歇息。」

  說著,謝長寂便站起身,沈修文看謝長寂要出去,忍不住開口:「上……上君!」

  謝長寂轉身看過去,就看沈修文神色閃爍,遲疑著開口:「那個……如果……如果合歡宮確認與魊靈之事無關,她與天劍宗聯姻一事……長輩……長輩們同意嗎?」

  「何意?」

  謝長寂開口,聲音有些冷。

  沈修文話出口,便多了幾分勇氣,他抓緊被子,說得有些緊張:「弟子……弟子覺得花少主是個好人,若宗門不反對,弟子……弟子想試試。」

  這話一出,謝長寂猛地捏緊了劍。

  沈修文直覺氣氛不對:「上君?」

  「你……」

  昆虛子的告誡劃過腦海,他聲音乾澀:「等回去,問你師父。」

  聽明白宗門並非絕對否定,沈修文放下心來,他笑起來:「上君說得是,等我回到宗門,再稟告師父。」

  「只要師門同意,」沈修文垂眸,眼裡帶了幾分溫和,「我願同花少主,一起去西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9 10:52 AM

第十一章

  謝無霜進去看沈修文時,花向晚看了一眼馬車,便獨身走到河邊,低頭看著河水。

  河水在月光下涓涓而行,水鬼藏在水下,如同水藻一般糾纏在一起,貪婪看著站在河邊的花向晚。

  她雖然沒有靈力可用,但這點水鬼卻也傷不了她,她低著頭,看著水鬼在水下扭動。

  她看這些水鬼糾纏,覺得有點意思,不由得蹲下身來,想伸手去觸碰這些水鬼,只是剛剛伸手,劍氣從身後橫掃而過,水鬼瞬間尖叫消失。

  謝無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有些涼:「鬼魅惑人心智,少主還是回來罷。」

  花向晚聽到這話,轉身看過去,就見謝無霜神色平淡看著她。

  花向晚點點頭:「謝道君。」

  說著,她目光落在謝無霜傷口上。他身上咒術似乎沒有半點好轉的跡象,黑氣甚至越發濃鬱起來,明顯比沈修文中的咒術嚴重許多,花向晚不由得皺起眉頭。

  這麼嚴重的咒術,謝無霜在山谷遇到的到底是什麼人?

  謝長寂迎著她的目光站了一會兒,見她沒什麼動作,便轉身去了樹下,盤腿坐下,將劍放在雙膝,雙手拇指中指相接,翻轉掌心朝上落在兩側膝頭入定。

  花向晚見他對身上傷勢不管不顧,遲疑片刻,還是走到謝長寂面前,半蹲下身。

  「謝道君,咒術不好受吧?」

  花向晚撐著下巴,打量著謝無霜:「不過做個交換吧,你把你們此行目的告訴我,我幫你療傷可好?」

  如預料中的沉默,花向晚倒也不奇怪,換了個條件:「那你告訴我是誰傷的你?」

  還是不說話。

  花向晚有些無奈,同樣都是年青一代弟子,這個謝無霜比沈修文難纏太多了。

  她轉念一想,謝無霜不說話,但傷口會說話,到底是誰下的咒術,她一驗便知。

  想著,她突然伸手想去拉開謝無霜的衣服,然而對方動作更快,在她手扯在衣服上的片刻,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平靜道:「我不談條件。」

  「那就不談。」

  花向晚笑起來:「我給你看傷。」

  「是陰陽宗陰陽聖子,」謝無霜抓著她的手,抬眼看她,「若還要幫我看傷,那再看。」

  知道了是誰下的手,再看傷口就沒了意義。

  謝無霜好似把她心思猜得透徹,這讓人無端生出幾分惱怒。

  她沉默片刻,隨即一把打開謝無霜的手,賭氣一般拉開他的衣服,露出他身上傷口。

  他身上傷口早已被咒術撕咬得鮮血淋漓,面上卻沒有半點「疼痛」之類的情緒,花向晚暗罵了一句瘋子,抬手將銀針紮在謝無霜胸口上的傷口周邊,冷著聲道:「西境咒術你們雲萊沒幾個人能解,今夜我要不幫你,後日你就得抬著去死生之界找你師父。」

  「為何要去找我師父?」『謝無霜』問得平淡。

  那句「雲萊只有他會解這種萬殊咒」差點脫口而出,然而在出聲前,花向晚又生生止住。

  謝長寂解西境法咒的辦法,都是她教的。

  陰陽聖子的萬殊咒,在西境都沒有幾個人見過,更別提解咒。

  西境都沒幾個人能解,若非謝長寂遇見她,為她中過萬殊咒,雲萊怕是連見都沒見過這種咒術。

  但這樣的密辛她自然不可能說出口,她與謝長寂沒任何牽扯最好。

  於是她悶著聲,只道:「你們天劍宗不是清衡上君最強嗎?除了他還有誰拿這種頂級咒術有辦法?」

  謝無霜沒說話,花向晚隱約感覺他似乎笑了一下,但仔細看過去,又見他依舊是那幅冷淡模樣,和平日沒有什麼區別。

  這讓她有些莫名的心慌,她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快速施針,冷淡命令:「把手給我,給一些我靈力。」

  謝長寂聽話抬起沒有受傷的手,花向晚手掌落在他手中,靈力借著手掌流到花向晚身體,借著靈力,花向晚開始在傷口處快速畫符,謝無霜傷口開始顫動。

  冷汗從花向晚額頭落下,她趕忙出聲:「你快把靈力……」

  話沒說完,「謝無霜」靈力已逼到傷口處猛地爆發而出。

  黑氣從謝無霜傷口彷彿掙脫枷鎖一般衝出來,張口就朝著花向晚咬過來,然而謝無霜動作更快,抓著花向晚往旁邊一拉,抬劍便斬消了那一團黑氣,隨後轉身看向他身後喘著氣的花向晚,確認她無礙,這才收劍。

  「你心思倒是快得很,」花向晚看他動作,笑著直起身,靠在樹上,「我話都沒說完,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嗯。」

  「謝無霜」應聲,花向晚倒也分不清他這聲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看著神色平和的青年,湊到他身前:「你好似很了解我?」

  謝無霜不動,不躲不避,只道:「比你想像了解得多。」

  「比如?」

  花向晚挑眉,謝長寂聽到這話,轉過頭來,隔著白綾,靜靜看著她。

  花向晚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卻仍舊能感覺到對方似乎有很多話想說,然而許久後,他卻是轉過頭,只輕聲說了句:「睡吧。」

  說著,他站起身,走到旁邊,為花向晚讓出位置:「我守夜。」

  看他的樣子,花向晚便知今夜怕是再套不到什麼話了。

  她撇撇嘴,背對著謝無霜往草上一躺,開始思考今日發生的事。

  鳴鸞宮秦雲裳來了,如今陰陽宗陰陽聖子也來了,還有五毒宗參與其中……

  西境來這麼多人,絕不可能只是為了攔截她與天劍宗的聯姻。

  而謝無霜是問心劍一脈,以他的身手,怕是問心劍下任繼承人。

  是什麼事,能讓問心劍核心弟子和西境高手傾巢而出?

  花向晚左右思索,眼神慢慢冷下去。

  這兩百年,她只見過一個東西,能有這樣的魅力。

  那就是兩百年前,由她親手封印,最後卻被人分作兩半流落在外的魊靈。

  據她所知,魊靈一半不知所蹤,另一半落入靈虛秘境。

  靈虛秘境要開了?

  若真的是為了魊靈,那天劍宗只派出一個謝無霜,應當算是小氣了。

  如果不是死生之界需要問心劍鎮守,或許謝長寂本人都可能過來。

  這個念頭出現的瞬間,花向晚身體一僵,她腦海中突然劃過沈修文的話:「清衡上君卻背道而馳,自己獨身入界,一人近乎屠盡一界……」

  如果謝長寂真的屠盡一界,異界沒有再犯的能力,那死生之界,還需要他鎮守嗎?

  「謝無霜,」花向晚想到這裡,有些沉不住氣,她忍不住開口,「死生之界,還需要你師父嗎?」

  謝無霜沒有回話,花向晚覺得自己這個問題似乎有些突兀,她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

  「不會來,」謝無霜似乎已經清楚知道她要問什麼,平淡開口,「他出不了死生之界。」

  這話讓花向晚放下心來,她沒有多說,蓋著被子閉上眼睛,決定消化這個好消息,讓自己早點睡。

  大致已經知道是為了什麼,她倒也不慌了。

  而謝長寂感覺她似乎已經睡著,他側眸看過去。

  看了許久,他想了想,嘴角悄無聲息彎起一絲極淺的弧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9 11:12 AM

第十二章

  花向晚美美睡了一覺,第二日天還沒亮,就感覺有人叫自己:「花向晚。」

  花向晚睜開眼,迷糊著回頭,看見晨光裡已經收拾好的謝無霜,他換回了白衣,傷勢似乎已經痊愈,提著劍站在晨光裡,吩咐她:「上馬車睡,準備啟程。」

  聽到這話,花向晚緩了片刻,迷迷糊糊起身,將自己的被子收進乾坤袋,打著哈欠去了馬車。

  沈修文還在馬車裡休息,聽見花向晚進來,他連忙起身,花向晚按住沈修文,搖頭:「睡吧,我睡好了。」

  「不用,」沈修文紅了臉,掙扎著想起身,「我好……」

  「修文,」謝無霜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來,「啟程了。」

  沈修文看向花向晚,面露難色,花向晚搖搖頭,轉頭朝外提了聲:「謝道君,沈道君身上還有傷,讓他在這裡休息吧。」

  「是啊,」江憶然提著食盒走到門口,看了一眼馬車,又看了一眼謝無霜,「謝師兄,沈師兄傷勢還未痊愈,咱們就別講這種繁文縟節了吧?」

  旁人都勸著謝長寂,謝長寂沉默許久,終於只點頭:「嗯。」

  說完,他轉身離開,江憶然提著食盒站在馬車前:「少主,今日早點給您買來了。」

  花向晚有些詫異,她看了沈修文一眼,想了想,只當是沈修文讓江憶然去的,朝著沈修文點點頭,笑道:「多謝費心。」

  沈修文遲疑片刻,想說點什麼,但花向晚已經捲簾出去,自己接了食盒進來。

  她打開食盒,發現食盒裡都是甜口,不由得有些疑惑,抬眼看向沈修文:「都是甜口?」

  「是,」沈修文解釋,「昨日謝師兄看了撤下去的食盒,說您愛吃甜口,不吃香菜。」

  「他看這個做什麼?」

  花向晚頗有幾分疑惑,沈修文動作一僵,轉過頭,輕聲解釋:「憶然拿食盒出來時,剛好和我說起口味這件事,謝師兄看到了,提醒我和憶然。」

  這個解釋倒也不奇怪,花向晚想了想,只覺得謝無霜這人有些聰明太過。

  昨天她和靈南一起吃的飯菜,東西基本都吃乾淨了,他居然也能判斷出她的口味?

  花向晚想不明白,沈修文看花向晚皺眉,主動換了話題:「昨夜讓少主受苦了,今日修文感覺身體已經好上許多,再休息休息,就不用叨擾少主。」

  「你愧疚啊?」

  花向晚聽沈修文的話,玩笑著開口:「睡了我床,吃了我的糧,要是愧疚,不如以身相許?」

  沈修文聞言,眼眸微垂,花向晚見他認真,正想解釋,就聽沈修文道:「若少主願意,等回到天劍宗,我會同師父稟報此事。」

  沒想到會聽到這話,花向晚遲疑:「你……你當真?」

  「婚姻大事,自然當真。」

  沈修文點頭,花向晚倒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沈道君,我不是不信您,只是……為什麼啊?」

  說著,花向晚解釋:「你我相見也沒幾日,你做這麼大決定……」

  「少主應當知道我在天劍宗處境,我由掌門一手養大,身份在宗門……也算是能爭一爭掌門之位的,這些年受掌門信任,也處理了不少宗門雜物,」沈修文說著,苦笑了一下,「但我還有一位大師兄,如今再有我,便是多餘。少主屢次救我,若我跟隨少主回西境能解決少主危難,又有何不可?」

  沈修文說得認真,花向晚聽明白,其實一早她就考慮過,沈修文身份最合適跟她回西境,但沒想到他自己也早早已經意識到這件事。

  花向晚低頭思索,沈修文見她不說話,想了想,溫和開口:「一路枯燥,少主若無事,要不我為少主讀個話本吧?」

  「你是病患,」花向晚從抽屜裡拿了話本,「我來為你讀。」

  說著,她打開話本,然而打開話本那一瞬,莫名有種熟悉感撲面而來。

  恍惚間發現,好像當年……沈逸塵就是這樣,每次她無聊,他就坐在旁邊給她讀話本。

  她愣了片刻,沈修文轉頭看過來:「少主?」

  花向晚轉頭看沈修文,沈修文疑惑看她,看見比那人清澈簡單許多的眼睛,花向晚這才回神,笑起來:「無事。」

  沈修文在她馬車上養傷養了兩日,第三日傷好得差不多,便被謝無霜叫了出去。

  這時一行人來到一座山中,靈北走到花向晚馬車前,恭敬道:「少主,謝道君說要入山,車輦不便行走,勞煩少主下車騎靈獸入林。」

  花向晚聽到這話,捲起車簾,便見眾人停在樹林前等她。

  她倒也沒多說,把馬車拆下來裝入乾坤袋中,直接翻身騎到之前拖著車身的靈獸身上。

  這原本就是她的坐騎,是一隻威風凜凜的白虎,見她騎上白虎,前方謝長寂才收回目光,淡道:「進山。」

  眾人跟著謝長寂進入山林,這山林茂密異常,樹枝鋪天蓋地,靈南跟在她旁邊,不由得皺起眉頭:「少主,這山林陰氣太盛,天劍宗竟然在這附近嗎?」

  按照原本的計劃,到達天劍宗只需六日行程,如今已過五日,按理應當離天劍宗不遠了。

  花向晚知道靈南是個不看地圖的,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或許天劍宗愛好不同呢?」

  靈北聽到這話,轉頭看兩人一眼,隨後目光落在花向晚身上,意有所指:「此事少主要管?」

  雖然不清楚會發生什麼,但天劍宗轉了方向,西境來了許多殺手,靈北卻是知道的。

  花向晚點頭:「能管最好,不能管就撤。」

  魊靈落在天劍宗手裡,比落在西境手裡好太多了。

  但如今合歡宮不比當年,維護正義和自保比起來,自保明顯重要許多。

  靈北搞明白花向晚的意思,應聲道:「明白。」

  一行人行了大半夜,入了山林深處。

  花向晚看了看天色,啟明星高掛,已近陰陽交替。

  陰陽交替之時,鬼魅橫生,也往往是密境出世的時間。她心中盤算著,突然就聽旁邊傳來一聲輕微的鈴響。

  這鈴響極遠,極輕,幾乎沒有人察覺,花向晚猛地勒住韁繩,眾人下意識看過來。

  花向晚張了張口,還未出聲,地面突然像巨龍行走而過,猛地震蕩起來!

  「少主!」

  靈南驚叫出聲,和合歡宮其他人足尖一點朝著花向晚衝去,白虎往旁邊一躍,躲開突然拱起的地面,便尋著安穩之處往前衝去。

  一時之間,地動山搖,鳥雀驚飛,野獸奔逃著從林中逆行衝過,謝長寂看了一眼周邊,吩咐沈修文:「去保護花少主,其餘弟子,隨我來。」

  說完,天劍宗所有人便如一道流光,御劍躍出密林,往遠方衝去。

  沈修文御劍來到花向晚身邊,急聲開口:「少主,我帶你到安全地方去!」

  聽這話,花向晚便明白了天劍宗的意思。

  他們不放心合歡宮,所以要始終把合歡宮保持在監視之下,如今進入西峰林,對於天劍宗來說,最理想的狀態就是保持著對合歡宮的監視,又不讓合歡宮靠近靈虛秘境,而合歡宮一旦想做什麼,在這個範圍裡,足夠謝無霜立刻出現處理。

  天劍宗想讓他們走,花向晚自然不會故意挑戰,但思及剛才的鈴聲,花向晚還是不放心。

  如果她沒弄錯,方才的鈴聲應該是清樂宮,清樂宮擅長以樂聲干擾他人心智,對於謝無霜這樣的入魔者來說,其他人大概都不是問題,但清樂宮這種樂修,卻是絕對的剋星。

  若沒有人剋制清樂宮,魊靈怕真的要落到西境手裡。

  於是她沒理會沈修文,故作控制不了白虎,驚叫著往前衝去。

  沈修文愣了愣,隨後疾呼:「少主!」

  靈南靈北對視一眼,趕緊領著眾人跟上。

  花向晚神識展開,便察覺周邊靈力異常,好似有什麼在吸納靈氣,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她朝著漩渦中心直奔而去,差不多趕到時,就周邊傳來廝殺之聲。

  天劍宗弟子早已到了,和所有人打成一片,數量明顯比之前他們見過的多,可見許多天劍宗弟子之前藏在暗處。

  而天劍宗之外的人……

  花向晚掃了一眼戰局,雲萊也來了許多修士,但她認不出清楚,但西境的修士,卻是辨認出了大半。

  「鳴鸞、清樂、陰陽宗、百毒宗、劍宗、氣宗、傀儡宗……」

  靈北來到花向晚身後,數了一遍,語氣頗沉:「除了兩宮人馬,九宗也來了過半。」

  「少主,他們來做什麼?」

  花向晚沒說話,她仔細觀察著情況。

  她感覺靈氣在旁邊聚集得越來越厚,地面震動也越來越激烈,夜至最暗時,陰陽交錯,日月同輝。

  也就是日光與月影同時落下剎那,周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一條巨龍虛影破土而出,隨後盤繞在地,地面上出現一個五彩斑斕的光洞,華光從洞口沖天而起,有修士驚呼出聲:「靈虛秘境開了!」

  音落瞬間,數十道華光從旁邊直射而出,衝向謝無霜,符文毒蟲傀儡傾巢而出,鬼哭狼嚎,天地變色。

  謝無霜白綾覆眼立在高處,在術法近身剎那,長劍一躍至手中,抬手一劍環掃而過,破開周邊一切邪魅魍魎,隨即俯衝向周邊一個方向,轟一劍劈下,一個手上掛著一隻提線木偶,高帽華衣的青年瞬間便從草叢中擊飛出去!

  「傀儡宗燕飛南好歹也是元嬰大圓滿,」靈南震驚開口,「竟然一劍都熬不過?」

  言閉,謝無霜側身一轉,又襲向另一個方向。又一手纏白蟒的紅衣女子被謝無霜逼退數十丈,紅衣女子單膝跪地,手中白蟒朝著謝無霜直撲而去,謝無霜提劍往前,這時周邊傳來了十二種樂器合奏之聲。

  聽見這聲音,花向晚皺起眉頭。

  「清樂宮十二仙的亂心陣。」

  靈北皺眉:「好大的手筆。」

  樂聲淒涼婉轉,聽上去是再普通不過的曲子,然而花向晚卻明顯感知到,謝無霜的劍,慢了。

  他呼吸亂起來,旁邊天劍宗弟子也開始有些恍惚。

  周邊人明顯看出謝無霜的破綻,周邊原本埋伏著的人同時出手,朝著謝無霜一起進攻而去。

  一劍橫掃周邊,護住本宗弟子,謝無霜喘息著提劍站在中央,朝花向晚抬頭:「花向晚。」

  謝無霜在這時候開口,就是求助了。

  清樂宮的十二仙陣,哪怕是謝無霜也很難抵,合歡宮現在既然沒有幫著西境,那就是友非敵,如今謝無霜唯一的求助對象,也就只有拿著清心鈴的她。

  只有破了清樂宮的十二仙陣,謝無霜才有勝算。

  花向晚明白謝無霜的意思,她從袖中取出清心鈴,輕輕搖了搖,笑起來:「謝道君還談條件嗎?」

  「談。」

  「聯姻一事,天劍宗同意了?」

  「好。」

  謝無霜這話出口,花向晚就知道自己沒白來。

  「靈南。」

  花向晚開口,靈南迅速將靈力從背後灌入花向晚周身,花向晚抬手祭出清心鈴,清心鈴聲響起,周邊樂聲更大,花向晚乾脆從乾坤袋中翻出一把玉質古琴,抬手一撥,音波朝著林中瞬間擊打而去,所有樂聲一瞬之間安靜下來。

  「花向晚!」片刻,林中一個老者暴怒出聲,「你怎敢拿我家少主法器傷我宮中人!」

  說完,樂聲暴起,花向晚冷下臉,手中琴聲更激。

  「左護法搞錯了,」花向晚聲音帶笑,「這琴是我自己做的,不是他送的,他既還了我,那就是我的。」

  說著,兩方音波交織,沒有了樂聲干擾,謝長寂頓覺靈台清明,躍到靈虛秘境洞口前,長劍直指周邊,攔下所有想要進入密境之人。

  謝長寂的身手無人可比,一時眾人都被攔下,無一能往前半步。

  太陽逐漸升起,洞口越來越小。

  眼看著靈虛密境就要關閉,一個女人輕輕嘆息出聲:「花少主,此物對我家少主至關重要,少主如今還在西境等您,還請花少主看在過往情面上,放手吧。」

  這話說完,花向晚直覺旁邊不對,不由得琴聲一顫。

  謝長寂下意識回頭,就看一個女子破開花向晚周邊層層保護,握劍直逼向花向晚!

  謝長寂瞬間從靈虛秘境旁邊挪開,同時朝著花向晚奔來。

  然而對方動作更快,花向晚只覺旁邊一陣劍風,劍已至身前,幾乎是本能性抬手一把抓住長劍,疾退向後,隨即一腳踩空,徑直落入虛空之中!

  對方跟著她直躍而入,花向晚看見一道道流光竄進洞口,不由得咬牙:「秦雲裳!」

  秦雲裳勾唇一笑,猛地將劍從她手心拔出,同時一腳往她身上狠狠踹去。

  花向晚躲閃不及,直直墜落而下,當即知道了秦雲裳的意圖。

  魊靈應當是藏在靈虛秘境最核心的位置,也就是一個秘境力量來源之處。

  而靈虛秘境分成好幾個考驗幻境,每一個幻境都可以進入秘境核心,難度卻不相同,越是往下的路越是致命,秦雲裳這是想把她丟到最難的一個考驗幻境裡去!

  她本能性朝上伸手,想向人求救,卻不知該叫誰。

  慌亂茫然之間,一隻冰涼的手從黑暗中探出,一把握住她的手。

  花向晚抬眼向上,看見跟著她躍入無邊黑暗的白衣青年。

  他身後是一片漆黑,整個人泛著微光,白衣白綾漂浮在周邊,一手握著她的手,一手提劍。

  「別怕,」他開口,聲音如一貫平穩,「我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9 11:34 AM

第十三章

  說話間,旁邊光芒驟起,花向晚眼前化作一片白光,什麼都看不見,但她可以清晰感知到對方死死抓著自己,這讓花向晚放心不少。

  來了就好。

  花向晚舒了口氣,隨後便感覺自己被人一拉,穩穩落在地上。

  她眼前看不到周邊,首先聽到了人群喧鬧之聲,她感受了一下地面,是青石板道,應該是在某個城鎮。

  謝無霜一直拉著她,等了一會兒,周邊開始有顏色,她眨了眨眼,看見一條寬闊的長街,旁邊人來人往,小販吆喝著從她周邊穿過。

  她仔細看了片刻,發現這是最普通的凡人城鎮,她微微皺起眉頭,心中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靈虛秘境有五個秘境可以通往靈核,其中最困難、最復雜的密境,就是度厄境。

  這個密境是根據入境者的記憶編織而成,也就是這裡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真假之間,一旦入境者露出任何心境上的破綻,便會立刻沉淪此境,難以離開。

  其他密境大多都是刀山火海,屍骨成堆,唯獨度厄境,看上去最為普通美好,卻殺機四伏。

  花向晚打量著四周,突然就被人拉起手,她嚇了一跳,回頭才看見謝無霜正拉著她的手,低頭給她包紮傷口。

  他包紮傷口的手法很乾淨漂亮,神色間沒有半點因為被拖累進入度厄境的不滿。

  等包紮好,謝長寂才抬頭,放開她的手,平靜道:「把琴收好,走吧。」

  「哦。」

  花向晚回神,將琴收入乾坤袋,跟在謝無霜身旁。

  她打量著周邊,試探著開口:「不知道這是哪一個密境……」

  「度厄境。」

  謝長寂開口,花向晚見他清楚,面上有些忐忑:「看來你很熟悉,那你還隨我過來,不怕魊靈丟了?」

  其他密境對於他來說應該都沒什麼影響,但度厄境對於他這種入魔之人怕是最難對付的一個密境。

  「無妨。」

  謝長寂回應,花向晚見他很有信心,心裡輕鬆不少,但還是有些忐忑道歉:「方才秦雲裳突然殺過來,我本來也沒她實力強悍,又是法修,她靠近我我真的沒辦法……」

  「不是為了那個少主?」

  謝無霜問得莫名其妙,花向晚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嗯,」謝長寂點頭,聲音輕快幾分,「是修文他們沒護好你。」

  「倒也不是沈道君的過錯,」花向晚解釋,「秦雲裳實力在西境也是翹楚……」

  花向晚沒說完,身後就傳來一聲急呼:「晚道君!」

  花向晚和謝長寂聽到這話,同時回頭,便看一個老者急急跑來,喘著粗氣:「可算找到您了,一切準備好,就等您回去了。」

  花向晚看著這位老者,覺得有些面熟,謝長寂似乎也在思索,老者轉頭看向謝長寂,面露疑惑:「這是……」

  「哦,這位是我的朋友,」花向晚介紹,「謝道君。」

  「那正好,」老者看著謝長寂,面露激動,「祭河神還需要一位新郎,我們正在犯愁,不知謝道君可願意同晚道君一起祭河神,然後抓住那隻假扮河神的魊,救回我家仙子?」

  聽到「救回仙子」,花向晚終於意識到這是哪段記憶了。

  這應當就是當年,她同謝長寂第一次見瑤光的時候。

  當年她和謝長寂四處滅殺供奉出來的「魊」,企圖尋找出背後幫助魊靈出世的人。

  「魊」為禍四方,自然有其他正道人士斬妖除魔,這位瑤光仙子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她法力不濟,不僅沒有消除這裡供奉的「魊」,還把自己搭了進去,剛好她和謝長寂經過此地,就被瑤光家臣攔下,請求謝長寂幫忙救人。

  瑤光出身名劍山莊,與天劍宗乃是世交,此事又與「魊」相關,她和謝長寂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於是他們答應去救瑤光,結果在城裡找了一圈都找不到這隻「魊」,最後找到了供奉之地,才發現這隻魊,其實就是現在百姓祭祀的「河神」。

  百姓祭祀河神古來有之,一般由當地祭司主持,祭司在當地地位非凡,極有威望,過往一貫以牲口作為祭品,倒也平安無事多年。

  然而十年前,當地有一位女子,名為桃夭,她因貌美被祭司之子看上,但她與自己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於是拒絕了祭司之子的求婚,等到第二年,祭司便以「河神入夢」為名,指名要她與竹馬作為祭品,鄉鎮族老被祭司收買,便同意將兩人投入江中。

  桃夭的哥哥心懷怨憤,到官府告狀,卻被打斷雙腿扔出,至此消失無蹤。

  等到第二年,河神在祭祀時現身,欽點了祭司之子投河,隨後祭司全家慘死家中,從此以後,當地每年都需供奉一對青年男女,否則河水便會泛濫成災。

  十年過去,當地百姓苦不堪言,花向晚和謝長寂搞清楚了來龍去脈,便主動要求成為今年投河之人。

  而現下安排一切的人,便是瑤光的家臣,瑤金秋。

  花向晚看著瑤金秋,想到後來他們對沈逸塵做過的一切,不由得神色微冷。

  此時瑤金秋畢恭畢敬看著謝長寂,謝長寂自然點頭,應聲:「可。」

  「好,」瑤金秋舒了口氣,「我這就去安排,兩位先隨我來打扮。」

  說著,老者上前領路,花向晚走在謝長寂旁邊,思索著這個密境該如何破境。

  她正想著,旁邊謝長寂便開口:「度厄境對我影響極大,等一會兒你不要離我太遠,如有任何不對,用清心鈴喚醒我。」

  「知道了。」

  花向晚點頭,謝長寂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憂慮密境之事,淡道:「度厄境只要能按照境中人要求完成任務,就算破境,你心無雜念,應當無事。」

  「對我這麼有信心?」

  花向晚到沒想到謝無霜對自己心境這麼信任。

  謝長寂沒有多言,兩人挨得極近,衣袖摩挲間,他問了個無關的問題:「那把琴你原本是要送誰?」

  「這琴是送出去了的,」花向晚嘆了口氣,「只是後來被人退了回來。」

  「誰?」

  謝長寂固執詢問,花向晚無奈說出一個名字:「溫少清。」

  謝長寂想了想,從記憶中翻找出一個陌生的稱呼:「清樂宮少宮主?」

  「不錯,」花向晚說起這個人頗為頭疼,「我之前的未婚夫。」

  這話一出,「謝無霜」突然頓住腳步,花向晚詫異回頭,看見謝無霜站在原地,語氣有些涼反問:「未婚夫?」

  一聽謝無霜語氣,花向晚立刻察覺不對,自己來天劍宗求親,還有個未婚夫,怎麼看怎麼不對。

  她趕緊解釋:「退婚了,這把琴就是他退婚時候退回來的。」

  「退婚了?」

  謝無霜重復,花向晚直覺這事兒似乎該解釋,可是她不知道解釋什麼,只能強調:「我絕對沒有腳踏兩條船的意思。」

  「為何訂婚?」

  「謝無霜」盯著她,花向晚一時有些心虛,下意識遮掩了自己和溫少清私下的交情,只道:「合歡宮沒落後,鳴鸞宮一家獨大,魔主為了平衡三宮,就下旨讓我和溫少清定親。」

  聽到這個理由,謝無霜氣勢消散許多。

  瑤金秋察覺兩人不動,轉頭看過來:「兩位道君?」

  「馬上來,」花向晚趕緊應聲,頗有些不好意思,和謝無霜解釋,「合歡宮這些年確實實力不濟,只能用這些法子維持一下生活……」

  「不會了。」

  謝長寂開口,打斷花向晚。

  花向晚茫然,就看對方提步往前,聲音平穩:「以後都不用這樣了。」

  花向晚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認真理解了一下,勉強理解,他的意思大約是,和天劍宗聯姻後,天劍宗就能讓合歡宮挺直腰板了?

  雖然覺得一個沈修文入住合歡宮估計不會有這個效果,但為了不打擊謝無霜對自己宗門的自信,她還是輕咳了一聲,表示:「多謝。」

  兩人說著話,跟著瑤金秋到了一艘船上,瑤金秋帶著他們進入房間,讓侍女抬了兩套喜服進來,隨後安排著之後的事:「兩位先換衣服,等一會兒會我會讓人將船開到出去,兩位道君在船板上等候,我帶人埋伏在暗處,等到河神出現,還請兩位稍安勿躁,跟著他們到達洞穴,找到小姐。」

  「我們明白。」花向晚點頭,安撫瑤金秋,「放心,我們一定會找到你們家小姐。」

  找到瑤光,殺了河神,度厄境就算是過去了。

  雖然她恨不得殺瑤光一千次,但如今只是個幻境,她犯不著和幻境計較。

  如今要趕在秦雲裳等人之前破境,到達靈虛秘境的核心位置拿到魊靈才是要事。

  花向晚從瑤金秋手中拿過喜服,轉頭看向謝無霜,舉了舉喜服:「我去換衣服,你就在外面換吧。」

  「嗯。」

  得了謝無霜回應,花向晚拿著喜服去了內間,她把喜服換上,又順手把頭髮盤了個簡單的新娘髮髻,將梳妝台上放著的月季花插在頭上,對著鏡子看了幾眼後,這才走出去。

  走出房間,便見謝無霜已經換好衣服,他轉頭看過來,在看到花向晚瞬間動作微頓,花向晚對他的反應很滿意,抬手轉了個圈:「怎麼樣,是不是不錯?」

  她以為謝無霜不會說話,然而未曾想,問完話後,對方竟是認認真真點了頭:「嗯。」

  這把花向晚嚇了一跳,好在這時外面傳來瑤金秋的敲門聲:「兩位道君,準備好了嗎?」

  「好了,」花向晚一聽這話,趕緊回頭,高高興興開了門,「現下去哪兒?」

  瑤金秋看見花向晚,也是一愣,隨後趕緊回神,道了句「冒犯」之後,神情嚴肅:「船要開了,兩位去甲板等候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9 11:49 AM

第十四章

  兩人由瑤金秋領著上了甲板,然後按著瑤金秋的指揮跪坐到甲板軟墊上,瑤金秋給了花向晚和謝長寂一人一個蓋頭,囑咐著花向晚:「兩位道君,等一會船出了城,你們就把蓋頭蓋上,等河神帶你們到他的宮殿,確定好位置,就給我們傳信,務必找到我們家小姐再動手。」

  「放心。」花向晚應聲,「我們會保護好你家小姐的。」

  瑤金秋聞言,連連道謝一番,這才離開。

  等瑤金秋離開,甲板上只剩下花向晚和謝長寂兩人,她盤腿坐下來,和謝長寂打著商量:「等一會兒咱們一人一個,瑤光估計在我那邊,你把你那邊那隻魊殺了,再來找我。」

  「好。」

  謝長寂開口。

  這時花向晚突然意識到,謝無霜居然從頭到尾沒問過她怎麼知道魊是兩隻?

  但想了想,需要兩個人祭祀、又給了他們兩個蓋頭,謝無霜估計也就默認有兩隻魊也不奇怪。

  說著,船往城外劃去,沿路百姓跪下,高呼著「河神萬福」。

  兩人安靜聽著湍急的河水聲,看著船順著城中河道往外劃出,出了城後,周邊越發安靜,花向晚算了算時間,自己蓋上蓋頭,催促謝無霜:「你也蓋上吧,一會兒河神就來了。」

  謝無霜沒回聲,他轉頭看著花向晚,過了片刻,花向晚感覺自己手中有一個冰涼的東西,她聽謝無霜開口:「一會兒我不在,劍給你,防身。」

  「我不會用劍。」

  聞言,花向晚不免笑起來,謝長寂看了她的手一眼,她的手腕很細,握著劍的樣子,彷彿真是一位從未碰過劍的大家閨秀。

  他收回目光,只道:「拿著。」

  說著,花向晚聽見旁邊傳來衣袖摩擦的聲音,估計他是給自己蓋上了蓋頭。

  蓋上蓋頭後,兩人等了一會兒,就感覺船停了下來。

  周邊變得異常安靜,過了片刻,似乎有許多人上了甲板。

  花向晚用神識探過去,發現都是一些黑色影子,他們鋪上紅毯,提著紅色燈籠,安安靜靜跪在兩邊,過了許久,有人踩著紅毯來到她身前。

  「娘子。」

  一個溫和的男聲響起,距離太近,為了避免被對方發現,花向晚收起神識,就看對方朝著她伸出一隻蒼白的手:「我帶你回府。」

  他的聲音有些熟悉,花向晚感覺自己聽過,又有些想不起來。

  她不知道是秘境影響,或是其他。

  她乖順將手搭上對方手掌,聽見旁邊也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夫君,我來接你。」

  那女子倒是她記憶中桃夭的聲音,溫柔中帶了幾分淒冷。

  她和謝長寂一起起身,由眼前穿著喜袍的兩個人領著,一起往前。

  前方河流朝著兩側捲湧翻滾,彷彿是被劈開兩半,露出水流拚成的台階,一路往下。

  兩個人領著花向晚和謝長寂一路往下,等走到底後,兩人便領著花向晚和謝長寂分開,走向不同房間。

  按照花向晚的記憶,瑤光其實就在這個男人房間裡。

  她只要殺了這個男人,救出瑤光,度厄境就算過了,可這麼簡單的嗎?

  她心中閃過一絲不安。

  男人領著她往前,走進房間,隨後讓她坐下,溫和開口:「你來的很不容易吧?」

  花向晚不敢隨意接話,靜默坐在原地,感知著周邊。

  對方卻是馬上察覺了她神識外放,輕聲提醒:「等我掀了蓋頭,你可以隨意查看四周。我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天,阿晚,別打擾我。」

  聽到這話,花向晚心中咯噔一下,隨後她就感覺一把玉如意探到她喜帕之下,緩緩挑開喜帕。

  隨著這個動作,一股熟悉的、海水混雜著合歡花的香味從不遠處傳來,她忍不住跟著對方動作抬頭。

  紅色喜服,黑色繪金色蓮花面具,他眼中帶了幾分笑,溫柔看著花向晚。

  他身上帶著死氣,只有一點點殘魂留存,花向晚愣愣看著對方,就聽他笑:「兩百年不見,不認識我了?」

  「逸……塵?」

  花向晚不可置信,面前青年緩緩點頭:「當年我一縷殘魂隨著魊靈落入靈虛秘境,在此滋養許久,如今終於有了點樣子。感知到你入境,我很是歡喜,這兩百年,」對方伸出手,放在花向晚面頰上,「你好像變了許多。」

  是幻境。

  花向晚提醒自己,她得殺了他。

  殺了他,才能離開度厄境。

  可是看著面前人,感知著面前人那一絲微弱的魂魄氣息,她根本動不了手。

  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呢?

  她怎麼可以,怎麼能,親手斬殺沈逸塵的魂魄?

  她死死盯著面前人,呼吸有些急促,沈逸塵溫柔看著她,突然想起什麼:「哦,我還忘了,這裡還有一個熟人。」

  說著,沈逸塵轉頭看向一旁被鎖仙繩吊在半空的瑤光,瑤光周身滴血,沈逸塵目光中帶著冷:「阿晚,我也帶了她一縷魂魄進來。」

  花向晚說不出話,沈逸塵一張手,瑤光從上方跌落下來,她跌跌撞撞衝到花向晚面前,跪在地上,死死抓住她的袖子,激動出聲:「晚道君,救我!你和謝道君一定要救我!」

  是瑤光。

  花向晚清晰感知到,這不是幻境,就是瑤光的魂魄在這裡!

  她沒死嗎?她……她為什麼會死?

  花向晚記憶混亂起來。

  「阿晚,」沈逸塵手中不知何時提了刀,輕輕落在瑤光脖頸上,他歪了歪頭,溫和開口,「我殺了她好嗎?」

  花向晚不敢回應,她拚命念著清心咒,試圖驅趕沈逸塵的話語。

  然而瑤光含著眼淚的眼神盯著她,她感覺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

  她厭惡她,哪怕這麼多年,都是無法克制的情緒。

  度厄境放大所有感情,無論愛還是恨,任何感情,都會成為度厄境的養料。

  沈逸塵靠近她,將刀交在花向晚手中。

  「來,」他低下頭,把刀尖抵在自己胸口,「我把刀給你,殺了我,或者是她。」

  說著,沈逸塵的面容變成了她師父、師兄、狐眠……

  花向晚的手微微顫抖,也就是在這一瞬,瑤光突然暴起,朝著沈逸塵就撲了過來!

  花向晚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轉身一刀,就砍掉了瑤光的頭顱。

  鮮血飛濺而出,灑在她臉上,血迷了她的眼,周邊轟隆作響,她隱約聽見謝長寂嘶吼:「花向晚!!」

  然而花向晚已經感知不到了,她只聽見野獸的咆哮聲,廝殺聲,風聲,她手中的刀化作一柄斷旗,她回過頭,看向不遠處朝她奔來的人。

  謝長寂殺了桃夭便趕了過來,度厄境對他來說幾乎沒有什麼影響,桃夭掀開他蓋頭的瞬間,他便直接割斷了她的脖子。

  然而他才到半路,就透過窗戶看見房間裡的花向晚,手裡提著長刀,旁邊站著一個男人,抬手就砍向瑤光!

  瑤光倒下那一剎,周邊地動山搖,一路場景變換,等謝長寂衝到花向晚面前時,原本的洞府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戰場。

  花向晚就站在不遠處,她看著他,目光一片死寂,身後是被大火燒得通紅的合歡宮,腳下滿地屍體和鮮血,城樓上旗幟已斷,唯一一面還扛著的旗幟,就握在花向晚手中。

  那面血旗上繪著合歡花,在雨中因過於沉重貼著旗桿垂下。

  她提在手中,彷彿是劍修握著一把與自己生命相交的長劍。

  她被度厄境困住了。

  謝長寂有些震驚,花向晚手握清心鈴,慣來心智堅定,按理他才該是最容易被困住的人,怎麼此刻被困住的,居然是花向晚?!

  謝長寂說不出話,花向晚看著他,不知是看到了誰,她笑起來,聲音很輕:「記好了。」

  她抬起宮旗,指著謝長寂,每一個字都彷彿是沁了血:「終有一日,我花向晚,要讓你們,血、債、血、償!」

  說罷,法陣從花向晚手上驟然綻開,朝著謝長寂就衝了過來!

  謝長寂慌忙躲閃而過,剛一落地,又一道法光便隨之而來!

  花向晚此刻實力和平時截然不同,一個個法陣精妙無比,完全是化神期巔峰的存在。

  如果是謝無霜本人,怕早就已經命喪於此了。

  可哪怕是謝長寂,躲閃幾次之後,便覺力竭。

  這畢竟是謝無霜的身體,若是使用超越這身體太大承受範圍的力量,不等和花向晚拚個你死我活,他自己便會先被驅逐出這個身體。

  更重要的是,他不可能和花向晚拚個你死我活。

  他不能對花向晚動手,而花向晚的打法明顯是透支著自己身體狀況的打法。

  再繼續下去,花向晚那顆半碎金丹,怕就徹底碎開,再也沒有回旋餘地。

  「花向晚!」

  謝長寂一個個清心法訣扔出去,可這些對於花向晚來說似乎沒有任何作用。

  她已經被度厄境徹底吞噬,除非她死,不然她就永遠沉淪於度厄境製造的幻境中。

  怎麼辦?

  謝長寂腦海中劃過無數念頭,如今辦法只有兩個,殺了花向晚出去,或者……

  直接劈開幻境。

  可劈開幻境,絕對不是謝無霜的身體所能承受力量。

  一旦他使用了近乎於自己本體的力量,就將離開謝無霜的身體至少一夜。

  而魊靈……能等他一夜嗎?

  謝長寂一面躲閃,一面思索,一眼瞥見花向晚身體內那顆開始泛紅的金丹。

  花向晚等不了他,再過片刻,她的金丹就會徹底碎裂。

  謝長寂一咬牙,在花向晚最後一個法陣落下時,一把抓住她的手,快速開口:「用鎖魂燈感應魊靈,去找它!」

  說完,謝長寂將花向晚往身後一甩,手中長劍一橫,朝著周遭猛地一劍劈去!

  那一劍全是渡劫期的劍意,帶著龍吟之聲,似如大河之水傾貫而下,猛地撞擊在秘境天空之上。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天空出現裂紋,花向晚動作一頓,她感覺神智慢慢恢復,但不等她徹底搞清發生什麼,就聽謝無霜低喝了一聲:「走!」

  說著,他一把拽起花向晚,御劍衝向高處。

  周邊搖搖晃晃,天空一片一片裂開,謝長寂拉著花向晚穿梭於跌落的碎石之中。

  他一面疾衝,一面囑咐花向晚:「我回來之前不要和任何人交手,只要搞清楚是誰拿到魊靈即可,護好你自己。」

  說著,他從裂開的天空一躍而出,朝著一個光門衝去,剛越過光門,周邊瞬間失重。

  花向晚察覺不對,急急掏出一張符紙,用僅存的靈力催動符紙,符紙瞬間變大,將兩人接住,這才慢慢往下飄落。

  解決了最大的危機,花向晚鬆了口氣,轉頭去看旁邊的謝無霜。

  謝無霜早已暈死過去,正躺在她身邊,抓著她的手腕。

  這時她才發現,他靈氣紊亂,氣息微弱,怕是受了重傷。

  「謝無霜?」

  花向晚伸手去拍他的臉:「醒醒?」

  對方不說話,似乎已經完全失去意識。

  花向晚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天空劃過幾道流光,應當是有其他修士破開其他密境,也進入了靈核。

  她必須盡快找個安全的地方安置謝無霜,至於魊靈……

  花向晚看了一眼下方密林,想了片刻,追著那些修士趕了過去。

  跟著他們這些人走就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9 12:06 PM

第十五章

  花向晚帶著謝無霜在靈核找著魊靈時,另一時間,天劍宗死生之界,盤腿在冰原上打坐的青年猛地嘔出一口血來。

  坐在一旁高高興興烤著雞的昆虛子嚇了一跳,見青年醒過來,拋了烤雞趕緊上前:「你怎麼樣?拿到魊靈了?」

  「我無礙,尚未見到魊靈。」

  謝長寂咽下唇齒間的血氣,回答了昆虛子的問題。

  昆虛子聞言詫異:「那你怎麼回來了?」

  「我把靈虛秘境給劈了。」

  這話把昆虛子驚住了。

  如果謝長寂用的是自己的身體,劈一個密境自然不在話下。可他用的是謝無霜的身體……

  「無霜還好吧?」

  昆虛子反應過來,趕忙詢問。

  謝長寂搖頭:「他身體無法承載我的劍意排斥我,我怕傷及他識海筋脈先退了出來,但我留了留影珠,等一會兒就回去。」

  「留了留影珠有什麼用?」昆虛子皺眉,「無霜都昏過去了!」

  一個身體無法承載兩個魂魄,他進入謝無霜身體時,謝無霜的魂魄就已經長久沉眠,若謝無霜魂魄甦醒,他不可能隔著這麼千里距離再輕易進去。

  所以哪怕他退出謝無霜身體,謝無霜也依舊要保持昏迷狀態。

  「我讓人帶著他去追魊靈。」

  謝長寂開口解釋,昆虛子聽到這話,放心了幾分。

  此去弟子眾多,謝長寂應當也不是一個人進入靈虛秘境,有其他人看著,到還算好。

  就算沒搶到魊靈,至少也知道是誰拿走的。

  魊靈上有問心劍和鎖魂燈兩層封印,沒有那麼容易被破開,知道是誰拿到,及時搶回來,也不是不可以。

  他點了點頭,平和道:「那你好生休養,趕緊回去。」

  「嗯。」

  謝長寂應聲,隨後閉上眼睛開始打坐休養。

  謝長寂休養半夜,感知到謝無霜身體恢復了幾分,他便立刻回到了謝無霜身體中。

  他剛進入謝無霜身體,就有暖意從周遭傳來,周邊是淅淅瀝瀝雨聲,似乎離他不遠。

  他迷迷糊糊睜眼,發現自己似乎在一個山洞裡,轉頭便見花向晚坐在火堆旁邊,正撐著下巴淺眠。

  他身體披著一張白色毯子,上面繡著合歡花,帶著女子特有的清香,縈繞在鼻尖。

  這香味讓他恍惚片刻,隨後他猛地反應過來。

  沒有感應!

  按理他已經進入靈虛秘境核心處,魊靈就在此處,他應該可以感應到問心劍存在,可他卻沒有半點感應!

  察覺這一點,謝長寂立刻掀開毯子,朝著山洞外疾步走去。

  花向晚被聲音驚動,抬眼一看,就見「謝無霜」正著急往外走。

  花向晚知道他著急什麼,趕緊上前:「你別急啊,魊靈已經沒了,你慢慢的。」

  聽到這話,謝長寂頓住步子,轉身看向花向晚,重復了一遍:「魊靈,沒了?」

  花向晚有些心虛,但她還是硬撐著頭皮解釋:「這次密境進來的修士太多了,我趕到魊靈所在之處時,他們打得厲害,我就躲在旁邊看,等他們打了半天,最後打開了存放魊靈的靈核,然後所有人看見魊靈不見,搜索一番就走了。」

  謝長寂沒說話,他定定看著花向晚,花向晚想了想,趕緊拿出一顆留影珠:「哦,情況我都給你記下來了,你自己看。」

  說著,花向晚就把留影珠拋了過去,謝長寂抬手一把握住留影珠,閉眼將靈力灌入留影珠內,畫面便展示在眼前。

  花向晚不是從頭開始記錄的,而是差不多到了魊靈所在之處,那是一顆參天大樹,許多修士在樹下廝殺。

  謝長寂略略一看,發現這些修士都是西境的人,和之前截殺他的人基本同屬一波。

  這些人廝殺了一會兒,其中一個往前一撲,一道法印落到樹幹上,古樹為之一震,隨後樹幹彷彿一道大門,緩緩相兩側打開。

  打開之後,裡面是一片草長鶯飛的花園,花園中心是一個蓮花石台,石台上還殘留著魊靈的氣息,應當是原本存放魊靈之處,然而此刻石台空空如也,已經是什麼都沒了。

  所有人看見這個場景愣了片刻,有人驚呼出聲:「魊靈呢?!」

  得了這話,大家也不再動手,紛紛衝進樹幹之中,四處搜尋了一番,確認沒有魊靈的蹤跡後,隨即似乎感知到一股靈力壓下來,迅速離開。

  而花向晚的記錄也就到這裡,花向晚抓了抓頭,頗有幾分不好意思:「秦雲裳帶了鳴鸞和清樂宮的人過來,我沒把握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藏身,就先走了。」

  謝長寂收起留影珠,沒有多說,他轉頭往外,冷著聲:「帶路。」

  花向晚不敢多話,趕緊上前,她身上還帶著傷,便將自己坐騎叫出來,翻身上了白虎,轉頭朝『謝無霜』伸出手:「你身上還有傷,我帶你。」

  「不必。」

  謝長寂果斷拒絕,御劍而起:「走吧。」

  花向晚看他這守身如玉的樣子,也不勉強,騎著白虎衝進密林。

  魊靈存放之處離這裡不遠,兩人很快就到了地方,謝長寂落到地面,掃了已經打得一片狼藉的地方一眼,根據留下的招式痕跡和靈息辨認出來過多少人。

  看完外面,他走進樹幹,來到蓮花靈台。

  蓮花靈台上留了無數指印靈息,已經無法辨認最開始來人是誰。他看著靈台,將自己的留影珠取出來,快速觀看了一遍。

  他這邊留影珠是從一開始就記錄下來,倒和花向晚所說無二,但是……

  謝長寂看著留影珠中,花向晚一直緊跟著幾個修士,不斷感知靈力波動去判斷方位,以及最後到達魊靈所在之處的時間,他不由得皺起眉頭。

  「為何來得這麼慢?」

  他轉過頭,看向花向晚。

  她是鎖魂燈的主人,按理來到靈虛幻境核心區域,就應該可以感應到鎖魂燈的存在,如果願意,她應該是最快到達靈核的人。

  此地距離他們落下的位置不遠,花向晚繞了好久才來,彷彿沒有任何感知。

  花向晚被他問的茫然,迷茫看著他:「我……我也是跟著人過來,我又不知道魊靈在哪兒……」

  「你怎麼會不知道?」

  聽到這話,謝長寂心上一跳,他帶了幾分不安,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急出聲:「你感應不到?」

  這話把花向晚問得心慌,她面露震驚茫然:「我為什麼能感應得到魊靈?」

  謝長寂沒說話,他死死盯著她,花向晚心中也跳得飛快。

  他知道什麼?

  他為什麼會知道她本可以感應魊靈?

  兩人僵持著,好久,謝長寂沙啞開口:「花向晚,你不要騙我。」

  「我可以向天道立誓,」花向晚抬起另一隻手,說得認真,「我感應不到魊靈。」

  她感應不到……

  怎麼可能感應不到……

  他抓著她的手發著顫,他有諸多想問,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再問了。

  她騙他,她肯定是在騙他。

  明明她就和晚晚那麼相像,她在那個夢中動作、說話腔調,她最後落入冰面時帶了幾分笑的眼神。

  她握劍偏上,她行針時會微翹小指,她知道他能解萬殊咒,她會偷偷打聽那個在死生之界多年的謝長寂。

  她怎麼會感應不到鎖魂燈?

  可為什麼……她要騙人呢?

  她怎麼可以騙人呢?

  謝長寂盯著花向晚,周邊地面顫動,花向晚察覺旁邊情況不對,試圖安撫「謝無霜」情緒:「謝道君,秘境好像有些不穩,我們先出去吧。」

  「跟我回去。」

  謝長寂冷聲開口,花向晚茫然:「去哪裡?」

  「天劍宗,」『謝無霜』嘴角有血流出來,咬牙開口,「死生之界。」

  說著,地面亮起法光,花向晚有些震驚。

  天劍宗距離西峰林近千里,哪裡是說去就去?除非是渡劫大能縮地成寸,瞬息千里,此刻他們……

  花向晚還沒想完,一股巨大吸力突然從地面傳來,謝無霜抓著她的手一齊落下,她驚呼出聲,等反應過來,已經落在一條小路上。

  謝長寂抓著她,往前方急急走去。

  花向晚一個踉蹌,等帶著桃花香的清風鑽入鼻尖,她終於清醒,抬頭一望,看見滿山桃花灼灼,她不由得睜大眼。

  天劍宗,居然真的是天劍宗!

  謝無霜這是什麼怪物,居然能把她瞬息帶到天劍宗?!

  「放手!」

  反應過來發生什麼,想到謝無霜方才那句「死生之界」,花向晚瞬間心慌起來,她拚了命掙扎,激動開口:「謝無霜你放開我!」

  謝長寂不理會,拉著她激動往前,花向晚伸手去掏靈氣珠,然而她的靈氣珠在密境都用完了,沒有靈力維繫,此刻她與一個凡人沒多大區別,只能對著謝無霜拳打腳踢:「謝無霜你瘋了,你要做什麼,你放開我!」

  謝長寂不聽,兩人攀上小道台階,死生之界寒意撲面而來,花向晚越來越慌。

  要到死生之界,不就要見到謝長寂?

  謝長寂會不會認出她,如果認出她,謝長寂會不會強行留下她?

  她越發害怕,好在沒走兩步,謝無霜就停住步子。

  花向晚趕緊抬頭,便看見昆虛子帶著一個弟子站在高處台階,手持拂塵,皺眉看著謝無霜。

  「你這是做什麼?」

  昆虛子開口,聲音中帶了幾分冷。

  謝長寂不說話,他捏著花向晚的手,昆虛子目光落在謝長寂的手上,拂塵一抬,狠狠抽在謝長寂手上。

  尖銳的疼瞬間竄上謝長寂手上,昆虛子冷聲:「放手。」

  「我要帶她,」血從手背上落下,謝長寂沙啞出聲,「進死生之界。」

  「死生之界乃天劍宗禁地,你憑什麼帶她進?」

  「對啊對啊,」花向晚一聽這話,趕緊點頭,「我不配,我這就走。」

  謝長寂沒說話,他死死抓著花向晚的手,低頭緩緩跪在地上,又重復了一遍:「我要帶她,進死生之界。」

  「放肆!」

  昆虛子厲喝:「魊靈已失,你還要胡鬧嗎?!」

  這話讓謝長寂動作一僵,過了許久,他終於緩緩放手。

  花向晚側目看他,見他愣愣跪在地面,突然有幾分不忍。

  「其實這事……」

  「這位姑娘,」昆虛子轉頭看向花向晚,「你先去休息吧,此乃天劍宗內務。鳴松,」昆虛子看了一眼身後弟子,「帶姑娘下去。」

  聽到這個警告,花向晚也不好多說,她看了一眼謝無霜,終於還是轉頭離開。

  長道上只剩下謝長寂和昆虛子,昆虛子低頭看著他:「你帶她進死生之界做什麼?」

  「我想……試劍。」

  她與他結的是雙修血契,問心劍能感應她,不會排斥。

  如果她能拔出問心劍,那她必然是晚晚。

  聽明白他的打算,昆虛子瞬間明白過來。

  他之前就問過有關於晚晚的事,那如今這姑娘……

  他語氣稍軟,肯定開口:「她感應不到鎖魂燈。」

  謝長寂低頭,氣息微顫:「她在騙我。」

  「為何不是你自己騙自己呢?」

  這話出來,謝長寂愣住,他仰起頭,面上露出幾分茫然。

  昆虛子嘆了口氣,抬手一招,一道符印從謝長寂手上飛起,停在半空。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昆虛子指著那泛著薄光的符印。

  謝長寂看著它,乾澀開口:「入夢印。」

  「不止。」

  昆虛子搖頭,抬手一點,符印從中間拆分開來,化作兩道符印。

  「這是兩道符印,一道是入夢印不錯,可另一道,卻是惑心印。它能悄無聲息攪亂你的心智,讓你將施咒者和你心中掛念之人混淆。施咒者乃頂尖高手,將兩印合二為一,哪怕是你,不精於此道,也很難發現。」

  謝長寂愣愣看著法印,昆虛子神色中帶了幾分憐憫:「之前我尚未察覺,方才我仔細檢查你周身才發現這道法印,你既發現它是入夢印,卻遲遲不肯消除,是在等那姑娘再次入夢吧?可長寂你想想,你所謂的認出她,到底是有鐵證,還是憑著你所猜測的蛛絲馬跡?」

  「到底是她真的活著,還是你希望她活著?」

  這話問得他心頭一顫。

  夢境相見他便覺得她是晚晚;

  知道她的口味與晚晚截然相反,結果又吃完了所有菜,他覺得是她故意遮掩;

  看見她握劍的姿勢,他便篤定;

  等她說起萬殊咒,問起死生之界的他,一起進入他的記憶構建的幻境沒有半點疑惑……

  他便堅信,她就是晚晚,為他而來。

  可這一切,都是他覺得。

  他覺得,就當真能證明一個人是另一個人嗎?

  謝長寂跪在地上,愣愣看著地面。

  看他的樣子,昆虛子嘆了口氣:「無霜的身體需要休息,你神魂也不穩,先回死生之界閉關休養,把惑心印對你造成的影響解除。餘下的事,」昆虛子走下台階,與他擦身而過,「宗門來處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9 12:23 PM

第十六章

  謝長寂和昆虛子說著話時,花向晚被那位叫鳴松的弟子領到客房。

  坐下來剛喝了口茶,她就看見昆虛子走了進來。

  花向晚一見昆虛子,立刻起身,恭敬行禮:「前輩。」

  「姑娘不必多禮,」昆虛子虛扶了她一把,自我介紹,「我乃天劍宗第二峰峰主昆虛子,不知姑娘何門何派,怎的會被無霜帶到這裡來?」

  「晚輩合歡宮少宮主花向晚,」花向晚報了家門,「方才與謝道君一起在靈虛秘境遇險,謝道君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就把我帶到這裡來。不知謝道君現下如何?」

  「他受了傷,」昆虛子走進屋來,招呼著花向晚一齊坐下,解釋著道,「現下已經去尋他師父療傷,等他傷勢痊癒,我讓她過來給少主賠罪。」

  聽到「他師父」,花向晚心上一跳,但隨即念及謝長寂不可能出死生之界,倒也放下心來。

  她心思轉了一圈,昆虛子打量著她:「這一路怕是十分艱險,少主不如和我說說,你們是怎麼過來的?」

  花向晚聞言,便知昆虛子是來找她打探消息,她倒也不藏著,將情況大致都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前面合歡宮設伏入夢的環節,問題全推在鳴鸞宮身上,打造出了一副清清白白無辜被牽連的好宗門形象。

  昆虛子聽著,詳細又問了幾遍靈虛幻境的事。

  等聽完花向晚的描述,昆虛子點頭:「他帶你回來,手中沒有魊靈,我便知道是出了事。只是這一路牽連少主,著實過意不去。」

  「無妨。」

  花向晚搖頭:「此次我本就是專程來向天劍宗表達誠意,想與天劍宗共結秦晉之好,能幫忙是最好的,可惜最後還是讓魊靈被賊人拿走……」

  「這也不是花少主的錯,少主不必自責。」

  昆虛子安慰花向晚,花向晚嘆了口氣:「怎能不自責呢?我答應了謝道君幫他,他也代表了天劍宗答應我願與合歡宮聯姻,如今沒能做好分內之事,我心中十分愧疚。」

  這話說得委婉,但很清楚,昆虛子端起茶,輕抿一口:「少主的意思,就是我天劍宗已經與合歡宮聯姻一事,已算是定下了?」

  「當時謝道君受清樂宮伏擊,以此為條件,請合歡宮幫忙。合歡宮畢竟出自西境,為天劍宗同西境宗門動手,這代價不小,」花向晚笑起來,語氣帶了幾分逼問,「昆長老,想必天劍宗不會出爾反爾吧?」

  「這是自然,」昆虛子笑了笑,「不過,應下此事之前,我得問問花少主,無霜身上的惑心印,是誰下的?」

  「自然是我。」花向晚動作一頓,隨即大大方方笑起來,「蘇掌門曾親自說過,只要有弟子願與我回到西境,便答應婚事。所以當時我犯了糊涂,想引誘謝道君,好在謝道君心智堅韌,並未受我所惑,如今答應與合歡宮聯姻,也乃危機之下,逼不得已所做的交易。想必,我下惑心印,不會影響我與天劍宗的親事吧?」

  「花少主倒是坦蕩,」昆虛子聽著這個解釋,故作遲疑,「但婚姻一事事關重大,我還是稟告掌門,問詢宗內弟子……」

  「此事昆長老也不必著急給我答覆,」花向晚打斷昆虛子的話,低頭拿著碗蓋撥弄茶碗中的浮葉,聲音很輕:「您可以慢慢商量,我等得起,不過,就不知道魊靈能不能等了。」

  昆虛子聞言皺起眉頭,花向晚提醒昆虛子:「靈虛秘境內幾乎都是西境之人,魊靈現下最有可能去往的方向就是西境。若天劍宗想查,那得盡快。」

  這話讓昆虛子猛地反應過來,花向晚見他醒悟,抬頭笑起來,又補充道:「當然,雲萊的人想進入西境做事……沒個理由,魔主怕是不同意。」

  有什麼理由,能比與花向晚成親更正當?

  若不與花向晚成親,怕是不必魔主出手,以合歡宮在西境的地位,哪怕沒落了,卡住天劍宗入境,卻還是不難的。

  說到這裡,昆虛子聽明白。

  花向晚這就是蜜棗加大棍,現下與花向晚成親,倒不是合歡宮單方面求著他們,而是他們對合歡宮也有所求了。

  昆虛子不說話,權衡利弊想了半天,終於開口:「花少主如何證明,魊靈不是你拿走的?」

  這話倒也在花向晚意料之內,她大大方方:「若是我拿的,天劍宗不更該派人與我成親雙修,到我識海一觀?」

  魊靈最終都要在人識海處紮根,雙修之術必然窺探識海,若魊靈在花向晚手中,她現下要走的就是趕緊跑路,而不是上天劍宗求親。

  只是這話太過不羈,饒是昆虛子都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花向晚見昆虛子還不滿意,又轉頭看向死生之界,抬手一指:「更何況,若魊靈真在我這兒,問心劍早就劈下來了吧?」

  魊靈乃問心劍和鎖魂燈聯手封印,若魊靈在花向晚身上,方才在死生之界門口,問心劍就應該有所感應。

  這話昆虛子放心許多,他左思右想,只道:「少主稍等,我與掌門商量一下。」

  說著,昆虛子便起身往外,花向晚在房中坐著喝茶,沒一會兒,昆虛子便折轉回來,看著花向晚,神色頗為嚴肅:「不知花少主可有看中的弟子?」

  「有。」

  「謝無霜?」昆虛子有些擔憂,花向晚展眉一笑。

  「不,」她開口,十分篤定,「沈修文。」

  這話在昆虛子意料之外,他愣了片刻,隨後神情舒展開來:「那我去問問修文的意見,只要修文同意,天劍宗這就準備成婚事宜。修文他們如今還在西峰山,快則兩日,慢則三日,便會抵達天劍宗,我們可將婚禮準備在第四日,成婚後,勞煩少主與修文即刻出發。」

  趕這麼急,自然是為了魊靈。

  如果不是為了敷衍魔主,看上去合情合理,天劍宗或許連成婚都要省了。

  不過花向晚求之不得,她笑了笑,點頭道:「再好不過。」

  「那老朽先……」

  「等等,」花向晚見昆虛子想走,突然想起什麼,連忙叫住昆虛子,「我有幾個問題,還想問問長老。」

  「少主請問。」

  「不知長老可知,為何謝道君一口咬定我能感應魊靈,又為何非要帶我上死生之界?」

  這話出來,昆虛子有些猶豫,花向晚盯著昆虛子:「昆長老?」

  「此事,是我們的錯,」昆虛子嘆了口氣,「當年有一位女子,自西境而來,在兩百年前死生之界破界之時,祭出一個名為『鎖魂燈』的寶物,與我宗問心劍一起封印了魊靈。我宗查探多年,發現這個寶物,很可能屬於合歡宮。」

  「所以,你們以為我是合歡宮少主,又在此時過來,是為了魊靈而來?」

  「不錯,」昆虛子點頭,「若鎖魂燈屬於合歡宮,想必少主一定有控制鎖魂燈的辦法。所以一開始無霜便確信少主能找到魊靈,結果魊靈失蹤,無霜情緒不穩,便當少主是在哄騙他,想帶少主到死生之界,由清衡上君做決斷。」

  聽到這個解釋,花向晚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還好昆虛子來得及時,她不用見謝長寂。

  「抱歉,我不是鎖魂燈主人,感知不了鎖魂燈的存在。」

  花向晚故作歉意,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那我最後一個疑惑,謝道君實力如此強橫,元嬰之軀也能劍劈密境,瞬息之間至千里之外,也是宗門幫忙嗎?」

  「問心劍實力本就不可以修為推測,」昆虛子面不改色撒謊,「無霜乃我問心劍青年一代翹楚,若是拚盡全力,這點事,倒也可以做到。」

  花向晚聞言,想到當年謝長寂,勉強接受下來,點了點頭:「多謝長老解惑。」

  「若無事,」昆虛子輕聲,「老朽還需再見掌門,這就告辭。」

  「昆長老慢行。」

  送走昆虛子,花向晚吃了些藥,緩了緩之後,便聯繫上靈北,確認靈北那邊無事,會和沈修文一起出發回天劍宗後,她徹底放下心來。

  「哦,還有,」靈北交代完行程,帶了幾分笑,「方才天劍宗好像聯繫了沈道君,我見他紅著臉,回來神情也不太自在,便多問了一句。看來少主是已經把親事同天劍宗定下了?」

  「說是晚上給我答覆,但估計八九不離十。」

  花向晚懶洋洋開口:「等你們回來,喝我喜酒就是了。」

  「那太好了,」靈北語氣輕鬆幾分,「我在這裡提前恭賀少主,新婚大喜。」

  花向晚笑起來,和靈北大概聊了一下之後安排,沒多久便覺疲憊,自己吃了點藥,躺回床上休息。

  她在度厄境識海受到了很大損傷,本來沒想要傷這麼重……

  她渾渾噩噩想著,旁邊突然傳來飛鳥振翅之聲,花向晚起身轉過頭,就見一隻烏鴉落在窗台上。

  烏鴉一到屋中,整個屋子便設下了結界。

  它站在窗台歪了歪頭,眼睛咕溜溜轉,張口說出的卻是人言:「你怎麼突然到了天劍宗?害我用了兩個傳送陣來追。」

  「知道這是天劍宗還敢在這裡說廢話。」花向晚站起來,走到窗邊,低頭看著烏鴉,壓低聲,「要有人發現了,我立刻把你賣了。」

  「東西到手了?」烏鴉知道她是嫌她話多,直奔主題。

  花向晚點頭:「拿到了。」

  「和天劍宗的婚事呢?」

  「定下了。」

  「那我可真得恭喜少主,」烏鴉聲音裡帶了酸,「萬事順意,滿載而歸。不過,謝無霜怎麼辦?」

  說著,烏鴉跳進屋子,帶了幾分笑:「用完了就扔?這不是你的作風啊。」

  「昆虛子已經發現了惑心印,」花向晚抬手關上窗戶,聲音很淡,「等他知道自己的情緒都是被惑心印操控,自然會冷靜下來。此事看不出痕跡,他們只會以為我是為了聯姻下咒,而謝無霜被惑心印迷惑救我,天劍宗不會太苛責他。」

  所有人事都安排好,可以說是如眾人期望而至,因果全消而歸。

  「當初你在他身上下惑心印就是為了今日?」烏鴉好奇。

  花向晚淡淡掃過去:「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倒也不是,」烏鴉嘆了口氣,「就是看謝無霜那一劍有點太狠,擔心你這邊出事。」

  「我無妨,現下只擔心一件事。」

  花向晚摩挲著手指,眼神微冷:「謝無霜在密境中看見了我的記憶,要是他告知謝長寂,我怕把謝長寂招惹過來。」

  「這麼怕他?」

  「他是問心劍主,對這東西比常人敏銳太多,」花向晚提醒,「稍有不慎,我們都得死。」

  烏鴉不再說話,滴溜溜想了片刻,只道:「那你去把謝無霜的記憶抹了?」

  「入夢印他還留著,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我還擔心……」

  話到一半,她又停下來,阻止了這個不太可能的猜想。

  「罷了,」她覺得自己有幾分可笑,「不會是他。」

  說著,花向晚語氣又恢復之前冷靜:「離開雲萊之前,若謝無霜沒有找我,我就用入夢印找他,在夢中把那段記憶消了。」

  「也行,你神魂休養兩日,免得到時候去施咒法力不濟,反被人發現了。」

  烏鴉在桌上跳來跳去,突然想起什麼,狐疑轉頭看向花向晚:「話說你剛才猜謝無霜不會是誰?」

  花向晚知道烏鴉心裡有了人選,便直白告訴它:「謝長寂。」

  烏鴉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下桌。

  「你可別嚇我,」烏鴉站穩了鳥身,忙道,「你怎麼確認不是的?」

  「若是謝長寂,」花向晚看向窗外,說得十分肯定,「不可能中惑心印。」

  惑心印首先要心中有人,而謝長寂,心中只有道。

  唯有一心向道,問心劍,才可修至渡劫。

  而且……

  花向晚想起記憶中那個看上去冷漠,眼底卻帶了幾分溫柔的少年。

  他不是謝無霜的性子。

  他比謝無霜,對蒼生溫柔太多,對愛人,絕情太多。

  聽著花向晚的話,烏鴉舒了口氣,點頭道:「好罷,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天劍宗不宜久留,你趕緊成親,把謝無霜記憶處理了,我先回西境,回去等你。」

  「去吧。」

  花向晚揮揮手,烏鴉振翅飛出去。

  等烏鴉飛走,花向晚坐到桌邊,想到今日死生之界撲面而來的風雪,她端起冷茶,想了想,低笑一聲,朝著死生之界方向遙遙舉杯,將冷茶一飲而盡,起身回了床上。

  在天劍宗等了兩日,花向晚拜見了蘇洛鳴掌門和各峰峰主,將婚事流程大致確定下來。

  等天劍宗掛滿紅綢,貼滿喜字,滿山喜氣洋洋時,沈修文終於領著合歡宮趕到了。

  此時距離成婚僅剩一日,花向晚和沈修文沒有見面,只見了合歡宮的人,讓他們稍作休息之後,便同他們商議起明日成婚流程。

  「流程在路上天劍宗已與我核對過,」靈北同花向晚稟報,「少主安心成婚,其餘事物由我們來便可。」

  花向晚聞言點頭,她看了一圈周遭,只道:「那大家休息一會兒,我們便下山,靈北留在天劍宗,有事與我商量。」

  按照天劍宗的規矩,弟子需將新娘從娘家迎親到天劍宗。如今合歡宮相隔太遠,所以天劍宗和花向晚商議,提前一日在山下四合院住下,第二日由沈修文迎親上山,在天劍宗拜堂簽下婚書,再入新房。

  等禮成之後,隔日他們便可出發,直接趕往西境。

  這個流程花向晚覺得繁瑣,畢竟合歡宮還有一個正式的婚宴,但想到天劍宗本來就規矩繁多,能簡化成這樣已是很不容易,便隨他們去了。

  眾人趕了一路,也覺疲憊,調息打坐休息了一會兒,等到黃昏時分,便抬著明日婚禮需要的東西,同花向晚一起下山。

  合歡宮人數眾多,加上天劍宗的弟子,隊伍浩浩蕩蕩。

  下山之時,花向晚坐在轎子裡,看著滿山桃花都被掛上紅綢,忍不住仰頭看了一眼死生之界。

  死生之界在天劍宗最高處,冰雪覆蓋,與此處滿山花開格格不入。

  合歡宮弟子大聲和江憶然等人打著招呼,他們嗓門大,一時讓天劍宗顯得異常熱鬧。

  這種熱鬧落到死生之界,彷彿是被放大了數倍。

  謝長寂似乎是被聲音打擾,他眼睛動了動,好久,慢慢睜開。

  他周身被冰雪所覆,眼前是一道入夢印和一道惑心印浮在空中,環繞著緩慢旋轉。

  睜眼時,堆積在睫毛上的雪花落下,他茫然抬頭,就看整個天劍宗紅燦燦一片,似乎是在迎接什麼盛大的喜事。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身後傳來腳步聲,昆虛子的聲音響起來:「我感知你醒了,現下如何?神魂應該穩定許多了吧?」

  謝長寂不說話,他看著山下,好久,才低聲詢問:「他們在做什麼?」

  昆虛子沉默,片刻後,他緩慢出聲:「花少主明日成婚。」

  謝長寂一愣,昆虛子補充:「花少主自己求的沈修文,修文答應了,兩人兩情相悅,宗門也應允下來。今日花少主下山等著,明日修文下山迎親。」

  謝長寂似是呆愣,他看著地上白雪,始終不言。

  昆虛子見氣氛尷尬,他輕咳一聲,故作玩笑:「惑心印的效果應該在你身上祛除了吧?現下感覺怎麼樣?明日他們喜酒,是無霜……」

  「帶她來死生之界。」

  謝長寂終於開口,打斷昆虛子,卻是這麼一句。

  昆虛子忍耐片刻,皺眉提醒:「長寂,她不是晚晚。」

  「那就帶她來死生之界。」

  謝長寂固執開口:「讓問心劍試一次。」

  「可……」

  「如果是呢?」謝長寂抬起頭,看向昆虛子,再問了一遍,「如果呢?」

  昆虛子說不出話,他看著面前這個一手養大的青年。

  他從沒露出過這樣的表情,他一貫克制冷情,可此刻他看著自己,哪怕已經竭力掩飾,卻仍舊不難看出,他已走到極處。

  昆虛子不忍多看,他扭過頭去,低聲開口:「她若不是晚晚,你暴露身份,讓他人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太過危險。」

  「我……」

  「你用入夢印過去,」昆虛子應下來,語速極快,「以謝無霜身份找她,把問心劍幻化成一把普通劍的模樣,你想試,就試最後一次。」

  聽到這話,謝長寂放鬆下來。

  「謝師叔。」

  「等回來以後!」昆虛子加強的語氣,「便不要再想了!」

  說著,昆虛子抬手一指,懸在空中的入夢印便落在謝長寂身上。

  「等她入睡,你便自行入夢。我……」

  昆虛子遲疑片刻,終於還是放軟了語氣:「我幫你看著,有什麼不對,我護你神魂出來。」

  「好。」

  得了這話,昆虛子也無話好說,兩人待在死生之界,安靜著等了許久。

  等天徹底黑下來,謝長寂手上入夢印泛紅,他低下頭,輕聲開口:「她睡下了。」

  說著,問心劍從高處落下,橫在他雙膝之上。

  過了片刻,問心劍慢慢化作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長劍。

  昆虛子提醒他:「入夢吧。」

  謝長寂閉上眼睛,催動法咒,沒一會兒,他眼前暗下去。

  他行走在一片黑暗中,過了許久,周邊有光線落下來,光線構建成周邊場景,他眼睛逐漸適應光亮,也開始聽到周邊喧鬧之聲。

  他回頭四望,周邊人來人往,滿街花燈懸掛。

  然後隔著人山人海,在燈火闌珊之間,看見遠處站在花燈攤邊的花向晚。

  她仰頭看著花燈,似在挑選,過了好久,她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過頭來。

  隔著人群,她看見那白衣提劍、白綾覆眼的青年。

  愣了片刻,她緩緩笑起來。

  「謝道君?」

  她開口,謝長寂不言。

  花向晚想了想,轉頭從旁邊取了一盞白兔宮燈,提著燈逆著人流走到他面前。

  「夜臥遙聽花滿山,緣是仙君入夢來。」

  花向晚笑著,將宮燈遞給謝長寂:「既然來我夢中,便贈道君一盞花燈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9 04:29 PM

第十七章

  「謝無霜」用入夢印的時候,花向晚便有了感知。

  那畢竟是她的東西,她熟悉程度遠勝於這些劍修。

  本來就打算好如果謝無霜自己不來,她就親自去找他,如今他來了,那正好。

  於是花向晚搭建了一個花燈節的夢境,在人來人往中等著他。

  這是她很喜歡的夢境場景,想著這些問心劍自幼修行,大多對人世有一些美好嚮往,這樣熱鬧的場景,他應當也喜歡。

  她提著花燈過去,謝長寂握著偽裝過的問心劍,垂眸看向花向晚手中花燈。

  花向晚笑起來:「接著呀。」

  聽到這聲催促,謝長寂終於抬手,遲疑著接過花燈。

  「既然來了,」花向晚背對著他,走在長街上,「一起逛逛街吧。」

  謝長寂不說話,花向晚領著他走在人來人往的路上。

  其實他該直接把劍給她,試過劍,是與不是,都結束這個夢境。

  可是看著女子的背影,他一時竟開不了口,只是提著燈,默默跟隨在她身後。

  她的夢境很熱鬧,各種雜耍鬥詩,花向晚一路走一路看,走到最後,兩人來到一條小河邊上。

  此處幽靜,河岸對面是正街,熱鬧非凡,花向晚似是累了,她坐到石墩上,望著對面花燈長街,溫和詢問:「謝道君入夢,想必是有什麼事吧?」

  謝長寂沒回答,他有些不想太早回答。

  花向晚見他不言,想了想:「莫不是來同我道別?」

  對方也不回聲。

  花向晚嘆了口氣:「也是,等我與沈修文成婚,回了西境,你我大約也不會再見了。之前說幫你用清心鈴穩定心智,你不要,現下也沒機會了。」

  說著,花向晚帶了幾分擔心:「不過你入魔這事兒,你師父知道嗎?」

  聽見花向晚提起自己,謝長寂終於側目看過來,花向晚見他神色坦然,便點了點頭:「應當也不知道的,若知道也不會不管你……」

  「他管不了。」

  「謝無霜」終於開口,音調很淡,花向晚輕笑:「還有清衡上君管不了的事兒?」

  謝長寂沒應聲,花向晚察覺這話似乎有些陰陽怪氣,正打算道歉,就聽他開口:「他也是人。」

  「問心劍修至渡劫大圓滿,」花向晚轉頭看向河水,帶了幾分嘆息,「他便不是一個人,是天道了。」

  「沒有人,」謝長寂在這件事上異常固執,「能成為天道。」

  兩人靜默下來,花向晚笑笑:「也是,你應當比我更熟悉你師父,反正我也沒見過他,都是聽說。」

  「沒見過,」謝長寂重復了一遍,平靜看著她,「當真沒見過嗎?」

  「我應當見過嗎?」

  花向晚反問,謝長寂不言,花向晚想了想:「我是不是還應當會許多事?」

  謝長寂聽她這麼問,便明白她已知自己來意。

  他看著她的眼睛,再問了一遍:「你真的不會用劍?」

  花向晚笑了笑,她伸出手,溫和開口:「道君可否將劍借我一用?」

  謝長寂沒說話,花向晚當他默認應允,伸出手去,握住他手中長劍劍柄。

  就在花向晚想要拔劍剎那,謝長寂突然用花燈一壓,便攔住她拔劍動作。

  謝長寂壓著她的手微微發顫,花向晚抬眸:「謝道君?」

  該有個結果。

  謝長寂明白,他艱難抬頭,看向花向晚的眼睛,好久,才在對方疑問的眼神中,艱難放開攔著她的手。

  花向晚握著劍柄,用力拔了一下。

  劍紋絲未動,她愣了愣,疑惑抬頭:「這是你的本命劍?」

  劍修的本命劍,只有本人和結了血契的道侶能拔出。

  之前謝無霜拿的都不是這把,沒想到這把才是本命劍?

  謝長寂沒有出聲,他靜靜看著花向晚放在劍柄上的手。

  花向晚一時有些尷尬,她訕訕放開劍柄,道歉:「抱歉,我沒想到你帶本命劍來夢裡,我就是想讓你看看,我是沒法用劍的。」

  謝長寂沒回應,他愣愣看著被花向晚握過的劍柄,勉力聽懂她的話。

  他艱難抬頭,看見花向晚站起身,從旁邊隨便撿了一根掉在地上的棍子,在手中挽了個劍花。

  劍花很好看,但只要是學劍的人就能看出這劍風生澀,握劍沒有半點力度,完全是個花架子。

  「我年少時也想跟著師父學劍,但我於劍道一途沒有天賦,就學了個空架子,後來手上受傷,更是徹底放棄了。你一直固執覺得我會用劍,」花向晚抬眸輕笑,眼中全是了然,「是因為我像讓你入魔那個姑娘吧?」

  聽到這話,「謝無霜」終於有了反應,他盯著花向晚,花向晚打量著他的神色,猜測著:「她也是合歡宮中的人?用劍?當年來過雲萊,還見過你師父?與你結了血契?然後把你拋棄了?」

  謝長寂沒說話,花向晚嘆了口氣,便搞清楚了情況。

  這在合歡宮倒也常見,只是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人會搞到謝長寂的徒弟頭上。

  她頗有些頭疼,但作為長輩,她還是決定勸一勸謝無霜。

  「我給你用了惑心印,此印惑人心智,會悄無聲息讓人對施咒者產生好感,將過往對另一個人的感情移情到施咒者身上。看我猶如看她,從我身上找到蛛絲馬跡讓你喜愛的證據。」

  說著,花向晚帶了幾分抱歉:「我本以為你早就知道了,現下看來,你大概還是受了這法印影響。不過你也看到了,」花向晚看了一眼他的劍,「我拔不出你的劍,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至於那個人……」

  花向晚遲疑著,試探著勸道:「既然她已經走了,你也不必留在原地。問心劍求天道,本就不該有私情,把她忘了就好了。」

  「你能忘嗎?」

  謝長寂突兀開口,花向晚一時有些沒聽明白,就看謝長寂抬頭:「若你誠心實意喜歡一個人,你答應過喜歡他一輩子,你能忘嗎?」

  聽到這話,花向晚笑了。

  「當然能忘。」

  花向晚說得灑脫,將木棍扔進河水:「我也曾經喜歡過一個人,喜歡到為他把命都丟了也無所謂,可兩百多年過去,如果不刻意提醒,我都不記得他了。」

  花向晚轉頭看向對岸燈火,語氣溫和:「人都會變,我當年喜歡你這樣高冷仙君,現在喜歡沈道君那樣小意溫柔,你再多活幾年,就能看開了,沒有誰會喜歡誰一輩子,既然她拋棄你……」

  「她沒拋棄我,也不會忘記我。」謝長寂突然開口,打斷花向晚。

  花向晚一愣,她轉頭看向「謝無霜」,就看他看著河面,語氣很輕,「她只是去了往生之界。」

  「她說過會喜歡我一輩子。」謝長寂覆在眼上的白綾飄在風中,聲音中滿是堅信,「和你不一樣。」

  他的晚晚說過,她活著一日,便喜歡謝長寂一日。

  她不是晚晚,是惑心印迷了他的心智,是他太渴望她活過來讓人擾了心神。

  謝長寂收起心中一地狼藉,片刻都不想待下去,他看著花向晚詫異的眼神,微微俯身,將花燈放在旁邊石墩,低啞出聲:「我祝花少主與沈道君夫妻恩愛,白頭偕老。天亮了,」他直起身,語氣很輕,「夢該醒了。」

  說著,謝長寂提劍轉身,他前方化作一條沒有盡頭的長路,一片黑暗。

  花向晚在石墩上愣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要做點什麼,她站起身來,大呼出聲:「謝道君!」

  謝長寂頓住步子,轉過身去,就看花向晚站起來:「我送你個東西吧。」

  花向晚說著,手上結了一個法印,手腕一翻,一隻隻藍色蝴蝶憑空出現。

  謝長寂目光落在這些藍色蝴蝶上,花向晚抬手畫了個圈,便提了一盞燈琉璃燈。

  這些藍色蝴蝶飛入琉璃燈中,宛若螢火。

  她朝他伸出手,將蝴蝶遞給他:「這叫幻夢蝶,日後當你想你那故去的心上人,就可以觸碰它,它會讓你見到你最想見的人。」

  謝長寂不說話,他靜靜凝視著這些幻夢蝶。

  花向晚將一燈幻夢蝶交在「謝無霜」手中,兩人握著琉璃燈的長桿,趁著他愣神間,她開口,靈力灌在語音之上,施展咒術:「謝無霜。」

  她叫他的名字,施展咒術第一步,就是要確認對象。

  聽到她的呼喚,對方神色恍惚起來,他愣愣抬頭,花向晚和他一起握著幻夢蝶的燈籠,周邊夢境因為她的靈力震動不穩,她開口,字字真言。

  「你不記得靈虛幻境中發生了什麼。」

  謝長寂茫然看著花向晚,周邊夢境坍塌,他看著面前女子施咒,聽她一字一字灌注著靈力,清晰告知他:「你不記得瑤光,不記得晚仙師,不記得桃夭,不記得祭河神。」

  「靈虛幻境中的一切,你都不會記得。」

  音落剎那,謝長寂站著的夢境驟然碎開。

  謝長寂抓著裝著幻夢蝶的燈籠墜落虛空,他愣愣看著她站在高處,神色平靜看著自己。

  而花向晚看著墜落下去的「謝無霜」,心裡重重舒了口氣。

  把最後一個隱患解決掉,明日成婚,她就可以帶著沈修文和「那東西」安心回西境了。

  想到西境那些人,花向晚在床上緩緩睜開眼睛,目光中帶了冷。

  她在床上抬起手,指尖出現一片薄刃,她用指尖靈巧翻轉著寒光凜凜的刀刃,用以鍛煉皮膚下那一段一段被縫合的筋脈。

  翻轉不過片刻,她便失了手,刀鋒劃過指尖,血液滴落在臉上。

  聞著臉側陌生又熟悉的鮮血味,花向晚目光變暗。

  等回了西境……

  她早晚,會拿回屬於她的一切。

  「少主,」她想著,門外傳來靈南高興的呼喚聲,「嫁衣和鳳冠都趕製好了,您快起來試試。」

  聽到這個聲音,花向晚指尖傷口瞬間癒合,她撐著自己起身,揚起笑容:「好,我這就來。」

  ******

  夢境破碎之後,死生之界,風雪驟大。

  謝長寂猛地睜眼,氣息微亂。

  靈虛子趕忙上前,焦急開口:「怎麼樣?她能拔出問心劍嗎?」

  謝長寂不說話,他呆呆看著地面。

  靈虛子皺起眉頭:「你說話啊,你怎麼了?」

  「她……」謝長寂茫然轉過頭來,愣愣看著靈虛子,「她想改我的記憶。」

  靈虛子也是一愣,隨即察覺不對,他趕緊道:「你再把靈虛秘境中的事給我說一遍。」

  謝長寂直覺有什麼不對,他盡量回憶著靈虛幻境的一切,開口:「我和她掉進度厄境,我入境就認出來,這是根據我的記憶構建的記憶,當年我和晚晚一起救下瑤光……」

  「不可能,」靈虛子打斷他,皺著眉頭,「這不可能是你的記憶。」

  謝長寂愣住,靈虛子抬眼看他:「你因入魔心智不穩,我早擔心你會誤入度厄境,所以和掌門用了秘術,遮掩了你的神魂。你入度厄境,度厄境只能窺探到無霜的記憶,不能窺探到你的,這樣一來,就能保證度厄境對你沒有影響。你沒發現嗎?」

  靈虛子轉頭看他,頗為奇怪:「你以為那是你的記憶?」

  「那……」謝長寂克制著情緒,問得謹慎,「我如何確認,靈虛幻境中,到底是以花向晚的記憶為基礎構建的幻境,還是無霜的記憶?」

  「看身份。」昆虛子答得認真,「如果構建這個密境的記憶來源是花向晚,她一進入幻境就會是她記憶中那個身份,你以謝無霜的身份進入她的記憶,你就是個外來人。當然,如果記憶來源是無霜的,那情況就剛好反過來。」

  謝長寂說不出話,一瞬之間,靈虛幻境一切紛湧而來。

  進入密境後,瑤金秋先找到的是花向晚,叫她「晚仙師」,而他像一個外人,是由花向晚介紹給瑤金秋,瑤金秋根本不認識他;

  整個過程裡,瑤金秋都是在和花向晚交談,密境的一切,都圍繞花向晚展開。

  那不是他記憶構建的密境,也不是謝無霜……

  謝長寂心跳得飛快,清晰意識到一個幾乎不可能的事——

  那個他以為獨屬於他、他和晚晚相遇的記憶所構建的密境,根本不是他的!

  是花向晚……

  是花向晚的!

  所以她拿著清心鈴卻深陷度厄境不能自拔,而他明明心智有失卻能從容抽身。

  因為花向晚才是度厄境針對之人,所有的記憶,都來源於花向晚。

  意識到這件事那一刻,他氣息急促起來。

  如果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可以是巧合;

  如果口味也是巧合;

  如果她拿劍的姿勢也是巧合;

  那記憶,也可以是另一個人擁有的巧合嗎?

  但如果是她,如果她真的還活著,那為什麼她拔不出問心劍?為什麼感應不到鎖魂燈?

  為什麼兩百年都不曾出現,留他一人在死生之界苦等。

  青松已作滿山桃花,死生之界再無妖邪,她說會喜歡他一輩子,她怎麼就不回來?

  如今回來了,好不容易回來了,她為什麼不說?

  她身處困境,明明這麼需要一個強者跟隨她回西境,明明知道雲萊第一人清衡道君是他謝長寂,她為什麼寧願和一個元嬰期的沈修文結親,都不肯說一句,她回來了?

  他腦海中閃過度厄境中她手執斷旗,滿地血水的場景;

  想起西境那些修士嘲弄的口吻;

  想起方才夢境中,她艱難舞動的那根樹枝;

  想起許多年前,弟子向他稟報:「上君,西境邊防大破,十萬魔獸入境,圍攻合歡宮,少主花向晚領弟子苦守宮門一月,至金丹碎盡,劍折旗斷,方得援軍。合歡宮精銳於此戰近乎全滅,其他宗門對其虎視眈眈,天劍宗可需過問?」時,他淡然回應那一句:「西境援軍已至,後續皆為內鬥,與我們無關,不必過問。」

  他呼吸急促起來,覺得有什麼狠狠劃在心上。

  她喪師喪友,她金丹半碎,她被一群宵小欺辱不得不遠赴千里,低聲下氣向他人求親。

  可哪怕這時候,她都不肯和他有半點聯繫,不肯承認一句,她就是當年的人。

  她說她從不用劍,她說她不曾來過雲萊,她騙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惑心印,她甚至還打算和他師門其他人結親,哄著他說那句:「我祝花少主與沈道君夫妻恩愛,白頭偕老」……

  她說她忘了,她喜歡過許多人,她已不喜歡他……

  怎麼可能是她?

  怎麼可以是她?

  他呼吸漸漸急促,因為胸腔處的劇痛忍不住微微佝僂,旁邊昆虛子察覺不對,一把扶住他:「長寂,怎麼了?!」

  「師叔……幫我一個忙。」

  「什麼?」

  昆虛子不明白,這種情況他還要做什麼。

  謝長寂沒說話,他彷彿什麼都顧忌不了,什麼都看不見,神色渙散,沙啞出聲:「合歡宮還有誰留在宗內?」

  「靈北,」昆虛子茫然,「怎麼了?」

  「我要見他。」

  他死死抓住昆虛子,抬起頭來,通紅的眼裡帶了幾分祈求:「師叔,讓我見他。」

  ******

  夜裡有些冷,烏雲聚在高處,似乎會有一場小雨。

  可這並不影響靈北的興致,他同江憶然對過明日婚禮細節後,正高高興興往客院走。

  剛走到半路,他就聽到一聲呼喚:「靈左使?」

  靈北聞言回頭,就見昆虛子站在不遠處,手持拂塵,笑意盈盈看著他。

  靈北愣了愣,隨後趕緊行禮:「昆長老。」

  「叨擾靈左使,」昆虛子笑了笑,從暗處走出來,「我有點事兒,想請你幫個忙。」

  聽到這話,靈北心中打了個轉。

  昆虛子與他地位懸殊,能有什麼忙要越過花向晚直接找他?

  他遲疑著開口:「不知昆長老需要晚輩做什麼?」

  「沒什麼大事,就是明日就要成婚,宗內想再了解一下花少主,想請靈左使去聊聊。」

  「如此。」靈北心上一凜,笑了笑,「那容晚輩同少主稟報一聲,畢竟事關少主……」

  「一點小事,」話沒說完,昆虛子便抬手搭在了靈北肩頭,靈北瞬間覺得周身都動彈不得,他僵在原地,聽靈虛子和善開口,「不必勞煩花少主了。」

  說著,昆虛子提著靈北縱身起落,沒一會兒就到了一個房間,開門把靈北扔了進去。

  「問什麼答什麼就是,」昆虛子笑了笑,「別緊張。」

  靈北滾落到地上,緩了片刻,便覺得身上柔軟下來,又能動彈。

  他撐著自己起身,看了一眼周邊。

  這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客房,中間放了個屏風,屏風後燈火通明,旁邊門窗緊閉,周邊都設了結界,昆虛子守在外面,他想逃走,難入登天。

  他站起身來,想去尋找出路,然而剛一動彈,他就聽見了聲音。

  他轉過頭,便見屏風之上出現一個人影,那人生得高瘦,頭戴玉冠,不知怎麼進的房屋,緩緩走向屏風中間。

  隨著他入屋,威壓鋪天蓋地而來,靈北身體根本不受控制,「撲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這是強者對弱者的絕對征服,靈北已是元嬰期以上,僅憑威壓就能做到這種地步,必須要化神……不!至少渡劫!至少要渡劫才能做到!

  渡劫期的強者,這當世能有幾人?

  靈北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對方緩慢落座,隔著屏風凝望著他。

  「晚輩……晚輩靈北……見過……見過前輩……」

  靈北一句話說得極為艱難,開口之後,才開始慢慢適應這種程度的威壓。

  對方沒說話,他似乎是在想著什麼。

  靈北也不敢出聲,跪在地上拚命思考著對方的來意。

  兩相僵持之間,一隻藍色蝴蝶穿過屏風,翩飛而來,停落在靈北眼前。

  「這是你合歡宮獨有的法術?」

  對方出聲,靈北有些掂量不清對方意圖,顫抖著聲開口:「是。」

  「每個弟子都會使用此術?」

  靈北不敢出聲,想著到底要如何撒謊。

  只是他還沒開口,就聽對方出聲警告:「有些問題答案我知道,你若撒謊,我會直接搜神。」

  這話讓靈北臉色沉下來,屏風後的人又補了一句:「我只是想知道一點事,不會傷害合歡宮的人。」

  靈北沒說話,咬牙神色幾轉,屏風後的人似乎失去耐心,平靜開口:「說話。」

  音落那一瞬,便有威壓當頭而下,靈北感覺彷彿有千金壓在脖頸,他支撐不住,一個踉蹌,趕緊用手撐住身子,急急出聲:「此乃秘術,僅有宮主和少宮主會此術。」

  聽到這話,屏風後的人沉默,靈北心中忐忑,努力克制著微亂的呼吸。

  過了好久,對方重新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

  「你今年幾歲?」

  「二百三十有餘。」

  「在合歡宮待了多久?」

  「從出生至今。」

  「花向晚可離開過西境?」

  「未曾聽說。」

  「上清元年,花向晚在哪裡?」

  「不……不知道。」

  「什麼叫不知道?」

  「那時候少主在外雲游……」

  「她何時回的合歡宮?」

  「合歡宮被圍困前半個月……」

  「上清三年,十一月。」

  對方確定了日期。

  靈北驚疑不定,這些消息都不重要,他不明白對方問這些做什麼。

  而對方喃喃出這個時間後,便安靜下去。

  上清元年,晚晚出現在雲萊。

  上清三年十月中旬,死生之界大破,晚晚以死封印魊靈。

  十一月,花向晚回到合歡宮。

  十一月中,合歡宮被困,苦守一月,方得援軍。

  屏風後的人似是在控制情緒,過了一會兒,他再次開口:「鎖魂燈是合歡宮的東西?」

  「是……」

  「為花向晚所有?」

  這個問題靈北不敢回答,而對方見他沉默,便肯定:「為花向晚所有。」

  「這位前輩,」靈北聽到這些,大概明白對方是沖著什麼過來,他抬起頭,頗為激動,「鎖魂燈的確為我家少主所有,可如今我家少主已經無法操控鎖魂燈,如果您打的是解開魊靈的主意,就不必多問了。」

  「為何無法操控?」

  「因為,」靈北深吸一口氣,「少主的血,早就不是自己的了。靈器與主人血脈相連,少主連血都不是自己的,何談操控?」

  「她的血……」屏風後的人聲音有些抖,「為何不是自己的?」

  「合歡宮當年被魔獸圍困一戰,」靈北破罐子破摔,說的有些艱難,「少主不僅金丹半碎,筋脈盡斷,還身中上百種劇毒,為了保命,只能去血池重新換血,十年一次,如此往復兩百年。如今……除了心頭精血,她身上,沒有一滴血是自己的。」

  「所以,」屏風後那人,聲音帶啞,「她握不起劍了。」

  「是。」

  靈北眼眶微紅:「我家少主當年,天資卓絕,於劍道一途前程無量,是當年西境最頂尖的劍修之一。上清三年一戰後,少主的筋脈花了十年修補縫合,起初連筷子都握不住,後來她成為法修,說沒有什麼不甘心,可我好幾次在後院都看見少主試著練劍,但她拿劍的手一直在抖,她根本做不到。」

  「本命劍呢?」

  如果本命劍在,就算不能握劍,也好一些。

  「她身體中血脈盡換,」靈北壓抑著情緒,「靈器不識得她,本命劍自然也不識得。」

  本命劍都不認識的一個人……

  更何況是他?

  謝長寂坐在屏風後,輕輕閉上眼睛。

  「那這兩百年……」他疲憊出聲,「她都不曾想過,來天劍宗求援?」

  「前輩說笑,」靈北苦笑,「合歡宮與天劍宗非親非故,為何會出手幫忙?此番若非走投無路,合歡宮也不會貿然造訪天劍宗。」

  非親非故……

  聽到這話,謝長寂忍不住想笑。

  拜堂成親,雙修結契,生死相諾,最後只是——非親非故?

  靈北說完這些,自知失言,他跪在地上,侯了一會兒,恭敬跪叩在地上:「前輩,鎖魂燈與我家少主真的已經沒什麼關係,若前輩是為魊靈而來,還請高抬貴手,放過我家少主。」

  屏風後的人不說話。

  好久,他才出聲:「我不是為魊靈而來。」

  靈北愣愣抬頭,就看他站起身,往外走出去:「我是為她。」

  說著,他如來時一樣,緩緩走了出去。

  這一次靈北終於看清,這個人竟然是直接穿過了牆壁走了出去。

  靈體!

  靈北終於反應過來,那個屏風後面的,根本不是本人,對方只是來了個靈體,威壓就能強大至此!

  這豈止是渡劫?怕是早已接近天道,渡劫大圓滿才能有的能力!

  而這世上渡劫大圓滿有幾個人?

  難道不是只有那位……

  靈北愣愣看著對方離開的地方,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名字。

  清衡上君,謝長寂。

  「靈北,今夜之事,不必記得。」

  對方開口,每一個字都化作符文飄入房中,徑直竄入了靈北腦海。

  靈北腦中瞬間一空,閉上眼直接倒在了旁邊。

  而青年走出房間,站在長廊之上。

  旁邊昆虛子見他出來,趕緊迎上來。

  「問完了趕緊回去吧,你這個情況出死生之界容易出事,就算是靈體,沒有死生之界陣法壓制,你心智也容易迷失。」

  「我還要去找她。」

  謝長寂聲音很低,他轉過身,朝著長廊往前。

  昆虛子愣了愣,追著上去:「你要找誰?花向晚?她現在在山下,你靈體去不了這麼遠!」

  謝長寂不回聲,徑直往前,昆虛子衝到前方,抬手用法陣攔在他身前:「長寂你到底在做什麼?!你瘋了?!」

  「師叔,送靈北去客房,到死生之界等我。」

  謝長寂沒聽他的勸告,低著頭穿過法陣,走出長廊。

  天下下起連綿小雨,他走在雨裡,聲音很低,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別人。

  「既然當真是她,既然她活著,那我——」

  「總得要個結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9 05:50 PM

第十八章

  靈體狀態不穩,他無法走出天劍宗。

  最重要的是,當他走出院落,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瞬間彷彿失去了所有勇氣,最後還是用了謝無霜的身體,淋著夜雨下山到了安置花向晚的四合院。

  四合院中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他走到花向晚房間門口,就看見花向晚正在試嫁衣。

  許多女孩子圍著她,誇著她漂亮,她自己對著鏡子轉了幾圈,似乎也很是滿意。

  一行人笑笑鬧鬧,好久才發現他。

  靈南驚詫出聲:「謝道君?」

  聽到靈南的聲音,所有人一起看過來。

  看見這位站在雨中的道君,大家不約而同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壓抑,紛紛沉默下來。

  花向晚看見「謝無霜」也是一愣,隨後她詫異出聲:「你……你怎麼在這?」

  謝無霜的性子,來這裡必然有什麼事。

  莫非是她消除他記憶之事被察覺了?

  可她修為本就高謝無霜一個台階,又是法修,她給謝無霜下咒消除記憶,按理來說應該不會出什麼岔子。

  那謝無霜過來做什麼?

  花向晚心思幾轉,不敢貿然開口。

  而謝長寂不說話,他只是靜靜看著穿著嫁衣的花向晚。

  他記得她當年嫁給他時,穿嫁衣的模樣。

  那時候她還不是現在的長相,她沒這麼豔麗,也沒這麼漂亮,但她有一雙清澈又溫柔的眼睛,眼裡裝滿了二十三歲的謝長寂。

  他們是自己在外面成的婚,她的嫁衣是她一針一線自己縫製,遠沒有今天這樣復雜精美,可是當他掀開蓋頭那一瞬,卻仍舊感受到了一種令人窒息的美麗。

  謝長寂的沉默讓花向晚有幾分尷尬,她看了一眼周遭,小聲吩咐:「你們先回房吧。」

  大家都知道情況不對,沒有出聲,小聲散去。

  等周邊都不再有人,花向晚才看向「謝無霜」,一面打量著他,確認著他的情況,一面遲疑詢問:「你……怎麼了?要不要先進來?外面下雨。」

  「她沒死。」

  謝長寂突然開口,花向晚聽不明白,疑惑反問:「誰沒死?」

  「我等那個人。」

  謝長寂看著她,聲音沙啞:「我等了她好多年,我以為她死了,可她活著。」

  花向晚聽著,反應過來,他說的應該是夢境裡聊過那位讓他入魔的女子。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為何這種事來找她,但想著謝無霜這狗脾氣大概也沒什麼朋友,現下這個樣子頗為可憐,便大發慈悲指了指屋中:「怪不得你難過,要不你先進來,我陪你聊聊?」

  「她沒來找我。」他根本不管花向晚的話,只盯著她,彷彿在宣洩什麼,「這些年,她過得很不好,我一直等著她,可她都沒來找我。」

  花向晚聽明白了,這不和她差不多嗎?

  「那個,」她開口勸著對方,「一段感情,有開始就有結束,你也別太強求。而且你也未必多喜歡她,可能就是死了你才不甘心,現在知道她活著,你先冷靜冷靜,說不定過兩天就發現,這事兒你放下了呢?」

  「為什麼不來?」

  謝長寂盯著花向晚。

  花向晚反應半天,才明白他是在問她那個女孩子得的心態,她替他想了想,揣摩著:「這我也說不好……可能想著你不喜歡她,找了也沒用;也可能是她移情別戀,有了新的人生?反正我想啊,她沒來找你,就是她放下了,那麼你也該放下,這樣對大家都好。」

  「可她說過會喜歡我一輩子。」

  謝長寂執著開口。

  花向晚失笑:「誰年少沒說過這種傻話?這種話你別太放在心上,許多人也就是說說,之後就忘了。」

  這話說出來,花向晚突然覺得有些過於殘忍,她看著對方悄無聲息捏起發顫的拳頭,遲疑了一會兒,小心翼翼:「那個,要不你去找你師父請教一下?」

  「請教他……」謝長寂聲音很輕,聽上去有些飄忽,「做什麼?」

  「他活了兩百多年,一輩子總該有幾個喜歡的人,可依舊能修至問心劍大圓滿,」花向晚笑起來,「他應該是知道怎麼控制自己,不去喜歡一個人的。」

  聽到這話,謝長寂忍不住笑了。

  這笑容讓花向晚有些莫名心虛,她輕咳了一聲:「總之,有時候,大家兩兩放手,各啟前程,也是好事。」

  「放手……」他輕喃,緩緩抬頭,直直盯著花向晚。

  「你騙我。」

  這樣的謝長寂讓花向晚有些害怕,她心虛否認:「我怎麼騙……」

  「你來過雲萊。」

  花向晚猛地抬頭,謝長寂盯著她的眼睛:「靈虛幻境裡是你的記憶,那是雲萊鳳霞鎮。」

  「你……」

  花向晚有些說不出話,沒想到「謝無霜」竟然沒忘。

  他沒忘,他來問這些做什麼?!

  「鎖魂燈是合歡宗至寶,獨屬於你,而當年,晚晚就是用它封印魊靈。」

  聽到「晚晚」這個稱呼,花向晚心上一跳。

  而對方不管不顧,語速極快,繼續開口:「幻夢蝶是合歡宮秘術,只有你會,謝長寂從你這裡學會,用它沉溺幻境兩百年。」

  「你曾經用劍,晚晚當年也是。」

  「你說你喜歡過一個人,喜歡到可以為他丟了性命,你喜歡那個人,是不是就是……」

  謝長寂語調一頓,好久,才開口:「謝長寂?」

  花向晚沒說話,震驚看著對方,等徹底消化對方說什麼後,她才冷靜下來,神色慢慢平靜。

  雨聲淅淅瀝瀝,花向晚想了想,無奈出聲:「你就這麼叫你師父和長輩的名字?」

  謝長寂盯著她:「是不是?」

  花向晚知道謝無霜肯定是拿了鐵證才來找她,已經無可抵賴,便坦然承認:「是。」

  她抬頭,看著空中落下來的夜雨:「我當年喜歡那個人,的確是你師父謝長寂。兩百年前我來過雲萊,化名晚晚,糾纏於他,你師父不喜歡我,我心灰意冷,自行離開。現下已經過去兩百年,我與他恩怨兩清,你也不必再多生是非。」

  既然來的是他,不是謝長寂,那他應該沒有把此事告知謝長寂。

  花向晚想著,拚命思索著如何挽救。

  謝長寂聽著這話,他克制著自己,不敢出聲。

  他將目光緩慢挪移到花向晚手上,聲音微顫:「你以前用劍,你劍術很好。」

  「我棄了。」

  「你曾天賦絕倫,十八歲位列化神。」

  「都是過去的事。」花向晚輕笑,「說多了,就是笑話了。」

  「花向晚,」謝長寂抬眼看她,「他已經是當世第一人,你是他的結髮妻子,他欠你一條命。」

  你本可以和他索要一切。

  花向晚聽到這話,忍不住輕笑。

  「他欠我?不,他不欠我什麼。」

  花向晚看向這個年輕人,解釋著當年是非:「封印魊靈本就是我師門要求,與他無關,我與他相交,他救我,我還他,不曾相欠。」

  「晚晚是為他而死。」

  「她不是,哪怕是,也讓她死在過去。」

  花向晚靜靜注視著「謝無霜」,冷靜得讓人心寒。

  看著年輕人固執的眼神,她強調:「不要打擾你師父,也不要打擾我。明日我會定下夫婿,後日我會同修文成親,再過兩日我就會遠離雲萊,他與我再無干係。你告訴他,是要做什麼呢?」

  「他是問心劍主,是雲萊第一人,他不可能隨我回西境,可若告訴他,他當年結髮妻子要與他人再紅燭同枕,又何等難堪?不如就當晚晚死了,過些年,他飛升得道,我再得良緣,豈不兩全其美?」

  謝長寂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她。

  「無霜,」花向晚嘆了口氣,「從當年我假死開始,我與他的緣分就斷了。姻緣不可強求,我已經重新開始,他再出現,只是困擾。」

  「困擾?」

  謝長寂喃喃,他難以理解,茫然看著眼前人:「可明明……是你先說喜歡他的。」

  「抱歉。」

  花向晚低頭,這話出口,她莫名有一種錯位的錯覺,好似當年的自己和謝長寂掉了個位置。

  那時候總是他在說抱歉,可其實只有說抱歉那個人,才是真的傷人。

  好在眼前這人不是謝長寂,她說話也能放鬆些。

  她無奈看著「謝無霜」,輕聲勸說:「我的確說過喜歡,可如今,的確已經不喜歡了。」

  謝長寂愣愣抬頭,不可置信看著花向晚,花向晚面對他的目光有些難堪,想了想,轉身往裡。

  她轉身離開剎那,謝長寂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她。

  他的手很冷,帶著夜雨的濕潤。

  他顫抖著,死死盯著她發問:「他做錯了什麼?」

  做錯了什麼?

  她說放下就放下,說不愛就不愛。

  說好喜歡他一輩子,臨死前還在而慶幸,還好他不喜歡她,就不必為了她的死而痛苦。

  她至死都在為他著想,怎麼兩百年……

  才兩百年……

  再次相見,連相認都不肯呢?

  花向晚聽到這話,一時也有些恍惚。

  她想了好久,苦澀笑開:「他什麼都沒錯,如果一定說,我和他之間錯了什麼,大概只有,」花向晚頓了頓,隨後緩聲開口,「當年我喜歡他的時候,他沒喜歡上我。」

  謝長寂愣住。

  「但其實這也不是錯,」花向晚很快調整了語氣,頗為輕鬆,「問心劍求以人之身窺天道,心中無執。他當年乃問心劍傳人,死生之界岌岌可危,他不可能為我棄道重修,也就不可能深愛於我。是我自己沒搞清楚,我以為他只是普通的天劍宗弟子,苦苦糾纏。」

  「不過還好,他沒喜歡上我,」花向晚笑起來,「如今他問心劍圓滿,對我想必也只是愧疚,你作為弟子,應當看明白才是。」

  「不喜歡……你又怎知,他不是喜歡?」

  謝長寂喃喃。

  花向晚抬眼,篤定看他:「若你不信,可回去問他。」

  「從過去,到現在——他敢對我說一句喜歡嗎?」

  謝長寂說不出話。

  他呆呆看著面前女子,腦海中浮現出過往無數次,乃至最後一次,她都在問他——

  「謝長寂,你喜歡我嗎?」

  花向晚見他平靜下來,她拉開他的手,勸他:「回去吧,這不是你小輩該想的事,當什麼都不知道就是了。」

  說著,她轉身往裡。

  謝長寂呆呆看著穿著嫁衣的女子消失在自己身前。

  過了好久,魂魄不穩所帶來的疼痛才讓他微微清醒,他用僅剩的理智控制著自己轉身,安頓好謝無霜的身體後,慢慢回到死生之界。

  昆虛子在死生之界早就等得快瘋了。

  看見謝長寂平安回來,他趕緊迎上去,頗為激動。

  「你這小子嚇死人了,還好回來了。」說著,昆虛子抬起手,握住他的脈搏,「靈氣穩定,還好還好。」

  說著,昆虛子才想起來,抬頭看他,遲疑著:「你要的結果,要到了嗎?」

  謝長寂沒說話,他從昆虛子手中收回手,緩緩朝著坐在崖邊的身體走去。

  昆虛子茫然看他,他走到崖邊身體上坐下,靈肉融為一體,而後看著蒼山大雪,不發一言。

  昆虛子抓了抓頭,不甚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是做什麼啊……」

  「問心劍求以人之身窺天道,心中無執。」

  謝長寂背對著昆虛子,喃喃開口:「她說,謝長寂問心劍至渡劫大圓滿,已近天道,無愛無恨。」

  「誰?」

  昆虛子下意識反問,隨後反應過來,應當是花向晚。

  他一時不敢多說,就看謝長寂坐在不遠處。

  他看著懸崖前方已經徹底乾竭的深洞,神色平靜,自顧自說著自己的話。

  「我一直追求這樣的境界。」

  「長寂……」

  昆虛子忐忑走到謝長寂身後,想說點什麼,卻不知該說點什麼。

  「在異界,我斬殺妖魔,掏盡他們五臟六腑,一面想找到她的痕跡,一面不敢找到。」

  「這……這都沒聽你說過。」

  昆虛子尷尬笑起來:「都過去了……」

  「每日絕情丹一粒,而後往前,不知前路,不知歸途。」

  這話說出來,昆虛子一愣。

  他沒想過,謝長寂居然一直在服用絕情丹。

  常人一粒便足夠忘記一個人,可他卻是每日服用一顆……

  他說不出話,只能靜靜聽著,陪著謝長寂一起看著大雪落山。

  他說了好多,說起當年那個少女,他滔滔不絕。

  鳳霞鎮相識,從此結伴雲游。

  被西境設伏,於山洞雙修結為夫妻。

  直到最後,他聲音有些飄忽。

  「我無數次做夢,夢見她問我喜不喜歡她,這個問題,她從最開始問到最後,我都只說抱歉。」

  「她生前我不敢言,因為心知需承襲問心劍,以守死生之界,宗門培養我不易,我若棄劍,何人守劍?」

  「她死後我亦不敢言,因我若言情,人已不復,情何以堪?只能修天道,以絕凡情。」

  「問心劍何以大圓滿?」謝長寂低下頭,微微佝僂身軀,似是哭一般笑出聲來,「只因若不修劍,又以何為道?」

  她活著時,他不敢說那句喜歡。

  因為她來時,死生之界結界將破,他是當時唯一能繼承問心劍的弟子。

  若他只是喜歡那麼一點點,不會因此影響對天道的追尋,為萬事萬物公正的審判,那或許他還敢承認這份喜歡。

  可當他第一次意識到,他想帶她回死生之界;

  他想等死生之界平定,下一位繼承人到來後下山;

  他想像一個普通弟子一樣,帶著她來到天劍宗,拜見各位長輩,跟隨她回他家鄉。

  那時他便隱約明白,這份喜歡,他不能認。

  道心破碎,問心劍再無繼承,這個結果,他和天劍宗,都承受不起。

  等後來,他終於有了能力,她卻已經死了,於是日日夜夜,連「喜歡」這件事都不敢承認。

  問心劍大圓滿,不是因為近乎天道無執,而是因為執念太過,以至連承認都不敢。

  因為那個理應偏執之人,早已不在。

  「長……長寂,我這裡還有絕情丹,你先服下吧。」

  這是謝長寂頭一次說這麼多話,昆虛子聽著,覺得內心酸澀,卻也無法,只能狼狽掏出丹藥,朝著前方青年遞過去。

  這丹藥謝長寂服用了兩百年,然而這一次,他卻沒接。

  昆虛子見他不動,抬眼看他。

  就看謝長寂微微仰頭,看著頭頂泛著金光的問心劍。

  「可她還活著,她又問我了。」

  謝長寂輕輕閉上眼睛。

  「師叔,」謝長寂聲音很輕,彷彿是跋涉千里的旅人,倒下前最後一句呢喃,「問心劍一道,我已無路可走了。」

  說話間,光粒從謝長寂身上散開。

  昆虛子愣了愣,隨即意識到謝長寂在做什麼,驚呼出聲:「長寂!不要!」

  然而謝長寂卻平靜閉著眼睛,任由道心破碎,修為化作漫天靈氣,一路四散而去。

  青絲瞬間轉白髮,血肉頃刻作枯骨。

  兩百年延遲的歲月似乎突然報復式回歸到這人身上,好似天壽已盡,人至窮途。

  昆虛子慌忙抬手布下結界隔絕了與周遭的動靜,抬手點在謝長寂身後穴位之上,引導他保持正常筋脈運轉。

  「長寂!別犯傻!你已經走到這裡了!就差一步便可飛升,你有什麼看不開的?!」

  昆虛子激動出聲。

  然而謝長寂閉著眼,卻感受到了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輕鬆。

  他感覺自己好似回到十八歲那年,走在鄉間小道上,白衣紅繩繫髮的少女蒙著眼睛,從後面走來,輕輕握上了他的手。

  少女手上帶著常年習劍的劍繭,有些冰涼,但是柔軟異常。

  他渾身一震,聽見對方撒嬌:「謝道君,我看不見路,你拉著我嘛。」

  當年他守矩拉開她,然後將自己的劍遞在她手中。

  而這一次,他反過手,輕輕握住了她。

  他們走在鄉野小道上,走了好久,好長。

  然後又回到那一夜,他們一起被高手圍困,有人想殺她,他為她擋了一劍,身受重傷。

  她背著他一路逃竄,最後到了一個山洞,她守著他,看著他血流不止,驚慌失措。

  他被傷了金丹,靈力無法運轉,而她一場大戰之後,本也是強弩之末。

  也就是在那個雨夜,她靠在他胸口,聲音很輕:「謝長寂,我們成親吧。」

  無數次回憶起來,他都會迴避這場情事。

  他都假裝自己當時不知。

  但其實內心深處,他清晰知道,當她吻上他雙唇時,他內心悸動與渴望。

  他主動擁緊過她的纖腰,與她糾纏。

  那是他一生所擁有過,最放縱的美好。

  因為過於沉淪,以至於不堪回首。在第二日醒來,慌忙離開。

  那一夜,她一遍一遍問,謝長寂,你喜不喜歡我?

  他從未給過答案。

  而這一次,他終於伸出手。

  擁抱她,佔有她,親吻她,然後告訴她那個始終不敢承認的答案——

  我喜歡你。

  比洪荒周宇永恆。

  比亙古歲月長久。

  花向晚。

  這個名字出現剎那,所有記憶都變得模糊。

  他眼前清晰浮現出一個身影。

  對方終於不再是兩百年前的模樣,她穿著嫁衣,姿容豔麗非凡,而她身後是合歡宮滿地鮮血,斷旗殘劍。

  那一刻,他突然湧起巨大的渴望,朝著她伸出手。

  他該在。

  兩百年前,如今,未來。

  他都必須在她身邊。

  他錯了。

  他不該讓她獨自一人守在合歡宮前與眾親死別;

  不該讓她一個人走過這兩百年,獨守孤燈;

  不該讓她毀了劍道;

  不該讓她受人欺辱。

  巨大的渴望充盈他生命所有,始終壓抑的執著翻湧而上。

  執念確定那一刻,他的身體徹底失去生息。

  昆虛子感覺靈力運轉驟然停止,他僵住身子,愣愣看著眼前已經成為一具乾枯老人模樣的身體,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然而驚慌不過片刻,便覺周遭靈氣匯聚,天上雷雲集結,而後只聽一聲雷響,靈氣如龍朝著那已經沒有生息的人轟然而下!

  昆虛子猛地睜大眼,磅礴靈力將他猛地震飛。

  他滾落在地,一口鮮血嘔出來,身後突然有人扶住他,急道:「怎麼了?」

  昆虛子還來不及說話,旁邊第六峰峰主白英梅就驚呼出聲:「長寂這是……破心轉道了?!」

  眾人震驚抬眼,愣愣看著不遠處華光中的青年。

  破心轉道,這僅存於古籍猜測之事,從未有過真人記載。

  修士修道,道心乃其根本,所謂道心,即修道之目的,元嬰之下,修為、靈根、神識決定了一個修士的上限,然而元嬰之上,道心堅定與否,才是他們最終能否飛升的關鍵。

  對於謝長寂這樣已達渡劫期、差一步就可飛升的頂尖修士而言,道心便是最重要的存在。

  道心有瑕,走火入魔,難得飛升。

  道心破碎,則修為盡散,坐化成灰。

  唯一只有一種情況,可以讓修士在道心破碎之後,還延續生命——乃至修為不落。

  那就是,他的道,本就不止一條。

  在其中一顆道心消散之時,另一份信念足夠堅定,堅定到足以支撐他如今全部修為。

  可古往今來,一顆道心修道能成者便已極為稀少,更何況有兩份執念?

  眾人愣愣看著面前近乎於神跡的情況,滿是震驚。

  看著華光中的人彷彿是被重新注入生命,枯白的頭髮逆轉青絲,血肉也迅速充盈,重新回到二十出頭最英俊的面容。

  看著雷霆雲集在高處,他身上一道一道金光亮起,周邊威壓一層一層往上攀升。

  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渡劫!

  到達最高境界剎那,雷霆伴隨著華光轟然而下。

  蘇洛鳴臉色巨變,高吼出聲:「布結界!結陣!是雷劫!渡劫期的雷劫!」

  ******

  第一聲雷響震天而下時,天劍宗附近十里都被撼動。

  花向晚坐在銅鏡面前,整個人被嚇了一跳。

  隨後就聽靈南急急忙忙衝進來,有些不安道:「少主,天劍宗那邊好像有些不對勁。」

  「有什麼不對?」

  花向晚皺眉,靈南抬手指了天劍宗的方向,激動開口:「好大的雷!」

  聽到這話,花向晚趕緊起身,走到窗戶邊,就看見死生之界方向,雷雲集結,轟得整個死生之界都被籠罩在雷電之中。

  好在第一聲雷霆後,天劍宗就已經布置好結界,此刻只能遙遙看見電閃雷鳴,倒不像剛才那樣嚇唬人。

  「這是誰渡劫啊?」

  合歡宮的人陸陸續續過來,站在長廊探頭探腦,靈南想了想,轉頭看向花向晚:「不會是清衡上君吧?!」

  這麼大的雷劫,眾人認知中,好像也只有清衡上君了。

  聽到這個名字,花向晚有些發愣,她緩了片刻,猛地反應過來。

  謝長寂渡劫了?!

  渡劫好,渡劫完就要飛升,飛升就要離開這個小世界,大家就永永遠遠不必相見了。

  那她還有什麼好擔心?

  之前她一夜不睡,就是在擔心謝無霜去找謝長寂把她給供了。

  謝無霜這孩子也不知道是吃什麼長大,她消除不了他的記憶也就罷了,還被他猜出了身份。

  聽他的口氣,以及他知道她和謝長寂這麼多事兒,這一對師徒估計還是有些感情的,謝無霜要是顧念師徒情誼決定在成婚前夕給謝長寂通風報信,那這門親事怕是要立刻告吹。

  可現在謝長寂要渡劫了?

  這簡直是天大的喜訊!

  花向晚揚起笑容,頓時又活了過來,趕緊催促靈南:「快,問問靈北,看婚禮有沒有受影響,要不要如期舉行。」

  靈南看著花向晚簡直是高興到想放鞭炮的樣子,一時有些發蒙,愣了片刻,才回過神,點頭道:「好。」

  說著,靈南趕緊聯繫靈北,靈北似乎是剛剛睡醒,被靈南一問,他趕緊起身,找天劍宗那邊人核對了一下情況後,才放心回應:「放心吧,是清衡道君飛升,掌門和各峰長老趕過去了。但沈道君說不影響我們,婚禮如期。」

  這話讓靈南舒了口氣:「行,那你好好準備,我們就負責把少主打扮得漂漂亮亮等著沈道君。」

  「知道了。」

  靈北嘆了口氣:「留我一個人在山上,今天醒過來,忙得頭痛死了。」

  「好了我不和你說,」靈南懶得在這時候和他聊天,「我去給少主稟報消息。」

  說著,靈南便切斷了聯繫,轉頭看向花向晚。

  花向晚這時候拆了衣服準備沐浴,她在旁邊聽了全程,見靈南看過來,不必靈南多說,便點頭道:「知道了,一切照舊。」

  人逢喜事精神爽,確認謝長寂要飛升,花向晚終於有了點成婚大喜的感覺。

  她沐浴焚香後,便穿上嫁衣,化好妝容,忙忙碌碌到了清晨,侍女還在給她周身衣衫用帶了香球的香爐熨燙妥帖,就聽外面傳來了接親的喧鬧聲。

  「少主!」靈南從外面跑進來,高興開口,「少主,沈道君來了!快,」靈南從旁邊抽了喜帕,拉開喜帕在花向晚面前,高興道,「快把蓋頭蓋上!」

  花向晚沒說話,她最後看了一眼遠處天雷。

  這天雷似乎更大了。

  靈南順著花向晚的目光看過去,這才注意到那無聲的天雷,忍不住皺起眉頭:「這劫雲的樣子……也不知道清衡上君能不能堅持。」

  「您老人家可別操心了。」

  靈北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所有人一起回頭,就見一位淺粉色長衫青年搖著扇子走進來,他滿臉喜慶,笑著朝著花向晚行禮:「少主。」

  「靈北?」

  花向晚挑眉,似是詢問他為什麼在這裡。

  靈北不用她出口,就知道她的問題,解釋道:「少主,沈道君已經到門口了,我過來看一下情況。若少主準備好,我們就扶著少主出去。至於你——」

  靈北轉頭,拍了一下靈南的頭:「人家可是清衡上君,肯定會飛升得道,別瞎說。」

  「我這也不是擔心嗎……」

  「嘴碎!」

  靈北叱責了靈南,不讓她再說出什麼不吉利的話。

  花向晚聽到靈北的話,也放輕鬆幾分。

  那可是謝長寂啊……

  創造過無數次奇跡,每一次都讓出乎意料強大的謝長寂。

  過去那麼多次他都沒死,怎麼可能會在一場天劫中出事?

  她笑起來,朝著靈南低頭,吩咐她:「把蓋頭蓋上吧。」

  「好嘞!」

  靈南的話,趕緊舉起喜帕,為花向晚蓋上蓋頭。

  一剎間,紅色遮住眼前一切。

  修真者神識可查探周遭,可這蓋頭是特製,哪怕是花向晚,也無法查看周邊,只能像一個普通的新娘子,由旁人扶著,聽著外面喜樂聲大起,而後鞭炮響起,大門「嘎吱」打開,在祝福唱喝聲中,由靈南扶著她走在紅毯上往前。

  走到門口,她手中被塞進一段紅綢,有人在前方引著她,兩側花瓣灑落而下,她走下台階,由紅綢另一頭引著走到花轎,而後有人替她掀起簾子,靈南扶著她跨進花轎。

  「琴瑟永諧,鸞鳳和鳴,起轎——」

  旁邊傳來長者唱喝,隨後花向晚便覺轎子一震,開始顛簸往前。

  這不是她第一次成親。

  可這的確是她第一次坐在花轎上,聽著這麼多祝福之詞,經過這麼多繁文縟節,嫁給一個人。

  以前她一向討厭這些,不知道為什麼,今日被這麼祝福著,聽著喜樂,她突然覺得,這樣復雜的成婚,似乎也很是不錯。

  ******

  花向晚花轎一路往天劍宗前行時,死生之界,雷霆越發聲勢浩大。

  天劍宗七峰峰主齊聚,緊張看著雷霆中被轟得血肉模糊的青年。

  雷霆早已劈開了眾人祭出抵抗雷劫的法器,徑直一道一道轟在青年身上,青年身上早已無一處完好,卻始終不絕生息。

  「只剩半步,他就可以窺得天道。」蘇洛鳴皺眉不解,「為何突然就……」

  「不是突然……」昆虛子痛苦搖頭,「是我錯了。我早該察覺……這兩百年他根本沒有真正參悟過,他早就撐不住了。我該早知道的……」

  「那他……」白梅英滿是不解,「他問心劍到底怎麼修到渡劫的?」

  「每日一粒絕情丹,」昆虛子沙啞開口,「兩百年自欺欺人,他修為無礙,劍道非凡,唯獨這顆道心……全靠丹藥強撐。他師父死了,晚晚姑娘也死了,這麼多年他根本不敢面對,便強行修習問心劍,只是希望自己不要這麼痛苦。所以早在二十年前,他便已經道心不穩,走火入魔……」

  「這麼大的事你不早說?!」蕭問山聞言怒喝。

  昆虛子抬手捂住自己額頭:「我就算說了,又怎麼樣?他沒有辦法,你們除了把他關起來,又有其他辦法?」

  這話讓所有人沉默,謝長寂已是天劍宗至強者,他若無法,其他人又能如何?

  蘇洛鳴想了想,嘆了口氣,抬眼看向前方:「事已至此,最重要的就是當下。」

  說著,他看向旁邊的白梅英:「這破心轉道,怎會有這麼大的雷劫?」

  聽到詢問,白梅英嘆了口氣,眼中帶了幾分憐憫:「破心轉道,本就不是易事。天道豈容你說棄就棄?二次渡劫,難度更比之前。是死是活,端看長寂本身。」

  這話讓眾人心裡異常沉重,只看天雷越劈越狠,雷霆中的青年也氣息也越發微弱。

  眼看著這人魂魄不穩,白英梅不由得紅了眼眶,聲音微啞:「可能撐不住了。」

  「不行,我要去幫他……」

  昆虛子聞言,就要往前,蘇洛鳴一把抓住他,激動出聲:「你過去,雷劫就不止這個程度了!」

  雷劫只能自己扛,若有人相替,天道便會降下雙倍雷劫作為懲罰。

  昆虛子僵住身子,看著雷霆中的人,慢慢紅了眼眶。

  眾人一時無言,謝長寂是昆虛子一手帶大,感情非凡,如今眼睜睜看著這孩子走到這一步,他們都已看不下去,更何況昆虛子?

  蘇洛鳴拉著昆虛子,忍不住嘆了口氣,拍了拍昆虛子的肩:「師兄,節哀。」

  昆虛子不說話,聽見雷聲沉沉嗡隆,他抬起頭,就看最後一道雷劫在雲端凝聚,而地面上的謝長寂,幾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他隱約也感知到自己命數已盡,趴在地面上,看著被雷電劈出來的、黑色的泥土。

  死生之界很少有這樣的顏色,它總是白茫茫一片,冰冷得滲人。

  然而黑色他也不喜歡,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了生機勃勃的顏色。

  喜歡豔麗的紅,喜歡桃花的粉,那些都是她的顏色。

  當年她說過,天劍宗青松太過古板,如果種的是滿山桃花,她就願意多來看幾眼。

  於是他挪了滿山青松,為她種下桃花。

  現下桃花應當開了。

  他想著,聽見遠方有喜樂歡歡喜喜傳來,對方敲敲打打,好不熱鬧。

  他趴在地面,感覺血液似乎流乾流盡,一片桃花不知從何處被風捲來,輕輕落在地面。

  也就是那一瞬間,最後一道天雷轟下!

  天雷砸在地面,發出驚天巨響。

  塵囂瞬起,所有人被巨浪逼得疾退幾十丈。

  劇痛砸落在身上,謝長寂用盡所有力氣,卻只是顫顫伸出手,握住了那片不該出現的桃花。

  花向晚。

  他心中默念這個名字。

  在最後一道天雷中緊緊握著那一瓣桃花。

  雷霆淹沒了這個人,他周身血肉都被擊散,白骨也成焦黑。

  鮮血淋漓的黑色骨指間,唯有那片桃花,始終完好。

  「長寂!」

  昆虛子看不清裡面的情況,跪倒在地面,嚎哭出聲。

  雷霆一道接一道,不知過了多久,天雷終於停止。

  地面上被這場雷劫擊打出一個巨大深坑,塵囂彌漫,所有人愣愣看著雷劫中央已經完全被塵土遮擋的位置。

  過了片刻,一道霞光溫柔破開雲霧,落到深坑之上,而後靈雨突降,灑滿整個死生之界。

  昆虛子最先反應過來,他從地面上踉蹌起身,急急朝著中間衝過去:「長寂!長寂!」

  然而沖到一半,他便愣住。

  塵埃慢慢落下,中間顯現出一個青年身影。

  他從塵囂深處走出來,逐漸露出他的輪廓,他的樣貌。

  身上淺藍色袍子已經破破爛爛,頭髮也只被一根褪色褪得有些發白的紅繩綁在身後,碎鬢落在兩側,面上還帶著青色鬍茬。

  塵埃漸薄,他的身影越發清晰,最後停在昆虛子身前,與昆虛子隔著一丈距離,靜靜相望。

  昆虛子愣愣看著他,眼前青年一雙眼睛黑白分明,一片澄澈。

  好似兩百年前,又有幾分不一樣。

  遠處喜樂吹吹打打,死生之界卻獨餘落雨之聲。

  過了一會兒,謝長寂率先開口:「師叔,問心劍留在這裡,我走了。」

  「你……你去哪兒?」

  昆虛子茫然看著謝長寂,謝長寂目光轉向不遠處正辦著喜事的首峰,語氣平靜:「我去接她。」

  昆虛子還是不明白。

  只看謝長寂轉過身,踩在有小草破土而出的冰雪之上,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蘇洛鳴最先反應過來,疾呼:「長寂!你別……」

  也就是這片刻,劍意從天而降,眾人便感覺身體突然無法動彈,一股巨力死死壓住他們,將他們困在原地。

  他們睜著眼,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穿過風雪,身影消失在眾人眼前。

  這時已近日落。

  夕陽西下,迎親的長隊抬著花轎,行在天劍宗的青石台階上,已接近天劍宗大殿。

  上過最後一階台階,前方便是天劍宗正殿,成親儀式就準備在這裡。

  花向晚蓋著蓋頭,靠在花轎裡,已經徹底昏睡過去。

  昨夜一夜未眠,一個下午坐在轎子裡,聽著「吱呀吱呀」的轎輦顫動聲無所事事,著實太過無聊,哪怕是成親,她還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好在新娘睡著,對眾人沒有任何影響,該吹的吹,該鬧的鬧。

  沈修文同靈北一起領著迎親隊伍一起踏上青石台階,等花轎落穩,他們才發現原本應該舉辦儀式的正殿大門緊閉。

  沈修文和靈北對視一眼,靈北趕緊上前敲門,開著玩笑:「江憶然,幹什麼呢你,快開門。」

  靈北說完,大門緩緩打開。

  夕陽落入大殿,眾人逐漸看清大殿場景。

  一位青年站在正門前,他手中無劍,只穿著破破爛爛的長衫,站在門口靜靜看著他們的迎親隊伍。

  身後正殿中原本準備成親儀式江憶然帶著弟子跪了一地,都低著頭不敢說話。

  沈修文一愣,正要說些什麼,就感覺威壓鋪天蓋地而下,周邊所有人「撲通」一下全都跪了下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而後這位青年走在人群中,踏著紅毯,緩緩走向前方花轎。

  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緩慢,極為鄭重。

  等到最後,他停在轎前,微微彎腰,捲起半邊轎簾。

  眼眸微垂,朝著轎中伸出手。

  迷迷糊糊中,花向晚聽見一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花向晚,把手給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9 05:59 PM

第十九章

  到了?

  花向晚聽到聲音,迷迷糊糊醒過來。

  她下意識將手伸了出去,對方的手有些涼,讓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而對方也在她觸碰到手掌的瞬間輕輕一顫,而後便握緊了她的手,拉著她起身。

  花向晚克制著睏意在對方的引領下走出花轎,隨後便察覺有些奇怪。

  周邊安靜得異常,和之前熱熱鬧鬧的氛圍截然不同。

  這麼安靜,是天劍宗特殊的拜堂規矩嗎?

  而且,就這麼直接伸手而不是用紅綢接她出花轎,這也是天劍宗成婚的禮節嗎?

  她心裡帶了幾分疑問,但想著管他什麼情況,先趕緊和沈修文拜堂成婚要緊,免得誤了吉時又出什麼岔子,便也沒有作聲。

  她眼前被喜帕遮擋,盡是一片紅色,唯一能看到的只有腳下的紅毯,紅毯上落著桃花花瓣,她和旁邊的青年雙手交握,緩慢走過。

  旁邊人都被威壓死死按住跪在原地,只能神色各異看著兩人一起走向正殿。

  等兩人走過台階,站定在大堂中央,這時大堂內的威壓終於消失,但所有人依舊不敢起身,跪在地上安靜不言。

  花向晚站著等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遲疑著詢問:「是……出了什麼事?還不拜堂嗎?」

  這話出來,謝長寂看了旁邊禮官一眼,禮官慌忙起身:「無事,無事發生。」

  說著,禮官深吸了一口氣,緩了緩情緒,唱喝出聲:「一拜天地——」

  謝長寂拉著花向晚,轉頭朝向門外天地,花向晚感覺旁邊人動,便壓著疑惑,跟著一起向外拜去。

  「二拜高堂——」

  拜過天地,花向晚那跟著旁邊人一起回身,高堂位置上空空如也,但上方立著一幅字畫,上面寫著天劍宗歷代祖師的名字。

  兩人一起躬身彎腰。

  「夫妻對拜——」

  聽到這一聲,謝長寂終於放開她的手。

  他似乎站定沒動,花向晚等了一會兒,才感覺對方彎下腰。

  他動作很慢,似乎將這事看得十分鄭重,花向晚心頭不由得湧過一絲暖意。

  兩人面對面彎下腰,髮冠輕輕觸碰在一起,而後又一起起身,這時旁邊終於傳來禮官的唱喝:「禮成!」

  這話出來,花向晚舒了口氣,這事兒總算是成了。

  她等著旁邊侍女來攙扶她,不想對方又重新握住她的手。

  「這邊,少主往這邊走!」

  禮官趕緊開口,花向晚便感覺拉著她的人牽引著她往旁邊方向走去。

  這讓花向晚有些意外,覺得這天劍宗的規矩果然和西境大不一樣。

  按理西境該比雲萊更狂放才是,怎麼這天劍宗成親這麼親密的麼?

  花向晚跟著對方一路前行,周邊始終安靜,安靜到讓花向晚甚至覺得旁邊沒有人任何人,但從周邊人傳來的氣息又可以感覺到,這裡到處都是人。

  疑惑越來越重,而對方拉著她的手也慢慢有了溫度。

  花向晚看著雙方交握的手掌,有那麼一瞬間,突然就想起了她第一次成婚。

  好似也是這樣。

  只是那個婚禮很簡陋,簡陋到只有三個人,她,謝長寂,還有證婚人昆虛子。

  他們就在一個小院裡,她坐在房間等候,然後謝長寂走進來,握住她的手,領著她走出房間。

  長廊很短,他們來到大堂,兩個人在昆虛子高興的唱和聲中拜了天地,而後謝長寂便握著她的手,一起回到新房。

  他握著她那一路,是她這輩子最高興的時光。

  因為那一刻,她打從心裡覺得,謝長寂喜歡她。

  如果沒有他掀開蓋頭後,說那一句:「我既與你有了夫妻之實,便當對你負責。」

  大概這種錯覺所帶來的幸福感,她能持續很久。

  想到這一點,花向晚內心一凜,趕緊打住自己胡思亂想。

  那個人的事兒這輩子想起來都覺得糟心,反正他也要馬上離開這個小世界,以後都不會再見,還是別想了。

  這時兩人停在新房門口,對方推開房門,替她提起繁重的裙角,拉著她進了屋子。

  他將她引到床邊坐下,而後她聽見他從旁邊取了什麼。

  那東西輕輕探到蓋頭邊緣,花向晚這才看清,這是一個玉如意。

  察覺周邊沒有旁人,她忍不住輕笑出聲:「沈道君,我還以為天劍宗當真一切從簡,連玉如意都省了。」

  對方動作一頓,掀喜帕的動作停住,花向晚有些奇怪:「沈道君?」

  對方沒有說話,片刻後,玉如意將喜帕緩緩掀開。

  花向晚眼前開始落入其他顏色。

  入目是一種接近於白的淺藍,衣衫襤褸破舊,她不由得一愣,而後茫然抬頭,一路順著人身往上而去。

  如玉琢冰雕、骨節分明的執劍手;被腰帶包裹、纖細有力的腰;雙肩寬闊,脖頸纖長,帶了青色鬍茬輪廓鮮明的下顎,薄唇,英挺的鼻樑,一雙如筆繪一般黑白分明的眼平靜中帶了幾分克制,低頭靜望著她。

  「我不是沈修文。」

  他開口,花向晚整個人都僵住,滿臉震驚看著面前人。

  誰?

  這是誰?!

  謝長寂?!!

  花向晚看著這張熟悉又遙遠的面容,整個人都懵了。

  兩百年過去,他比及當年,看上去更加沉穩冰冷。

  若說兩百年前他像一把鋒芒畢露、但清光婉轉的君子劍,如今他更像一把早已劍下屍骨成山,帶了幾分疲憊的殺人劍。

  滄桑難言銳利,寒氣自溢。

  兩人都沒說話。

  謝長寂不知當說什麼,花向晚則是純粹嚇到失聲。

  他不是渡劫了嗎?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謝無霜把昨夜的事都告訴他了?

  謝長寂看著她震驚的模樣,微垂眼眸,放下手上玉如意,輕聲詢問:「是直接喝合巹酒,還是先喝點粥?」

  「你……」

  聽到他的聲音,花向晚慢慢回神,謝長寂沒主動開口,她是不可能承認自己身份的,她遲疑著,故作陌生:「你是誰?」

  謝長寂動作一頓,他沉默片刻,似是並不意外她的詢問,輕聲開口:「謝長寂。」

  他沒說自己道號,徑直說了自己名字,花向晚一時也分不清他到底是知不知道她的身份。

  如果他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平靜,還回答她的問題?

  如果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報上的是自己名字而不是道號,還……還問她要不要喝粥?

  她驚疑不定,謝長寂見她不回應,便走到一旁,倒了兩杯酒,拿著酒回到花向晚面前。

  他微微彎腰,將酒遞給花向晚:「先喝合巹酒吧。」

  聽到這話,花向晚瞬間清醒,她驟然起身退開,驚呼出聲:「清衡上君?!」

  謝長寂不說話,他握著酒杯,靜靜看她。

  花向晚彷彿是一個第一次見他的晚輩,急急躬身行禮:「未知上君駕到,晚輩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修真界以修為高低區分輩分,他們雖然年紀相同,但謝長寂修為太高,花向晚在他面前也只能自稱晚輩。

  看著花向晚刻意疏離的動作,謝長寂動作一頓,過了好久,他聲音帶了幾分澀意:「你不必如此。」

  「禮不可廢。」

  「你我之間還需禮節嗎?」

  「上君說笑。」

  花向晚神色冷淡,顯出了一種異常的恭敬:「我與上君非親非故,初次見面,自需以禮相待。」

  謝長寂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沉默許久,只道:「先喝合巹酒吧。」

  「上君,」聽到這話,花向晚抬頭,帶了幾分提醒:「今日與我成親的,當是沈修文沈道君,此事眾人皆知,還望上君為天劍宗的聲譽,多加考慮。」

  「今日未曾宴請外人,」謝長寂答話,「天劍宗內,我自會處理。」

  「沈道君畢竟乃上君師侄,強行搶親,於禮不合。」

  「此事我會同修文親自解釋,你不必擔心。」

  「天劍宗與我定下親事的乃沈修文沈道君,」花向晚見謝長寂油鹽不進,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謝長寂,目光中全是審問,「此刻臨時換人,是將我合歡宮置於何地?婚姻大事,又非兒戲,豈能說改就改?!」

  這話說得重了,謝長寂沒有出聲。

  花向晚見他沒有反駁,正打算再罵,就看謝長寂抬起手,張手向前。

  他手心浮起一道微光,片刻後,一卷寫著「婚契」二字、外表已經破舊泛黃的卷軸出現在他手中。

  花向晚一愣,她呆呆看著用紅繩繫著的卷軸,一時有些說不出話。

  「你說得對,」謝長寂開口,他看著她,眼睛似如汪洋,平靜的海面,下方似有波濤洶湧,他開口,聲音帶了幾分啞,「婚姻大事,又非兒戲,豈能說改就改?」

  說著,卷軸上紅繩驟斷,卷軸攤開,浮在半空,露出上面久遠的字跡。

  民間成親,那叫婚書。

  而修士之間成親,則為婚契。

  意味這一段婚姻,不僅是只是一段姻緣,還是因果相承的契約。

  這婚契上面寫滿了祝福之詞,末尾之處,清晰留著兩個人的名字。

  結契人:

  謝長寂

  晚晚

  兩人名字下方,還被人玩笑著畫了一個同心符。

  看著這份婚契,花向晚說不出話。

  謝長寂注視著她:「既已相許,生死不負,你又怎可另許他人?」

  花向晚沒敢應聲,她咽了咽口水,扭過頭去。

  謝長寂等了一會兒,見花向晚沒半點回應,遲疑著開口:「晚晚……」

  「我……」花向晚突然出聲,謝長寂看向她,花向晚緊張笑了笑,隨後放軟了聲,「我餓了。」

  謝長寂沉默,他轉過頭,去拿桌上蓮子粥。

  花向晚見他動作,立刻開口:「我想吃你煮的麵。」

  謝長寂動作頓住。

  當年她最喜歡的,就是他煮的蔥花麵。

  他緩慢抬頭,看向對方,花向晚見他看來,心裡越發緊張,面上卻自然下來,看著他面上鬍茬、身上衣衫,似是有些疑惑:「而且你這一身……怎麼破破爛爛的?」

  聽到這話,謝長寂僵了僵。

  片刻後,他微微低頭,輕聲道:「那我去換一套,給你煮麵。」

  「嗯。」

  花向晚低頭,沒有多說,謝長寂收起婚契,轉身往外。

  走了幾步,他似是想起什麼,小聲開口:「日後……萬事有我。」

  「嗯。」

  「你等我回來。」

  「好。」

  謝長寂聽到這話,回過頭,就看花向晚坐在床邊,面上笑容異常溫和,眼裡帶了幾分掩飾不住的興奮:「我等你回來。」

  謝長寂不言,他平靜看著她。

  過了片刻,他又走回房間,花向晚一驚,就看他取了兩個杯子,倒上酒,端到她面前:「成親是要喝合巹酒的。」

  說著,他把酒杯遞給花向晚,花向晚愣了愣,隨後點頭反應:「哦,好。」

  她應聲,便拿了酒杯,主動伸手,乾脆利索和謝長寂手挽手,仰頭將酒一飲而盡,隨後催促他:「趕緊去吧,我餓了。」

  謝長寂喝完酒,他低頭看著酒杯,片刻後,他點點頭,收手將酒杯放在桌面,聲音很輕:「我走了。」

  他這次沒有遲疑,幾步走出屋外。

  開門那一瞬間,花向晚透過門縫,才看見庭院裡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但花向晚只來得及匆匆掃上一眼,就看門復又合上。

  謝長寂關好門,平靜轉身,看著庭院裡的長輩和合歡宮的人,面上不帶半點情緒。

  夜風吹來,兩方靜靜對峙。

  片刻後,謝長寂終於開口:「她餓了,我去給她煮碗麵,餘下的事,我們之後談。」

  在門關上那片刻,花向晚再也感覺不到外面的情況。

  她跳起來,又布了一層結界在屋內,隨後趕緊拆了自己身上鳳冠和外面沉重的嫁衣,開始搜刮屋內所有用得上的東西。

  暴露了!

  她肯定是暴露了!

  依照謝長寂那「一諾千金」的狗脾氣,他絕對不會放過她。

  那是婚書嗎?那是欠條!

  他這是利滾利兩百多年,找她要債來了。

  要是平時就算了,可她現下帶著那東西,要被謝長寂纏上,說不定沒幾天就會被發現。

  她不能留在這裡,她得走,立刻走,把那東西想辦法處理乾淨。

  今夜不跑,更待何時?

  她行動得很快,不過片刻就收拾好了所有跑路需要的東西。為了防止謝長寂等人以為她被綁架無所不用其極的搜尋,她決定留書一封。

  她抓了紙筆,下意識想寫「休書」二字,可沒落字,她就意識到。

  寫了休書等於認了那份婚契,那玩意兒又不是寫她名字,她怎麼可能認?

  於是她換了一個名字,匆匆寫下:

  「義絕書:

   前塵已了,恩怨兩消,我與謝長寂恩斷義絕,再無瓜葛,勿尋。」

  寫完這一句,她猶豫片刻,還是克制不住心中憤怒,又加上一句——

  「還有:

   謝無霜,你這隻走狗!

   謝長寂的走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9 07:26 PM

第二十章

  寫完之後,她用蓮子粥把紙一壓,跑到窗戶邊上,抬手將一個法印按在結界上。

  沒了片刻,結界悄無聲息消融出一個洞口,她開了窗戶,隨即發現這竟然是個有高低差的高樓。

  入門是普通房間,結果開窗後落到地面竟然至少有三層樓高。

  下方是一片密林,花向晚看了一眼遠處,確認了一下路線,隨即便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帶了幾分驚訝響起來:「花少主?」

  花向晚一愣,低頭看下去,才發現竟然是沈修文站在下面!

  兩人四目相對,片刻後,沈修文最先反應過來,伸出手催促:「少主,跳下來,我接著您!」

  花向晚一時無言,她雖然沒金丹,但好歹是個修士,這麼點高度毫無難度。

  聽沈修文的話,她便知道,他不打算舉報她,於是她毫不猶豫一躍而下,抓著沈修文就往旁邊密林裡衝了進去,小聲道:「走。」

  沈修文跟上她,看著她的打扮,便已經知道了她的意圖,驚詫開口:「花少主,您這是要逃婚?」

  「廢話,」花向晚看他一眼,「新郎都換人了,我還不逃?」

  沈修文聞言一愣,似是有些茫然:「上君修為非凡,地位崇高,有何不好?」

  按理花向晚來天劍宗的目的,一來是求一位雙修道君修復金丹,二來是為了引入天劍宗進西境平衡局勢。

  那謝長寂過去,不比他沈修文好許多?

  花向晚被問得一噎,隨口敷衍:「他太老了。」

  這話把沈修文聽愣了,片刻後,他笑起來:「花少主,修真界不講年紀,而且經歷的事多,才懂得照顧人。」

  「你是來當說客的?」花向晚聽他說話,轉頭看他。

  沈修文趕緊搖頭否認:「不是,我只是來看看……」

  「靈獸園在哪兒?」

  花向晚停下步子,看了看周邊,有些茫然。

  沈修文趕緊指路:「那兒。」

  花向晚得了方向,拽著沈修文往靈獸園跑,一面跑一面不忘勸說他:「要你不是來當說客的,你就看在謝長寂搶你的婚你得狠狠報復他的份上,幫我跑出去。我保證我出門就跑得無影無蹤,絕對不會連累你。」

  沈修文不說話,他垂眸看著花向晚拉著她的手,過了片刻,溫和道:「少主當真要跑?」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

  「那,上君現下是被少主支開了嗎?」

  「我讓他去煮麵了,」花向晚說著她的計劃,「他煮麵至少要一刻鐘,咱們就這麼點時間,等出了天劍宗,我帶了隱匿法器,到時候往林子裡一鑽,天南海北隨我走,保證他找不著。」

  沈修文點頭,似在思索。

  花向晚出口後才發現,自己好像暴露了自己和謝長寂很熟悉的事情,但沈修文沒有疑問,只一把拉住她,輕聲道:「若時間如此緊急,少主,咱們不能這麼走。」

  花向晚有些茫然,隨後就感覺周邊場景突然快速變動,等她反應過來,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靈獸園。

  「少主,你要找你的坐騎得快。」

  沈修文提醒她,花向晚愣了愣,下意識道:「在天劍宗使用法術,你不會被發現嗎?」

  「放心,我乃宗內弟子,」沈修文解釋,「不會被注意的。」

  「哦。」

  花向晚點頭,也不多說,趕緊衝進靈獸園,感應著自己坐騎找了過去。

  她要跑,開啟傳送卷軸需要損耗的靈力巨大,一般非緊急情況很少有修士使用,而她這種必須依賴靈氣珠才能維系靈力的人更是不可能使用傳送卷軸。

  傳送卷軸用不了,她也不可能像普通修士一樣一路御劍或者使用飛行法器,所以坐騎是必須要帶上的。

  她找了片刻,便看見了她的坐騎。

  那隻平日威風凜凜的白虎坐騎不知道被誰餵了一壇子喜酒,此刻已經倒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不知是做著什麼夢,微屈的爪子還時不時抽搐一下。

  花向晚:「……」

  這一定是靈北幹的!只有他會餵靈獸喝酒!

  醉酒的靈獸聽不見主人召喚,連最基本的變大變小都做不到,更別提背著她下山了。

  沈修文也察覺這種困境,皺起眉頭:「怎麼辦?」

  「我叫它試試。」花向晚黑了臉,上前拍它的虎臉,「小白,醒醒,小白!」

  白虎被她迷迷糊糊拍醒,看了一眼花向晚,頗為嫌棄,兩隻爪子搭在自己腦袋上一縮,假裝聽不見,又睡了過去。

  看這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醒不過來了。

  沈修文站在她身後,有些憂慮,想了想,提出解決方案:「要不我們直接下山,我送您到西境。」

  「這不行,」花向晚搖頭,「我要把你帶走了,你就脫不了干係了,你幫我已經是仁至義盡,我不能再拖累你。」

  「那少主打算怎麼辦?」

  沈修文滿眼擔憂,花向晚想了想,抬手小白塞了兩顆醒酒藥,咬著牙將手伸到它腹下,在沈修文震驚的眼神中,沉了口氣將它扛了起來!

  「吃了醒酒藥,沒一會兒就醒了。」

  花向晚用另一隻手順開擋在臉上的毛,咬著牙開口:「我們走!」

  沈修文聽到這話,才緩過神來,壓住震驚的情緒,點了點頭:「好,那我們這就下山。」

  說著,沈修文便抓住她的手,來到劍陣旁邊。

  守山弟子本背對著他們,花向晚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覺衝上前去,旁邊沈修文卻突然出聲:「林師弟,汪師弟。」

  聞言,兩位守山弟子下意識轉身,花向晚和沈修文映入眼簾片刻,沈修文便已掠至兩人身前,兩個手刀,便將兩人砸暈在地。

  花向晚愣了愣,她完全沒看明白沈修文為何要叫他們。

  正疑惑著,就聽沈修文開口:「我開劍陣了。」

  說著,一個劍光組成的圓環出現沈修文身前,沈修文抬手將圓環往劍陣中一送,圓環融入劍陣之中,光芒四散開去,劍陣隨即轟隆隆打開,花向晚立刻朝著劍陣外一躍衝了出去。

  等她躍出劍陣,沈修文也緊隨其後跟了過來。

  「沈道君,」花向晚看見跟過來的沈修文,帶了幾分歉意,「就送到這裡吧,你趕緊離開,別和我扯上關係。」

  「守山弟子已經看到我了,」沈修文搖頭,「我送你到西境吧。」

  這話讓花向晚遲疑片刻,沈修文聽見身後傳來人聲,他頓時冷下臉,一把抓住花向晚:「走!」

  ******

  花向晚和沈修文一起出逃時,天劍宗各峰峰主和合歡宮的人都等在廚房門口,神色各異看著謝長寂做麵。

  廚子站在一邊,戰戰兢兢端著鹽罐子,驚慌看著謝長寂切菜。

  他刀工極好,切蔥花薑片利索乾脆,均勻等分,切好之後,熟練地熱油、翻炒、下麵。

  這一切做得行雲流水,不到一刻鐘,便將一碗熱氣騰騰的蔥花麵放進了盤子,順便還加了一個煎蛋。

  「靈南。」

  他開口,靈南立刻站了出來,結巴道:「上……上君……」

  「把麵條給你家少主送過去,讓她吃完不要馬上睡,走一走消過食,再睡下等我。」

  謝長寂說著,用帕子擦乾淨手,轉身看向天劍宗各峰峰主,平靜道:「師叔,走吧。」

  蘇洛鳴看著周邊人,神色起起伏伏,憋了片刻,終於轉身看向靈北,深吸一口氣,勉強笑起來:「靈左使,今日大婚之事,您稍作等待,我們一定會給合歡宮一個答覆。」

  「啊,」靈北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吶吶點頭,伸手道,「您請。」

  「不過我與花少主成親之事,不會再有更改。」謝長寂在一旁平淡開口,靈北一愣,就看謝長寂朝他微微頷首,語氣中帶了些請求意味,「勞煩今夜通知合歡宮,以及岳母大人。」

  「長寂!」

  蘇洛鳴聽到這話,急急出聲想要訓斥,卻又不知當說些什麼才合適。

  昆虛子站在一旁,嘆了口氣,攔住蘇洛鳴:「罷了,先去侍劍閣。」

  蘇洛鳴不好多說,怕留謝長寂再在這裡又說出什麼驚人之語,趕緊提步走出屋外。

  一行人來到侍劍閣,剛一進屋,合上大門,蘇洛鳴便轉頭大吼出聲:「跪下!」

  謝長寂平靜跪到地面,昆虛子沉默著走到蘇洛鳴旁邊位置坐下,也不說話。

  蘇洛鳴氣得來回踱步:「你是什麼毛病,眾目睽睽搶修文的婚,你還要臉嗎?天劍宗還要臉嗎?!」

  「她是我妻子。」

  「你和她就拿魊靈路上見過幾天,她就是你……」

  「她是晚晚。」

  謝長寂這話出來,所有人都愣了。

  「晚晚」這個名字,六峰峰主都聽過,當年死生之界封印魊靈,這個突然衝出來的女子以死相祭,而後謝長寂獨身去異界,此事他們早從昆虛子口中聽了個大概。

  蘇洛鳴呆呆看著謝長寂,片刻後,他不可思議:「她不是死了嗎?」

  「她沒有。」

  「你確認?」

  旁邊昆虛子開口,謝長寂轉眸看他,肯定出聲:「我確定。」

  「憑什麼?」

  昆虛子不理解:「她給你下惑心印……」

  「靈虛幻境裡,她有晚晚的記憶。我也找靈北、乃至她本人,親自確認過。」

  「可鎖魂燈……」

  「當年西境合歡宮被困,她身中劇毒,一身血脈盡換,所以無法感應鎖魂燈,也不能得問心劍承認。」

  這話出來,所有人都說不出話。

  兩百年前合歡宮的慘烈,更勝於死生之界結界大開、天劍宗近乎滅宗那一次。

  天劍宗當年問心劍弟子近四百餘人,那一戰之後,問心劍一脈僅剩謝長寂一人。

  可天劍宗至少還保留了多情劍一脈的精銳,而合歡宮……

  眾人一時說不出話,謝長寂恭敬叩首在地。

  「諸位師叔,」謝長寂聲音低啞,「當年我守宗門,守死生之界,兩百年,如今宗門鼎盛,死生之界亦已平定,問心劍一脈亦有傳承,宗門已無需長寂,還請諸位念在這兩百年,放長寂下山吧。」

  「可是……」

  第六峰峰主白英梅面帶擔憂:「長寂,她既然是晚晚,如今回來,選的卻是修文,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謝長寂動作一顫,片刻後,他開口:「我知道。」

  「長寂,」白英梅提醒,「感情一事,不是你付出得多,做得多,她就會回應。就算你為她破心轉道,你今日為她離開師門,可這也與她無關,她也未必喜歡……」

  「我明白。」

  謝長寂打斷她:「可我總得做點什麼。」

  「無論是為她,亦或者是為我自己,」謝長寂說得肯定,「我都得隨她去西境。」

  「可萬年來從未有問心劍主離開之事!」一旁坐著的第四峰峰主蕭問山忍不住,「若人人效仿你如此……」

  「去吧。」

  不等蕭問山說完,昆虛子突然出聲。

  眾人一愣,所有人看向昆虛子,就見這老者似乎突然蒼老下去。

  「宗門未有,但不是不能,當年第一任問心劍主便說過,要離開死生之界,可以。但第一個條件,散道重修,第二個條件,受二十道打魂鞭。」

  說著,昆虛子站起身來,看向謝長寂:「你確定要走?」

  「弟子已破心轉道,散道重修,」謝長寂雙手抵在地面,「請師叔賜鞭。」

  「好。」

  昆虛子應聲,緩步上前。

  他抬起手,供奉在靈位前的打魂鞭便落到手中,打魂鞭被昆虛子注入靈力,倒刺樹立,昆虛子低頭看著手中的鞭子,輕聲開口:「你少時出生於寒冬,家中遇難,被妖魔屠盡,唯餘你埋於冰雪,僥幸還生。你師父得卦占卜到你出生,讓我前去,將你從雪中抱回。養育十載,你送入死生之界,得雲亭真傳,那時我問你,願不願意修問心劍,你說願意。」

  昆虛子神色疲憊,抬眼看他:「你十九歲,我第一次見你和晚晚,便再問過你,還願不願意修問心劍,你還說願意。」

  「弟子不悔。」

  謝長寂開口,昆虛子微微閉眼,片刻後,咬了咬牙,狠狠一鞭抽了下去。

  鞭子在謝長寂身上抽出血痕,帶著紫色微光,證明灼燒在魂魄上。

  哪怕是謝長寂,也忍不住為之一顫。

  可他不動,仍由昆虛子發洩一般將鞭子抽打在身上。

  「不悔?你以為你是誰?你當這世上離了你謝長寂,問心劍就無人了嗎?!」

  「你師父有沒有教過你要冷心冷情?有沒有教過你要守心如一?有沒有教過你天下萬物皆為大愛?你這是做什麼?如今是做什麼!」

  「我讓你優柔寡斷!」

  昆虛子紅了眼,一鞭一鞭抽下去:「我讓你道心不堅!」

  「我讓你違背師長!」

  「我讓你後知後覺!」

  一鞭一鞭抽下去,謝長寂疼得身子微微蜷起,旁邊白梅英看不下去,趕緊起身:「師兄,夠了!」

  旁邊蕭問山也忍不住上前攔住,急急開口:「長寂,說句好話吧!非得下山嗎?!」

  然而謝長寂沒有聽勸,只是輕輕叩首:「請師叔賜鞭。」

  昆虛子眼裡被眼淚溢滿,他一把推開周邊人,一鞭一鞭抽打在謝長寂身上:「走!你走吧!你師父死了,你是屠盡異界的大功臣,也沒人管得了你了!你想走,那就走!」

  末了,二十鞭打完。

  謝長寂還跪在地上,昆虛子卻似是精疲力盡,往後退了一步。

  蘇洛鳴扶住他,昆虛子看著地上跪著的青年,叮囑出聲:「你太多人盯著,棄道重修不是易事,你今日離山,但需答應我,轉道一事,再不能多一人知道。」

  「是。」

  「此番去西境,把問心劍也帶去,追回魊靈一事,仍舊交由你查辦。」

  「弟子領命。」

  昆虛子說完,沉默許久,終於沙啞開口:「去吧,兩百年前就該去了。修文那邊,我去給你解釋。」

  「謝師叔。」

  謝長寂恭敬行禮,隨後站起身。

  白梅英趕緊上前,握住謝長寂的脈搏,給他送進靈力,隨後焦急開口:「長寂,你先休息,等之後……」

  謝長寂搖搖頭:「她還在等我,我換身衣服,便回新房。」

  說著,他轉身往外,昆虛子低著頭,沙啞開口:「長寂。」

  謝長寂頓住腳步,昆虛子低聲吩咐:「若你不想待在西境,天劍宗,你什麼時候都可以回來。」

  謝長寂站在門口,好久,輕輕頷首:「好。」

  說完這句,他走出門外。

  他腳步還有些虛浮,旁邊白梅英看著,滿臉擔憂:「他……他才渡了天劫,又受二十道打魂鞭,現下都不休養一下,你們都不管管嗎?」

  「梅英,」昆虛子疲憊出聲,「你讓他去吧。」

  說著,昆虛子抬起頭,看著謝長寂滿身傷痕的背影:「他等了兩百年了。」

  離開侍劍閣,謝長寂去自己原本在第二峰的房間。

  他熟練給傷口止血,沐浴,起身,隨後穿上昆虛子讓人送來的紅衣,鄭重戴上鑲嵌珠玉的金冠。

  他對著鏡子,細細刮過臉上青色的鬍茬,露出清俊面容。

  等一切準備就緒,謝長寂走出房門,謝無霜領著另一位弟子站在門前,恭敬開口:「師尊。」

  謝長寂點了點頭,輕聲道謝:「辛苦。」

  「為師尊分憂,是弟子本分。」

  謝無霜說著,引著謝長寂往前。

  一路上張燈結彩,外面都是賓客喧鬧,謝長寂聽著這許久沒聽過的俗世人聲,走進庭院。

  他一入庭院,所有合歡宮弟子全都緊張起來。

  謝長寂走向房門,靈南最先反應過來,衝上前擋在謝長寂身前,激動道:「上君,我們少主睡下了,要不您明天再來?」

  謝長寂動作一頓,他抬眼看靈南,靈南攔著他的手微微顫抖,謝長寂平靜出聲:「讓開。」

  「我……我們少主吩咐的,」靈南說話都結巴起來,「不讓任何人打擾。」

  謝長寂沒說話,他平靜看著靈南,靈南和他對視片刻,站在謝長寂身後的謝無霜平穩開口:「靈右使,勞煩讓路。」

  靈南聽到這話,看了一眼謝無霜,終於猶豫著退開。

  謝長寂上前,走到門口,他停頓片刻,抬手緩緩推門。

  門一推開,涼風從對面打開的窗戶迎面吹來,房間內放下的床帳在風中輕舞,房間裡東西被人搞得東倒西歪,只有一碗早已冷透的蔥花麵放在桌面。

  合歡宮的人瞬間「唰」就跪了下來。

  靈南結巴著開口:「上……上君,少主是有些悶,出去透氣,靈北已經去找了!」

  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上君,不好了!」

  江憶然急急忙忙衝進庭院,謝長寂回頭,就看江憶然跪到他身前,喘著粗氣:「方才,方才守山弟子來報,說半個時辰前,看見花少主扛著坐騎,同沈師兄一起跑了!」

  全場一片靜默,靈南整個人瞬間驚出一聲冷汗。

  冷風吹過,謝長寂一身喜袍在風中輕搖。

  他平靜看著江憶然,只問:「哪一位沈師兄?」

  江憶然這才發現說錯話,他跪在地上,低著頭,艱難出聲:「第二峰……沈修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19 08:19 PM

第二十一章

  這話說出來,所有人都有些害怕。大家都覺得,今夜的風有些過於冷了。

  謝長寂站在原地靜默著,竭力控制自己情緒。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眾人面前失態。

  他也知道她會走。

  雖然他也心存僥幸,在走出房門前,聽到她承諾說那句「我等你回來」時,他也希望過她不是騙他,可其實他清楚知道,她就是打算離開的。

  但他沒想到的是,她會同沈修文一起走。

  只相處過幾日而已……

  喜歡溫柔的?

  就這麼喜歡嗎?

  他腦海中一瞬間浮現諸多思緒,他微微垂眸,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

  片刻後,才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平靜吩咐:「憶然,去長生殿看修文的魂燈。」

  江憶然一愣,隨後趕緊應聲:「是。」

  「靈南,通知靈北,」謝長寂說著,轉頭看向靈南,「準備好東西,到山下明陽鎮等我,明日直接出發去西境。」

  「是……可是……可是少主……」

  「我會找到她。」

  說著,謝長寂一抬手,一把光劍從他手掌飛射而出,朝著一個方向直奔而去。

  這時花向晚扛著小白跟著沈修文奔跑在密林中,她突然感覺身體中有什麼躁動起來,花向晚當即覺得不對,只是她還沒動作,沈修文便一掌擊在她肩頭!

  花向晚一個踉蹌,就看一道追蹤印從她身體中脫離而出,被兩隻紙片人拽著一路往前轉個彎狂奔向另一個方向。

  隨後她聽身後傳來風聲,沈修文拽著她一躍而起,落到樹上,抬手一個法陣亮在身前。

  這片刻,一把光劍從他們腳下飛竄而過,兩人屏住呼吸,就看光劍追著追蹤印疾馳過去。

  等光劍離開,花向晚驚疑不定看向沈修文:「這是什麼?」

  「天劍宗追蹤印。」

  沈修文皺起眉頭:「此地不宜久留,趕緊走。」

  說著,他拉著她一躍而下,毫不猶豫轉頭朝著另一個方向離開:「跑。」

  不知道謝長寂此刻在哪裡,兩人不敢使用靈力,只能一路狂奔在密林中,企圖早點混入最近的城鎮。

  但跑了一會兒,花向晚步子越來越慢,她呼吸越發急促,明顯是有些跑不動了。

  她一把拉住沈修文,喘息著出聲:「等……等等!」

  「怎麼了?」

  沈修文皺眉回頭,花向晚將白虎甩到地上,往地上一坐,擺手道:「我跑不動了,不跑了。」

  「可是……」

  「這樣,」花向晚咽了咽口水,指了一個方向,「咱們分頭跑,這樣抓得了一個抓不了一個,你先往那邊跑,我休息一下。」

  「不行,」沈修文皺眉,「我怎麼能丟下你呢?」

  「那這樣,」花向晚轉頭指向旁邊正甩著腦袋清醒過來的白虎,「小白太重了,要不勞煩你替我扛上。」

  沈修文沒有說話,她看著沈修文猶豫的樣子,有些疑惑:「沈道君?」

  沈修文看著逐漸清醒,還有些迷茫的小白,站在原地不動。

  花向晚眨了眨眼:「沈道君不會扛不動吧?」

  說著,花向晚撐著自己起身:「還是說,沈道君不敢碰這隻陰陽吊睛虎?」

  陰陽吊睛虎,能識別認人魂魄是否屬於本體。

  這世上只有一種人不敢碰陰陽吊睛虎,那就是奪舍之人。

  聽到這話,沈修文溫和笑了笑:「什麼時候察覺的?」

  「沈修文再怎麼樣也是天劍宗核心弟子,與我不過幾日相處,怎麼可能為了我背叛師門,私自放我下山,還與我私奔?一路上,哪怕是個正常修士,也要幫我扛一下小白,可你明明平日溫柔體貼,卻在這時不聞不問。種種跡象,除了奪舍,還有什麼可能?」

  聽到這話,面前「沈修文」輕笑:「既然知道,還跟我走?」

  「不得請你幫幫忙嗎?」花向晚看了一眼不遠處已經差不多快形成的陣法,「若不是道友,我能這麼順利離開天劍宗?」

  「不怕我害你?」

  「你知道奪舍之人最怕什麼嗎?」

  花向晚突然反問,「沈修文」臉色驟變,身影瞬間出現在花向晚面前,手上黑氣凝結,朝著花向晚就是一掌!

  花向晚早有準備,在他來時便疾退拉開距離,手上法印飛快變化:「十方諸神,驅邪除魅,天地有靈,惡無可生!」

  音落剎那,手上一合,符咒瞬間消失在手中,狂風驟起,沈修文身後一個法陣大亮,四條光藤破土而出,如靈蛇一般纏繞絞緊沈修文,沈修文神色一凜,但已來不及回應,就被光藤直接拖回身後法陣!

  華光沖天而起,花向晚落到白虎身上,她看著沈修文,輕輕嘆了口氣:「道友,雖然我看著弱小無助又可憐,但我可不是兔子。感謝你一路幫忙,祛厄鎖魂陣,好好享受吧。」

  說完,她擺了擺手,騎著白虎轉頭就往密林外衝去。

  沈修文站在法陣之中,被光藤死死纏繞,他周身黑氣彌漫,身體也開始腐爛。

  他看著遠去的花向晚,嘆了口氣,頗為無奈:「阿晚,你不乖。可我還是得——」

  說著,他抬手一甩,十幾張紙片人從法陣中飄落而出,落到地面時,便化作了一具具咧嘴齜牙的屍體,朝著花向晚咆哮著追趕上去。

  沈修文帶了笑:「送你份禮物。」

  看著身後跟上來的東西,花向晚頗為意外。

  雖然知道這玩意兒肯定還有後招,但沒想到這人不僅精通陰陽宗控屍之術,竟還會巫蠱宗的紙人?

  好在巫蠱宗的紙人需要依靠施術者的靈力支撐,只要脫離了施術者操控範圍,便會化為廢紙。

  法陣困住了沈修文,這些紙人做的屍體早晚沒用,花向晚也不擔心,騎著白虎穿梭在密林,四處躲避著這些撲過來的紙屍。

  這些紙做的玩意兒腦子不好,她原本打算繞幾圈路甩開他們,但試了幾次,這些紙屍都能精準找到她的位置。

  花向晚有些奇怪,正疑惑到底是為什麼,突然就意識到不對,低頭一看,便見自己乾坤袋一直在忽閃忽滅閃著光。

  這光芒雖然微弱,但這些紙做的東西對光線再敏感不過,這點光對於紙屍而言簡直是夜裡打燈籠,想找不到都難!

  花向晚乾脆放棄彎彎道道,騎著白虎把乾坤袋裡的傳音玉牌取出來,一看是謝長寂的名字,她毫不猶豫劃了過去,往旁邊一側身,就躲過了紙屍突襲。

  玉牌安靜不過片刻,又亮起來,花向晚低頭一看,發現是謝無霜。

  花向晚看見這個名字,瞬間回想起之前的一切。

  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逃難?

  為什麼自己好好的會被搶婚?

  為什麼自己只差最後一步就完美收官會在此刻一敗塗地?

  都是因為這隻走狗!

  此刻他還在影響她,她看著這個名字,氣血往頭上湧去,抬手一掌轟開一隻紙屍,劃開傳音,徑直怒罵出聲:「謝無霜你竟然還敢給我傳音?還有臉和我說話?!你幹的叫人事兒嗎?!我把你當朋友,你就這麼對我?」

  「我都告訴你我和謝長寂結束了,你還要賣我!你就算不考慮我,你都不考慮一下你宗門的嗎?!」

  「現在好了,我……」

  「花向晚。」

  謝長寂的冷靜傳來,他那邊都是風聲,聽不出在哪裡。

  「沈修文可能被奪舍了,你很危險。」

  聽到這話,花向晚愣在原地,謝長寂略顯擔心的聲音傳來:「花向晚?」

  「謝長寂……」花向晚慢慢回神,她很是震驚,「你在死生之界兩百年臉皮是被風霜打磨成了千年玄鐵無堅不摧了嗎?搶師侄的婚,用徒弟的傳音玉牌?你還要臉嗎?!」

  謝長寂沉默,片刻後,他回應:「你不接我傳音。」

  「你有什麼重要事一定需要我聽?」

  「沈修文……」

  「沈修文奪舍還用你說?」花向晚怒喝,「危險?我告訴你我最大的危險就是你!別再給我傳音了,再傳我就死定了!」

  說完,花向晚直接把傳音玉牌往後一扔,在白虎上倒掛金鉤一踢踹飛一具紙屍,躍起剎那,一隻潛伏許久紙屍朝她猛地一撲,花向晚猝不及防,被旁邊這紙屍猛地壓下地面,一口咬了過來!

  好在白虎及時趕到,咆哮著咬住紙屍後頸,狠狠甩開,花向晚迅速同這些東西拉開距離,一張一張符紙甩飛出去。

  她剛才同沈修文交手,已經用了大半靈氣珠,此刻和這些東西糾纏這麼久,靈氣珠明顯已經見了底。

  好在現下只要再往前十丈就出了沈修文控制範圍,這些紙屍便會失效,她只要再往前十丈!

  只是這些紙屍明顯也知道她的打算,彷彿用盡全力,變得格外焦躁凶猛,死死攔住花向晚去路,一具又一具朝她撲來!

  她如今是個法修,不擅近戰,這些紙屍一心一意來撲她,一時竟將她逼得有些狼狽。

  她靈巧躲避著不讓這些紙屍近身,但越躲離他們失效的界限距離越遠。

  花向晚想了想,心中定下方案,一把抓爆所有靈氣珠,朝著前方猛地一轟,兩具紙屍被直接空開,她提步疾馳而去,眼看著到了邊界,一隻手從她身後抓來,花向晚旋身抬掌,便見對方亦是一掌!

  兩掌相接,黑氣在兩人掌心炸開,花向晚感覺有什麼瞬間鑽入心口,隨後便被一陣巨力轟開。

  也就是那片刻,一隻手突兀而來,橫攔在她腰間,止住了她的去勢。

  鼻尖是淡淡冷香,像是冰雪混雜了青松冷梅,花向晚驚愣抬頭,就見青年紅衣金冠,面容清俊,扶著她沉穩落地。

  而後他不發一言,折枝為劍,直接衝了上去。

  他的劍快,極快,但一招一式卻讓人看得異常清晰,宛若命運審判,明知死亡到來,卻避無可避。

  頃刻之間,所有紙屍便定在原地,隨後血液噴灑而出,紙屍化作一張張血紅色被劃壞的紙人,飄然而落。

  紅衣青年拈枝作劍,枝上桃花染血,月下落葉映人,他回眸看過來,一雙眼沒有半點情緒,莫名帶了一種讓人直直冷到骨子裡的寒。

  人如寒劍,美豔獨絕。

  花向晚愣了片刻,隨即毫不猶豫,轉身就跑!

  「你跑。」

  謝長寂的聲音在後面響起來:「我跟著。」

  花向晚動作僵住。

  有一個渡劫期跟在她後面,她有什麼好跑?

  她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隨後才回頭看了過去。

  謝長寂站在原地,平靜看著她。

  兩人四目相對,謝長寂的目光很平靜,一如他這個人。

  他總有一種讓人莫名其妙安靜下去的神奇魅力,這是她當年極愛的一點。

  然而如今她已經不需要借助另一個人來平靜,她自己已經像一灘死水。

  兩人相隔不遠,花向晚想了片刻,終於開口:「你到底想怎樣?」

  「麵冷了,」謝長寂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語氣一如既往,「你回去,我重新再給你做一碗。」

  「我騙你的,」花向晚皺起眉頭,「我不想吃麵,我就是想跑。」

  「我知道,沒關係。」

  謝長寂走上前,他拉過花向晚的手,將靈力灌入她的筋脈。

  靈力順著筋脈游走進去,花向晚瞬間覺得似如靈泉灌入,筋脈舒展,她身體中的黑氣一寸一寸撫平,舒適得讓她整個人想嘆息出聲。

  他垂眸看著她的手背,語調徐徐緩緩。

  「你已經騙過我很多次,以後想騙我多少次都可以。只要你願意騙,騙我一輩子,我都不介意。」

  說著,他抬起頭,神色看不出喜怒。

  「晚晚,」他提醒,「我們今日拜堂,喝合巹酒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09:16 AM

第二十二章

  花向晚有些不明白:「你故意讓我走,就是想喝這杯合巹酒?」

  「喝了合巹酒,才算禮成。」

  聽到這話,花向晚終於確認,謝長寂腦子壞了。

  放在當年,他根本不在意這種事,他們當初成親,便是沒喝合巹酒的。

  那天晚上他才揭開她的蓋頭,愣愣看她看了許久。

  她忍不住笑:「看這麼久,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看,很喜歡我?」

  他握著喜帕的一顫,隨後垂下眼眸:「抱歉。」

  「又說這句,」花向晚頗為無奈,「既然不喜歡,又為何娶我?」

  「我既與你有了夫妻之實,」他說得艱難,「便當對你負責。」

  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他答得這麼實誠,兩人沉默下來,片刻後,她站起身:「算了,先喝合巹酒吧,喝完了,才算禮成。」

  然而話剛說完,昆虛子就趕了過來,說是死生之界出了事,召他回去。

  他立刻提起劍,只留了一句:「你且等我。」

  便像逃一樣跟著昆虛子離開,速度快得花向晚甚至懷疑,昆虛子是他安排過來的。

  她一個人坐在喜房裡喝完了所有喜酒,喝完了就想明白了,其實這事兒也不重要。

  如今謝長寂這麼認真,反把她嚇了一跳。

  她忍不住試探著開口:「那個,謝長寂,你渡劫沒出什麼事兒吧?」

  比如被雷劈壞了腦子?

  謝長寂動作一頓,沒回答她的話,放開她療好傷的手,轉移了話題:「師叔已經帶修文去了明陽鎮,我們先過去。」

  「你今早渡劫……」

  「那人在你身體裡留了魊靈的邪氣。」

  謝長寂提醒,這話讓花向晚豁然抬頭,一時什麼都忘了,她驚訝出聲:「魊靈?」

  「嗯,」謝長寂點頭,「包裹在他的靈力裡,我暫時把他的靈力拔除,但魊靈的邪氣已經蔓延在你身體,回去再想想辦法。」

  這話讓花向晚驚疑不定。

  她確認那一掌,是沒有魊靈的氣息的。

  那這魊靈的氣息,只能是……她自己身體裡的。

  可謝長寂沒看出來。

  是謝長寂出了問題,還是剛才那人那一掌……幫了忙?

  花向晚心思幾轉,她握著方才被謝長寂觸碰過的手背,掃了一眼謝長寂腰間。

  他腰間沒有掛劍,只懸著傳音玉牌,正一閃一閃在亮。

  一個劍修,卻沒有配劍。

  他今日渡劫,到底是……

  花向晚思緒幾轉,謝長寂見她不出聲,轉頭看向旁邊一直假裝自己不存在的白虎,小白看見他的眼神,戰戰兢兢走了出來。

  「變小點。」

  謝長寂吩咐。

  花向晚聽到他的話,這才回神,正想說自己的靈獸怎麼會聽他的話,就看小白瞬間縮成一隻幼崽大小,在地上巴巴看著謝長寂。

  花向晚一愣,謝長寂走上前,將小白抱起來,像抱一個嬰兒一樣,一手環在胸口,轉頭看向花向晚:「我御劍帶你們過去,快些。」

  花向晚震驚看著小白,小白用爪子蒙住臉,往謝長寂懷裡一埋頭。

  已是無顏見她了。

  謝長寂等了片刻,花向晚才緩過神來,想了想,如今謝長寂既然查探不出她身體的狀況,那最大威脅已經解除。

  回去……倒也不是不可以。

  而且她得搞清楚,謝長寂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問心劍到底怎麼樣了。

  想明白這一點,她大大方方走到謝長寂面前,伸手抓住謝長寂衣角:「走吧。」

  謝長寂看了一眼她握著的衣角,眼神柔和幾分,轉眸過去,御劍而起,便穩穩往明陽鎮行去。

  明陽鎮距離密林很近,不到一刻鐘,他們便趕到了鎮中。

  花向晚跟著謝長寂走進一家客棧,她不由得有些好奇:「沈修文還活著?」

  「他魂燈未滅。」

  聽到魂燈,花向晚就明白了,每個天劍宗弟子都會在宗門用心頭血點一盞魂燈,魂散燈滅,死前的景象就會傳到宗門,方便宗門追殺。

  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對方才選擇讓他活下來奪舍。

  可奪活人的舍,可比死人難得多。

  「他魂燈未滅,又有能力抹除你一個渡劫期的追蹤印,所以你猜他奪舍?」

  「嗯。」

  「然後你利用魂燈找到了他的位置,又如何找到我的?」

  「靈力波動。」

  謝長寂提醒,花向晚才想起來,謝長寂是在她動用靈力之後,才及時出現。

  她一想就捏起了拳頭:「你知道,你差點弄死我嗎?」

  「不會。」

  謝長寂確定,花向晚挑眉:「這麼有信心?」

  「合巹酒裡,我放了雙生符,你的致命傷都會到我身上來。」

  花向晚一愣,隨後急道:「可是剛才……」

  「所以他那一掌,不是傷。」

  謝長寂看向花向晚,花向晚心頭一跳,她略有些緊張:「那是?」

  「我不知道,或許想用魊靈的邪氣干擾你的心神。」

  謝長寂誠實回答,花向晚放鬆些許,點頭:「或許是。」

  兩人說著,走進後院。謝長寂似乎已經提前知道位置,直接帶她進了一個房間。

  進屋之後,就看見許多人圍在沈修文旁邊。

  謝長寂一進來,眾人紛紛讓路,花向晚這才看清床上的沈修文,他身上紮了許多銀針,旁邊一個銅盆,他手懸在床邊,中指有黑血順著落下,低落到銅盆當中。

  靈北坐在一邊,神色嚴肅施針,等拔出最後一根銀針後,沈修文一口血嘔出,指尖黑血終於才見了鮮紅之色。

  「好了。」

  靈北收起銀針,從位置上讓開來,轉身看向旁邊昆虛子:「昆長老,毒已清空,沈道長應無大礙。」

  說著,他這才注意到旁邊花向晚,激動出聲來:「少主!」

  「等會兒說。」

  花向晚做了個手勢攔住靈北,走到床邊,看向床上沈修文。

  沈修文迷迷糊糊睜開眼,神色恍惚,花向晚好奇出聲:「沈道君?」

  沈修文轉過頭來,看著花向晚,眼神中帶了些茫然,似乎完全不認識這個人。

  「修文,」昆虛子走到一旁,滿眼擔憂看著沈修文,「你現下還好吧?」

  「昆……長老?」

  沈修文沙啞開口,謝長寂從一旁倒了一杯水,端到沈修文面前,沈修文看見謝長寂,愣了片刻後,隨後震驚出聲:「上……上君?!」

  看著沈修文的反應,花向晚便清楚,他被奪舍期間,記憶怕是一點都沒有。

  她越過眾人,徑直詢問:「沈道君,今日是幾月初幾?」

  「四月初三?」

  沈修文茫然回應,隨後疑惑:「姑娘是……」

  花向晚和旁邊靈北對視一眼,四月初三,剛好是他們進入西境當天。

  也就是他們從一開始見到的沈修文,就是個假的。

  「是陰陽宗?」

  花向晚詢問靈北,倒也不避諱眾人,靈北搖頭:「是有陰陽宗控屍術的影子,但手法比陰陽宗高明得多,他保證了沈道君神魂安穩,在此基礎上控制了沈道君的軀體。」

  「不經過本人同意,在不傷害神魂的情況下要控制軀體,這不是易事。」

  昆虛子思索著,靈北點頭:「不錯,所以他應是神識極為強大,強制壓制了沈道君的神魂,然後再用蠱術,將沈道君軀體煉化如同屍體,之後再以控屍術操縱。」

  「他還會用紙片人,」花向晚聽靈北說著,忍不住笑起來,「那他這來歷,怕是追查不到了。」

  「也別灰心,」江憶然大大咧咧聲音響起來,「反正都是西境的法術,等上君去了西境,慢慢查總能查出來的。」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大家下意識看了一眼沈修文,沈修文被看得有些茫然。

  昆虛子想了想,抬眼看向花向晚,遲疑著:「花少主,不妨移步一談?」

  花向晚正有此意,點頭道:「好。」

  說著,花向晚轉頭同昆虛子一起走出去,謝長寂提步跟上,昆虛子轉頭看過去:「長寂,你先處理這邊的事,修文也好好休息,其餘他事,明天再說。」

  謝長寂步子微頓,片刻後,他點頭:「嗯。」

  得了謝長寂應答,昆虛子才轉過身,同花向晚一起走出房中。

  兩人尋了一間客房,一起坐下,昆虛子親自給花向晚倒了茶,招呼著花向晚:「少主,坐。」

  花向晚跪坐到昆虛子面前,看著老者沏茶,聽他道:「今日長寂搶親,是天劍宗的不是,只是事發突然,我們也沒能反應,還望少主見諒。」

  「所以呢?」

  花向晚坐下來,抬眼看向昆虛子:「現在你們反應過來了,打算怎麼辦?」

  「這得看少主,」昆虛子喝了口茶,「想怎麼辦?」

  「謝長寂你們攔不攔得住?」

  花向晚單刀直入。

  在這一點上,花向晚覺得,她與天劍宗應該是統一戰線。

  昆虛子嘆了口氣:「若攔得住,又怎會讓他做這種事?」

  花向晚沉默下來,昆虛子嘆了口氣:「如今修文確認是被奪舍,有修文和長寂的事在前,天劍宗大約沒有第二個弟子願意同少主回西境,我們也不能強逼弟子,現下天劍宗唯一的聯姻人選僅有長寂,就看少主打不打算帶長寂回去。」

  「如果我不帶呢?」

  「少主當年以鎖魂燈封印魊靈,天劍宗感激不盡。」昆虛子說著,拿出一份卷軸,「這是合歡宮求親時給的禮單,天劍宗願三倍還給少主,以表感激。日後合歡宮若有需要,宗門亦願盡力協助。」

  花向晚沒說話。

  拿了這份禮,她就真的要空手回西境,她不帶一個人回去,鳴鸞宮和清樂宮都不可能信天劍宗會幫她。

  沒有天劍宗制衡兩宮,合歡宮式微,她就得想其他辦法,魔主之爭,一下就要被動許多。

  「若我帶他回去呢?」

  花向晚好奇。

  昆虛子聞言,點了點頭,將卷軸收回:「那一切計劃照舊,長寂隨少主到西境查魊靈之事,事了之後,若少主與長寂兩情相悅,長寂便留在西境。若兩人心有間隙,我會去西境,接長寂回來。當然,長寂名下所有財產都會作為聘禮送到合歡宮。」

  說著,昆虛子拿出了十份卷軸放在桌面:「這是暫定下來的禮單,長寂作為問心劍主兩百年,名下法寶靈石眾多,一時還沒統計完整。若少主定下來,你們先行出發,東西清點完整,便會送過去。」

  花向晚被十份卷軸的禮單驚到,她想了一下,自己作為合歡宮少宮主有的東西,可能一份卷軸都寫不滿。

  十份……

  謝長寂這得多有錢啊?!

  要有這麼多錢,合歡宮弟子不得磕丹藥像喝水一樣,煉製法器像買糖人一樣?

  好在她沒有被金錢攻勢迷惑,趕緊清醒過來:「我帶謝長寂回去,對合歡宮其實更為有益,你們天劍宗還倒貼這麼多錢,他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昆虛子拿著茶杯的手一顫。

  花向晚皺起眉頭,直追重點:「今早我還看見他在歷劫,怎麼黃昏就來搶婚?整個人看上去還不太正常的樣子。按理他是你們問心劍劍主,你現在這麼急著把他塞給我,到底是有什麼圖謀?」

  「花少主,」昆虛子被她問得深吸一口氣,他勉強笑了笑,「你真的多慮了。」

  「昆長老,」花向晚說得認真,「兩方聯姻事關重大,我至少要搞清楚,謝長寂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昆虛子沉默下來,好久後,他緩聲開口:「他修行出了點問題,對你心有執念。」

  聽到這話,花向晚心裡有了數。

  謝長寂的問心劍肯定出了問題。

  她思索片刻,追問:「什麼執念?到什麼程度?問心劍他還拔得出來嗎?」

  「少主,」聽到花向晚提及問心劍,昆虛子神色嚴肅幾分,「我可以確保長寂不會傷害你和合歡宗。但長寂身份敏感,少主若問太多,怕是不妥。」

  花向晚不言,她的確問得太多了些。

  兩方僵持下來,昆虛子慢慢喝著茶,花向晚抬眼看了一眼桌上卷軸,想了想,開口:「他喜歡我?」

  「應當是……」

  「那這事兒不能談,」花向晚果斷起身,「我不欠情債。」

  見花向晚抽身俐落,昆虛子急急開口:「但也可能是少主當年之死,對長寂衝擊太大。」

  花向晚停頓下來,昆虛子看著花向晚:「如今長寂的情況,誰也不敢斷定。」

  花向晚想了想。

  謝長寂對她肯定是有執念,畢竟當年她慘死在他面前,無論是對自己無能的譴責,還是對她的愧疚,她成為他的執念,都在意料之中。

  或許就是因為這份執念,他無法飛升,問心劍或者也出了問題,所以天劍宗急著修復他的心境,才願意將他放到她身邊來。

  她權衡利弊,豎起一根手指:「謝長寂送親隊伍多增一百名金丹以上修士,在合歡宮停駐至少一年。」

  這話讓昆虛子臉色微變。

  他看著乾脆俐落討價還價的花向晚,憋了半天,才道:「你帶長寂一個,已經足夠鎮守合歡宮了。」

  「這就我的條件,」花向晚笑起來,「明日清晨合歡宮啟程,長老想好了讓弟子今夜過來,清晨就可出發。要覺得不妥,就把那三倍賠償給我帶上,我回西境,自有其他辦法。」

  「而且,我提醒昆長老一點,」她抬手敲在桌面,「西境不是雲萊這樣平和的地方,有魔主坐鎮,如果是為了魊靈,一個謝長寂,或許不夠。」

  昆虛子沒說話,花向晚行了個禮:「晚輩告辭。」

  說著,花向晚走出房外,一出門,就看見合歡宮眾人站在院子裡。花向晚看著這一群人,冷哼了一聲:「一群狗腿,幫著外人來抓我?」

  「少主誤會了,」靈南硬撐著笑容,「是宮主吩咐的。上君搶婚,您又跑了,這麼大的事兒我們哪兒做得了主?宮主吩咐,全力幫助上君,務必保全這門婚事。」

  聽到這話,花向晚揚起手就想抽他們。

  靈南嚇得抱頭,看著他們的樣子,花向晚也打不下手。

  她娘親自發話,這宮裡誰也不敢不聽。

  她輕輕拍了一下靈南的腦袋,只道:「你們啊,什麼時候才能出息些。」

  靈南不敢說話,花向晚左右看了看,見自己的坐騎不在,好奇:「小白呢?」

  「清衡上君帶走了。」

  靈北開口回答。

  花向晚聽見謝長寂道號,皺起眉頭,他怎麼老抱著她的坐騎不放?自己喜歡自己養啊。

  但念在他被雷劈壞了腦子,她也懶得計較,只道:「好吧,你們先去休息,我們明日就回西境,我也去睡了。」

  「少主,」靈北得話,遲疑著,「是我們自己回去,還是同天劍宗一起?」

  「要麼帶著錢回去,要麼帶著人回去。」花向晚疲憊擺手,「明日清晨就知道了。」

  說著,花向晚打著哈欠,讓侍從領路:「走吧,回房,我得睡一覺。」

  眾人應聲,送著花向晚離開。

  花向晚跟在侍從後,走在庭院中,想著今日一切,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要和謝長寂再當一次夫妻。

  好在謝長寂就是被劈壞了腦子,等他清醒了,就該飛升了吧?

  到時候她成為魔主,他得到飛升,想想也是雙贏。

  而且說不定昆虛子捨不得一百個金丹修士呢?

  花向晚胡思亂想著,走到房門,侍從恭敬行禮,便退了開去。

  她推開房門,打著哈欠眯著眼走進屋中,本能性就開始脫外面的衣服。

  但手剛放到腰帶上,她下意識覺得不對,抬眼一看,就見青年白衣白玉蓮花觀,雙手結印,盤腿坐在正前方。

  他前方是燃著熏香的香案,身後是畫著江山千里圖的屏風,小白還是幼崽模樣,乖乖跪在它旁邊,眼巴巴看著花向晚。

  花向晚嚇得像見了鬼一般退跌到門前,急急出聲:「你你你……你怎麼在這裡?!」

  謝長寂沒有睜眼,平靜回聲:「你的條件,掌門同意了。今日清晨,弟子會到明陽鎮。」

  「這麼快?」花向晚有些震驚,「你們都不再考慮一下的嗎?!」

  「修文奪舍之事,宗門震怒,弟子不甘,要求去西境找到凶手,嚴懲不貸。」

  天劍宗護短這事兒花向晚向來知道,但全體上下這麼團結的還是少見。

  她聽著謝長寂的聲音,稍稍平穩,轉頭看了一眼滿眼求助的小白,她試探著走過去,把小白撈起來,檢查著小白,帶了幾分懷疑:「你對小白做了什麼?」

  「洗澡。」

  這話出口,小白痛苦「嗷嗚」了一聲。

  花向晚一時無言,小白的確不喜歡洗澡。

  「淨室我讓侍女放好了水,床上也用暖玉暖好了,你睡吧。」

  謝長寂見花向晚不動,提醒她:「你乃鎖魂燈主,取得魊靈之人必定在暗處窺伺,日後我為你守夜。」

  「你不嫌累,我無所謂。」

  花向晚聳肩,謝長寂神色不動。

  花向晚見兩人也沒什麼話好說,抱著小白去了淨室。

  淨室水溫正好,小白看見水,「嗷嗚」一聲就跑了出去。

  花向晚撇撇嘴,快速脫了衣服,沐浴洗漱之後,便回了床上。

  床上被暖玉搞得暖洋洋的。

  四月天,本身還帶了點春寒,她體質陰冷,就算是夏日也經常在夜裡凍醒。

  她不知道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或許在剛才探查她身體狀況時便預料到。

  她轉身側目看過去,屏風上,青年背影清瘦挺立,如孤松青竹,又似長劍守山。

  那明顯是個青年背影,但莫名與少年時好像沒什麼不同。

  她記得他們待在一起那三年,他經常就是這樣,隔著一扇窗,一扇門,一扇屏風,靜默著守在外面。

  她看了片刻,忍不住開口:「謝長寂,你到底在執著什麼?」

  謝長寂沉默不言,花向晚看著他的背影,勸說著:「如果你是覺得對我愧疚,其實也不用的,當年的事我沒怪過你。我知道你難,說實話,」花向晚想想,「如果那時候,你真的為了我置宗門、置雲萊於不顧,我才是真的看不起你。」

  雖然傷心是真的,難過是真的,可是,從未因此怪過他,或者憎怨他,亦真的。

  「要你真的過不去這個坎兒,一定要想補償我,其實你做點對我好的事就好,不用以身相許。」

  花向晚見他不說話,側過身勸他:「比如你隨便指派個弟子和我成婚,沈修文啊、謝無霜啊,甚至江憶然也行,」她越想越美,聲音裡都帶了笑,「再多給我些法寶、靈石,多派點天劍宗弟子給我,那我就更高興了。」

  「花向晚,」謝長寂聽著她做夢,終於開口,「你心裡還有我嗎?」

  這話把花向晚嚇了一跳,她坐起身來,急急解釋:「沒有,我剛才說什麼讓您誤會了我可以解釋。我發誓我對你早就沒有什麼圖謀,我當年……」

  「既然沒有,」謝長寂打斷她,「那我與沈修文、謝無霜、江憶然,有何不同呢?」

  花向晚一愣,謝長寂聲音從屏風外傳來。

  「為何眾人皆可,獨獨我謝長寂不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09:34 AM

第二十三章

  這話問得花向晚有些懵。

  為何其他人可以,就他不可以?

  她想了想,或許是因為,其他人都不曾讓她傷過心。

  但既然謝長寂要跟她一起出發,這些讓人膈應的話也就不必說出口。

  勸不住謝長寂,她也懶得再勸,閉上眼睛拉好被子,徑直睡到天亮。

  等到第二天她隱約聽到茶水聲,她迷迷糊糊醒過來,睜眼就看見屏風上正在倒茶的背影,嚇得「唰」的直了起來。

  「起了?」

  謝長寂聲音從外面傳來,花向晚緩了緩神,才出聲:「早……早啊。」

  「靈南。」

  謝長寂站起身,喚了外面人:「進來吧。」

  說著,大門發出「咯吱」之聲,許多人湧進來,靈南帶著侍女繞到屏風後,伺候著花向晚起身。

  謝長寂背對著她,告知自己的去向:「我去點人,同師叔告別。」

  「哦。」

  花向晚點頭,謝長寂便提步走出去。

  花向晚簡單洗漱了一番,便同靈南領著人走了出去。

  合歡宮和天劍宗都已經清點人準備好,天劍宗一百位弟子已經到位,有男有女,皆是一身藍衣負劍,一派浩然正氣。

  見到花向晚出來,弟子恭敬行禮:「見過師祖母。」

  聽到這個稱呼,花向晚整個人心上一抖。

  兩百年雖然也不算小,但能幹到師祖這個輩分的,的確寥寥無幾。

  花向晚尷尬點頭,由靈北引路,上了靈舟。

  此次回西境人數眾多,天劍宗便直接給了一艘靈舟。

  這東西速度極快,又能載物,唯一的缺點,就是費錢。

  它是消耗靈石運轉,造它費錢,用它費錢。反正合歡宮現在是用不起這東西的。

  但天劍宗要用,花向晚自然樂意。

  她跟著靈北進了客艙,打開窗戶,就看見昆虛子和謝長寂走了出來。

  他換了一套衣服,雖然不是昨天的喜服,但仍舊是極為喜慶的紅色,昨天花向晚沒什麼心情看人,現下百無聊賴,驟然一見,目光竟就有些移不開了。

  說起來,謝長寂的確是她生平僅見的美人。

  兩百多年過去,她現下再見,還是會被驚到。

  他的五官並不精致完美,甚至於有些寡淡,可是湊在一起,便有了一種山水墨畫一般的淡雅清雋。

  自幼清修,更多了幾分不近人世的仙氣,平日握劍時似如寒劍出鞘,讓人不敢近身,如今穿上紅衫,收起鋒芒,便如謫仙落凡,好似哪家貴公子出游,倒越發引人親近。

  昆虛子一直在和謝長寂囑咐什麼,謝長寂頻頻點頭,十分耐心。

  花向晚目光凝在他身上,謝長寂似乎感知,遙遙抬眼,兩人目光一碰,花向晚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趕緊挪開眼去,看向旁邊。

  就這麼一看一躲,她竟有種做錯事的心虛。

  昆虛子一路送著謝長寂上了靈舟,到了房門前,還在嘮叨。

  「這一百弟子裡面歲文和長生最怕黑,你領他們到黑的地方要注意把他們兩放中間。還有你自己,我給你備了三百顆清心丸,九百粒復元丹,東西都在包裡,你不要嫌麻煩,該吃藥得吃。」

  「你的衣服我備了一百套,什麼顏色都有,你到了合歡宮,不用天天穿道袍,記得穿些好看的。」

  「還有……」

  「咳咳。」

  花向晚見昆虛子說個沒完,她忍不住咳嗽出聲,昆虛子聽到聲音,轉過頭來,她把手搭在窗戶邊,笑著提醒門外昆虛子:「昆長老,您再送送,清衡上君怕就要要等到飛升歷劫了。」

  昆虛子得話,猶豫著看了一眼謝長寂,謝長寂垂眸站在原地,沒有半點不滿。

  可昆虛子也知道行程耽誤不得,他想了想,走到花向晚面前,行了禮。

  這把花向晚嚇壞了,趕緊去扶昆虛子:「昆長老,有話好說。」

  「花少主,」昆虛子由她扶著起身,嘆了口氣,滿臉懇求,「我們家長寂一心修道,許多俗事都不知怎麼打理,到了合歡宮,勞煩您多照顧擔待。」

  「明白明白。」

  花向晚握著昆虛子的手,趕緊點頭。

  哪個宗門的最強者是要管理俗物的?

  她知道昆虛子不放心,認真承諾:「你放心吧,我既然帶著他去了西境,就一定會好好照顧他。」

  「還有那一百弟子……」

  「您也放心,」花向晚鄭重承諾,「我就借用一年,一年後,一定完好無損給您送回來。當然,要是有任何意外,我一定把仇人給您記下。」

  聽到這話,昆虛子臉色變了變。

  他似是有些想要反悔,但一看想到那些金丹弟子眼中按耐不住的興奮和激動,他咬了咬牙,終於還是點頭:「那就拜托少主了。長寂,」昆虛子說著,轉頭握住謝長寂的手,遲疑許久,才終於開口,「護好宗內弟子,我走了。」

  說完,昆虛子甩開他的手,竟是轉頭就離開去。

  謝長寂見昆虛子離開,轉身吩咐門外站著的江憶然:「走吧。」

  「是。」

  江憶然應聲,趕緊下去做事。

  花向晚聽到聲音,這才意識到此次江憶然竟然也跟來了。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轉頭看謝長寂:「沈修文來了嗎?」

  謝長寂動作一頓,片刻後,他淡道:「他不來。」

  花向晚點點頭,想起來沈修文是受了傷。

  不然按理來說,江憶然是第六峰嫡傳弟子,年紀又小,這種操辦雜事的位置,該做慣了的沈修文來才對。

  她想了想,不由得有些關心:「他傷勢還好吧?」

  「嗯。」謝長寂點頭,「挺好的。」

  花向晚放下心來,就聽謝長寂強調:「他就不想來。」

  花向晚一愣,她總覺得這話裡有話。

  然而謝長寂沒多解釋,走到旁邊蒲團上,掀了衣擺坐上去,便開始打坐。

  這時靈舟啟動起來,花向晚看著靈舟騰雲駕霧上天,撐著下巴看著外面景色,但外面景色也無甚好看,想了想,便乾脆也跟著入定。

  她沒有金丹,入定純粹只是鍛煉神識,這些年她都是這樣度過。

  謝長寂似乎察覺她的動作,他輕輕睜眼,想了片刻後,他平穩開口:「花向晚。」

  花向晚聽他叫她,有些意外,她睜開眼,就看謝長寂坐在蒲團上,平靜看著她:「你過來。」

  花向晚聞言,雖然不明白他要坐什麼,但還是起身來到他邊上。

  謝長寂垂眸到蒲團,輕聲吩咐:「坐下吧。」

  花向晚依言,面對面坐到謝長寂對面,有些好笑:「坐什麼?論道啊?」

  「把手給我。」

  謝長寂伸手,花向晚聞言,大約明白他要做什麼。

  她莫名心裡有些緊張,卻還是伸出手去。

  謝長寂抬手放在她的脈搏上,用靈力仔仔細細在她身體中游走了一圈。

  花向晚垂眸不說話,等了片刻後,謝長寂輕聲開口:「你的金丹,已碎得差不多了。」

  「嗯。」

  花向晚知道自己的情況:「當年用了一顆靈藥勉強吊著,早該碎了。」

  「筋脈淤堵,運行不暢。」

  「都是一寸一寸縫起來的。」花向晚苦笑,「能用不錯了,還提什麼要求?」

  聽到這話,謝長寂抬眼,似是不讚同。

  花向晚知道他是不喜歡這種話的,只道:「已是如此了。」

  「我幫你吧。」

  謝長寂開口,花向晚動作一頓。

  但不等她胡思亂想,就聽謝長寂道:「我控制著靈力進入你的筋脈,將淤堵黏黏之處衝開,過程或許會有些疼。」

  用靈力衝開筋脈淤堵黏黏的地方,這個辦法過去不是沒想過。

  但一來對施術者要求極高,要求對方對靈力掌握十分精確。二來她的筋脈本身就比常人要寬上許多,一般人的靈力難以做到這件事。

  而合歡宮能做這事的都不在了,唯有她母親,卻也在當年渡劫不成,身受反噬,難以完成此事。

  交給外人她不放心,拖來拖去,竟就到了今天。

  她思考片刻,點了點頭,謝長寂伸出雙手,握住她的手。

  片刻後,靈力徐徐緩緩進入她的身體,如同小溪一般匯聚在一處。

  他的靈力如同他的人,有些涼,莫名讓人安靜。

  筋脈黏黏之處,並非不能完全通過,只是變得極為狹窄。

  謝長寂將靈力灌滿她的筋脈,來到第一個黏黏之處。

  他靈力控制得很精準,花向晚沒有任何不適,她閉著眼,感覺靈力滋養所帶來的舒適感。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靈力充盈筋脈的感覺了。

  謝長寂察覺差不多,緩聲呼喚她的名字:「花向晚。」

  「嗯?」

  「度過定離海要多久?」

  「快則五日,慢則無邊無際,」花向晚說起來,有些好笑,「主要是找不到方向,當年我第一次來雲萊,一個人……」

  話沒說完,謝長寂靈力猛地衝擊向黏黏的地方,劇痛瞬間傳來,疼得花向晚臉色巨變。

  謝長寂握著她的手,平穩詢問:「一個人怎樣?」

  「一個人……」花向晚聲音有些抖,「一個人飄在海上,飄了三個月才找到路。」

  「後來呢?」

  謝長寂詢問,花向晚慢慢緩過來,低低出聲:「後來上了岸,第一次看見這麼好看的地方,青山綠水,小河彎橋。」

  「西境沒有麼?」

  「沒有,西境多荒漠,常年黃沙漫漫,遮天蔽日。」

  花向晚說著,突然想起來:「你為什麼一直叫我花向晚?」

  「我想叫你的名字。」

  而不是給我的謊言。

  花向晚聽到這話,便明白他言語之後的意思。

  還來不及多說什麼,第二次劇痛便隨即而來。

  一連衝破十個黏黏之處後,花向晚終於熬不住,一口血噴出來,徑直倒在謝長寂肩頭。

  她頭抵在他肩上,低低喘息。

  謝長寂遲疑片刻,放開她的手,不敢再動。

  她滿身冷汗,唇色蒼白,外面星河高懸,謝長寂手也因疼痛微微發顫。

  「你身上,」他感覺著女子身上傳來的熱度和氣息,聲音微啞,「一共三百四十二個淤堵之處。」

  「嗯。」

  「需得忍忍。」

  「無妨。」

  兩人沒有說話,他們挨得很近。

  她隱約感覺他的呼吸似乎有些亂,但又分不清是不是她的錯覺。

  他本就是要來滋養她金丹的雙修道君……

  念頭突然滑入她的腦海,有那麼一瞬,她感覺面前這個人似乎異常灼熱。

  山洞那一夜驟然鑽入腦海,隱約記得那夜火焰微顫,忽明忽滅。

  他明明慣來那麼冷一個人,卻燙得她有些害怕。

  她隱約覺得他似乎想做點什麼,但疼痛讓她有些難以清醒。

  過了許久,疼痛逐漸消散,花向晚也神智逐漸恢復。

  他靠著謝長寂,喘息著抬眼:「你還好嗎?」

  謝長寂額頭上也全是冷汗,這樣長時間精準控制靈力消耗極大,他臉色也有些蒼白,點了點頭:「嗯。」

  兩人都彷彿是從水裡撈出來,花向晚沒有力氣,依靠著他,僵持片刻後,聽她呼吸緩下來,謝長寂出聲:「我去淨室添水。」

  說著,他抬手扶住她,站起身來。

  他神色看不出任何情緒,和平日沒有半點不同,花向晚那聽著淨室中的水聲,慢慢冷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謝長寂走出淨室,他還是那幅不受世俗干擾半分的模樣,好似一尊玉佛,不染半點塵埃。

  花向晚一時有些羞愧,莫名覺得自己方才真是疼昏了頭。

  謝長寂這種皚皚白雪一樣的人物,怎麼可能有她剛才想的那種想法?

  她自覺對不起謝長寂,默默低頭。

  「好了。」

  謝長寂出聲,花向晚趕緊點頭,扶著香案起身,自己去了淨室。

  謝長寂沒有在房中待著,他走出門外,關上門,下意識想用結界封住裡面的聲音,又擔心出事。

  猶豫許久後,終於還是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閉眼誦念清心訣。

  但他還是清晰聽到裡面衣服窸窣之聲,水聲,乃至女子因為舒適發出的輕嘆。

  他喉結微動。

  靠在門邊,等了許久,才聽花向晚喚他:「好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09:55 AM

第二十四章

  聽著花向晚的聲音,謝長寂張開眼睛,他緩了一會兒,遮掩住眼中慾色,才推門進去。

  花向晚擦著頭髮走出來,轉頭看了看淨室:「你洗嗎?」

  「嗯。」

  謝長寂應聲。

  花向晚朝著淨室揚了揚下巴:「那你自己清理淨室,我要睡了。」

  「好。」

  謝長寂話不多,直接往屋裡走。

  花向晚擦乾頭髮,便躺到床上。

  床上暖暖的,大約是暖玉一直放在上面,花向晚伸出一隻手,她看了一會兒,有些高興。

  三百多個黏黏之處,不出一個月,她的筋脈就可全通。

  雖然有一些疼,但也就是當時那一剎,也不是不可忍受。

  之前是沒指望能把筋脈打通的,畢竟一個元嬰修士,能滋養金丹就不錯了,根本不指望能幫她修復筋脈。

  但來的是謝長寂……

  花向晚忍不住往淨室方向看了一眼,想著方才謝長寂的樣子,琢磨著,大約筋脈是可以恢復,金丹得另尋法子了。

  謝長寂不喜歡情愛之事。

  以前她是從來不信的,總覺得這些道士道貌岸然,當年她想盡辦法,他都冷靜拒絕,一開始她是覺得這狗道士假裝矜持,直到他們真的成了。

  第二天醒過來,她這一輩子第一次從他眼裡看到無措。

  沒有半點歡喜,更無半分溫情,他撿起道袍,甚至不顧傷勢,便踉蹌著跑了出去。

  那一刻她就知道,謝長寂真的是斷了慾的神佛,人間之事,對於他來說大約都是污穢不堪。

  她不知道謝長寂為了那份「執念」,可以補償到什麼地步。

  但若這件事是要謝長寂忍著嫌棄完成,那就算是為了金丹,就算謝長寂是渡劫期的修士,她也是不想忍的。

  好在謝長寂似乎也不打算這麼委屈自己,應當會找一些其他辦法。

  不用她開口拒絕,這再好不過。

  花向晚渾渾噩噩想著,躺在床上,慢慢睡了過去。

  謝長寂泡在冰冷的水中,看著浴池被他的血都染紅。

  聽著外面呼吸聲漸漸平穩,等他背上雙生符所帶來的十個血孔復原,他才站起身來,披上白衫,將血水清理乾淨,提步走了出去。

  他走路幾乎沒有任何聲音,踏著月光步到床邊,站在原地,看著床上熟睡的女子。

  他用目光一一打量過她的眉眼,看了好久,見花向晚眉心微皺,似是做了噩夢。他坐到床邊,抬手一道熒光在她眉心,花向晚便安靜下來。

  他輕輕俯身,冰涼的唇落在她的額間。

  「好夢。」

  那一夜花向晚睡得極好,她也不知道是因為疏通筋脈太累的緣故,還是因為其他。

  第二天早上起來,就看謝長寂端坐在香案旁邊打坐,香爐青煙裊裊,謝長寂一身白衣,長身如玉。

  他聽她起身,微微側臉:「早。」

  之後近半個月,差不多每日都是如此,謝長寂靈力恢復需要一些時間,於是每個三日他幫她打通一次筋脈,其餘時間,花向晚便自己打坐或是找靈南等人打葉子牌。

  等到夜裡,謝長寂就坐在香案前打坐守夜。

  從天劍宗到定離海,再渡過定離海到西境,這一段路之前花向晚他們走了快一個月,如今有謝長寂的靈舟在,不到半個月,他們便抵達西境。

  西境和定離海的入口有重兵把守,靈舟抵達岸邊,花向晚和合歡宮說了到達之事,讓合歡宮做好迎接準備之後,便換成了靈獸玉車,花向晚和謝長寂坐在車裡,往關口走去。

  此處還沒進入西境,尚在海邊,定離海的沙灘是黑色,眾人踩著黑色砂礫,由靈北領路,走向前方光門。

  「第一次來西境吧?」

  花向晚看謝長寂端望著窗外景色,笑著舉杯:「我第一次到雲萊,也是你這個樣子。」

  聽到花向晚說到過往,謝長寂回頭看她。

  花向晚慢慢說著:「雲萊和西境不太一樣,山水漂亮,人也漂亮。」

  「是麼?」

  謝長寂緩聲:「我以為西境之人,應當都生得不錯。」

  「何以見得?」

  花向晚好奇,謝長寂說得平淡:「至少溫少清應該不錯。」

  聽他主動提溫少清,花向晚一愣,莫名有些心虛,又覺得似乎不該。

  她打量了一下謝長寂的神色,見他似乎並不在意,便放下心來,點頭道:「是挺好,但其實他沒薛子丹好看。」

  「薛子丹?」

  謝長寂抬眼:「沒聽你提過。」

  「唔,就是在溫少清之前,」花向晚簡明扼要,「我去藥宗求醫,順手撿的一個人。」

  「然後呢?」

  「喲,」謝長寂剛問完,馬車外就傳來一聲驚呼,「我說是誰這麼大陣仗,原來是花少主回來了。」

  聽到聲音,謝長寂轉頭看過去,花向晚也不急,她慢慢悠悠捲起車簾,看向站在車窗前的女子。

  女子一身黑衣短裙長靴,兩隻手上都掛著暗器,看上去十分颯爽。

  「我說是誰,」花向晚笑起來,「怎麼,輪到薛二小姐來守定離關了?」

  「花少主還識得我?」女子嘲諷。

  「當然,」花向晚眼神真摯,「藥宗薛二薛雪然,給我下毒不下兩百次,想忘也難。」

  「這是你活該。」

  薛雪然冷笑,目光往馬車裡看去:「怎麼,又去天劍宗收破爛……」

  話沒說完,薛雪然話語頓住。

  她目光落在謝長寂身上,眼神有些呆滯。

  謝長寂收斂了威壓,坐在馬車裡,平靜喝茶,旁人看不出他修為,但卻知這張臉,那是西境有不起的絕色。

  薛雪然愣了片刻,隨後不可思議轉頭看向花向晚,笑出聲來:「花向晚,你可以啊,自己是個繡花枕頭,還為了美色搞個不中用的回來?你好歹找個金丹期啊?」

  聽到這話,天劍宗弟子齊齊看了過來,謝長寂也抬眼,花向晚一看謝長寂神色不對,便抬手按住他,同薛雪然道:「行了,別廢話,放行吧。」

  「好好好,」薛雪然趴在窗戶上抬手,笑得停不下來,「這種好消息我馬上回去告訴我哥,你放心,等魔主試煉你死在裡面,我哥一定會親自去為你收屍。」

  說著,薛雪然退開,滿面笑容,抬手一揮:「走吧!」

  花向晚放下簾子,舒了口氣。

  轉頭看向謝長寂,發現看他著她壓著他手背的手。

  她趕緊縮回來,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讓你看笑話了。」

  「她是誰?」

  謝長寂開口,花向晚解釋:「薛子丹的妹妹薛雪然,薛子丹是藥宗少主,她是老二,擅長暗器用毒。」

  「她向你下毒兩百多次?」

  「啊,」花向晚尷尬點頭,「小事情,反正也沒成功過。」

  「為何?」

  花向晚嘆了口氣,有些愧疚:「為她哥,當年……我要個東西,騙了薛子丹,他想把我留在藥宗,我跑了,回頭和溫少清定了親……」

  花向晚越說聲音越小,隨後嘆了口氣:「算了,都是過去的事。」

  「聽說你和溫少清,是魔主指婚,為穩定局勢。」

  謝長寂端起茶杯,克制著語氣。

  花向晚點頭:「不錯,不過我們算一起長大,本身也有些感情。」

  謝長寂動作頓住。

  花向晚想到什麼,轉頭又看他,忍不住叮囑:「他這人有些軸,現下局勢微妙,如果他對你做出什麼……」花向晚頓了頓,想半天,才想到一個合適的詞,「不敬的舉動,你不要生氣,繞開就好了。」

  「他退了你的婚。」

  I謝長寂抬眼看她,刻意提醒。

  花向晚嘆了口氣:「清樂宮本來就不同意這門婚事,也是他和魔主一起堅持,才定的親,所以這麼多年一直沒成婚。他努力過了,我也不怪他。這些年他幫了我不少,當年合歡宮出事,第一支增援的隊伍就是他帶過來的。最最重要的是,現下我也不想和清樂宮起什麼紛爭,所以你千萬不要惹事。」

  謝長寂不說話,花向晚見他不出聲,抬眼看他:「怎麼?」

  「這兩百年,」謝長寂語氣聽不出喜怒,他垂眸看著茶杯,「你過得甚是精彩。」

  「還……」花向晚感覺他這話裡帶了幾分挖苦,但想謝長寂也不是這種人,強撐著笑容,「還好吧?」

  「可還有其他我要注意的人?」

  謝長寂低頭喝了茶,神色微冷。

  但他情緒太過內斂,花向晚也看不出區別,只當他在詢問西境生存之道,花向晚想想,也不在意:「其他都是些小角色,應當影響不了你,到時候我再給你介紹。」

  這話出來,花向晚突然意識到不妥。

  她其實把握不好謝長寂這個所謂的「偏執」,到底具體是個什麼方向,這些時日他表現得太平靜,太淡,感覺就是一個報恩使者,讓她都快忘了他心裡還把她當妻子這事。

  雖然不一定是喜歡,但當她是妻子,或許也是不喜歡這麼多感情史的。

  她遲疑著想要彌補解釋一下,不要讓氛圍太過尷尬,然而還未開口,就聽謝長寂善解人意出聲:「我知道了,」他抬眼,輕輕頷首,「我會有分寸的。」

  得了謝長寂承諾,花向晚舒了口氣,想著是她想得太多。

  謝長寂哪裡又會在意這種事?

  當年就不在意,如今他已成為上君,不過是道心有損出了岔子,當比年少更沉穩包容才是。

  想明白這一點,她才大著膽子開始給謝長寂介紹西境的情況。

  她拿出一張地圖,鋪開給謝長寂。

  「西境分成三宮九宗,分別是鳴鸞、清樂、合歡。鳴鸞擅長劍術,清樂宮主修樂器,合歡宮主要就是功法不同,可以以雙修之術快速進階,所以精於神識淬煉,功法基礎上,學什麼的都有,比如以前我學劍,後來轉了法修。」

  「我知。」謝長寂點頭。

  花向晚繼續:「宗就是陰陽宗、傀儡宗、巫蠱宗、劍宗、道宗、藥宗、百獸宗、天機宗、玉成宗。九宗下面有三百三十城,分別管理。以前是每宮管理十座大城和三個宗門,小城由宗門管理,每城都有各自的城主和一些小宗門。但現下合歡宮式微,甚至還不如九宗一些宗門強盛,所以這種管轄,早已名存實亡。如今合歡宮管控的,只有百獸宗,所以如今合歡宮實際管轄,」花向晚畫了一個極小的圈,「只有西邊這十座大城和二十座小城。所以,雖然明面上合歡宮還是三宮,我能仗著魔主的聲威將你們帶進來,但是我們能不惹事,還是不要惹事。」

  「嗯。」

  謝長寂點頭,看著地圖:「那魔主試煉是怎樣的?」

  「這個,試煉還未開始,」花向晚搖頭,「誰都不知道。」

  說起這個,花向晚想起來:「魊靈呢,你打算怎麼著?」

  「我們會有婚宴。」

  謝長寂突然說了這一句,花向晚有些茫然:「不錯。」

  「會邀請西境所有元嬰以上修士?」

  「當然,」花向晚點頭,「能修到金丹便算有名有姓,西境所有稍有名氣的人物都會請到。」

  「我對魊靈有感應。」

  這麼一說,花向晚就明白了。

  當日進入靈虛秘境的西境修士,都是元嬰以上,且極大可能出自九宗或者是鳴鸞清樂。

  謝長寂打算在婚宴上直接找,倒也是個辦法。

  「你放心,」謝長寂莫名其妙突然說了句,「我找人,不會影響我們成婚。」

  這話把花向晚說愣了,隨即笑起來:「影響也沒關係,找到魊靈最重要。」

  謝長寂抬眼看她,神色莫名鄭重許多:「不。」

  他說:「很重要。」

  花向晚一時接不了話,謝長寂有時候似乎對這些儀式莫名在意。

  比如當年不肯喝合巹酒,是打算再給她一次正式的婚禮。故意讓她跟著沈修文離開,也是為了喝完一杯合巹酒。

  但有時候吧又不是很有所謂,比如搶親那天那身衣服,不知道的她以為他剛要完飯回來。

  她搞不懂他的思路,也不想了解這個謎一樣的男人,便轉頭抽出一本人物冊子,開始給謝長寂介紹起西境需要記住的人物,方便他日後行事。

  一路把西境大體情況介紹完畢,已經是三天後的事。

  第三天醒來,便已經距離合歡宮不遠。

  合歡宮早在她進入西境時便開始準備,現下她得按著迎親的規矩,給靈獸掛上紅色的同心結,再同謝長寂一起換上緋色禮服,一起坐在靈獸玉車上,緩步往前。

  車隊前進,她便開始聯繫合歡宮。

  然而傳音玉牌亮了許久,都不見有人回應,花向晚不由得有些擔憂。

  謝長寂看了一眼花向晚神色,喚了一聲:「靈北。」

  聽到謝長寂的聲音,靈北趕緊回到車邊:「上君。」

  「讓人去前方看看,聯繫不上合歡宮。」

  靈北聞言,神色微凜,立刻道:「是。」

  說著,靈北便轉身去找人。

  謝長寂轉頭看花向晚:「不必擔心。」

  說著,他目光落在她有些歪的金冠上,抬手扶了扶:「我未曾感覺前方有靈力波動。」

  沒有,就等於沒有交戰。

  未曾想謝長寂這麼清楚她在擔憂什麼,她垂下眼眸,輕聲道:「多謝。」

  「當年你和師父師弟們出事後,我許久睡不著。」

  謝長寂突然提及往事,花向晚好奇,見他神色平靜,似乎沒有半點傷懷,彷佛是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

  「有許多年,我閉眼就好像聽見有人在喚我,周邊都是交戰之聲,後來我就不睡覺,一直清醒,便不會不安。」

  「然後呢?」

  花向晚想,他不是喜歡訴苦的人。

  「然後我在異界待了近兩百年,等我回來那天,我看見天劍宗滿山桃花開了,許多弟子我都不認識,天劍宗已是雲萊第一宗門。」

  「那天晚上我入睡,師弟和師父,便不再喚我了。」

  只有她,還在夢裡,反反覆復從他面前墜落而下。

  花向晚聽著,笑了笑:「你這麼一說,我便有希望了。或許等哪一日,合歡宮重回鼎盛,我也就不會怕了吧?」

  「嗯。」

  謝長寂開口,花向晚轉頭,微笑看著前方,目光中卻沒有半點溫度。

  車隊往前緩緩行去,沒了一會兒,靈北便趕了回來。

  「少主。」

  靈北到花向晚身邊,壓低聲:「是清樂宮,溫少清帶了清樂宮五千弟子,把合歡宮圍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皺眉:「他們沒傷人吧?」

  「沒有,」靈北搖頭,「他們沒打算找合歡宮麻煩,是在合歡宮等著您……」靈北一頓,抬頭看了一眼謝長寂,最後還是出聲,「和上君。」

  一聽這話,花向晚就頭疼。

  她抬手扶額:「他鬧哪一齣?」

  「溫少主說,婚是他母親退的,他要和您談談,也要看看上君是什麼人物。」

  「我人都帶回來了,」花向晚壓低聲,「他要和我談什麼?」

  靈北不說話,花向晚想了想:「後門呢?他們也堵上了?」

  「沒有,」靈北搖頭,「溫少主特意把後門留出來了。」

  「那就從後門走,」花向晚立刻吩咐,「別起衝突。」

  「是。」

  靈北點頭。

  這些年合歡宮對這些衝突都是能避就避,養精蓄銳,好好發展。

  然而靈北還沒轉身,就聽謝長寂開口:「不必繞路,繼續往前。」

  聽到這話,花向晚一愣,和靈北一起看了過去,就見謝長寂面色不動,稍稍提聲:「憶然。」

  江憶然聞言,從前方折回來,恭敬道:「上君。」

  「吩咐弟子,揚旗往前。」

  「是。」江憶然立刻應聲,隨即轉身離開,朝著天劍宗弟子大喊出聲,「揚旗!」

  片刻後,天劍宗宗旗便同合歡宮的宮旗一起升起在車頭和前後排。

  兩旗並列,在風中交纏在一起。

  靈北和花向晚看著這個情況,有些不敢說話。

  他們畏畏縮縮過了快兩百年,從未這麼囂張過。

  謝長寂見宗旗升起,轉頭看向靈北,語氣聽不出喜怒:「溫少清在嗎?」

  「在。」

  靈北反應過來,趕緊匯報前面情況:「溫少清帶了清樂宮兩位化神期的高手,都在。」

  「嗯。」

  謝長寂點頭,只道:「開路吧。」

  靈北聞言,便知道謝長寂是打算硬碰硬。

  他一時有些激動,強行克制住心中興奮,故作鎮定沉穩:「是。」

  說著,靈北便轉身去了前方領路。

  花向晚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謝長寂的意思,她有些心慌。

  趕緊坐到謝長寂面前,握住他的手,激動懇求:「謝長寂,溫少清是清樂宮少宮主,你別亂來。」

  謝長寂聞言,抬眼看她。

  「你怕我殺了他?」

  一開口就提「殺」,完全超出了花向晚「重傷」的心理預期。

  她更慌了,立刻強調:「要是他死了清樂宮是一定要開戰的,合歡宮現在元嬰以上修士都沒有多少,我沒有多少家底,咱們要養精蓄銳保持實力,不到萬不得已……」

  「不必害怕。」

  謝長寂聽著她的理由,神色稍緩,他垂下眼眸,看上去極為平和:「我只是不想繞路,我有分寸。」

  花向晚看著他沉穩神色,咽了咽口水。

  想著謝長寂過往一直言出必行、十分穩妥,她終於放心了一些,但還是叮囑:「重傷也是不行的,一點教訓就可以了,也別太過分,終歸要給點面子。」

  謝長寂低頭喝茶,沒有出聲。

  車隊一路往前,繞過前面土坡,就來到合歡宮,從山丘上往上看,合歡宮前方是一個巨大的平原,五千修士列在合歡宮前方,整整齊齊,頗為壯觀。

  花向晚撩著馬車車簾,緊張看著兩邊隊伍越靠越近,旁邊謝長寂完全與之相反,平靜喝茶,沒有半點擔憂。

  過了片刻,兩邊人馬終於交頭,馬車停下來,靈北在前方行了個禮,恭敬揚聲:「溫少主,我家少主攜少君歸來,還望少主讓路。」

  沒有人說話。

  過了片刻,就看前方修士讓道,軟轎上下吱呀之聲響起,人群中一位青年坐在軟轎上,緩緩而來。

  他身著紫衣,頭頂羽冠,一手捧著金杯,一手搭在軟轎一邊,容貌豔麗,眉眼輕佻,眼角一顆紅痣,襯得他格外妖嬈,也帶了幾分銳利。

  「阿晚,」他沒搭理靈北,看向馬車,徑直揚聲,「你又帶了新歡回來呀?」

  花向晚聽得這話,看了看謝長寂,見謝長寂似是發愣,便有些坐不住了,揚起車簾站出去,皺眉叱喝:「你來鬧什麼?不是都退婚了嗎?!」

  「阿晚,」看見花向晚,溫少清神色立刻鄭重起來,「此事並非我意,我被我阿娘關了許久,現下才逃出來就來找你,我與秦雲衣沒有成親……」

  「那也是退婚了。」

  花向晚打斷他,看了看他身後修士,壓低聲:「我已經在天劍宗成親了,退開吧,休要太過難看。」

  聽到這話,溫少清臉色微變,他咬牙切齒:「成親了?」

  「是。」

  花向晚應聲:「別糾纏了。」

  「我糾纏?」溫少清聽到這話,氣急笑起來,「是我糾纏,還是你毀約?當年你答應過我,要一直同我在一起,也是你答應我要同我成婚的!」

  聽到這話,花向晚一時語塞。

  馬車中謝長寂低垂眼眸,取了桌上一株插在瓶中裝飾的桃花。

  「這都是過去之事,而且我答應你時,你也說好你會說服你母親,我已經給了你這麼多時間了,」花向晚為難,「你做不到,如今你有秦雲衣,我也成婚了,那就算了吧?」

  溫少清不說話,他將目光挪到花向晚身後馬車:「成婚了?好,好得很。」

  說著,溫少清臉色驟變,手上一轉,一把古琴突然出現,抬手猛地一撥,音波朝著馬車如刀而去,他冷著聲:「那他死了,你便又是我的了。」

  音落,音波繞開花向晚,徑直割破車簾,車簾落下一瞬,一把桃花飛灑而出。

  桃花撞在音波之上,音波瞬間斬斷,而後花瓣如同飛劍,朝著溫少清疾馳而去,溫少清察覺不對時,桃花已至眼前!

  溫少清慌忙撥琴,琴音匆匆攔下一片片刺來的桃花光劍,他一面躲閃一面奏琴,旁邊兩位化神修士見狀,當即加入戰局,一簫一笛協助琴音將桃花全都擊飛,然而也就是最後一片桃花落下剎那,謝長寂放下茶杯,從馬車中提著桃枝,隨即而至。

  他來得極快,化神修士見狀不妙,瞬間擋在溫少清面前。

  一簫一笛尖銳出聲,謝長寂木桃枝一揮,劍意似如排山倒海,頃刻間,蕭裂笛折,桃枝衝過古琴音波,直取前人臉面。

  古琴琴弦寸寸斷裂,溫少清一口血乾嘔而出,隨即便覺桃枝狠狠抽在臉上,瞬間將他抽翻在地!

  他整個人狠狠撞在地面,還未來得及起身,桃枝已經抵到頸間。

  他羽冠歪斜,頭髮散開,滿身滾得是塵土,喘息著抬頭,揚起被抽得滿是血痕的臉。

  就見青年一身緋衣玉冠,神色平靜如潭,他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回頭看向花向晚。

  輕描淡寫問了句——「可殺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10:16 AM

第二十五章

  這話出來,眾人都驚住。

  溫少清下意識想掙扎,但渡劫期威壓隨即而下,當即將他壓得動彈不得。

  他臉色微變,旁邊所有清樂宮人也面露震驚。

  之前薛雪然傳信來說,明明帶回來的只是個煉氣期,怎麼是渡劫期?!

  然而毫不收斂的渡劫威壓彌漫四周,這誰都作不得假。

  常年殺伐所帶出來的血氣與合歡宮前黃沙混合交織,青年桃枝抵在溫少清頸間,靜靜看著花向晚。

  所有人都察覺,他不是在開玩笑,他真的會殺了溫少清。

  「晚晚,」他再問了一遍,「可殺嗎?」

  聽到這話,溫少清涼涼看向花向晚,提聲:「阿晚?」

  溫少清的話讓花向晚驟然驚醒,她看向謝長寂,趕緊開口制止:「教訓過了,便放了他吧。」

  謝長寂不說話,隔著黃沙,他看出花向晚眼中的擔憂和緊張。

  那眼神和當年她給他看傷口、每一次看他出事時,一樣。

  他盯了她許久,直到花向晚加重語氣:「長寂。」

  聽到這話,謝長寂微微垂眸,這才收起手中桃枝,轉身朝花向晚走回去。

  他一轉身,威壓便收斂起來,溫少清由旁邊修士扶起來,死死盯著謝長寂背影,低聲詢問:「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天劍宗,」謝長寂頓住腳步,聲音平穩,「清衡。」

  聽得這話,溫少清當即愣住。

  天劍宗清衡?

  那不是天劍宗問心劍劍主,雲萊第一人,傳聞中一劍滅宗的當世最強者,謝長寂嗎?!

  他怎麼可能同花向晚回來?

  傳說問心劍不是要鎮守死生之界,不得外出嗎?

  西境雲萊相隔太遠,定離海海域復雜,鮮少有人知道路徑,若非特殊情況,兩地修士一般不會跨海越境。

  而問心劍又是天劍宗極少顯世的一脈,眾人只聽其名,知之甚少,可無論如何,謝長寂出現在西境,還成為花向晚的夫婿,這都令人極為震驚。

  溫少清聞言微微皺眉,忍不住出聲:「你不該鎮守死生之界嗎?怎麼會到這裡來?」

  「異界已平,為何不能?」謝長寂轉眸看他,似是奇怪。

  「異界已平?」在場眾人都露出幾分震驚,溫少清不可置信,「如何平?」

  「殺光即可。」

  此言一出,所有人不說話了,青年一身緋衣似乎都帶了血氣。

  若其他人說這話,或許會被人當做玩笑誇張。

  可謝長寂滿身殺孽環身,說是殺光一界,倒也沒有人敢質疑。

  溫少清靜靜打量他,謝長寂見溫少清不動,轉頭詢問:「還不滾?」

  「是,」溫少清不知想起什麼,笑起來,恭敬道,「晚輩這就滾,阿晚,」說著,溫少清轉頭看向花向晚,「原來你是迎了渡劫大能回的西境,怎的不說一聲,讓西境上下好做個準備,為前輩接風洗塵吶。」

  「我迎我的夫婿回來,早已上報過魔主,」花向晚說得不鹹不淡,「改日婚宴,便會昭告西境,是少清你來得早了。」

  「原是如此。」

  溫少清笑笑,他恭敬行禮:「那——」溫少清抬手,轉頭走向軟轎,揚聲吩咐,「合歡宮少主讓行。」

  說著,他便坐回軟轎,冷眼看著謝長寂走到花向晚身邊。

  兩人一起重新坐回玉車,車簾已經被溫少清用音波損毀,謝長寂上車時動作停頓片刻,他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一直看著他們的溫少清,想了想,抬手一揮,上千顆珍珠便從乾坤袋中飛出,由雲絲串成珠簾,懸在玉車之外。

  珠簾隔絕了溫少清的視線,謝長寂這才坐回花向晚身側。

  花向晚看著這些珍珠,忍不住看了謝長寂一眼:「你怎麼裝這麼多珍珠在乾坤袋裡?」

  「不是我裝的,」謝長寂解釋,「是昆師叔。」

  「他裝這個做什麼?」

  花向晚不理解,謝長寂老實回答:「讓我到合歡宮,見人就發。」

  花向晚:「……」

  沒想到昆虛子連這個都要教謝長寂,有那麼一瞬間,她都覺得謝長寂不是來找魊靈的,是來選妃的。

  沒了溫少清的阻攔,合歡宮打開大陣,很快就進了內城。

  合歡宮很大,內城便是一個宮城,花向晚同謝長寂在廣場停下,隨後由侍從領著,進了主殿。

  主殿裡,合歡宮三位長老都站在高處,頂端金座上正坐著一位女子,看五官年紀不大,三十出頭的模樣,生得極美,鳳目丹唇,不怒自威。

  但不知為何,相較這樣年輕的容貌,頭髮卻如老年一般斑白,盤成高髻,搭配著一身紫色華服,明顯上了年紀。

  眾人看見花向晚,都笑了起來,花向晚也克制不住笑容,上前一步,恭敬行禮:「阿娘,雲姑、夢姑、玉姑,向晚不負使命,領夫婿回來了。」

  謝長寂聽花向晚的話,也跟著彎腰,認真道:「晚輩謝長寂,見過宮主大人,諸位長老。」

  「上君有禮了。」

  高處坐著的紫衣女子虛弱出聲:「您乃天劍宗上君,到合歡宮便是貴客,上君不必太過客氣。」

  「晚輩既與晚晚成婚,便是合歡宮的弟子,」謝長寂聲音平穩,「晚晚的長輩,便是我的長輩,晚晚的宗門,亦是我的宗門。宮主大人不必見外,叫我長寂即可。」

  聽到這話,在座所有人都放下心來,帶了幾分喜色。

  最邊上白衣女子笑起來,溫和道:「既然上君這麼說,那就是一宗之人,上君還叫什麼宮主,應當叫母親大人才是。」

  「雲姑說得不錯,」另一旁的綠衣女子打量著謝長寂,也分外高興,「我們本來只讓晚晚去天劍宗求一位金丹道君即可,沒想到她這麼有能耐,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就這麼幾天時間,你怎麼就願意同晚晚回來……」

  「夢姑你別說了,」最後那位藍衣女子笑起來,「這孩子的私事,哪裡有這樣急著問的,先安置他們,讓他們休息一下吧。宮主大人也累了。」

  玉姑說著,看向花向晚,眼神溫柔許多:「你母親本來還在玉潭休養,你今日回來,她特意來接你的。」

  「阿娘,」花向晚抬眼看向高處,輕聲道,「以後還是以你身體為重,女兒回來,自然會去看你。」

  「這不一樣。」

  花染顏搖搖頭:「你帶夫婿回來,第一面,我如何都得來看一看。」

  「行了,」雲姑見他們也聊得差不多,打斷出聲,「我扶宮主去休息,你們去忙吧。」

  說著,雲姑上前,扶著花染顏起身,往內殿離開。

  等她們走了,夢姑和玉姑走下高台,笑著道:「走吧,我們帶你們去內院看看,看這邊置辦得是否合適。」

  說著,她們領著兩人一起往內,同花向晚打聽著方才的事:「我聽說少清那小子方才在門口鬧事?」

  「是。」花向晚點頭,「他特意給謝道君留了後門,好在謝道君將他制服,我們便從正門進來了。」

  聽到這話,夢姑嘆了口氣,語氣似乎極為熟悉。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孩子脾氣。」

  謝長寂抬眼看了夢姑一眼,旁邊玉姑輕咳了一聲,隨後道:「也是我們合歡宮實力不濟,才仍由他撒野,」說著,玉姑轉頭看向謝長寂,帶了幾分誠懇,「若放到以前,今日定不會讓長寂受委屈。」

  「不妨事。」謝長寂搖頭,想了想,又道,「日後不會如此。」

  「那是,」夢姑高興起來,「聽說長寂方才在前面,一劍就把蕭文蕭笛兩兄弟給衝開了,這等實力,西境聞所未聞。」

  「夢姑,」花向晚見夢姑越說越沒譜,怕她太過膨脹,提醒她,「人家最頂尖的高手還沒來呢,而且魔主試煉在即,就不要想著惹事了。」

  「我也沒想惹事啊。」

  夢姑轉頭看向謝長寂:「是人家惹我們,是不是?」

  「嗯。」

  謝長寂應聲。

  花向晚頗為無奈,一行人走到後院,夢姑給他們說明了天劍宗弟子安置在哪裡後,隨後指了院子:「長寂住這裡好不好?」

  「我與晚晚同住就可以。」

  謝長寂答得平穩,似乎沒覺得有絲毫不妥。

  夢姑和玉姑一愣,隨後夢姑笑起來:「你要願意那太好了,我們還擔心……天劍宗畢竟還是名門正派,與我們有些差別。既然……」

  夢姑沒說完,只笑著看了花向晚一眼,擠了擠眼睛:「那就去你那兒住?」

  「好。」

  兩人領著花向晚和謝長寂轉了一圈合歡宮,等到晚間,合歡宮便大擺宴席,為天劍宗接風洗塵。

  花染顏不在,便由花向晚主持,她同謝長寂坐在高台,看兩宗弟子聯誼。

  合歡宮弟子性情開朗,無論男女,都能歌善舞,看得天劍宗弟子目瞪口呆。

  看了一會兒,便有男弟子上去給天劍宗的男弟子敬酒,這倒也正常,但喝著喝著,女弟子也喝了起來。

  酒過三巡,場面就有點失控,天劍宗的弟子全被拉上高台,整個大殿人聲鼎沸,聲樂俱響。

  花向晚看著這個場面有些尷尬,轉頭看旁邊一直靜默的謝長寂,不安道:「那個……我們宮裡就這個氛圍。」

  謝長寂聞言,轉眸看過來,花向晚解釋:「你……你不介意吧?」

  謝長寂想了想,有些不解:「介意什麼?」

  「就,」花向晚指了指下面,「他們又唱又跳,還喝酒。」

  謝長寂遲疑片刻,只點頭:「我只會喝酒。」

  「你會喝酒?」

  花向晚有些詫異,她記得當年謝長寂是不會喝酒的,她帶著他喝了一次,沒幾口就倒了。

  謝長寂點點頭,花向晚笑起來,想了想,舉杯道:「那你我喝一杯?」

  「嗯。」

  謝長寂應聲,花向晚給他倒了酒,兩人輕輕碰杯,謝長寂輕抿一口,遲疑片刻,不知想起什麼,又都喝了下去。

  下面人見謝長寂也喝,便趕緊上來敬酒,花向晚看謝長寂神色沒有拒絕之意,便在一旁笑著看,大家給謝長寂敬酒,自然也不會放過花向晚,但花向晚酒量大,倒也隨他們。

  沒過一會兒,謝長寂臉上就有些紅潤,花向晚看他神色似乎是有些醉了,將靈北叫了上來,同謝長寂輕聲道:「你先回去吧?」

  謝長寂聽她的話,抬眼看他,神色似乎有些遲疑。

  花向晚拍了拍他的肩,安撫:「回去好好睡一覺,我等會兒回去,這點時間,不會出事。」

  聽到這話,謝長寂才遲鈍著點頭。

  靈北上來,扶起謝長寂,往花向晚房裡送了回去。

  花向晚同眾人喝到宴席結束,終於才起身離開。

  饒是她的酒量,也有些微醺。

  靈南扶著她往房間走,等走進內院,眼看著就要到自己院子,突然她直覺不對,抬頭一看,便見長廊盡頭,青年紫衣玉冠,手抱古琴,站在不遠處看著她。

  靈南看見來人,下意識想出聲,花向晚抬手止住靈南的話,頗有些頭疼扶額:「靈南,你先下去吧。」

  靈南得話,遲疑片刻,輕聲道:「少主,我在得不遠,大叫一聲,我馬上過來。」

  花向晚點點頭,但也知道估計不會有什麼事。

  靈南放下花向晚,猶豫著退開,等靈南退出可以聽到他們說話的範圍,花向晚頹然坐在長廊旁的橫椅上,嘆息著開口:「你來做什麼?」

  溫少清不說話,他走到花向晚面前,半蹲下身,仰頭看她:「他逼你的是不是?」

  「你說什麼呢?」

  花向晚笑起來,她抬眼看溫少清:「是我去天劍宗求的他,他沒逼我。」

  「為什麼不等我?」

  溫少清盯著花向晚,花向晚苦笑:「清樂宮的人都到合歡宮退親了,你讓我怎麼等你?」

  「我不知道。」

  溫少清似是不能接受:「我那時候去了秘境去找靈嬰子,他們說這可以修復你的金丹,你怎麼可以不等我就……」

  「少清,」花向晚聽不下去,她抬頭,認真看著他,「這是你能決定的事嗎?如果我等你,清樂宮就不會和鳴鸞宮聯手了?」

  溫少清看著花向晚,花向晚抬手撫在他眉間:「少清,你不是你母親唯一的兒子,你要明白。」

  他的少主之位,不是永遠的。

  溫少清聽她的話,臉色驟變:「所以,你選了謝長寂?」

  花向晚動作頓住,溫少清臉上帶了嘲諷:「因為他更強,更有能力,能修復你這顆金丹?」

  花向晚神色微冷,溫少清突然激動起來:「我也能啊,如果你要,我也可以!阿晚,」溫少清伸出手,按住她的手,滿是懇求,「你不要他,你用我,你不要讓他碰你,好不好?」

  「少清,」花向晚冷靜看著他,「你知道你做不到,我需要的是天劍宗的心法。」

  溫少清動作頓住,花向晚遲疑片刻,扭過頭:「而且,我和他的關係不是你想的……」

  「那……那也可以。」

  溫少清突然出聲,花向晚一愣,她回頭看去,就見溫少清低下頭,似是在說服自己:「那我們……我們各謀前程,你……你修復金丹,我拿到宮主之位,我們再在一起!」

  說著,溫少清彷彿是找到了什麼解決之法,他抬起頭來,滿是期望:「我等你,你也等我好不好?我們利用他們,我們就在一起。」

  花向晚平靜看著他,溫少清眼裡滿是懇求:「你答應過我的,」他一遍一遍重復,「你答應過和我一直在一起的。阿晚,」他激動伸手,似乎是想去抱她,「你別拋下我,你別……」

  話沒說完,一陣靈力猛地傳來,將溫少清徑直轟到牆上,隨即光劍朝著牆上的他急飛而去,花向晚慌忙起身,抬手一掌將光劍轟開,隨後同溫少清一起轉頭。

  謝長寂身著單衫,胸前領口敞開,手中握著一盞長燈在風中搖搖晃晃。

  他平靜看著花向晚,冷淡開口:「讓開。」

  花向晚不敢讓,溫少清喘息著撐著自己站起來,他抹了一把唇角的血,冷聲道:「阿晚,讓開,讓他殺了我。」

  說著,他笑起來:「我倒要看看,一個雲萊的人在西境殺了我,魔主還能不能忍,他能一劍滅宗,百年滅世,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一人把西境屠盡!」

  「你別說了!」

  察覺謝長寂情緒不對,花向晚輕叱:「趕緊走。」

  溫少清不動,他盯著謝長寂:「你殺我啊,殺了我,我永遠活在她心裡。你算什麼東西?你和她認識多少年?我告訴你,我和她從記事就認識,就在一起,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溫少清!」

  「她所有經歷過的時光都有我,而你呢?」

  「她年少時練劍是我陪著,她享受無上榮光時是我陪著,合歡宮被困她倒在血水裡時是我去救她,她全身經脈盡斷是我背著她去尋醫,那時候你在哪裡?你算什麼東西!你不要以為你逼著她娶了她,你就可以和她一直在一起。」

  溫少清嘶吼出聲:「你比不過我!你永遠比不過我!」

  謝長寂不說話,長燈搖曳,他看著溫少清,只道:「看在你救過她的份上,今夜饒你不死。」

  「你……」

  「溫少清,」花向晚終於出聲,「若你再不走,」花向晚轉頭看向他,「我便不會再幫你了。」

  溫少清聽到這話,愣在原地。

  花向晚朝他抬手:「把合歡宮的令牌還我。」

  這是她當年給他的。

  溫少清聽著這話,他抱琴不語。

  花向晚提聲:「還我!」

  溫少清不說話,片刻後,他笑起來:「好。」

  他伸出手,一把拽下合歡宮令牌,盯著花向晚:「花向晚,你不要後悔。」

  說完,他將令牌狠狠摔在地上,轉身離開。

  「還有,」走出院落之前,他突然想起什麼,「今日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你們成婚之日,」溫少清轉頭,笑了笑,「我必來觀禮,順便,看看有人送你們的大禮。」

  花向晚沒有說話,溫少清說完這句,便提步離去。

  謝長寂看他走遠,目光落到地面令牌上。

  花向晚覺得有些難堪,她彎腰想去撿起令牌,但還沒碰到令牌,令牌瞬間便成了飛灰。

  花向晚動作一僵,察覺謝長寂應當是生氣了。

  謝長寂垂眸,輕聲道:「夜寒風重,回吧。」

  聞言,花向晚點頭。

  她跟在謝長寂身後,想了想,終於還是決定道歉,畢竟無論謝長寂出於什麼裡有過來,今日之事都算是踩了他的面子。

  「那個,不好意思,是我沒處理乾淨,給你添麻煩了。」

  謝長寂不說話,花向晚解釋著:「少清性格有些偏激,但他人其實是不錯的,這些年幫了我不少,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冒失,本來是想和他說清楚的。」

  兩人說著,走進屋中。

  屋內暖洋洋一片,謝長寂將燈放在旁邊,花向晚酒已經醒得差不多,她也覺得今夜之事有些尷尬,承諾著:「日後肯定不會有此事了。」

  「花向晚,」謝長寂突然開口,他抬起眼,平靜看著她,「三年是不是太短了?」

  花向晚有些茫然,片刻後,她意識到他在說什麼。

  他們當年在雲萊相處,從相識、成親、到別離,不過三年。

  她垂下眼眸,溫和道:「對於修真者來說,三百年都是微不足道。」

  更何況三年?

  謝長寂聽著這話,微微垂眸。

  兩人靜默著,花向晚想了想,轉頭去淨室:「我先去洗漱。」

  「花向晚。」謝長寂又叫住她,花向晚回頭,看見燈火下的青年。

  他白衫敞開,露出他寬闊的胸膛,整個人好似美玉雕琢,沒有半點瑕疵。

  常年習劍,清瘦卻不失力量,此刻靜靜站立在那裡,便有獨屬於男性的氣息撲面而來。

  「如果你想修復金丹,」他平靜出聲,「不要有別人。」

  花向晚愣愣看著他,就看謝長寂抬眼:「沒有人比我更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10:46 AM

第二十六章

  夜深露重,西境各宗徹夜不眠。

  謝長寂入主合歡宮的消息一夜傳遍西境,擾得西境眾人揣測紛紛。

  鳴鸞宮中,女子素衣玉簪,正提筆在書桌上作畫。

  一位黑衣人修士跪在地上,恭敬匯報:「溫少清本是打算帶五千人給花向晚的夫君一個下馬威,結果謝長寂出現,反將溫少清的臉打壞了。」

  「確認打在臉上?」

  女子在畫面上勾勒出一朵豔麗的梅花。

  黑衣修士應答:「對,用桃枝打的。」

  「那看來,他是對花向晚真的動了情。」

  女子說著,塗出一根樹枝:「後來呢?溫少清不可能就這麼罷休。」

  「他夜裡去了合歡宮,差點被謝長寂殺了。」

  「謝長寂敢殺他?」女子詫異。

  黑衣人點頭:「謝長寂曾經屠了一界,殺孽非常,似乎有些不管不顧,若非花向晚攔著,已經殺了,溫少清走之前,說要給他們大婚送一份禮。」

  這話讓女子來了興趣,她抬眼看向黑衣人:「什麼禮?」

  「不知。」

  黑衣人搖頭,女子想了想,輕輕一笑:「好歹是我的未婚夫婿,我得幫幫他。你今夜過去——」

  女子抬頭,清雅的眉目間俱是溫和,彷彿是在吩咐什麼救濟災民的好事。

  「把薛子丹的『雲煙』交給溫少清,告訴他,若天劍宗的弟子死於花向晚情人之手,那麼,這門婚事,也就成不了了。」

  聽到這話,黑衣人微微皺眉,他抬頭,似有遲疑:「若謝長寂發了瘋,直接殺了溫少清怎麼辦?」

  「不會的。」女子聲音搖頭,「花向晚不會讓謝長寂殺了溫少清,若溫少清死了,我們即刻聯合清樂宮前往魔宮,請魔主出手,聯合西境全宗,立斬謝長寂。花向晚不會讓合歡宮陷入以一宮之力對上整個西境的局面。」

  「但若她保了溫少清,」女子笑起來,「那她與天劍宗的聯姻,便算是完了。」

  「可……」黑衣人還是有些擔心,「若謝長寂追查到我們怎麼辦?」

  「為何會追查到我們?」

  女子看回來:「下毒的是溫少清,製毒的是薛子丹,而你——與我鳴鸞宮有何干係?」

  黑衣人不說話,許久後,他輕聲一笑:「少主說的是。我這就去辦。」

  「去吧。」

  女子抬手,一隻翠鳥落到她手指上,她溫柔欣賞著這隻活蹦亂跳的翠鳥,片刻後,抬手覆了上去。

  翠鳥驟然尖銳叫起來,沒了一會兒,血就流在女子素白纖長的手指上,她回過頭,走到畫前,將血水往畫上一甩,似如血梅點點而落。

  她欣賞著畫面笑起來,溫柔道:「真好看。」

  ******

  合歡宮內,花向晚愣愣看著謝長寂。

  雖然知道早晚有這麼一天,但沒想到謝長寂會這麼直接說出來。

  謝長寂神色淡淡,這話似乎只是例行公事。

  花向晚想了想,只道:「如今我筋脈不暢,靈力控制不周,貿然滋補金丹,怕是有害無益。還是等筋脈暢通之後,再做打算。」

  說著,她笑起來,面上十分誠懇,但笑意卻不見眼底:「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還是得再等等。」

  謝長寂不說話,他遙遙看著花向晚,好久,終於才低下頭,應聲:「嗯。」

  花向晚見謝長寂不作糾纏,舒了口氣,轉身走向淨室。

  謝長寂抬頭望著她的背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他感覺自己心裡似乎住了一條巨蟒,它沒有神智,它所有渴求,所有妄念,都是眼前這個人。

  它想纏住她,死死交裹,將她每一寸血肉,每一寸骨頭,都與它緊緊相連。

  想要她的過去,想要她的現在,想要她的未來。

  想要將她一切據為己有,不讓他人窺視半分。

  這樣的念頭太為可怖,他不敢讓她知曉,甚至不敢讓她察覺。

  他聽著房間裡的水聲,好久,才克制住自己走上前的衝動,轉身到了蒲團上坐下。

  對於謝長寂的一切,花向晚渾然不知。

  她脫了衣衫,將自己浸入水中,悶了一會兒後,才覺自己冷靜幾分。

  謝長寂是個目標感很強的人,自律克己,定下目標,便一定會完成。

  一開始她還想或許他忍不了這件事,但今日看來,之前他大概是估計她身體狀態,打算找個最佳時機。

  就像當年山洞雙修,雖是逼不得已,他也神志不清,但是他還是會把這件事做完。

  如今他一心一意想幫她,這最重要的一件事,自然不會放棄。

  其實換成旁人,她倒也不是很在意,也沒什麼資格在意。

  可謝長寂……

  她笑了笑,決定不作多想,靠在浴桶上,將水凝結成刀片,在手指之間翻轉,鍛煉著手指上的筋脈。

  這是她受傷後開始的習慣,一點一點磨,一點一點練。

  每一寸筋脈,都是縫合,銜接,從無法使用,鍛煉到今日。

  這次刀片終於沒有割出傷口,她冷靜下來後,回頭看了一眼雲絲紗簾外端坐的道君,片刻後,垂眸收起刀鋒。

  垂頭看向水面,水面浮現出兩個金字——

  雲煙。

  花向晚看著金字,想了想,抬手一撥,水面字體消失,又成了普普通通的清水。

  簡單做了清洗,花向晚站起身,走到床邊,謝長寂已經坐在蒲團上,花向晚已經習慣他夜裡打坐,打著哈欠上了床,好奇開口:「你天天打坐,不累嗎?」

  「還好。」

  謝長寂背對著她,聲音不鹹不淡。

  花向晚撐著腦袋,靠在床上,漫不經心閒聊:「三日後咱們大婚,你明日去對一下成婚流程?」

  「好。」

  「哦,有一點我和你說清楚,」花向晚想起什麼來,微眯上眼睛,「因為是我迎你入合歡宮,按著西境的規矩,這次是我的主場,我得在外面招待賓客,你在洞房等我,查探魊靈這件事,你只能在同我一起行禮時注意,這事兒你不介意吧?」

  查探魊靈不方便也就罷了,畢竟還可以暗中查。

  但換謝長寂在洞房等,便有些像入贅了,她把握不清楚,對於謝長寂這種土生土長的雲萊正派修士而言,這事兒好不好接受。

  然而謝長寂聞言,也沒多說,只淡道:「好。」

  花向晚聽他不介意,也放下心來,靠在床上,眯著眼道:「你要是想睡,我讓人給你支個床。」

  說著,花向晚又覺得這話作為夫妻來說,顯得很不近人情。

  於是她又客氣了一句:「當然,你想上來睡也行。」

  雖然她覺得,謝長寂大約是不會上來的。

  畢竟他要用努力修行,而且,她記憶中,他是很怕與人接觸的。

  記得那些年,不管再艱辛的環境,他都始終和她保持距離,雖然她努力製造機會,但他都能想盡辦法和她不同床。

  她買通店家製造「只有一間房,只有一張床」的假象,他就能在地上打坐打一晚上。

  她故意受傷喊冷,他就能運功給她發熱一夜。

  如此柳下惠千古難尋,這些時日他更是恪守規矩,想來雖然過了兩百年,習慣應當沒多大變化。

  除了更瘋,更孤僻,話更少以外。

  花向晚迷迷糊糊睡過去,等她睡著,謝長寂睜開眼。

  他回過頭,靜靜看著床上的人,過了片刻後,他站起身,掀了她的被子,便鑽了進去。

  他身上有些冷,花向晚察覺,便下意識縮了縮。

  謝長寂想了想,便運功讓身體熱了起來。

  花向晚體質陰冷,沒一會兒,感覺到熱源存在,她便往前挪了挪。

  謝長寂靜靜注視著她,她皮膚很白,在月光下彷彿是透著光。

  他感覺自己心裡那隻巨蟒伸出了信子,盤旋著,打量著,纏繞著。

  過了許久,他終於才閉上眼睛。

  那一夜他做了一個夢,夢裡似乎又回到那個山洞。

  他抱著她,好像要將她絞殺在懷裡。

  她的腰好細,好軟,隱隱約約的啜泣聲,似如玉碎擊瓷一般動人。

  她什麼都不記得,只會叫他的名字。

  真好。

  花向晚一夜睡得很沉,過往她是睡得從來沒這麼死的。

  想來或許是因為謝長寂守夜的緣故,其他她沒把握,謝長寂現在不會殺她,她是很清楚的。

  第二天醒來時,謝長寂已經不在房間,靈南進屋來伺候著她起身,花向晚看了一眼外面,忍不住詢問:「謝長寂呢?」

  「上君去找玉姑核對婚禮流程去了。」

  靈南回著花向晚的話,同時給花向晚繫著腰帶,說著近來的情況:「這次宮裡要請的人多,請帖早早發下去,最近宮內都忙瘋了。」

  「嗯。」

  花向晚點頭,想了想,只道:「這次負責宮宴的人都查過了?」

  「查過了,」靈南應聲,「都是合歡宮自己的人,放心吧。」

  「其他無所謂,」花向晚叮囑,「但給天劍宗那邊的衣食住行要注意,若是出了岔子,到時不好收場。」

  「這我可不敢保證,」靈南實話實說,「婚宴請這麼多人,人手這麼雜,我只能說肯定盡力。咱們與其等著他們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吧。」

  靈南隨口一說,花向晚聞言,卻是笑了起來:「既然你保證不了,那就去幫我做件事。」

  「嗯?」

  「別讓人發現,」花向晚聲音很輕,「去搞兩株靈均草給我。」

  「明白。」

  靈南點頭:「我保證不讓人發現。」

  靈南伺候著花向晚起身,下午就出了門。

  謝長寂好似很在乎婚禮,每日親自過去檢查細節,等晚上回來守夜。

  這幾日花向晚都睡得很好,等到大婚當日,精神飽滿,興致昂揚。

  合歡宮這場大婚從花向晚去雲萊就開始著手準備,得知來的是謝長寂後,又趕緊增加了規格,當日禮儀繁雜程度與天劍宗截然不同。

  兩人從清晨便起床,開始坐在花車上游街,等到午時到達祭壇,一起祭天簽下婚契。

  婚契分成分成三份,一份燒在鼎中祭告上天,另外兩份各自交給自己帶來的侍從,裝入禮盒封存。

  婚契花向晚先寫,謝長寂再寫,謝長寂看著婚契上落下花向晚的名字,眼神溫和了許多。

  然後他寫下自己名字,他寫得很慢,很鄭重。

  等寫完後,他抬眼看向花向晚,輕聲詢問:「這份婚契,可作數了?」

  花向晚笑了笑,只道:「那自然是作數的。」

  只是到什麼時候為止,她卻是不知道了。

  說著,兩人牽著手,走下祭壇,然後乘坐花車,一起回到合歡宮。

  等到宮中,已到晚宴時間,上前修士齊聚內宮,花向晚和謝長寂攜手從宮門一路走到正殿。

  所有修士都在旁邊觀禮,花向晚轉眼打量著謝長寂:「可察覺什麼了?」

  謝長寂不說話,他垂眸看著紅毯,一一感應過去。

  西境元嬰期以上修士已經齊聚,剩下不在的並沒有多少,如果這裡沒有,那就要從剩下的名單,以及出西境入定離海的名單中去找。

  這兩份名單都有很多人,但如果兩個名單核對在一起,外加元嬰期以上,那篩選出來的修士,便很少了。

  謝長寂心裡做著打算,面上不動,只道:「好好成婚,不急。」

  謝長寂說不急,花向晚更不急,兩人一起走到大殿,能坐到殿內的,都是西境頂尖人物。

  十八門門主和其親屬坐在最外面接近大門位置,往上是九宗宗主及其親屬,再往上便是三宮少主及其兄弟姐妹,等到頂端,便是三宮本人。

  花染顏坐在最高處,今日她特意化了濃妝,遮掩了氣色,看上去與當年巔峰期並無不同。

  她左右兩邊,一邊是一位黑衣中年男人,另一邊則是一位金衣女人。

  謝長寂看了一眼這些人,便大概認出來。

  右邊的中年男人,是鳴鸞宮宮主秦風烈,渡劫大圓滿,是僅在西境魔主碧血神君之下的頂尖高手。

  左邊的女人則是清樂宮宮主溫容,渡劫中期,亦是排行前十的高手。

  三宮之下,首座是空的,應該是留給花向晚的位置,之後是鳴鸞宮少宮主秦雲衣,她穿戴並不華麗,素衣玉簪,看上去極為清雅,笑容溫和,眼中滿是真摯,看著台上一對新人,宛若一尊心地和善的玉菩薩。

  她在西境青年一代頗有威名,不僅是西境最年輕的渡劫修士,還因為人和善頗得人心,是西境如今最有希望成為魔主的繼承人選。

  而秦雲衣對面則是溫少清,他搖晃著酒杯,冷眼看著謝長寂和花向晚。

  謝長寂淡淡一掃,局勢盡收眼底,他神色不變,跟著花向晚一起走到前方。

  等走到長毯盡頭,一陣渡劫期威壓驟然從天而降,朝著花向晚直直壓去!

  花向晚察覺不對,瞬間捏爆靈氣珠,然而威壓未至,另一陣威壓從謝長寂身上直接反撲朝向秦風烈方向。

  秦風烈臉色巨變,謝長寂低聲提醒花向晚:「繼續。」

  花向晚意識到謝長寂做了什麼,微微一笑,抬手放在身前,按著禮節,揚聲繼續:「奉承天命,締結良緣,詢問母意,我與天劍宗謝長寂結為夫婦,母親意下如何?」

  知道發生了什麼,花染顏看著台下花向晚和謝長寂,揚起笑容:「允。」

  得了這話,花向晚轉身,舉著婚契,看向謝長寂。

  「奉得母命,承得佳運,與君結緣,生死不離,」說著,花向晚將婚契交到他面前,「君意下如何?」

  「因果與共,氣運相加,與卿結契,生死相隨,」謝長寂將自己這一份婚契交到花向晚面前,「欣然受允。」

  兩人對著躬身行禮,交換完婚契,江憶然便上前來,領著謝長寂離開。

  臨走之前,謝長寂看了一眼高台上還在強撐的秦風烈,眼中帶了幾分警告。

  片刻後,威壓突然一增,秦風烈一口血嘔了出來。

  謝長寂這才轉眼,同江憶然一起離開。

  等他走出大殿,到了無人處,他突然一個踉蹌向前,捂著嘴嘔出血來。

  江憶然急急扶住謝長寂,壓低了聲,慌張道:「上君!」

  「扶我離開,」謝長寂看了一眼周遭,握住江憶然的手,「別讓人看見。」

  秦風烈這一吐血,全場都安靜下來。

  旁邊花染顏見狀,故作驚訝:「秦宮主,你這是怎麼了?」

  「無妨。」

  秦風烈由旁人攙扶著,喘息著起身,朝著花染顏笑起來:「花宮主是找了個好女婿。」

  「那是自然,」花染顏聲音裡帶了幾分嘆息,「也是天賜良緣,擋不住的事情。這也得感謝溫宮主。」

  花染顏轉頭看向一旁一直不說話的溫容:「若溫少主不退婚,我們家阿晚,哪裡又能覓得良緣?」

  「不敢當。」溫容聲音平淡,「不過你家這位少君看上去殺孽環身,怕是前路有憂。」

  「這就不勞溫宮主擔心了,」花染顏笑了笑,轉頭看向秦風烈,「秦宮主要不要休息一下?還是繼續在這裡同我們喝酒聊天?」

  秦風烈聞言,冷哼一聲,站起身來:「宮中還有事,恕不奉陪。」

  說著,秦風烈便大步走了出去。

  秦風烈出去,所有人面面相覷,按照以往他們也是要走的,但如今看謝長寂的架勢,眾人思忱片刻,卻都是坐了下來。

  花向晚看著全場安靜異常,她舉著酒杯,轉頭看向眾人:「諸位,來喝喜酒,這麼安靜怎麼行?」

  說著,花向晚拍了拍手,舞者魚貫而入,花向晚將酒杯對著眾人一劃:「大家當高興些才是。」

  歡慶樂曲奏響,沒了一會兒,全場便高興起來,花向晚拿著酒杯,同眾人逐一喝過,等走到溫少清面前,溫少清已經有些醉了。

  他盯著花向晚,花向晚握著杯子,看著他:「少清,不祝我一杯嗎?」

  溫少清不說話,對面秦雲衣見狀,站起身來,走到花向晚背後,提醒道:「少清,花少主大婚,你若不祝酒,這個朋友,當得不地道。」

  聽到秦雲衣的話,溫少清冷冷看她一眼,隨後他似是想起什麼,突然笑起來:「好。」

  他站起來,舉起酒杯:「我得祝你,花向晚,我祝和天劍宗——」

  他靠近她,聲音很輕:「互為仇敵,永無寧日。」

  花向晚聽到這話,微垂眼簾。

  「少清,你這祝福,怕是成不了真。」

  溫少清聞言冷笑,將酒一飲而盡,把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花向晚看了一旁邊秦雲衣,提醒道:「秦少主,溫少主似是醉了,你扶他去照看一下吧。」

  「平清,」秦雲衣轉頭,喚了一聲溫少清身後的人,吩咐,「扶你家少主去休息。」

  說著,秦雲衣看向花向晚,笑得溫和:「我也算看著你長大,你的喜酒,我當陪你喝到最後才是。」

  「你說的是,」花向晚點頭,「等秦少主與溫少主大婚,阿晚也會這麼陪著你的,這才不負秦少主對我一往情深。」

  秦雲衣低笑,抬手指了旁邊:「花少主不妨一起坐下,邊喝邊聊。」

  花向晚點頭,同秦雲衣一起坐到酒桌邊上。

  兩人如同故友,邊喝邊聊。

  「花少主這次迎得清衡上君入主合歡宮,可謂是如虎添翼,魔主之爭,想必是十拿九穩了吧?」

  秦雲衣睜著眼睛說瞎話,花向晚聞言,輕聲笑開。

  「秦少主說笑了,我一個金丹半碎、筋脈堵塞的廢人,爭什麼魔主之位?這話當送給秦少主,如今清樂鳴鸞兩宮結親,秦少主年僅三百歲入渡劫,又受西境各宗愛戴,什麼陰陽宗、巫蠱宗,莫不馬首是瞻,秦少主說我一個廢人想參與什麼魔主之爭?」

  花向晚擺擺手:「想都不敢想。」

  「不敢想麼?」

  秦雲衣笑起來,似是回憶起什麼:「我記得兩百年前——那時我才剛剛步入元嬰,便聽你已達化神的消息。所有人都說,你必定是西境下一位魔主,也是西境未來第一人。」

  聽到這話,花向晚動作頓住,秦雲衣轉頭,溫和看著花向晚:「我當時對你羨慕極了,我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不公平的事。我竭盡全力修道百年,堪堪不過元嬰,你輕而易舉,便步入化神,著實讓人太過豔羨。」

  「這是好事嗎?」

  花向晚喝了口酒,轉頭看秦雲衣:「我聽過一句話。」

  「哦?」

  「一個人有多輕易站到高處,就有多輕易摔下來,」花向晚攤手,「你看,我這不摔下來了?所以,該是我羨慕穩穩當當過此一生的秦少主才是。我現在就想踏踏實實過日子,去天劍宗求親,也不過是求一條生路,還望秦少主高抬貴手,未來合歡宮可以退居九宗……不行,十八門也可以,再退也無所謂。只要能活著,都好。」

  秦雲衣不說話,她看著花向晚,花向晚眼神真摯,似是沒有絲毫野心。

  秦雲衣撐著下巴,聲音溫柔:「他們所有人勸我,說你已經廢了,不足為慮。」

  「難道不是實話嗎?」

  花向晚聲音平穩,秦雲衣搖頭:「可我覺得不對。」

  「花少主要麼該死在兩百年前,要是沒死,那就像雜草一樣。」

  聽到這話,花向晚抿了口酒,她笑了笑,轉頭看向秦雲衣:「所以,秦少主打算怎麼對付我這春風吹又生的雜草呢?」

  秦雲衣不說話,笑著看著花向晚。

  花向晚也撐起下巴,思索著:「秦少主肯定在想,以前有魔主照看著我,不方便下手,而且看上去人的確廢了,不值得得罪魔主。現在她居然能把天劍宗渡劫期弄過來,是得趕緊斬草除根,趁著兩方結盟不穩,把天劍宗弄出去,沒有魔主庇佑,殺我這麼一個廢人,不就像探囊取物?」

  「我怎麼會這麼做呢?」

  秦雲衣否認:「我可不是這麼壞的人。」

  「要不,」花向晚把酒杯往前一推,輕笑,「殺個人怎麼樣?」

  「殺誰呢?」

  秦雲衣追問。

  花向晚想了想:「天劍宗的弟子?用溫少清的手,薛子丹的藥,殺天劍宗的弟子。我保,或者不保,都脫不了干係。」

  話音剛落,外面就有人急急忙忙衝了進來,跪到花染顏面前,激動出聲:「宮主,天劍宗一位弟子中毒了!」

  「什麼?!」

  花染顏震驚起身,旁邊溫容低頭喝茶,事不關己。

  「真可憐,現下天劍宗的弟子死了,花少主打算怎麼辦?」

  「死的可不止一個。」

  花向晚輕笑。

  言畢,伺候溫少清的侍從從門外急急衝進來。

  「宮主!」

  侍從激動出聲,徑直跪在溫容面前,滿臉焦急:「不好了,少主中毒了!」

  聽到這話,溫容瞬間起身。

  「中毒?什麼毒?」

  「夢中斷腸。」

  侍從出聲,秦雲衣瞬間睜大了眼。

  而這時,花向晚一個健步,已經急急衝向前方,著急出聲:「你說什麼?少清中了夢中斷腸?快!快把陰陽宗的人找過來!」

  她面上焦急,比起秦雲衣更為關心,彷彿已經完全忘記這是自己的婚宴,只當溫少清還是她的未婚夫,轉頭怒吼向一旁愣住的平清。

  「快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11:10 AM

第二十七章

  聽到這話,平清愣了片刻,趕緊下去叫人。

  花向晚轉頭看向花染顏、溫容,恭敬道:「母親,溫宮主,天劍宗弟子與少清一起中毒,怕是可能有何關聯,不如將兩人都一道抬上大殿,方便一起查看情況。」

  「好。」

  不等溫容開口,花染顏便點頭,吩咐旁邊玉姑:「將無干的人清理出去,把人抬上來。」

  玉姑得令,趕緊走下高台去操辦。

  大殿很快被清理乾淨,只留下西境三宮的人留在殿內。

  溫容看了秦雲衣一眼,秦雲衣思考著什麼,溫容按住情緒,又扭過頭去。

  沒一會兒,玉姑便領著兩位中毒的人趕了回來。

  花向晚看了一眼,天劍宗中毒的是叫歲文那位弟子,當初昆虛子還特意叮囑過,他怕黑,讓謝長寂好生照看。

  他和溫少清並列睡在擔架上,兩人皆神色平靜,似乎是在睡夢之中。

  陰陽宗最常見的毒藥,夢中斷腸,就是讓人在睡夢中悄無聲息死去,期初還會痛苦,但隨著毒性增加,神色就越會越發安詳。

  此刻溫少清已經沒有任何痛苦之色,明顯是毒已入骨。

  溫容見狀,從高台上衝下去,快速封住溫少清穴位,不讓毒性蔓延,再也忍不住,轉頭朝著秦雲衣低吼:「你快想辦法啊!」

  陰陽宗原本乃清樂宮管轄的宮門,但當年秦雲衣救過陰陽宗宗主,加上清樂宮與鳴鸞宮近年交往密切,早已暗中將秦雲衣視為新主。

  溫少清中了陰陽宗的毒,饒是溫容知道這中間可能有蹊蹺,卻也難以控制情緒,朝著秦雲衣吼這一句,已是懷疑到了秦雲衣頭上。

  秦雲衣得話,微微垂眸,神色穩定,只道:「溫姨,你且冷靜一些,陰陽宗的人立刻就到,少清不會出事。」

  說話間,平清領著一位身著灰袍的青年進屋。

  他先看了秦雲衣一眼,隨後跪地行禮:「陰陽宗右使明煥見過溫宮主,花宮主,秦少主,花少主。」

  「你快過來看看。」溫容抬手指了擔架,「看看少清的情況。」

  明煥點點頭,走上前去,他給溫少清診脈,微微皺起眉頭。

  「如何?」

  溫容緊張詢問,明煥似乎露出一些茫然:「是我宗的毒藥,夢中斷腸。」

  「我知道,」溫容皺眉,「我是問如何解!」

  「這……」明煥遲疑著,「解藥,只有下毒之人才有。」

  「這不是你們宗門的毒嗎?」溫容不解,不由得提了聲,「你們沒有解藥?」

  「溫宮主有所不知,」明煥被罵,倒也並不生氣,語氣穩當,「夢中斷腸製作一共有二十一種藥物,前二十味藥都是劇毒,最後一味藥靈均子則為藥引。根據製毒時排列順序不同,夢中斷腸對應解藥也就不同,解藥千變萬化,除了下毒之人,的確沒有人能知道製毒順序,更別提解藥了。」

  聽到這話,溫容臉色一白,花向晚轉頭看向明煥,皺起眉頭:「那此毒要如何才能中毒?」

  「吃下,聞過,皆可中毒。」

  明煥應答,花向晚立刻轉身,吩咐一直候在一旁的靈南:「查,立刻徹查溫少主和歲文所有用的、吃的,搞清楚到底是怎麼中的毒,一定要把凶手抓出來!」

  「是。」

  靈南恭敬出聲:「少主,屬下這就去查。」

  靈南得話,立刻走了出去。

  旁邊平清聞言,臉色一白。

  等靈南走出去,花向晚轉身看向溫容,滿臉愧疚:「溫宮主,是阿晚不夠謹慎,才讓少清蒙此劫難。今日若少清和天劍宗弟子雙雙出事在合歡宮中,阿晚難辭其咎,今日阿晚一定會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絕不會讓少清出事。半個時辰內,若還找不到凶手,阿晚願以身引毒,延緩少清毒性,還請溫宮主切勿誤會,將此事怪罪到合歡宮頭上。」

  溫容的話,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似是正在思索什麼。

  溫少清在今日中毒,對合歡宮是沒有一點好處的,天劍宗弟子中毒,對合歡宮更是只有害無利,花向晚對溫少清一貫重視,現下又主動提出以身引毒,與溫少清同生共死,更不可能是凶手。

  若溫少清和天劍宗弟子死在合歡宮,清樂宮因此敵對合歡宮,那最大的獲益者,其實唯一剩下的鳴鸞宮。

  可現下沒有實證,她也不敢確定,只能轉頭看向一旁一直伺候溫少清的平清,厲喝:「今日少主到底吃過什麼?聞過什麼?!」

  平清不敢說話,面有豫色。

  見平清模樣,溫容立刻知道有鬼,威壓瞬息而下,平清當即跪在地上,地板都裂開去,平清痛苦哀嚎出聲,溫容疾呼:「少主都這樣了,你還要瞞什麼!」

  「雲煙!」

  平清聞言,當即忍不住,驚呼出聲來。

  溫容一愣,不甚明白:「雲煙?」

  「這是另一種毒,由藥宗薛子丹當年研究了夢中斷腸後配出來的一種毒,前二十種藥材與夢中斷腸完全一致,唯一只有最後一味靈均子沒有入藥。但少了靈均子中和,此藥更烈,也更為難下,必須口服才能中毒。」

  明煥開口解答,溫容扭頭看向平清:「說清楚!」

  「昨天夜裡,有人來找少主,」平清喘息著,「給了少主一味毒藥,說這是薛子丹製成的雲煙,讓少主給天劍宗弟子下毒,這樣一來,就可以破壞花少主和天劍宗的婚事。」

  這話一出,眾人臉色都不太好看。

  溫容克制著情緒,冷著聲:「然後呢?」

  「然後少主安排了人……給天劍宗弟子下毒。但天劍宗弟子今日都警戒沒有用食,只有現下中毒這位弟子嘴饞,吃了侍女拿的糕點。」

  「那個侍女是誰?」

  花染顏皺眉,平清遲疑。

  花向晚聲音溫和,勸著他:「都說到這份上了,一個侍女,有何可瞞?」

  「是……一個叫林綠的姑娘。」

  花向晚得話,轉頭徑直看向靈北,冷聲開口:「趕緊把人抓回來!」

  可此時抓不抓林綠,對溫容已經不重要了。

  她現下已經聽明白,溫少清是被人利用,他對花向晚一向情深,前兩天才來鬧過,人盡皆知,當時秦雲衣還寬慰她,如今想來,或許秦雲衣還覺得,鬧得好。

  而溫少清給天劍宗下毒,最有利的就是秦雲衣,天劍宗的人或許鬧不清這其中的彎彎道道,會怪罪於花向晚和清樂宮,她卻清楚得很。

  至於溫少清,無論是被故意下毒,還是無意中毒,但是給毒藥之人故意說錯藥名,已經其心可誅。

  溫容顧忌秦風烈,不想鬧得太難看,便低聲提醒:「雲衣,你向來擅長醫術,幫少清和這位天劍宗弟子,把毒解了吧。」

  這話出來,已經認定是秦雲衣了。

  只有她,是除了清樂宮之外,唯一能從陰陽宗手中拿到毒藥的人。

  也只有她,是這個事件中最大的獲益人。

  秦雲衣聞言,抬眼看向溫容。

  她知道溫容這是在給雙方一個台階。

  可現下如果她拿出解藥,就是認了這件事,若是不拿出來……

  溫少清的死,怕就要落在她頭上由她背了。

  魔主試煉在即,兩宮結盟,不能有失。

  她可就這麼認下來,兩宮就沒有間隙了嗎?

  秦雲衣思忱著,她緩緩抬頭,看向花向晚。

  「解毒之法,現下只有一個。」

  花向晚察覺秦雲衣殺意,悄無聲息捏爆了靈氣珠。

  「請花少主,引毒入體,幫少清一個忙吧!」

  說罷,秦雲衣朝著花向晚直襲而上!

  溫容終歸已經有了異心,對於她來說,不如趁機將毒引入花向晚體內,除掉花向晚。

  花向晚需要陰謀手段,借力打力,可她不需要。

  她是西境最年輕的渡劫修士,也是西境最三宮頂峰鳴鸞宮的少宮主。

  花向晚早察覺她意圖,在她出手片刻,徑直運轉靈力,疾退往外同時抬手一個法訣扔了出去!

  然而她快,秦雲衣更快,在她落出窗外瞬間,便已緊追而上,提劍直刺。

  劍如急雨,花向晚根本來不及施展任何法訣,只能躲閃。

  兩人速度越來越快,旁人根本已經跟不上她們的動作。

  合歡宮所有人襲向秦雲衣,秦雲衣看了一眼鳴鸞宮的人,大喝:「攔住他們!」

  隨後法陣一開,將兩人隔在法陣之中。

  她靈力都用在其他人身上,手上僅有長劍可用。

  她沒有用靈力,花向晚也沒有,只一味躲閃,在秦雲衣劍下,像滑不溜秋的泥鰍,劍鋒幾次將至,卻都觸碰不到她。

  「你果然藏著。」

  秦雲衣一劍揮砍而下,花向晚側身一躲,兩指夾住她的劍刃,平靜道:「我不是藏著,而是我與你,有根本不同。」

  秦雲衣聞言似是受什麼刺激,將支撐著法陣的靈力猛地一縮,全部修為灌注在劍上!

  花向晚見狀心知不好,抬手一劃,手心鮮血飛出,秦雲衣全力一劍轟然而下!花向晚手上法陣同時亮出。

  法陣和劍氣衝撞在一起,發出轟然巨響,花向晚被劍氣驟然震飛,她在空中一個倒翻,勉強單膝落地。

  周邊塵囂彌漫,秦雲衣提劍朝她走來,聲音帶笑:「你不是說你對少清一往情深,那現下為他引毒入體,為何又不願呢?」

  「為了少清,」花向晚手觸碰在地面,血液融進去,和地面下早已準備好的法陣鏈接,她笑起來,「我當然是什麼都……」

  「她不願。」

  話沒說完,周邊突然響起一個清冷男聲。

  也就是那一瞬,一把光劍從塵霧中破空而來,直襲向秦雲衣!

  這光劍速度太快,秦雲衣只聽得身後疾風,驟一回頭,被光劍徑直貫穿胸前,猛地撞入大殿,狠狠釘在牆上!

  她的法陣瞬間破碎,花向晚一愣,回頭就看塵囂中走來一人。

  他還穿著禮服,目光落在遠處,花向晚有些詫異:「謝……」

  然而對方沒有理會她,他越過她,徑直往前,走入大殿。

  花向晚動作微僵,她垂眸看向地下法陣,遲疑許久,終於還是緩緩收手,站了起來。

  「你還好吧?」

  夢姑雲姑衝過來,扶起她小聲詢問,花向晚點了點頭,沒有多說。

  雲姑見她沒有大礙,輕聲道:「長寂既然來了,進去吧。」

  說著,所有人走回大殿。

  剛步入殿中,花向晚一眼就掃到了秦雲衣。

  她從未見過她這麼狼狽的模樣,捂著胸口冒血的傷口坐在牆角,喘息著看著進門的花向晚。

  花向晚將目光從她身上掃過,站到謝長寂身後。

  謝長寂蹲在歲文旁邊,將手放在歲文脈搏上。

  他低著頭,朝著秦雲衣方向抬手:「解藥。」

  「我哪裡來……」

  「不然我拿你換血。」

  聽到這話,秦雲衣面色一僵,溫容咬了咬牙,終於顧不住顏面,抬眼看向秦雲衣:「雲衣,今日之事你畢竟是為了兩宮謀劃,我可以不計較,但少清,」溫容強調,「不能出事。」

  話說到這份上,秦雲衣也再無僵持餘地。

  她深吸一口氣,朝著溫容笑起來:「溫姨說得是。」

  說著,她踉蹌著起身,朝著溫容遞了一瓶藥,「什麼都不如少清重要,我這裡有兩顆可解百毒的丹藥,給兩位服下吧。」

  「憶然。」

  謝長寂出聲,提醒剛剛趕進來的江憶然,江憶然趕緊走到溫容身邊,取了另一顆藥。

  溫少清和歲文吃了藥,沒一會兒,便咳嗽著醒了過來,他們還很是虛弱,但看上去已無大礙。

  「上君。」

  歲文咳嗽著,謝長寂按住他,搖了搖頭,低頭為他輸送靈力,恢復被毒藥傷及的靈根。

  而旁邊溫少清也醒過來,他看了看周遭,抬眼觸到旁邊謝長寂,咬了咬牙,一把推開溫容,掙扎起身:「走!」

  溫容一愣,隨後轉頭看向花向晚,勉強笑起來:「花少主,少清無事,我先帶他回宮。」

  「溫宮主慢走。」

  花向晚笑著點頭,溫容帶著人扶著溫少清往下走去,秦雲衣見狀,也笑起來,轉頭看向高處花染顏:「花宮主,晚輩也先行了。」

  說著,不等花染顏回應,便自己提步,徑直往前。

  花向晚看著秦雲衣和溫少清的背影,突然提聲:「溫少主,秦少主。」

  溫少清和秦雲衣步子頓住,兩人回過頭,疑惑看著花向晚。

  此刻大殿外許多不清楚情況來圍觀的修士聚集在兩側,議論著情況。

  花向晚抬手輕拍,就聽外面傳來腳步聲。

  謝長寂跟著抬眼,同溫少清秦雲衣等人一同朝著殿門外看出去,就見靈南帶了一干被鎖仙繩捆得嚴嚴實實的人上來,兩人一排跪在大殿門口。

  看見門口景象,溫少清瞬間睜大眼,扭頭看向花向晚:「花向晚,你這是什麼意思。」

  「二位安插在我合歡宮多年的修士,今日我一併還給二位。」

  「你……」

  「二位送我的大婚賀禮我收了,我以血作毯相送……」

  「花向晚,」花向晚話未說完,謝長寂突然出聲,花向晚沒有回頭,聽見他在身後低低提醒,「今日你我大婚。」

  大婚之日,不作殺孽。

  然而花向晚聞言,彷彿未曾聽見,繼續保持著語調:「還望二位笑納。」

  音落,一排修士人頭瞬間落地,謝長寂瞳孔驟縮,看著血水噴灑而出,兩排修士撲倒在地,血水蔓延而下,彷彿紅毯一般一路鋪道往前。

  花向晚抬眼看向殿外,音色中帶了幾分警告:「還望諸位日後,不要隨隨便便往我合歡宮送人。不然我這人講道理得很,禮尚,必有往來。」

  話剛說完,溫少清跨前一步,正想說點什麼,就聽一聲蒼鷹長鳴,隨後人群中傳來驚呼,花向晚抬眼看去,就見一個女子,一身紅衣,面色青白,踩著滿地鮮血,一步一步,彷彿是被絲線牽引著,走進大殿。

  一隻雄偉的老鷹跟隨她一起飛入殿中,盤旋在她頭頂。

  她面上神情極為痛苦,仔細看會發現,她的紅衣是被周身鮮血所浸染。

  她一路走到大殿正中央,「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抬起左手,微微仰頭。

  平清愣了片刻,隨後震驚出聲:「是林綠!她是林……」

  話未說完,只聽「碰」的一聲巨響,女子驟然炸開。

  她血肉詭異的沒有四濺,反而是匯聚在半空,成了一個復雜的花紋。

  一道威壓從花紋身上散開,在場除了天劍宗的人紛紛跪下。

  「魔主聖令,」蒼鷹盤旋著飛出,所有人仰望著蒼鷹,聽見一個童子稚嫩的聲音:「魔主血令已碎裂各處,至今日起,不計手段,不計後果,最先於祭神壇重鑄血令者,為下一任魔主。」

  「魔主試煉,自今日始,諸位候選人,各盡其力,各聽天命。」

  說著,蒼鷹翱翔飛遠。

  所有人應聲:「謹遵魔主聖令。」

  過了一會兒,威壓消失,溫少清急促咳嗽起來,溫容趕緊扶起他,訓斥著往外走去。

  秦雲衣緩緩起身,轉頭看向花向晚。

  「花少主,」秦雲衣輕笑,「後會有期。」

  花向晚保持笑容不變,抬手:「後會有期。」

  說著,所有修士對視一眼,趕緊散去,回去將這極其重要的消息通知宗門。

  花染顏見著所有人離開,舒了口氣,讓雲姑同花向晚告別之後,便由玉姑扶著離開。

  花向晚處理了所有雜事,等大殿中人都走得差不多,她舒了口氣,一回頭,竟發現謝長寂還站在原地。

  他靜靜看著她,目光看不出悲喜。

  花向晚垂眸,露出笑容:「抱歉,讓你看到這些。西境是這樣的,我也是沒有法子……」

  「你當早些叫我。」

  謝長寂開口,彷彿對一切一無所知,花向晚似是不好意思:「我以前習慣自己解決了,等下次,下次一定叫你。」

  謝長寂動作停頓,片刻後,他點了點頭,低聲:「嗯。」

  兩人一起往後院走去,合歡宮的人在清理地面血水,兩人就踏著血水而過,回到了房間。

  到了房間後,花向晚似乎心情極好,她哼著曲子去了淨室,高高興興梳洗。

  謝長寂穿著禮服坐在原地,他看著屋裡點的紅燭,靜靜發著呆。

  花向晚洗過澡出來,見他沒有打坐,她有些好奇,盤腿坐到謝長寂對面,擦著頭髮,小心翼翼道:「你在想什麼啊?」

  「想以前。」

  謝長寂平靜出聲,花向晚好奇:「以前?」

  「我們第一次成婚。」

  謝長寂轉過頭,目光落在花向晚身上。

  「那次你出去了七天。」

  他開口,語氣沒有什麼起伏:「回來之後,你受了傷,我給你療傷,問你去做什麼,你說你去把雜事清理乾淨。」

  「哦,你說那時候。」

  花向晚點點頭,似是想起來:「那時候太多人想破壞死生之界封印,四處供奉魊,我殺了好幾隻魊,那些供奉的修士一直糾纏我,我想著咱們要成親,乾脆找個地方一起解決了。」

  「現在怎麼不這麼想了呢?」

  他回頭看她,花向晚一愣,才想明白,他是在在意今天的事。

  她不由得笑起來:「謝長寂原來你這麼矯情的,我以為你不在意這些。」

  過往不曾在意,可她教會他在意。

  只是教過之後,又從容抽身。

  他看著兩百年後的她,這已成為他如今的習慣。

  他想尋找所有他能找到的痕跡,想去理解面前這個人。

  其實她不像晚晚,可她偏生就是晚晚。

  他靜靜望著她,花向晚覺得這話似乎有點傷人,她輕咳了一聲,決定認真解釋一下:「大概……時過境遷,我現在破規矩沒這麼多了。」

  「為何呢?」

  「覺得沒意義。算了,」花向晚想到什麼,笑了笑,「你也不明白。你呀,一輩子都站在高處,雖然過得也算坎坷,但沒真正落過低谷。」

  花向晚想著,苦笑起來:「我也是到連筷子都握不住的時候,才發現,人活著有多難。」花向晚聲音頓了頓,低沉下去,「什麼規矩,尊嚴,那都只是因為那時候我不知道天高地厚罷了。可偏生人又奇怪,我最喜歡的,恰恰又還是那時候無知的自己。」

  埋怨年少自己無知狂妄。

  又羨慕她肆意張狂。

  滿意如今顧全大局步步算計。

  又嫌惡自己軟骨骯髒。

  花向晚笑笑,低頭一笑。

  她不想再聊這個話題,轉頭詢問他:「你今天感應到魊靈了嗎?」

  「感應到了一次。」

  謝長寂很少強行聊她不喜歡的話題,她想聊什麼,他順著聊下去。

  這點花向晚很喜歡,但他這個回答,讓她有些發慌。

  她心跳快起來,面上故作鎮定:「什麼時候?」

  「那個叫林綠的女人,炸開那一瞬。」

  「林綠?」

  花向晚思考著:「那女人我讓人去查了,是溫少清的人,祖籍在清河關,這是西境邊緣。」

  說著,她抬眼:「其實你要找魊靈,還有一個辦法。」

  謝長寂平靜看她,花向晚敲了敲桌子:「魔主血令。」

  「這是什麼?」

  「鎖魂燈為我先祖所造,用的是一塊域外隕鐵,當年造完鎖魂燈後,還留下了一部分材料,被製成一塊令牌,以歷代魔主之血澆築,成為魔主身份的象徵。此血令會繼承每一任魔主的修為功法,傳承給下一位魔主。這就是魔主血令,是魔主身份的標誌。」

  花向晚說著,喝了口茶:「如果想打開鎖魂燈,除了我之外,唯一的辦法,就是用魔主血令打開。但如今有你在,他們未必敢靠近我,那就只剩下另外一個方案了。」

  「你想要我幫你贏下魔主試煉。」

  謝長寂直接說出她的目的。

  花向晚笑起來:「你別這麼直接嘛,這叫一舉兩得。我贏試煉,你找魊靈,不好嗎?」

  謝長寂不說話,他只是靜靜看著她。

  花向晚正要說服他,就聽他開口:「答應我幾件事。」

  「說來聽聽。」

  花向晚頭一次聽謝長寂提條件,有些新鮮。

  「第一件事,」謝長寂拉過花向晚的手,垂眸看著她掌心施法割破的傷口,這種小傷無法轉移到他身上,他靜靜瞧著,「日後想爭什麼,要什麼,殺誰,告訴我。」

  「哦。」

  沒想到是這個,花向晚有些心虛,她不敢看謝長寂,敷衍著點頭:「我盡量。」

  「第二件事,天劍宗一百位弟子,他們得完好無缺回去,」他抬眼看她,帶了幾分警告,「下不為例。」

  花向晚一愣,她看著謝長寂,有些不清楚謝長寂到底知不知道今天的事。

  她為了挑撥秦雲衣和溫容的關係,明明可以提前防範,卻決定拿歲文的性命去賭。

  她自然是賭贏了,賭輸了,她便引毒在自己身上,絕不會與天劍宗結仇。

  但對於謝長寂而言,利用他宗門弟子,應當都是一樣下作,沒什麼區別。

  可如果謝長寂不知道,為何說現在這些話?

  如果他知道,又怎麼會這麼心平氣和同她在這裡說話?

  她思量這,沒有多說,謝長寂微微傾身,抬手覆在她帶了水珠的臉上。

  「第三件事,」他看著她的眼睛,「沒有人比你的命重要,若再有下一次——」

  那句「為了少清,我自是什麼都願意」驟然鑽入腦海,謝長寂語氣微冷。

  「我會殺了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11:20 AM

第二十八章

  聽到這話,花向晚笑起來。

  她微微俯身往前,湊到他面前,兩人挨得極近,幾乎是鼻息相交,花向晚看著他如墨汁浸染一般的眼,聲音中帶了幾分玩味:「你會為了我殺不該殺的人?」

  謝長寂沒說話,他看著她琥珀色的眼,感覺裡面像是伸出了一雙纖白柔軟的手,將他整顆心都攬了過去。

  花向晚見他不答話,輕輕一笑,又抽回身:「你不會的。」

  「你這個人啊,和我不一樣,」花向晚懶洋洋撐著下巴,瞧著謝長寂,「你是天上明月,高山白雪,不會為了誰殺不該殺的人,當然你放心,」花向晚見自己說得沒譜,趕緊安撫他,「我也是有原則的,我們合歡宮在西境也是名門正派,不會讓你難做。你要做的就是保護好我,別讓我死就行了。」

  「死」字出現那一瞬,花向晚當年墮入異界的畫面瞬間劃過他的腦海。

  銳利的疼浮現上來,他緩緩抬頭,看著面前靈動的女子。

  他看著她,肯定開口:「你不會死。」

  「不知道啊,」花向晚轉著酒杯,「魔主說了,此番試煉不擇手段,也就是日後不會管合歡宮了。」

  說著,花向晚轉頭看向窗外,漫不經心:「我猜現在秦雲衣這些人不會有什麼動作,畢竟她實力最強,後面又有鳴鸞宮撐腰,應當會放著一些小宗門的人出去尋找血令,她只需要守在祭神壇,誰找到血令,直接搶就是了。」

  「我可以幫你搶。」

  「我和她可不一樣,」花向晚笑著回頭,「她習慣了坐享其成,所以如今渡劫還是個廢物。靠她爹和鳴鸞宮撐起來的高樓,看上去富麗堂皇,你等她爹死了看看?人不能靠別人,得靠自己。魔主血令我會想辦法,自己去找,未必無益,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麼?」

  「讓我也有個爹!」

  這話出來,謝長寂靜默不言。

  花向晚覺得自己好似有些過於放肆,輕咳了一聲:「我這個玩笑是不是有點過分?」

  「沒有,」謝長寂搖頭,「我只是有點聽不懂。」

  「這個無所謂。」

  花向晚擺擺手:「反正你記好了,以後小事我管,大事你管,等我金丹恢復,筋脈復原,我一定比她能耐。」

  聽著她的話,謝長寂點頭:「好。」

  「那咱們就這麼說好了,明天我去查林綠,她死之前指著西方,如果沒有差錯,我們就往西邊走。」

  「嗯。」

  「那我睡了?」

  花向晚指著床,詢問謝長寂。

  謝長寂看著她指的方向,好久,輕輕點頭:「嗯。」

  「得嘞,晚安。」

  花向晚起身,自己上了床。

  她不比謝長寂這樣常年有金丹供養的人,靈力匱乏讓她很容易疲憊,今日和秦雲衣大戰一場,她早就瀕臨極致,只是習慣了忽略身體的狀態,才生龍活虎跳到此刻。

  謝長寂看她上床,他遲疑片刻,盤腿打坐,閉上眼睛。

  今日秦雲衣在她身上造成的傷,都在他身上。

  秦雲衣畢竟是渡劫期修士,雖然沒有造成什麼嚴重影響,但加上秦風烈給他造成的傷,他仍舊需要調息一段時間。

  然而閉上眼睛,不知道怎麼的,就想起今日她跪在地面上,喘息著告訴秦雲衣「為了少清,我自是什麼都願意。」的場景。

  他知道那時候她手下是一個大陣,也知道這個陣法開啟,消耗的是她的壽命。

  他知道她說那話或許不是真心,卻也知道,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拚命。

  他害怕她說死。

  因為他體會過,她死去之後,人間煉獄的模樣。

  他腦中反反覆復出現她張開雙臂,縱身躍下的畫面。

  他看著她落下去,他想上前,然而剛剛一動,就被人拉住了衣襟。

  那是很小的力道,但正因為太小,明顯是一個人將死之時的力氣,他沒有辦法,他只能回頭。

  然後他就看見師弟仰著頭,滿身是血趴在地上,他蒼白著臉,看著他。

  「師兄,」那個一貫喜歡同他開玩笑的師弟眼中全是懇求,「師父……還在上面……劍陣……你不能去……」

  他說不出話,他守在劍陣中央,看著周邊滿地倒下去的同宗弟子。

  那是他一生最艱難的一刻。

  他顫抖著,他想往前,可是地上浸染過來的血,讓他遲遲不能挪步。

  那彷彿是過了一生一般漫長的片刻,一道光從下方傳來,問心劍與鎖魂燈破空而出。

  謝雲亭一把抓住問心劍,僅在頃刻之間,他一生最重要的兩個人,在光芒中同時殉道。

  漫天白光炸開,他根本來不及思索,只能是死死握緊自己的劍,守在劍陣中央,護住死生之界的缺口,成為整個雲萊此刻,唯一一道防線。

  他聽見魊靈的嘶吼,聽見謝雲亭揮劍之聲,感受到晚晚磅礴的靈力彌散於周遭。

  狂風不止,周遭哀嚎聲不斷,風如刀刃,銳利刮過他周身。

  世間仿若末日,他不知道過了多久,等風停雲止,他再睜開眼時,只剩下謝雲亭的魂魄,安靜站在不遠處。

  「長寂,」他呆呆抬起頭,看見謝雲亭站在懸崖邊,目光憐憫中帶了幾分溫柔,「問心劍,你還要嗎?」

  他說不出話,他愣愣看著謝雲亭。

  死生之界少有有了陽光,它落在謝雲亭身上,謝長寂顫抖著,艱難回頭,他撐著自己傷痕累累的滿身,蹣跚往前,走到她墜落之處。

  異界已經重新封印,那些邪魔在結界之後,還瘋狂撞擊著結界。

  他已經看不到她的影子,連一片衣角、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那一瞬,他忍不住想。

  這是夢嗎?

  他夢裡見過一個姑娘,她喜歡他,無論如何拒絕,她都跟著他,她教她幻夢蝶,教他唱歌,教他用花編織花環戴在頭上。

  他們成了親,他還問了昆虛子,日後怎麼辦一場正兒八經的婚禮,帶著她來見謝雲亭。

  她從相識到今日之前,皆為美好,怎麼突然像一場幻夢,驟然碎裂。

  他人生第一次感覺眼眶酸澀,可他不敢讓眼中水汽墜落,他好像無事發生,只是看著深淵,好久,輕聲開口:「師父,把問心劍給我吧。」

  「日後,長寂,是問心劍謝長寂,是天劍宗謝長寂,是雲萊謝長寂。」

  獨獨不是他自己,謝長寂。

  真正的謝長寂,在晚晚縱身躍下那一刻,早已不顧師弟阻攔,隨她一同赴死了。

  守在劍陣裡的,守在死生之界裡的,是問心劍謝長寂。

  晚晚……

  名字浮現那一刻,謝長寂猛地睜眼。

  他低低喘息著。

  他克制不住情緒,轉頭看向床上已經熟睡的花向晚。

  他整個人都覺得冷,他好像還待在死生之界,好像還在幻夢蝶所締造的幻境中。

  他聽身後呼吸聲,突然意識到,她還活著。

  他微微喘息,踉蹌著撐著自己,來到床邊,顫抖著一把抱住花向晚。

  涼意襲來,花向晚驟然驚醒。

  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她便感覺身後人死死抱著她,不讓她動彈分毫。

  「謝……」

  花向晚來不及說話,便感覺靈力從他身上傾貫而下,緩緩流入她筋脈之中,從她金丹轉過,又轉回他身體。

  這一來一回之間,花向晚身體軟下來,靈力所帶來的舒適感讓她有些無法抗拒。

  他從未如此強行擁抱過她,更未曾這麼赤裸表現過兩人之間某種隱秘的、不平等的關係。

  他擁有著足以誘惑她開出無數條件的利益,可是他從不曾以此為交換,試圖讓她做過什麼。

  她有些緊張,一時不知謝長寂到底想幹嘛。

  兩人都不說話,他呼吸有些急,她的氣息也有些亂。他從背後緊抱著她,好像擁著唯一一塊浮木。

  過了許久,他身體一點一點暖起來,她的溫度傳遞到他身上,讓他從噩夢中緩緩清醒。

  他將緊抱著她的手放鬆了一些,退開些許,聲音低啞:「我今日受了傷,勞煩幫個忙。」

  聽到這話,花向晚鬆了口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緊張什麼,或許是驟然失控的謝長寂讓她有些陌生,她放鬆了身體,緩慢運行起功法。

  簡單的靈力運轉,其實對兩人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但聊勝於無,最重要的是,對花向晚來說,有靈力穿過筋脈,也是極為舒服的。

  「你當早說。」

  她有些睏,靈力暖洋洋的,讓她整個人都鬆懈下來。

  謝長寂抱著懷中真實又柔軟的人,輕輕應聲:「嗯。」

  他說完,抬起眼,看著眼前半醒半睡的人,他靜靜看著她的面容,輕聲開口:「晚晚。」

  「嗯?」

  「一定要當魔主嗎?」

  他可以帶她回天劍宗。

  可以帶合歡宮回雲萊。

  這樣,他就能保證,她絕不會有任何危險。

  「嗯。」

  花向晚隱約聽到他的問題,哪怕是在睡夢中,她還是應答:「要當。」

  聽到這話,謝長寂垂眸:「好。」

  他閉上眼睛:「我陪你。」

  過去兩百年未曾相隨,這次我陪你。

  兩人一路睡到天亮,或許是謝長寂靈力的緣故,這一晚她睡得極好。

  第二天醒來,整個人精神煥發。

  謝長寂臉色還有些蒼白,花向晚給他檢查一番,確認無事之後,便領著她去見了三位長老。

  昨日合歡宮鮮血已經清理乾淨,連血腥味都不曾留下,花向晚領著謝長寂用過早膳,去議事廳見了三位長老。

  進門時就看三人正在商討什麼,花向晚同謝長寂一起走進去,笑著開口:「雲姑夢姑玉姑,早啊。」

  「少主來了。」雲姑轉過頭來,溫和笑了笑。

  夢姑將兩人上下一打量,挑了挑眉,似是很是高興:「少主氣色不錯,滋補如何?」

  「夢姑,」玉姑見夢姑說得沒譜,輕咳了一聲,提醒道,「分寸。」

  說著,玉姑轉頭,指了旁邊的位置:「昨日我們查了林綠的資料,她祖籍在清河關,但兩百年前就舉家搬遷,到了定離海附近的雲盛城居住,二十年前家中發生滅門慘案,一夜之間舉家被人剜心而亡,那時她剛好在外求學,僥幸躲過一劫。後來便到了清樂宮作為家臣,五年前由溫少主插手,混進合歡宮。」

  說到溫少清,夢姑忍不住多看了花向晚一眼:「我早說那小子長得花里胡哨,肯定不安好心,你還……」

  「你能少說兩句嗎?」

  玉姑聽不下去,抬頭瞪了夢姑一眼,雲姑輕咳一聲,看了看一旁垂眸坐著的謝長寂,提醒夢姑注意分寸。

  夢姑自知失言,忍耐下來,花向晚坐在位置上,倒也不在意,撐著頭笑眯眯道:「你當我被美色所惑,昏庸了唄。然後呢?」

  「魔主血令就算被分成碎片,畢竟也是魔主之物,普通人若是拿到,便可獲得超乎尋常的力量。血令現身之處,應當會有一些奇異之事。」

  玉姑分析著,抬眼看向花向晚:「林綠昨日身死之時,指向西邊,雲盛城亦在西方,我這邊已經找人去收集西方最近所有異事,你不妨今日出發,往西邊過去,我這邊只要收到線索,立刻通知你。」

  「好。」

  花向晚點頭,旁邊雲姑聽了,忍不住皺眉:「阿晚就這麼出去,會不會有危險?」

  「現下應當不會,」玉姑搖頭,「魔主試煉才剛剛開始,有能力動少主的此時應該正在觀望,讓眾人多出點力,去拿走血令,方便搶奪。現在就動手的,對於少主來說沒有威脅。」

  「但保險起見,」夢姑想了想,還是道,「少主此次出行,還是要隱蔽一些,不要驚動其他人。」

  「這是自然。」

  花向晚點頭,轉頭掃了一圈:「還有其他事嗎?」

  三人搖頭,花向晚立刻擺手:「那我走了。」

  說著,她就領著謝長寂走了出去。

  兩人走在長廊上,謝長寂似乎在深思什麼。

  花向晚看他一眼,頗為好奇:「你在想什麼,這麼嚴肅?」

  「溫少清,對你並不好。」

  謝長寂遲疑許久,才緩聲開口。

  花向晚聞言,笑了笑;「他好的時候你不知道。」

  說著,她看了看時間,擺手道:「走吧,我們收拾好東西,你帶我先出合歡宮的地方,等到了清樂宮屬地後,我們就自己走。」

  渡劫期修士縮地成寸,速度極快,但靈力消耗太大,一旦在其他屬地動用這麼強大的靈力,馬上就會被領主知曉。

  花向晚並不想驚動溫容。

  謝長寂明白她的顧慮,點了點頭。

  有謝長寂在,花向晚也不打算多帶其他人,一切從簡。

  兩人快速收拾了行李,拿夠靈石,謝長寂吩咐江憶然照顧好天劍宗的弟子,便找到花向晚。

  他走上前,自然而然拉過花向晚的手,輕聲道:「走麼?」

  「走。」

  花向晚點頭。

  她這輩子最快的體驗,就是謝無霜把她從靈虛秘境拖到天劍宗那一次。

  但正兒八經的渡劫修士的速度,她還是不清楚的。

  她有些興奮,忍不住打探:「話說謝無霜是怎麼做到元嬰就能瞬移的?你們問心劍是不是有什麼秘法,我和你成親了,也算一家人,能不能教教我?」

  聽到這話,謝長寂動作一僵,片刻後,他低聲:「獨門絕技,不修問心劍者,教不了。」

  「啊?」

  花向晚聞言,忍不住有些心動:「那……那我現在修問心劍還來得及嗎?」

  謝長寂抬眼看她,花向晚眨眨眼:「我要是筋脈不碎,也是個劍道天才,雖然年紀大了,但你看我還有希望嗎?」

  「沒有。」

  謝長寂開口,說得十分肯定:「你就算學問心劍,也學不會這個。」

  「啊,」花向晚有些遺憾,想了想,忍不住感慨,「那謝無霜很強啊,感覺他比你當年還強……」

  話沒說完,她周邊突然變得扭曲,她整個人往下墜去,下意識一把抓住謝長寂。

  謝長寂將她一攬,輕聲道:「沒有的。」

  花向晚聽不明白,只覺周邊空間張力極大,整個人彷彿要被撕扯開來,如果不是謝長寂的結界護著她,或許早已撕成碎片。

  只是片刻,兩人突然落到地面上,花向晚打量周遭,發現已經到了一片森林,前方界碑上寫著兩個字「清樂」。

  「到了?」

  花向晚有些震驚,這麼片刻,就直接越過整個合歡宮的領域了?

  謝長寂點頭,繼續說著方才的話題:「他沒有比我強。」

  花向晚一愣,她疑惑著回頭。

  「你說誰?」

  花向晚已經接不上他的思維了。

  謝長寂看著她,平靜提醒:「謝無霜,他沒有我當年強。」

  「算了吧,」花向晚笑起來,擺擺手,「我還不知道你?你當年就是個小土包。」

  說著,花向晚拿出地圖,向前走去:「走,目標雲盛城。」

  「我三十二歲的時候,」謝長寂好似很在意這件事,繼續解釋,「已修到問心劍最後一式,可一劍滅宗。」

  花向晚聽著謝長寂強調,奇怪看他一眼。

  但想想或許這就是劍修的尊嚴。

  你可說他短,但你不能說他不夠強。

  她彷彿是聽進去了,點了點頭:「嗯,是我不夠了解你。」

  說著,她將靈獸袋甩了甩,抖出一隻小老虎。

  「小白,」她召喚老虎,老虎瞬間變大,她翻身騎上白虎,扭頭看向謝長寂,「你打算自己走,還是與我共乘?」

  按著她的預估,謝長寂應該是會自己走的。

  畢竟他是一位鐵血真漢子,應該不會和她搶位置。

  然而謝長寂和小白對視片刻後,他毫不猶豫走到了小白身邊,翻身上虎,抬手繞過花向晚的腰,握住了韁繩。

  花向晚一愣。

  隨後就聽身後傳來謝長寂的解釋。

  「路太長,」他說得很是自然,「走不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11:31 AM

第二十九章

  他的手沒有碰到她,但從她腰間環繞而過,整個人氣息包裹過來,花向晚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

  按她的理解,謝長寂一貫是不喜歡和人觸碰的,但好像重逢以來,他似乎並沒有太介意身體接觸。

  想來兩百年不見,人總是有些變化。

  「走了?」

  謝長寂見她眼神,故作不知,花向晚點點頭,拍了一下小白:「小白,走……」

  話剛說完,小白突然就竄了出去,這一竄猝不及防,花向晚整個人往後一仰,便撞到謝長寂胸口。謝長寂晚似是怕她掉下去,一隻手抬手攬在她腰間,隨後微微俯身,壓在花向晚背上。

  靈獸速度快起來,大多是要這樣的,但這樣就讓兩人幾乎是貼在了一起,花向晚下意識僵了片刻,謝長寂察覺她的動作,轉頭看過來,平穩出聲:「怎麼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默不作聲轉頭。

  謝長寂都不介意,她還會在意了?

  「沒什麼,」花向晚實話實說,「就覺得你和以前很不一樣。」

  「人總會變。」

  「那你覺得自己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花向晚好奇,謝長寂沒有作答。

  花向晚自討沒趣,也不多說。

  小白狂奔了一天,花向晚半路便覺得睏頓,想著謝長寂在,便乾脆放心趴在白虎上睡了過去。

  等到夜裡,謝長寂見花向晚趴在白虎上睡熟,他想了想,就近找了一座城,帶著花向晚尋了客棧歇下。

  花向晚迷迷糊糊感覺有人把自己抱起來,她睜開眼,看見謝長寂抱著她往上。

  她還有些不甚清醒,但也隱約發現已經不在山林,周邊似乎是一個小院,謝長寂帶她上了樓,走進最裡一間房,推門進屋後,將她輕輕放在床上。

  花向晚這時緩了過來,看著謝長寂半跪在她面前給她脫鞋,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縮,謝長寂一把握住她的腳腕,攔住她退後的衝動,平靜把鞋取下來,隨後起身:「你先睡吧。」

  意識到謝長寂只是單純想脫個鞋,花向晚安撫自己不要太一驚一乍,轉頭看了看周遭,疑惑道:「這是哪兒?」

  「客棧。」

  謝長寂走進淨室,聲音從裡面傳來:「你身體始終不比尋常修士,需要休息。」

  「哦。」

  花向晚點點頭,明白謝長寂的意思,雖說她不太在意自己身體,但想想謝長寂也受了傷,現下玉姑還沒傳來消息,他們直接走完合歡宮的領域已經節省了許多時間,倒也並不著急。

  她自己脫了外衣,往床上躺下去,聽著淨室水聲,沒一會兒就發現,今夜這床好似和平時有些不一樣。

  左思右想,發現經過昨晚謝長寂那一遭,她感受過靈力始終維繫時身體的舒適感,再一個人睡下,便覺得有些冷了。

  人就是這樣,如果沒得到過,到不覺得什麼,得到過更好的,再拿本該屬於自己的,就會覺得不滿。

  她具體也搞不清楚,昨夜那種舒服到底是有個人陪著,還是因為筋脈中有了靈力充盈。

  若是後者還好,若是前者……

  那謝長寂走後,她得想辦法搞個人來陪睡才是。

  不知道到時候還有沒有機會搞個天劍宗的,不然不清楚其他宗門的,有沒有這麼暖和。

  她閉眼琢磨著,沒了一會兒,就聽謝長寂從淨室裡走了出來。

  他和平時一樣,似乎是去桌案邊,但沒一會兒,花向晚就聽見他開櫃子找東西的聲音,她有些好奇,轉頭看過去,就見謝長寂穿著單衫,從櫃子裡取了一個毯子。

  意識到花向晚的目光,謝長寂看過去,遲疑片刻,方才解釋:「小白睡地上太硬。」

  花向晚愣了愣,謝長寂忽視她的目光,抱著毛茸茸的毯子過去,毯子疊在地上,又繞了一圈,輕手輕腳把變成貓兒一樣大小的小白抱了進去。

  小白進入新窩,有些不安蹬了一下腳。

  謝長寂摸了摸它的頭,小白很快又放鬆下來,打起了小呼嚕。

  他做這些時,少了幾分平日的冰冷,帶了幾許人氣。

  好像是供奉在高處的神佛,步履蓮花,入了紅塵。

  花向晚好奇望著,見謝長寂站起來,她才笑:「以前沒發現你這麼喜歡這些小東西。」

  「一直喜歡。」

  謝長寂聲音淡淡:「但年少時怕耽誤修道,不太敢接近。」

  花向晚沒多問,點了點頭。

  想謝長寂現下應當是修到問心劍大圓滿之後,喜歡個貓狗對他影響不大。

  謝長寂看她沒有其他問題,轉身走向桌案,花向晚見他沒有半點上床的意思,想著方才冰冰冷冷的床和昨夜的對比,忍不住叫了一聲:「那個……」

  謝長寂轉頭看過來,花向晚遲疑著:「你的傷……還好嗎?」

  這話問出來,花向晚感覺意圖有點太明顯,她摸了摸鼻子,尷尬扭過頭去:「我就是想幫你……」

  話說一半,她又覺得自己有些太沒誠意了,明明就是自個兒想要人家暖床,還要打著幫忙的名義。

  這也沒什麼不好意思,她乾脆轉頭看過去,坦坦蕩蕩:「你要不要上床睡?」

  謝長寂身體一僵,花向晚怕他誤會,趕緊解釋:「我體質陰寒,這些年病根不少,昨夜同你交換靈力,我覺得很舒服。如果你不介意……」

  話沒說完,燭燈便熄滅下去。

  花向晚一愣,夜裡靜悄悄的,連謝長寂呼吸聲都聽不到。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拿捏不準他的情緒,便輕咳一聲,解釋道:「我不是要求你,是覺得這對我們兩人都好,你要有任何不願也別勉強自己。」

  謝長寂不說話,他就站在不遠處,不上前,但也不動。

  等花向晚說完,許久,他才沙啞出聲:「願意的。」

  說著,他如平日一樣走到床邊,平靜掀開被子,進了被窩。

  或許是在死生之界太長時間,他本身會讓人有一種冰雪般的涼意,可當他伸手將她攬到懷裡時,便會感覺到一種沁人的舒服湧上來,像是泡在了溫泉水裡,暖洋洋的,讓人徹底鬆散下來。

  她枕著他的手臂,運轉起自己的心法。

  他的衣服似乎是散開了,胸膛貼在她的背上,靈力從他們相貼的地方傳來,進入筋脈,再入金丹,運轉周身,又回到他的身體。

  靈力源源不斷,花向晚躺在他懷裡,因為過於舒服,很快就有了睡意。

  感覺懷中人呼吸聲均勻下來,聽著身後小白的呼嚕聲,謝長寂靜靜看著前方落在床上的月光。

  他感覺有什麼充盈在胸口,感覺到了心跳。

  他體會到一種兩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幸福和鮮活,它漲漲的,躍動在他心口。

  然而這個感覺為他所辨識時,他又莫名生出了一種似乎隨時可能失去的惶恐。

  「花向晚,」他低下頭,看著她的睡顏,忍不住詢問,「日後,我一直給你暖夜,好不好?」

  「嗯……」

  花向晚迷迷糊糊聽得他喚,含糊不清應了一聲。

  謝長寂聽到她的回應,才感覺黑夜裡那份不安被驅散幾分。

  他低下頭,收緊手,讓她與他毫無間隙相貼。

  他有一種衝動,想將讓她的一切與他融為一體,想讓她的一切都是他的。

  她的血肉,她的筋骨,她的金丹,她的靈力,她的元神……

  他的一切屬於她,她的一切都是他。

  這樣,他們或許才能永不分離。

  可這樣的念頭……

  謝長寂閉上眼睛。

  感覺月光一寸一寸離開床榻,將整個黑暗留給了他們。

  花向晚睡了一夜,覺得周身又舒服許多。

  謝長寂少有睡過頭,睜眼時候就看見他躺在旁邊。

  他閉著眼,一貫清俊的容顏在晨光下顯出幾分乖巧,花向晚盯著他看了片刻,不得不為這天賜的容貌折服。

  「嘖」了一聲之後,對方才慢慢睜開眼。

  他有些茫然看著前方,似是晃神,片刻之後,他抬眼看向花向晚。

  花向晚盤腿坐在床上,垂頭看他,笑了笑:「清醒了麼?」

  謝長寂愣了一會兒,看上去竟有些呆,花向晚笑出聲來,起身跨過他跳了下去:「走了。」

  兩人收拾好東西,很快上路。

  接下來幾日,他們每天夜裡找個城入住,謝長寂不需要她說,就會乖乖上床。

  有一天晚上甚至提前上床暖好等著她,把這件事做的盡職盡責。

  睡著睡著,花向晚都開始後悔,以前怎麼沒發現有人暖床這麼舒服,她之前還是太虧待自己了。

  一路走走歇歇,逐漸靠近雲盛城。

  雲盛城位於雪山山腳,花向晚老遠就看到一座高聳入雲的雪山,兩人坐著小白,花向晚低頭看著路上買的地理志,感覺遠處雪山寒意隨風而來。

  「神女山,是定離海與清樂宮領域交接之處,傳聞神女山上有雪族一脈,雪族世代單傳,皆為女子,兩百歲成年,成年之前,行走於人世,與常人無異,兩百歲後,便會獲得強大神力,在上一任神女去世後,成為新一任神女。雲盛城百姓常年供奉神女山神女,而神女也會庇佑百姓,如此相伴相依,已近五千年。」

  花向晚說著,有些奇怪:「每一代就一個人,成年就去當神女,他們是怎麼有下一代的啊?」

  「游歷時成婚,帶著孩子回山。」

  謝長寂說出自己揣測,花向晚聽他說得這麼熟悉,忍不住回頭:「你們問心劍是不是也這麼幹?」

  謝長寂看她一眼,頗為無奈:「我們無需血脈傳承,收徒即可。」

  「也是。」

  花向晚點點頭,想起來問心劍歷代劍主,好像基本家破人亡、無父無母、自幼上宗的孤寡人士。

  一個比一個寡,一個比一個慘。

  取名也是一個比一個淒冷,什麼謝澈清、謝孤棠、謝雲亭、謝長寂……

  從未見過類似於謝向陽、謝朝生之類朝氣蓬勃的名字。

  花向晚想著,周邊一隻翠鳥飛來,嘰嘰喳喳盤旋在上空。

  花向晚抬手,翠鳥落在她手上。

  「阿晚,」玉姑的聲音響起來,「我排查西邊所有異常情況,最可疑的還是雲盛城。」

  這話在花向晚預料之內,她歪了歪頭:「怎麼說?」

  「此事發生在三天前,雲盛城百姓突然一夜衰老,神女山被封,普通百姓無法上山,他們向雲盛城管轄宗門道宗求助,道宗現下已經派人過去,但還沒有其他消息。你可以先去雲盛城,看看情況。」

  「好。」

  得話,花向晚摸了摸翠鳥的頭,抬手一揚,翠鳥振翅而飛。

  「再有其他情況,及時告知我。」

  說著,花向晚轉頭拍了拍小白的腦袋:「雲盛城,跑快點。」

  小白得話,立刻加了速度,等到了下午,兩人一虎便已經出現在了雲盛城門外。

  對於普通人而言,兩人容貌太過招搖,兩人用了易容術,將小白裝進靈獸袋,便往城門走去。

  城門口沒什麼人,看上去十分蕭條,幾個老兵把守在城門口,看上去很是疲憊。

  花向晚和謝長寂一起走上去,看見他們,老兵立刻戒備起來,等兩人走到門口,最邊上的士兵叱喝:「做什麼的?」

  「家裡有親戚在城裡,我們夫妻路過,想去探親。」

  花向晚說了個最容易讓人接受的理由,聽到是探親,士兵放鬆了幾分,讓花向晚拿了文牒,叨念著:「你來的不巧,城裡發生了大事,你要是在城裡找不到親戚,就去神女山下看看。」

  「為何去神女山下?」

  花向晚好奇,士兵苦笑,他抬眼看向花向晚:「夫人,你看我年紀多大?」

  「冒昧了,」花向晚試探著揣測,「應當是……花甲之年了吧?」

  聽到這話,士兵眼神黯淡,他搖了搖頭:「夫人猜錯了,我只有三十一歲。」

  聞言,花向晚看了謝長寂一眼,眼前這人不僅是容貌,從氣息到精力,都是一個老者模樣,出現這種情況,明顯是元氣為人所取。

  換句話說,被人借了壽。

  「城中都是這種情況?」

  花向晚再確認了一遍,士兵點頭:「對,所以大家得空的,都去神女山求神女發慈悲了。我們得城主命令,還得在這裡駐守。」

  「多謝告知。」

  花向晚聞言,點了點頭。

  士兵沒有多言,只道:「進去吧。」

  兩人一起進了城中,城內已十分蕭條,花向晚漫步城間,感應周遭,明顯察覺靈氣分層不對。

  所有靈氣都往地下聚集,她低頭看了一眼,隱約可以見到紅色的法陣蔓延在地下。

  這些法陣紋路,尋常人是看不見的,甚至普通修士也無法看見,花向晚順著紋路,往陣心走去。

  走了許久,等她來到陣眼之處,便見到一座破破爛爛的府邸,立在前方。

  這府邸看上去年久失修,似乎無人居住,斑駁朱門上貼著似乎是剛剛貼上的封條,掛著蛛網的牌匾上,寫著「林府」二字。

  「應當是林綠的家宅。」

  謝長寂站在花向晚身邊,看著沖天怨氣,平靜開口:「怨氣極深,曾有橫死之人。」

  「舉家剜心,當然是橫死。」

  花向晚說著,便上前去,想要進去看看,然而剛踏上台階,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大喝:「你們想做什麼?!」

  花向晚聞言,轉過頭,看見竟是一群老兵,他們看見花向晚,便立刻拔了刀:「你們過來,這裡不准進。」

  「把刀放下。」

  謝長寂看著對方指著花向晚的刀尖,語氣冰冷。

  「官爺,」聽謝長寂的話,花向晚笑起來,這裡都是凡人,她不想多生事端,便從台階上走下來,從袖中拿出靈石,遞給對面老兵,「我們就是好奇,沒什麼惡意,勞煩官爺通融。」

  看見靈石,老兵氣不打一處來,他一巴掌拍開靈石,訓斥出聲。

  「你們和幾天前那些人都是一夥兒的是不是?!就是你們觸怒了神女,降下天罰,上次的教訓還不夠,你們還想去林府,是想害死我們嗎?!」

  「一夥兒?」

  花向晚倒也不在意被打掉的靈石,她抓住對方話語裡的話,好奇道:「還有其他人來過?」

  「還裝傻?」

  老兵咬牙:「你們不要以為自己會些仙術就為所欲為,這裡不能進,要麼滾,要是想進,你們就把我們都殺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有些頭疼,她正想著應付過去,就聽旁邊突然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

  她回頭一看,便見許多老年人扛著鋤頭、砍刀、棒槌從巷道裡衝了出來,將他們包圍得嚴嚴實實。

  「就是他們!」

  有人大喊了一聲:「肯定是他們觸怒了神女,他們和那些人是一夥兒的!綁了他們去賠罪!」

  「唉等等!」

  花向晚看見這個老弱病殘齊聚喊打喊殺的場景,頗有些驚慌。

  秦雲衣嚇不到她,但這些凡人可以,畢竟現在這批壽元將近的凡人太脆弱,她一巴掌就把人拍死了。

  修士殺凡人,那是天道絕對不允許的因果,她可不想被天道找麻煩。

  而且她背後還有個謝長寂,按照謝長寂的性子,要看她對凡人出手,兩人肯定要吵架。

  她趕緊解釋:「誤會,都是誤會,我們不去了……」

  然而群情激憤,眾人已經完全聽不到她的聲音,一個老頭一棒槌朝著她敲過來,謝長寂眼神微冷,正要出手,就被花向晚一把抓住手腕,一躍跳上高處:「跑啊!」

  謝長寂愣住,被花向晚拽著從屋頂開始往城外跑。

  城內禁止使用法術,這是西境修士在各城必須遵守的規定。

  而且對付一批凡人,犯不上。

  花向晚抓著謝長寂狂奔,下面的人緊追不放,有些爬上屋頂,追著他們跑,有些往上面扔著東西,試圖把他們砸下來。

  花向晚抓著謝長寂靈活躲閃,奈何整個城的人似乎都趕了過來,他們雖然年邁,但精力卻十分旺盛,對他們兩圍追堵截,眼看著到了城門,一個老頭從側面往花向晚一撲,花向晚看著他就要撲了摔下去,嚇得一把撈住他,勸道:「大爺,年紀大就不要幹這種事了。」

  說著,她怕這麼追下去,她沒動手,這些老年人把自己搞些高難度動作弄死了,反正也要快到城門,她抓著謝長寂往旁邊小攤上一跳,撲向了前方。

  前方人少,花向晚和謝長寂一路躲閃,城門近在咫尺,一個老兵大叫一聲,舉著長矛就向花向晚奔來。

  花向晚沒注意到這偷襲來的長矛,謝長寂冷眼掃過,正準備動手,一道拂塵突降,將長矛一捲,便甩飛開去。

  隨後一道清冷的少年聲叱喝出聲:「退下!」

  眾人一愣,花向晚回頭看去,便見一位頭頂青蓮花玉冠、藍袍負劍、手提拂塵的少年道士擋在她和謝長寂身前。

  所有百姓愣愣看著他,少年抬手,亮出一道令牌:「道宗弟子雲清許,奉宗門之名,前來查看神女山之事。」

  「是道宗!」

  聽到少年報上名號,眾人激動起來,互相看了一眼:「道宗來管我們了!」

  百姓的話讓少年神情溫和許多,雖然看上去始終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但神色卻帶了溫善。

  「宗門聽得貴城城主報信,便立刻派我過來,其餘弟子尚在路上,諸位不用擔心,道宗絕不會放棄任何一位百姓,還望諸位冷靜。」

  少年說著話,花向晚便一直饒有興趣看著他。

  他生得清俊,帶著道門特有清心寡欲的味道,但或許是因年少,又帶了些稚氣。

  花向晚在一旁等了一會兒,見雲清許與旁邊百姓說得差不多,走上前去行禮:「雲道長。」

  雲清許聽她的話,這才回頭,一雙清澈平穩的眼落在花向晚身上。

  花向晚容貌生得驚豔,無論雲萊西境,第一眼看到的人,大多要為其多懾,多看幾眼。

  此刻哪怕易容,也比尋常女子漂亮許多。

  然而雲清許見她,卻與看旁人並無不同,微微躬身:「姑娘。」

  「方才多謝你出手相助。」花向晚道謝,「雲道長是為解決神女山之事而來?」

  「我不出手,姑娘應當也無事。」

  雲清許看不出花向晚和謝長寂的修為,但一看二人模樣,便知應當是修士。

  他想了想,輕聲道:「若二位也是為神女山之事前來,不妨直接入山。城中都是凡人百姓,前些時日,已有許多修士為魔主血令而來,後來神女山出事,百姓對這一類修士都十分警戒,望兩位不要過多驚擾。」

  「我明白了。」

  花向晚聽雲清許的話,便知道這些百姓反感來自於何處。

  看來在他們之前已經有人提前趕到雲盛城,順著林綠的身份找到林府,然後進了神女山,接著出事。

  林府的事情,這些百姓估計也不知道更多,那些人都最後去了神女山,可見答案應當在神女山內。

  花向晚笑了笑,溫和道:「多謝道君指點,那後會有期。」

  「姑娘慢走。」

  花向晚點點頭,轉身走向謝長寂,走了兩步,她突然想起什麼,轉頭看向雲清許:「雲道君。」

  雲清許回頭,花向晚上前,遞了一張符紙給他:「道君一人前來,還是有些危險,我贈道君一道防禦符,若是有事,還望能幫上一二。」

  雲清許聞言,有些詫異,他低頭看向符咒,明顯能看出這是一道元嬰以上的防御符。

  他想了想,遲疑片刻,終於還是接了花向晚的符,恭敬道:「多謝前輩。」

  見雲清許接了符,花向晚這才放心,走回謝長寂身邊,往外道:「走吧,我們直接去神女山。」

  謝長寂沒說話,他跟著走在她身邊。

  走出城門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城中少年道士。

  他生得的確好看,清俊沉穩,又帶了幾分少年人才有的朝氣。

  好似沈修文、謝無霜……還有他年少時,都是這樣。

  他默不作聲收回目光,感覺有什麼鑽進心裡,那東西很小,但它牙尖嘴利,一口一口啃噬著他,帶來一陣陣細密又尖銳的疼。

  他面上平靜,走在花向晚身邊,平淡開口:「你似是很喜歡他。」

  「不錯,」花向晚笑起來,轉頭看了一眼謝長寂:「清風朗月,君子如玉,還有幾分小意溫柔,這樣的小道長,誰不喜歡?」

  謝長寂不言,他腳步微頓,花向晚甩著乾坤袋,哼著小曲走向前方。

  他看著她的背影,在暗夜裡,神色晦暗。

  腦海中莫名浮現出當年他們初初相見,她假意為他所救,走時也是給了這張符咒。

  「道長救我,妾身無以為報,此乃妾身親手所繪防禦符咒,還望日後,能幫道君一二。」

  然後沒過多久,他果然出了事。

  他問心劍弟子身份被人發現,那些人想要抓他,奪舍之後用他的身體上死生之界。

  他被下毒毀了眼睛,踉蹌逃跑間,就聽見少女一聲詫異中帶了幾分驚喜的聲音:「小道長?」

  想到這個稱呼,謝長寂回頭看了一眼城門。

  小……道長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03:22 PM

第三十章

  察覺謝長寂步子慢下來,花向晚好奇回頭。

  「怎麼了?」

  「無事。」

  謝長寂收回目光,然而花向晚明顯感覺到,他似是不大高興。

  他一貫內斂,若是明顯露出什麼情緒來,應當就是到了某一個程度。

  她想了想,倒著步子退到他身側,徑直追問:「你不高興了?」

  「嗯。」

  謝長寂倒也沒遮掩。

  花向晚想了想,揣測著:「因為雲清許?」

  「嗯。」

  謝長寂應聲,花向晚也不奇怪。

  他以前就是這樣的,不太喜歡她和其他男性接觸。他雖然不會阻止,甚至還會推遠她,「成全」她,但她卻也能明顯感覺到,他的不開心,他的低落,甚至隱約的難過。

  一開始她還以為,他是吃醋,是喜歡她,心裡暗暗竊喜。

  可後來才發現,有時候人對人,或許是天生就有佔有欲。

  就像不喜歡和人分享玩具,不喜歡和人分享朋友。

  這和愛情沒什麼關係,單純只是謝長寂這個性格,他自幼修孤苦之道,無愛無欲,無親無友,連喜歡個小貓小狗都要克制,生命裡擁有的東西太少,有了一點點,他便不願意和任何人分享。

  想到這點,花向晚對他忍不住有了幾分同情,畢竟過得這麼單薄的人還是很少見的。

  她走在他旁邊,用手肘捅了捅他。

  「喂。」

  謝長寂轉頭看她,就見花向晚朝他張了張手:「你看,我手上什麼都沒有。」

  謝長寂不明白她要做什麼,靜靜看著她的眼睛,重復:「嗯,什麼都沒有。」

  「但是!」

  花向晚伸出手,探向他耳後,在他髮間一撩,彷彿是抽了什麼一般,快速收手回來,舉了一朵白色小花在他眼前:「看!」

  謝長寂愣愣看著面前小花,花向晚亮著眼:「沒有靈力波動對吧?我用的可不是法術。來,」說著,花向晚將小花插在謝長寂衣服上,捋了捋衣服,抬眼朝他笑起來,「給你一朵小花,不要不高興了。」

  謝長寂看著面前人的笑。

  她笑容和少年時不太一樣,少年清澈張揚,可如今,她卻了一種歷經滄桑後,還保留著的天真明媚。

  這種笑容讓人怦然心動,他不敢直視,垂眸看衣衫上的小花。

  明明只是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花,他卻覺得,好像看見滿山花開,神明將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在了他面前。

  花向晚見他情緒好轉,知道這是哄好了。

  謝長寂沒什麼見識,一貫好哄得很。

  她轉過頭,走到前面:「高興就走了,別耽擱事兒。」

  「嗯。」

  謝長寂跟在她後面,他看著衣服上的小花,忍不住開口詢問:「你……以前喜歡我什麼?」

  「喜歡你長得好。」花向晚隨口回答,「喜歡你用劍漂亮,喜歡你會臉紅,最重要的是——」

  花向晚轉頭,似是玩笑:「我那時候就喜歡你們這些光明磊落,如玉如蘭的小道長吧?」

  光明磊落,如玉如蘭。

  他側目看她,然後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

  他的劍已經不在了。

  他將小花用靈力封存,暗藏於冷盒,放進乾坤袋中。

  兩人走走聊聊,很快便到了神女山腳下,老遠就聞到煙熏繚繞,有百姓哭嚎誦經之聲從遠處傳來。

  花向晚拉住謝長寂,遠遠觀察了一下,見似有一些巫祝正擺了祭壇,在神女山腳下唱唱跳跳,她想了想,轉頭道:「繞路吧,免得他們又激動。」

  兩人繞山一周,找了個沒有人的地方,便往山上走。

  山腳下還好,但往上多走一點,便沒了路。

  神女山彷彿被一道無形的罩子蓋上,花向晚和謝長寂觀察了片刻,確認這是個結界,對於普通人來說是絕對無法跨越的屏障,但對於他們這樣的修士,解決並不困難。

  花向晚點點頭,伸出手:「給我靈力。」

  謝長寂抬手握住她,靈力流暢進入花向晚身體中,她身上筋脈已經打通大半,而謝長寂靈力無比合適她的金丹,彷彿是她自身靈力一般,絲毫沒有過往用他人靈力那種澀意。

  她運轉靈力,口中誦念有詞,抬手放在結界之上,沒了片刻,結界便消融出一個光門,花向晚放開手,轉頭招呼謝長寂:「走吧。」

  謝長寂得話,跟著她走進去,他一直握著她的手,始終運轉著靈力,似是警戒。

  花向晚知道他是擔心結界裡的情況,倒也沒有矯情,由他握著手走上山,一入結界,就感覺漫天雪花撲面而來,花向晚下意識眯眼,謝長寂已經擋在她面前。

  「這裡不能動用靈力。」

  謝長寂擋過前面的風,同花向晚解釋不開結界的原因:「這個雪山已經形成了法陣,算是另外一個小世界,但它的法陣極為脆弱,靈力運轉只能在人體之內循環,保證溫度。若是動用,一旦靈力超過這個小世界承載,它會坍塌。你便跟在我身後就好。」

  魔主血令或許就在這個小世界中,一旦小世界坍塌,要再找,就要重新找線索了。

  花向晚感知了一下,這個小世界靈力承載極限最多不過化神,謝長寂的靈力超出太多。

  明白謝長寂的意思,她點了點頭,但她一想有些不好意思:「你在前面走一段路,等一會兒我走在前面幫你擋,大家輪流休息。」

  「無妨。」

  謝長寂解釋:「死生之界常年如此,我習慣了,而且……」

  謝長寂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出聲:「你我不必分得這麼清楚。」

  說著,兩人往山上走去。

  漫天大雪,地面雪積得很厚,周邊沒有任何感應,這世間彷彿除了雪,已經沒有任何東西。

  兩人其實也不知道該去哪裡,便打算先到山頂看一看情況。

  這種冷天對花向晚來說是極為難受的,但謝長寂靈力一直在她體內運轉,人在她前面為她擋住迎面寒風,她倒也不覺得難熬。

  兩人走了一天,謝長寂一路走,一路隨手撿一些枯枝放進乾坤袋。

  等到夜深,終於走到半山腰,這裡風雪少上許多,眼看著前方出現一個山洞,謝長寂轉頭詢問:「休息一下吧?」

  花向晚點了點頭,謝長寂拉著她進了山洞,這山洞不大,但進去之後,還是隔絕了寒風,瞬間讓人暖和許多。

  謝長寂走在前面,確認山洞裡沒什麼危險後,便取了一塊暖玉遞到花向晚懷裡:「我去生火,你歇息一下。」

  花向晚應聲,謝長寂這才放開她。

  沒有靈力運轉,哪怕抱著暖玉,花向晚也覺得冷,她跟在謝長寂邊上,蹦蹦跳跳,企圖讓自己身體暖和一些。

  好在謝長寂動作很快,沒有片刻,枯枝就燃了起來,謝長寂從乾坤袋裡翻出一張暖玉床放在地面,在上面鋪了被子,讓花向晚坐下,便去山洞門口掛簾子。

  他乾坤袋裡好似什麼都有,取了一塊紗布掛在洞口之後,山洞中溫度立刻又上升一些,那紗很薄,裡面可以清晰看到外面,外面卻看不到裡面,在沒有結界的情況下,倒是極好的遮掩寶物。

  布置好山洞,他才走回來,坐到花向晚身邊,輕聲道:「我給你煮湯,你可以拉著我。」

  花向晚得話,毫無矜持,立刻伸手挽住他。

  謝長寂動作一頓,花向晚不好意思抬頭笑笑:「我太冷了。」

  謝長寂聞言,應了一聲,靈力從他身上傳過來,花向晚身體頓時又暖了起來。

  花向晚舒服得想要輕嘆,謝長寂拿了鍋,在鍋裡放了靈薑和水,又扔了一粒糖丸,將鍋放在火上。

  打他們認識開始,謝長寂在生活一事上就極為妥貼,他乾坤袋裡最多的好像不是武器,而是這些奇奇怪怪的生活用品。

  跟著他那三年,其他不好說,但生活上謝長寂的確是沒虧待過她。

  出行在外,不管去哪兒,他好像都能把日子過得很舒服。

  明明看上去是個清清冷冷的劍修,但是生活卻十分精致。

  只是當年他還窮,遠沒有如今出手大方。

  比如睡的是草堆,山洞外掛的是普通的布料。

  現下他有錢了,日子就更好過了。

  花向晚看著鍋裡的水在火上慢慢有了熱氣,開始覺得有些睏了,她隱約好像聽到歌聲,但仔細聽,又只聽到風聲。

  外面風聲越來越大,她覺得自己可能是太睏產生了錯覺,也沒為難自己,懶洋洋靠在謝長寂肩上。

  謝長寂察覺她動作,扭過頭來看她。

  花向晚抬眼:「你介意?」

  「不。」

  謝長寂轉過頭,看著火光:「你做什麼我都不介意。」

  「那就好。」

  花向晚打著哈欠:「我這個人是不委屈自己的,你要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就直接說。」

  「嗯。」

  謝長寂應聲,沒一會兒,水沸騰起來,他將薑湯倒進碗裡,端起來時,薑湯便成了剛好入口的溫度。

  他遞給花向晚:「天劍宗種出來的靈薑,驅寒暖體,喝了再睡。」

  「我知道。」

  以前花向晚就喝過,只是聽說這東西還挺珍貴,以前謝長寂也就有個一兩塊。

  現在看起來他應該有很多。

  但這東西味道不好,哪怕謝長寂放了糖丸,還是覺得辣。

  花向晚捏著鼻子,喝了一半實在喝不下,吐著舌頭遞回去給謝長寂:「我不要了,實在喝不下了。」

  謝長寂不說話,他默不作聲掃過她帶著水色的唇,和裡面若隱若現的香舌,挪開目光,垂眸壓住晦暗不明的神色,將剩下半碗湯喝了下去。

  「睡吧。」

  花向晚沒注意到他的動作,脫了外衣,往玉床上倒了下去,鑽進了被子。

  謝長寂見她上床,便同之前一樣,側身躺下去,將她攏在了懷裡。

  外面風雪似乎因為夜深大了起來,隱約能聽到狼嚎。

  謝長寂握著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睡吧。」

  花向晚閉上眼睛,本來也與平日沒什麼不同。

  但不知道怎麼的,她心中總有一些雜念,一閉眼,就感覺身後的溫度比起往日似乎更炙熱一些,這連帶著她莫名也有些熱了起來。

  她睡不著,對方明顯也沒睡著,兩人保持著平日的姿勢,僵持著不動。

  謝長寂的手就放在她的腰間,她這才注意到,他的手掌很大,兩隻手便可以握住她大半腰肢。

  玉床很暖,帶著玉特有的滑膩,暖意升騰上來,過往某些片段驟然浮現。

  他克制著的喘息聲和他握著她的腰從後面貼著她的畫面一起湧現,花向晚呼吸不由得亂了片刻。

  似乎也是聽到她的呼吸,謝長寂呼吸明顯了幾分,他的手緩慢離開她的腰間,試探著,挪移往上。

  花向晚意識到他要做什麼,她身體軟下來,但神智卻意識到不對。

  謝長寂不知為何遲疑,他可能也是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他一寸一寸攀附,在即將覆在柔軟之處時,外面突然傳來一聲琴音!

  這琴音讓花向晚驟然驚醒,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冷靜出聲:「有東西在干擾心智,外面來人了。」

  說著,她從床上瞬間起身,抓起外衣,便披在身上。

  寒冷淬骨而來,她整個人也冷靜下來,冷眼看向洞外,考慮片刻,便提步往外走去。

  方才琴音沒有用靈力,應當是刀劍砍在琴弦上所發出的聲音。

  用琴作為武器,明顯是清樂宮的人。

  神女山位於清樂宮管轄之地,清樂宮的人在神女山上,也並不奇怪。

  看著她急急出去,謝長寂抿了抿唇,披上衣服起身,立刻跟著走了出去。

  一出山洞,外面寒風凜冽而來,謝長寂握住花向晚手,低聲詢問:「你找什麼?」

  他們出來尋找魔主血令,聽見打鬥避讓還來不及,為何主動找人?

  花向晚沒有理會他的話,閉上眼睛用神識往旁邊一搜,便急急忙忙往不遠處趕過去。

  謝長寂拉著她,為她擋著風,跟在她身旁,見她匆忙的樣子,聯想到方才琴音,心上微沉。

  他沒有多說,兩人一路急奔,沒多久,就聽見打鬥聲。

  「溫少清,」一個不辨男女的聲音響起來,「若不是投胎投得好,你以為你算個什麼東西?」

  聽到這個名字,謝長寂轉頭看了一眼花向晚。

  花向晚拉著他上前,隱匿了氣息,蹲到石頭後面,就看一個面上化著濃妝,頭頂著一個巨大髮冠的男人領著一批人圍上來。

  溫少清明顯是受了傷,古琴在他身側,他倒在地上,喘息著:「巫禮,你是瘋了嗎?你家少主讓你來協助我,你就是這麼協助的?」

  「我瘋了?」被質問男人笑起來,他歪了歪頭,「溫少主死於意外,與我們有何干係?把尋龍盤交出來,我留你一具全屍!」

  聽到這話,花向晚心上一頓。

  尋龍盤,這可是個好東西。

  只要你想找的東西的氣息放在尋龍盤上,它便會指明方向。

  魔主血令,乃魔主以血澆灌,只要搞到魔主一滴血,有了這東西,找魔主血令便像作弊一樣簡單。

  她想了想,壓低聲詢問謝長寂:「不用靈力,這些人你有多少把握?」

  謝長寂聞言,抬眼看她,並不答話。

  花向晚品出來,他這是不同意救人。

  想想溫少清一來就屢次找他麻煩,他不喜歡溫少清也是正常,可大局為重,她只能勸他:「我要尋龍盤。」

  得這話,謝長寂垂眸:「那可以都殺了。」

  花向晚一哽,她想了想,也不逼他,拍了拍他的手:「那你在這兒等我。」

  說著,她從乾坤袋裡拿出一堆暗器套在手上。

  沒有靈力,作為法修和個廢人差不多。

  還好這些時日她筋脈好上許多,用點近戰武器,應當也勉強可以。

  謝長寂冷淡看她一眼,轉頭看向前方。

  聽見巫禮的話,溫少清冷笑:「你以為尋龍盤是你能用的東西嗎?」

  「少廢話,交出來,不然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你試試!」

  話音剛落,溫少清抬手放在琴上,似乎就想撥動琴弦。

  花向晚一看這情況,暗叫不好。

  溫少清雖然只是元嬰,但若巫禮也動手,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把這個小世界給轟塌了。

  花向晚急急起身,然而她才一動,手中長劍便被奪過。

  隨即便見白衣融雪,劍光如虹,頃刻之間割斷了巫禮的喉嚨。

  劍修無需靈力,僅憑劍意也可以到達巔峰,在這種限制靈力的環境裡,劍修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花向晚趁機一把拖過溫少清,抱起他的琴,抓著溫少清就跑:「走!」

  溫少清被花向晚拉著踉踉蹌蹌跑開,謝長寂擋在兩人前方,看著剩下的人:「追或死,你們選。」

  眾人不敢答話。

  能一劍了結巫禮,無論他們用不用靈力,雙方都有天塹之別。

  大家秉著呼吸不敢出聲,謝長寂提劍轉身,追著花向晚回去。

  花向晚攙扶著溫少清,溫少清受傷很重,他整個人幾乎都壓在花向晚身上,走得踉踉蹌蹌。

  「阿晚……」溫少清喘息著,「你……你怎麼……」

  「先別說話。」

  花向晚打斷他,給他餵了顆藥:「安置下來再說。」

  溫少清咽下藥,也沒有多說。

  他靠著花向晚,感覺風雪吹來,而支撐著他這個人,成了風雪裡唯一的溫暖。

  這讓他心裡有些酸澀,他低低出聲:「阿晚,還好你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我來吧。」

  謝長寂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溫少清瞬間意識到這裡還有一個人,他瞬間回頭,又驚又怒:「你!」

  謝長寂沒等他說完,便將他一把扯過來,扶住他,抬眼詢問:「能走嗎?」

  他問得很平靜,挑不出半點刺,但溫少清莫名覺得有了幾分威脅。

  兩人僵持著,許久,溫少清咬牙:「能走。」

  「走。」

  謝長寂扶著他,想了想,看了旁邊抱琴的花向晚一眼,出聲:「晚晚,過來,我給你靈力暖著。」

  謝長寂這麼一提醒,花向晚突然就意識到了冷。

  她趕緊跑過去,謝長寂徑直一抽,粗暴抓著琴弦,就把古琴拎了起來,遞在溫少清面前:「溫少主,她體寒,抱著琴行走怕是不便。」

  溫少清看見他這麼對待自己的琴,疼得咬牙。

  本想多說幾句,但看見一旁給手哈著氣的花向晚,他還是忍耐下來,把琴一把抱了過去。

  謝長寂空出手來,握住花向晚。

  然後他扶一個,拉一個,在中間把兩人隔開。

  溫少清扭頭看了一眼花向晚和謝長寂,見他們衣衫不整,明顯是剛穿上衣服趕過來,他眼中閃過厲色,忍不住把琴更抱緊了一些。

  「阿晚,」他勉強笑起來,有些不敢相信,「此次,你就和謝道君兩人出行?」

  「嗯。」

  花向晚聽溫少清問話,毫不猶豫應答。

  溫少清抱著琴的力道忍不住加大了一些。

  只有他們兩個人……深夜都衣衫不整……

  他死死盯著花向晚,卻還要強行克制情緒,花向晚聽溫少清不說話,隔著謝長寂探過頭去看他,好奇打聽:「你怎麼回事?巫禮為什麼要殺你?」

  巫禮是巫蠱宗的右使,巫蠱宗效忠於鳴鸞宮,怎麼都不該對溫少清動手。

  「他瘋了。」

  溫少清得話,回過頭,聲音帶冷。

  他說完,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念頭,又忍不住多提了一句:「他本來是雲衣派來和冥惑一起保護我的,可我們進神女山後,沒多久手下就開始不斷出事。最後冥惑不知所蹤,他也叛變了,想殺我奪取尋龍盤自己去找血令。」

  「這裡好像有什麼迷惑心智的東西?」

  花向晚好奇,溫少清作為樂修對這類東西更敏感,他點了點頭:「不錯,你可聽到歌聲?」

  聽到這話,花向晚仔細回想了一下,在山洞她的確隱約聽到歌聲,但仔細聽什麼都沒有,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沒有。」

  謝長寂肯定開口。

  溫少清冷笑:「你這種劍修當然聽不到。這歌聲會擾亂人心智,但它的聲音並不是人耳能聽到的音域,所以它對人的影響,就像慢性毒藥一樣,悄無聲息。只有高階法修和我這樣的音修,才能通過『感知』感覺到它的聲音。」

  「你是說,雖然聽不到,但還是會有影響?」

  花向晚總結。

  溫少清點頭,花向晚想了想:「那……主要是什麼影響?」

  得話,溫少清一頓,片刻後,他扭過頭,似是有些厭惡:「主淫,助貪。」

  花向晚點頭,明白今晚謝長寂的失常來自於何處。

  這時三人已經來到山洞,溫少清進了山洞,迅速掃了一眼這裡的布置。

  一眼看過去,溫少清動作僵住。

  山洞裡看上去有些凌亂,暖玉床上,被子散開,還有謝長寂沒有來得及穿上的中衫和玉佩還在床邊,花向晚的襪子、香囊、朱釵也散落一地。

  溫少清死死盯著那張凌亂的床,花向晚見他愣住,先是有些茫然,隨後在觸及對方目光時,瞬間覺得窘迫,趕緊上前收拾,解釋道:「不好意思剛才出去得太急,有點太亂了。」

  聽到這解釋,溫少清呼吸更為急促。

  他忍不住捏起拳頭,身子微顫。

  「你和他……」溫少清咬牙,似是有些難以啟齒,「同床了?」

  花向晚動作一僵,她下意識想解釋,又覺得不該向溫少清解釋。

  溫少清見她猶豫,終於控制不住,激動出聲:「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說著,他喘息起來:「花向晚……花向晚……你……」

  話音未落,他一口血嘔了出來,花向晚慌忙起身,急急扶住他躺下,招呼著謝長寂:「你快過來給他一些靈力,我給他餵藥。」

  說著,她去掏藥,溫少清不管不顧,一把抓住她,滿眼懇求。

  「陪著我,不要這樣……阿晚,在我身邊……不要當著我的面……」

  「我陪著你,」花向晚被他拉著,趕緊安撫,「你不要激動,先吃藥,我沒和他同房,你先吃藥。」

  聽到這話,溫少清神色才緩和些許,他窩在花向晚懷裡,緩緩閉上眼睛。

  「別離開我……」他抓著花向晚的手,喃喃,「別走……」

  說著,他便沒了意識。

  花向晚趕緊想將手抽出來,然而對方拽得很緊,她只能求助謝長寂:「你幫我把藥取一下。」

  謝長寂聞言,平靜上前。

  然而他沒有取藥,他當著她的面,將手放在溫少清手指上。

  這麼髒的東西,不該碰她。

  該一根一根碾碎,掰開,連人帶指,扔到外面冰雪之上餵狼。

  念頭劃過他的腦海,花向晚見他手去的方向不對,疑惑出聲:「謝長寂?」

  謝長寂動作一頓。

  腦海中劃過花向晚送他那朵小花。

  光明磊落,如玉如蘭。

  他動作停住,片刻後,垂下眼眸,平靜拉了拉溫少清的手。

  見拉不開,這才低頭去花向晚乾坤袋中拿藥,給他往嘴裡塞了進去。

  餵好藥後,溫少清氣息慢慢平穩,花向晚舒了口氣,抬頭看旁邊謝長寂,疲憊一笑:「你也累了,先睡吧。」

  謝長寂點點頭,卻是沒動。

  花向晚疑惑:「怎麼了?」

  「你怕冷。」

  「沒事,」花向晚聽他擔心,笑了笑,「有火,他也暖和,我熬一晚上沒事。」

  「他像個孩子。」

  謝長寂評價,花向晚點頭,倒也認可。

  「他一直是個孩子。不過照顧他很多年了,」花向晚垂眸看著懷裡人,眼裡浮現出幾分溫和,「倒也習慣了。」

  謝長寂不說話。

  她言語中的親暱,像一道他跨不過去的鴻溝。

  溫少清說得對。

  兩百年,這時光太長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03:50 PM

第三十一章

  「你對他有些太好了。」

  明明是自己母親退婚,還要來合歡宮給她擺臉。

  為了自己一己之私,在她婚宴給天劍宗弟子下毒。

  樁樁件件,沒有絲毫為她考量之處。

  然而哪怕如此,她卻還要護著他。

  謝長寂看著她,等一個理由,花向晚看著火堆劈里啪啦,神色溫和:「他打小就喜歡跟著我。」

  謝長寂聽到這話,目光平穩,花向晚語氣裡帶了幾分回憶:「小時候,合歡宮還是西境最強盛宗門,他和秦雲衣、秦雲裳兩姐妹都送來求學,那時候他還是個小胖子,又懶又饞,來合歡宮受訓艱辛,他總是躲著哭。我看他可憐,有時候就會半夜給他偷點包子加餐。」

  「可惜他天賦一般,三宮少主裡,他是最不起眼的,大家總是偷偷說他不行,說久了,他脾氣越來越大,但在我面前卻是一直收斂著。後來長大,等到十八歲我離開西境,走之前他來送我,他突然問我,說他母親已經開始考慮婚事,想讓他問問我,能不能和我成親。我那時沒這個心思,自然是一口回絕。他又和我說,他母親說了,以我的身份位置,西境除了他,沒有合適的人。」

  「然後呢?」

  謝長寂見她停住,花向晚一笑:「我當時怎麼可能被這種理由說服?以我的天賦,以合歡宮的位置,我想要誰,還需要看身份?我不需要聯姻,所以我拒絕了他,去了雲萊。可是我沒想到的是,有一天,合歡宮會傾覆,我會一無所有,而這個時候,我倒在血泊裡,唯一來的,只有他。」

  聽著這話,謝長寂說不出話。他靜靜看著她,感覺喉間梗了什麼。

  這段過往他聽過許多次,但每聽一次,他都覺得疼。

  比他這兩百年受過的每一次傷,歷過的每一次劫,都覺得疼。

  「後來等我醒過來,鳴鸞宮要求把合歡宮降為九宗,」花向晚淡淡說著過去,「西境每個宗門,每降一級,能拿到的資源數量就會大減。合歡宮本就重創,當時若是降為九宗,要再恢復就更難了。魔主不同意,但所有人都想逼他,唯一只有少清,在大殿上力排眾議,說要娶我,清樂宮與合歡宮聯姻,保證合歡宮一百年內,恢復匹配三宮的實力。為此他差點被清樂宮奪了少主的位置,好在他母親最後還是放他回來。」

  「這兩百年,他雖然有時有些任性,但大多時候都在關照我。此番退婚,也是他不在,他為我去找修復金丹的靈嬰子,誰知此時魔主出了事,他母親趁機退婚,我本來堅持等他試試,但後來,秦雲衣來找我,她說我拖累了他。」

  花向晚說著,懷中溫少清身上一僵,她好似沒有察覺,繼續說著。

  「我已經拖累他兩百年了,不想再連累他。所以去天劍宗求親,沒想到會把你帶回來。」

  花向晚抬眼看向謝長寂,面上帶了幾分歉意,「他回來見我成婚,一時失了理智,這也難免,你別同他一般見識,我們既然成親了,我便會一心一意待你。只是說……」

  花向晚抿了抿唇,低低出聲:「他畢竟是我生命裡最特別那個人,還望你允許,讓我心裡放著他。」

  「啪」一聲木炭炸開的輕響,謝長寂平靜看著面前有些陌生的女子。

  花向晚似是知道他不會同意,微微垂頭,嘆了口,輕輕拉開溫少清的手,將他放在一旁,給他蓋上了被子。

  她轉頭看旁邊一直站著的謝長寂:「你先睡吧。」

  謝長寂在兩人身上巡視一圈,平靜道:「你身體不好,你睡床,我替他守。」

  花向晚見謝長寂堅持,回頭看了一眼溫少清,見溫少清此刻似乎還沒醒,便站起身來,頗為客氣道了句:「麻煩你了。」

  說著,她走到床上,背對著兩人躺下,借著被子遮掩,取了一方手帕,面無表情把溫少清握過的手裡裡外外擦了個乾淨。

  謝長寂看著地上的溫少清,過了片刻,垂眸坐到溫少清身側。

  他漠然看著火堆,火焰在他眼睛裡跳躍,忽高忽低,明明滅滅。

  而溫少清背對著謝長寂和花向晚,悄無聲息捏起拳頭。

  三人各懷心思睡了一夜,溫少清傷重,等到第二日清醒時,他便看花向晚和謝長寂都已經穿戴好。

  謝長寂正在收拾東西,花向晚坐在火邊,將一方手帕放在火堆裡,看著手帕在火舌縮捲。

  溫少清疑惑看了一眼花向晚的動作,坐起身來:「阿晚,你這是做什麼?」

  「哦,」花向晚抬頭笑笑,「手帕髒了,我給它燒了。」

  說著,她神色頗為溫和,很是關心:「你傷勢如何?」

  「好上許多了。」

  溫少清點頭,花向晚遲疑片刻,想了想,只道:「你……是來找血令的?」

  其實這話無需多問,都是魔主試煉的參與者,兩人一起出現在這裡,必然是為了同一個目標。

  溫少清沉默下來,花向晚想了想,只道:「你是為了秦雲衣吧?」

  秦雲衣和他同為魔主試煉之人,兩人定親,必然是他們內部已經做好了一個決定,他過來,自然是為了秦雲衣。

  聽到這話,溫少清急急出聲:「不是,阿晚,我是為了……」

  他一說,便立刻意識到謝長寂在旁邊,他聲音僵住,沒有繼續說下去。

  謝長寂收拾好東西,轉頭看向花向晚,平靜道:「走吧。」

  花向晚點點頭,也沒多說,站起身,頗有些遺憾:「少清,你我既然立場不同,那就不同行了。」

  說著,花向晚便朝著謝長寂走去,溫少清臉色一白,急道:「阿晚,我同你一起!」

  花向晚頓住腳步,滿臉遲疑:「我救你已經是越界,再繼續糾纏……」

  說著,她看了一眼謝長寂。

  這一眼讓溫少清咬牙。

  她看謝長寂做什麼?

  成了婚,便是連同行都算越界了嗎?

  可想到昨夜,他已經失態,便克制住情緒,冷靜談判:「我有尋龍盤,神女山乃清樂地界最大的山脈,你沒有方向,繼續找下去沒有結果。而且,」溫少清看著花向晚,語氣中帶了幾分懇求,「阿晚,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巫禮叛變,他又受傷,如今神女山不知道還潛伏著試煉者,如果離開他們,他無法絕對保證自己安全。

  聽到這話,花向晚思量片刻,點了點頭,終於道:「好,那你與我們一起走吧。」

  溫少清聞言便有了喜色,花向晚看了一眼外面:「那你現下知道要怎麼走嗎?」

  溫少清沒說話,算了算時辰,隨後道:「再等一刻鐘,我便可以用尋龍盤確認方向。」

  「為何要等一刻鐘?」

  花向晚好奇,溫少清笑了笑:「阿晚有所不知,尋龍盤每日只能在辰巳交界時使用一次,每次根據你所在的位置,顯示一次方向。」

  花向晚明了,點了點頭,乾脆坐了回來,思索著追問:「那你們就是靠著尋龍盤來的雲盛鎮?」

  「時間緊急,來不及靠尋龍盤每日指路,」溫少清搖了搖頭,「林綠畢竟是清樂宮中人,我們對她身世極為了解,所以直接來的雲盛鎮。」

  溫少清說起這個,一時有些尷尬,遲疑片刻,開口道歉:「阿晚,對不起……我當初安排她進合歡宮,沒想對你做什麼。我只是……只是太想知道你所有消息……」

  「你不用多做解釋,」花向晚又看了一眼坐到旁邊來的謝長寂,面上有些躲閃,「都過去了。」

  這句「都過去了」說得溫少清心頭發緊,謝長寂見兩人你來我往說著舊事,平靜出聲:「來了雲盛鎮後,你去了林家?」

  花向晚一聽,立刻轉頭看著溫少清,滿眼詢問。

  溫少清見花向晚目光挪回來,心裡稍稍舒服些,他感覺花向晚眼裡都是自己,忍不住想讓她多停留一會兒,點頭道:「是,我領著冥惑和巫禮等人一起去的林家。林家滅門案當時是驚動了道宗,道宗立刻過去作法,隨即封府,就等著凶手再回去。但凶手一直沒再出現,我去的時候,林家還保持著二十年的樣子,府裡我查看過,沒什麼奇怪,唯一只有一件事——」

  「何事?」

  花向晚出聲追問,溫少清猶豫片刻,他看了一眼花向晚清澈信任的眼神,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幅畫。

  「阿晚,」溫少清笑著招手,「你坐過來看。」

  花向晚沒有多想,起身坐到溫少清身旁,看溫少清打開了畫卷。

  這幅畫溫少清已經看過許多遍,他對畫不甚感興趣,反而瞟了一眼對面端坐著的謝長寂。

  謝長寂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察覺溫少清目光,他抬眼看過去,就見兩人挨得很近,溫少清笑了笑,終於將目光挪到畫上,同花向晚詳細解釋:「這幅畫,是林家當年家主與他夫人成親時的畫像。」

  花向晚沒出聲。

  這幅畫上是兩個人,男子面容英俊,笑容溫和,他懷裡抱著一個女子,女子穿著嫁衣,攬著他的脖子,一雙腿被衣裙遮著,如同魚尾一般垂落地面,看上去比尋常女子高上許多。

  畫面中,兩人透露出一種超乎普通夫妻的恩愛,但詭異的是,畫中女子,沒有臉。

  「不止這一幅畫。」

  溫少清看著花向晚認真的神情,繼續告知:「他府裡所有畫,都沒有這位夫人的臉,而我詢問了當年查辦此案的官員,他告訴我,當年二十多具屍體中,有一具屍體沒有剖心,那就是這位夫人。而且,這位夫人被發現時,靜靜躺在床上,官兵衝進去,一開門,她就化作飛灰,消失了。」

  「灰?」花向晚扭頭,「道宗的人怎麼說?」

  「道宗的人到的太晚,」溫少清搖頭,「沒查出什麼來。但我懷疑,當年他們看到的那一具所謂『夫人的屍體』,並不是這位夫人,而是巫蠱宗的紙片人,或者是傀儡宗的傀儡。」

  花向晚倒也讚成這個意見,她思忱著:「而畫上人的面容都沒有留下,或許也是因為,這位夫人還用著這張臉,她不想讓人看見她這張臉。」

  「她還活著。」

  謝長寂總結,花向晚點頭,思索著方才溫少清給出的所有信息。

  溫少清算了算時辰,見時間差不多,收起畫,從乾坤袋中取出尋龍盤。

  尋龍盤是一個龍形羅盤,花向晚看見羅盤,露出好奇之色,忍不住抬眼看溫少清:「少清,我可以摸摸嗎?」

  「當然可以。」溫少清見花向晚對尋龍盤感興趣,主動遞過去,「小心,別傷著自己。」

  尋龍盤雕刻得極為精致,有許多尖銳之處,花向晚頗為痴迷看著尋龍盤,緩緩拂過尋龍盤每一寸細節。

  她撫摸得太過認真,龍身上有一片逆鱗都未曾注意,逆鱗鋒利劃過指腹,血水瞬間流出,滴落在在尋龍盤上。

  花向晚動作一頓,溫少清急急握住她的手指,忙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對不起,」花向晚趕緊道歉,「我沒注意……」

  「到時辰了。」

  謝長寂提醒,溫少清這才反應過來,現下最重要的就是問路,錯過這個時辰又要等一天。

  他放開花向晚的手,也來不及擦羅盤上的血,忙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滴被靈力包裹的血液,滴入尋龍盤中,隨即口中誦念有詞,閉上眼睛。

  謝長寂走到花向晚身邊,握住她的手,靈力灌入她身體之中,花向晚催動靈力癒合傷口,轉頭看向旁邊施法的溫少清。

  謝長寂不說話,他低著頭,用手拂過她方才被溫少清握過的地方,認認真真,彷彿是在擦拭什麼髒東西。

  等了一會兒,尋龍盤亮起來,藍光在羅盤上亮起,成了一根光針,指向一個方向。

  這是上山的方向,溫少清判斷了一下,確認:「應當是山頂。」

  「好,」花向晚點頭,「那我們出發。」

  說著,花向晚便率先提步走了出去。

  謝長寂和溫少清站在山洞裡,兩人心有所感,轉頭交望。

  溫少清笑了笑:「謝道君不遠千里而來,不知打算何時回去?」

  「我與她成親了。」謝長寂平靜開口,「她需要謝長寂一日,我便在一日。」

  「那謝道君離開西境之日怕是不遠了。」

  溫少清走到謝長寂身側,壓低了聲:「不要以為乘人之危,你就可以長久。她現下心中最重要那個人,是我。」

  謝長寂聞言,漠然抬眼。

  花向晚站在山洞門口,見兩人不出來,揚聲開口:「還不走嗎?」

  「來了,」溫少清笑起來,「阿晚,等等我。」

  說著,溫少清跑著去追花向晚。謝長寂回頭,默不作聲看了一眼火堆中燒焦的方帕。

  三人確定了方向,便向山上行去。

  還和昨日一樣,謝長寂拉著花向晚,擋在她前面,旁邊溫少清自己抱著琴,他與謝長寂這種常年待在冰雪之地煉體的劍修不同,雖說有靈力支撐沒有瑟瑟發抖,但也不太好受。

  他本想叫喚兩聲,但回頭看了一眼謝長寂,看見對方神色平淡,似乎不受任何影響,咬咬牙又直起身子,不想輸他半點。

  三人走了大半日,眼看著到了黃昏,花向晚隱約又聽見歌聲傳來。

  這次她警戒起來,頓住步子,扭頭看向周遭:「聽。」

  「歌聲。」

  溫少清也抬頭,這次歌聲不太一樣,溫少清仔細辨別片刻,周邊地面突然顫動起來。

  謝長寂握著花向晚的手,轉頭掃了一圈周遭,平靜從乾坤袋中取了一把劍。

  這劍是昨夜花向晚從乾坤袋中翻出來的,他便收了起來,此刻倒派上用場。

  「馭獸。」

  地面震動越來越大,溫少清瞬間回頭,激動道:「今夜它的聲音是用來馭獸的!」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狼嚎,隨即一頭巨狼猛地撲過來,謝長寂抬手一劍斬開旁邊巨狼,花向晚抬手一甩,將小白扔了出來,小白瞬間變大一口咬在旁邊一頭狼脖子上甩開!

  「走!」

  溫少清拔出琴中劍砍開一頭狼,轉身大喚:「太多了,殺不完的,走!」

  花向晚應聲,謝長寂和小白一左一右護著她,往著山上衝。

  溫少清緊跟在她身後,花向晚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出聲:「別管我,跑!」

  三人一虎悶著頭往上衝,周邊野獸如潮,彷彿是整個神女山脈的野獸都被召集過來。

  花向晚被謝長寂和小白護得嚴嚴實實,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謝長寂神色平淡,拽著她一路往上,一直殺到深夜,三人面前出現一座高崖,高崖上隱約有一道威壓在上方,與各大宗門測試弟子的登仙梯極為相似,這種地方,通常越往上,威壓越甚。

  但三人也沒什麼其他出路,謝長寂砍殺著追上來的猛獸,吩咐花向晚:「你先上。」

  花向晚毫不猶豫,收起小白,轉頭同溫少清一起晚上爬去。

  謝長寂見他們爬出一段距離,這才轉頭往上,跟了上去。

  他動作比兩個法修敏捷得多,很快追上花向晚,但他沒有往前,跟在花向晚身後,隨時斬殺著追上來的野獸。

  只是三人越往上,越感覺有種無形的壓力壓下來,下方野獸似也察覺,追了沒一段距離,便停了下來。

  爬到中段,花向晚便開始覺得吃力,溫少清臉色發白,謝長寂也有些不適。

  這種地方,修為越高,承壓越大,任何人來都沒有例外。

  三人好似拖著千鈞,艱難一點一點往上移動。

  謝長寂和溫少清還好,有靈力運轉,至少還不太冷。

  而花向晚沒有靈力,很快身上就結了冰。

  但她也沒說話,低低喘著粗氣,謝長寂轉頭看她,又抬頭看了看上方距離,等花向晚爬過中段,他便伸出一隻手去,覆在她手背上。

  花向晚兩隻手都抓著峭石,謝長寂如果用力,一塊石頭承載兩人重量,便十分危險,所以他只是貼在她手背上,可這樣一來,他就只有一隻手能抓住懸崖。

  靈力暖暖流過,瞬間融化了她身上冰雪,花向晚木木察覺身體變化,轉頭看去,便發現謝長寂把五根手指都摳入了崖壁。

  身體暖和起來,威壓似乎也小了許多,應當是謝長寂幫她分擔了一部分。

  可這樣一來,作為懲罰,謝長寂往往需要加倍承擔壓力,他或許爬不到崖頂,就會力竭。

  「放手。」

  花向晚喘息出聲,謝長寂卻只提醒她:「往上。」

  兩人僵持著,過了片刻,謝長寂抬眼,再次重復:「往上爬。」

  她是強不過他,過去就是。

  花向晚咬咬牙,只能加快速度,盡力更快一些。

  三人爬了半夜,等到最後,每一寸都挪得十分艱難。

  花向晚還好,謝長寂卻明顯已盡力竭,面上帶了些許蒼白。

  等爬到最後,花向晚喘息著:「我先上去。」

  謝長寂點點頭,知道自己這時已經只是拖累,他放開手,花向晚提了一口氣,咬牙往上一翻,便躍上崖頂平台。

  然而也就是這一剎,一隻巨鷹突然捲起狂風而過,朝著崖壁狠狠一啄!

  崖壁瞬間碎裂,謝長寂和溫少清同時失去依仗,墜落而下。

  周邊雪山震動,如同龍行地面,滾滾白雪從上方傾覆而來。

  兩人同時朝花向晚伸手,溫少清驚呼出聲:「阿晚!」

  花向晚幾乎是毫不遲疑,上前一撲,猛地抓住溫少清的手。

  謝長寂瞬間睜大眼睛,一時竟是什麼都忘了,直直墜落而下。

  他看見雪山崩塌,大雪鋪天蓋地而來,花向晚似乎是想往前衝,溫少清一把抓住她。

  「他是渡劫期,你慌什麼!」

  溫少清激動出聲,拖著花向晚往後方山洞奔去:「雪崩了,快走!」

  兩人消失在視線。

  謝長寂愣愣看著。

  周邊風聲呼嘯,他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一瞬之間,他感覺自己和百年前的晚晚重合。

  身下獸群宛如當年邪魔,他們貪婪看著神明墜落。

  他整個人動彈不得,眼前畫面反覆切換,高台上那個轉身離開的人,好像當年的自己。

  原來這麼疼啊……

  他狠狠砸入地面那一瞬,大雪轟然而下,淹沒一切,他被埋葬在黑暗裡,無比清晰意識到。

  原來,無論什麼理由,無論多少藉口。

  被放棄那個人,這麼疼啊。

  他的晚晚當年,應當比他,疼好多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04:54 PM

第三十二章

  「別跑了!」

  地動山搖間,溫少清拉著花向晚急急忙忙前方甬道內衝去,大雪在他們身後轟隆而下,剛剛站穩,花向晚便一把甩開他,喘息著出聲:「你先走吧,我……」

  「阿晚!」

  溫少清沒等她說完,一把握住她的雙肩,他看著她,神色激動:「你選了我!你選了我!」

  「對對對,」花向晚趕緊安撫他,「你是最重要的,你先冷靜一點,我去看看他。」

  「不,阿晚,你先聽我說。」

  溫少清稍稍冷靜,他看著她,神色是按耐不住地激動:「我有個計劃,需要你幫我,我得趁他不在告訴你。」

  聽到這話,花向晚動作一頓,她抬眼看去,似是疑惑:「計劃?」

  「沒錯。」溫少清點頭,他看著花向晚的眼睛,再次確認,「阿晚,我是你心裡最重要的人,對嗎?」

  「那是自然的,」花向晚苦笑起來,「只是我已經嫁人……」

  「別說這些,」溫少清抬起手,放在她唇上,眼中滿是溫柔,「阿晚,我不介意這些。我知道,你是被秦雲衣和我母親逼的,可我們走到這一步,不都是因為我們太弱嗎?」

  花向晚沒有打斷他,安靜等著他繼續:「之前是我不對,我們什麼都沒有,我逼著你離開他,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想好了,我要成為魔主。」

  溫少清看著花向晚,滿臉認真:「等我成為魔主,我就娶你,你是王后,從此合歡清樂聯手,共治西境。」

  「少清,」花向晚將他的手拉下來,擔憂開口,「不要這麼逼自己,好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秦雲衣是渡劫期……」

  「謝長寂也是!」

  溫少清一開口,花向晚便隱約知道了他的意思,但她有些不敢確定,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

  「阿晚,其實巫禮和冥惑是我故意甩開的,」溫少清快速說著,「巫禮是秦雲衣的人,冥惑雖然是陰陽宗宗主,但他當年受過秦雲衣大恩,早就暗中投靠了秦雲衣,只是我母親早與鳴鸞宮一條心,所以才容下他。他們兩都是秦雲衣派來監視我,就怕我私吞血令。我入山就找到拿到血令的辦法了,可是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是我拿到的血令。昨日我們便已經到了這山洞之中,這山洞中有一隻鮫人,和我們打了起來,她不是我們的對手,她跑了,我就讓冥惑先去追人,然後故意和巫禮發生衝突,跑了出來。冥惑如今應該還在山洞,我們很快便會遇見他。」

  「這山洞什麼情況?」

  花向晚看了一眼黑沉沉的甬道。

  溫少清笑了笑:「你知道神女山一直是由神女守護嗎?」

  「這我都知道,」花向晚點頭,「裡面是神女?」

  「不錯,」溫少清應聲,「但神女似乎是被鮫人關了起來,我猜血令應該就在神女手中。不過這不是關鍵,關鍵在於,這山洞中,有一個上古大陣。」

  「什麼大陣?」

  花向晚皺眉,溫少清解釋:「這本是上古大能留下用來保護雪山的法陣,但被那鮫人給改了。這個大陣被改成煉化法陣,法陣中心會將法陣中所有力量吸取乾淨,所以山下之人,一夜白髮,皆為此陣所故。只要你能按照我的吩咐,給謝長寂餵下此藥,」溫少清說著,將一顆藥丸遞給花向晚,吩咐,「然後將謝長寂送到我指定的位置,我再在陣眼之處開啟法陣,就能將他的修為吸食乾淨。到時,我拿了魔主血令,又有謝長寂修為傍身,你我還怕秦雲衣嗎?」

  「可是,」花向晚遲疑著,「天劍宗為謝長寂點了魂燈,他死之前的畫面都會如實送到天劍宗那邊,天劍宗不會善罷甘休的。」

  「給他們一個凶手就好了。」

  溫少清立刻給出辦法:「這雪山之下是溺水,我吸食他修為之後會偽裝成冥惑讓他發現,我會給他個機會逃跑,但會廢掉他四肢,他醒來必然會去找你,我們在路上設下陷阱,他自己爬進溺水之中。」

  溺水乃蝕骨銷肉劇毒之水,落入溺水之中,屍骨無存,到時天劍宗連屍體都沒有,很難判斷他真正的死因。

  而他死之前的畫面都是溺水中掙扎的畫面,也很難分辨。

  他死之前會看見冥惑,如果運氣好,或許他還會傳音給花向晚,這樣一來,加上花向晚的指認,就可以徹底嫁禍給冥惑。

  花向晚聽著溫少清的計劃,簡直想給他鼓掌。

  這麼坑謝長寂,他可真大膽啊。

  但她克制住自己為他發獎的衝動,繼續詢問:「可謝長寂沒有殺冥惑的動機。」

  「你指認,」溫少清一笑,「不就有了嗎?阿晚,」他聲音低沉,上前一步,花向晚忍不住後退,聽他驚嘆,「你不知道你有多美。」

  聽到這話,花向晚微微側臉,似是害羞。

  她有些忍不下去了,只能道:「我先去看謝長寂,得先獲得他信任。」

  「好。」

  溫少清點頭,花向晚往回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只道:「你別跟過來,別刺激他了。」

  「知道。」

  溫少清顯得異常乖順,溫柔看著花向晚:「你去吧,我等你。」

  花向晚應聲,趕緊往外走去。

  一開始還控制腳步,等轉過彎,溫少清看不到時,她便在甬道中一路狂奔起來。

  大雪埋了洞口,她不敢用靈力,就只能靠自己手刨出一條路來。

  等從雪裡爬出來時,她的手都刨出血,凍得發紅,但她也顧不上疼痛,轉頭看著茫茫白雪,大呼出聲:「謝長寂?謝長寂?」

  按理說,不過就是從山崖掉下去,不過是遇到雪崩被埋,對於一個渡劫期的劍修來說,這都不該是大事。

  但她見謝長寂久不出現,還是有幾分擔心。

  她用神識一路探過去,終於找到了謝長寂的位置,趕緊衝到邊緣,開始刨雪。

  謝長寂躺在雪裡。

  起初他感覺雪一層一層堆積,等了許久,才安靜下來。

  然後他像是被埋在墓地裡,周邊一切聲音消失,他靜默看著堆積在眼前的冰雪,等待著靈力修復身體所有不適,努力體會著這一刻所有的情緒。

  他一生情緒太過匱乏,愛或恨,驚或喜,都比許多人慢上許多,在緩慢體會。

  他無數次想過,為什麼當年她要假死,為什麼兩百年她都不曾回來。

  在雪地深埋著的這一刻,他終於從心中微弱感受到,她落入異界時,那萬不足一的痛苦。

  當年他有理由,無數的理由,他知道她的性子,她應當是理解他的。

  就如今日,他也知道,她或許是心有盤算,要讓溫少清對她充分信任,而他修為高深,這點事對他並沒有太大影響,救溫少清比救他合適許多。

  可真的被放棄那一刻,他還是感知到了心上銳利的苦痛。

  他睫毛微顫,克制著情緒,準備冷靜之後,便自己從雪中爬出來去找她。

  然而沒等多久,他就聽見雪地上傳來腳步聲。

  過了一會兒,就有人開始刨雪,叫他的名字:「謝長寂?謝長寂你沒事吧?」

  他愣了愣,茫然間,就聽上方傳來刨雪之聲。

  然後眼前白雪被人驟然刨開,光亮驟然而下,女子喘著粗氣擔憂的面容出現在他上方。

  他呆呆看著面前人,方才那種死寂瞬間消失,眼前盡是光芒。

  花向晚見他好好的,舒了口氣,隨後不由得笑起來:「好好的在這裡躺著做什麼?起來吧,雪崩停了。」

  謝長寂不動,花向晚有些擔心:「你受傷了?」

  謝長寂沒說話,他目光落在花向晚眉間落著的冰雪、以及帶著血的手上。

  「謝長寂?」

  花向晚張開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謝長寂不說話,他伸出手,握住她帶著血的手。

  花向晚愣住,隨後就感覺這個人將自己一把拉倒在地。

  雪在兩人之間快速融化,蒸發,花向晚靠在他胸口,好似聽到他的心跳。

  感覺到這個人的鮮活和靈動,謝長寂閉上眼睛:「花向晚。」

  「啊?」

  「你來了。」

  他就說了這麼一句,沒有多說其他。

  花向晚等了片刻,見他似乎無礙,便從他身上直起身催促:「別賴著了,趕緊起來。」

  謝長寂應聲,他的靈力流轉到她身上,她手上傷口迅速復原。

  她拉著人站起來,回頭尋找來處,拉著謝長寂往裡走。

  走了幾步,她突然回頭,壓低聲:「謝長寂,我來不及和你解釋太多,但你要信我。」

  謝長寂抬眼,花向晚說得認真:「只要你不想害我,我不會害你。」

  聽得這話,謝長寂眼中帶了幾分溫和:「我知道。」

  見謝長寂這麼合作,花向晚笑起來,拉著他就往裡走。

  兩人拉著手回到甬道,一進去,就看見溫少清在裡面等他們。

  看見兩人拉著的手,溫少清臉色一沉,但似又想到什麼,勉強笑起來:「謝道君可還好?」

  謝長寂點頭,沒有多說。

  溫少清看了一眼花向晚,輕咳出聲:「那……我們走吧?」

  「好。」

  花向晚點頭,謝長寂打量兩人一眼,沒有多話。

  溫少清明顯是已經來過這裡,走得極快,兩人跟著他,見他不斷掐算著位置,然後選擇方向。

  這裡彷彿一個地宮,通道四通八達,溫少清領著兩人走了許久,突然聽到一聲驚呼:「少主!」

  三人一起回頭,便見一個黑衣青年站在不遠處。

  這青年生得極為硬朗,但周身彌漫著一股邪氣。謝長寂不著痕跡上前,將花向晚擋在身後些許。

  「冥惑?」

  溫少清看見來人,隨後揚起笑容:「冥惑你來了?」

  青年從暗處走上前來,他身上帶著血氣,冷聲開口:「少主,你去哪裡了?」

  「你不在,巫禮反了!」

  溫少清狠狠出聲,轉頭看了一眼花向晚和謝長寂:「還好遇見花少主和謝道君,不然我現下已經被巫禮殺了!」

  冥惑不說話,花向晚隱約覺得他似乎有一瞬間笑了笑。

  「那隻鮫人呢?」

  溫少清看了一眼周遭:「你找到他殺了嗎?」

  「沒有。」冥惑平靜開口,「找不到。」

  聽得到這話,溫少清嫌棄看了一眼冥惑,倒也沒有多說,只道:「那我們去找神女吧。」

  「花少主怎麼在這兒?」

  冥惑看向溫少清,明顯不同意帶上花向晚,花向晚見狀,立刻出聲:「少清……要不我還是……」

  「她救了我,」溫少清冷聲,「我帶上她,等一會兒就分道揚鑣,不可嗎?」

  「您與秦少主已經訂婚,」冥惑冷著聲,「當避嫌。」

  「我與她訂婚又不是她的狗!」溫少清怒斥,「你陰陽宗到底是聽我母親的,還是秦雲衣的?!」

  「宮主的意思,」冥惑一板一眼,「聽秦少主的。」

  「冥惑!」

  溫少清提高了聲,帶了幾分警告:「我才是少主。」

  兩人僵持著,花向晚饒有趣味看著雙方,等了一會兒後,冥惑看了一眼謝長寂,終於妥協,退了一步:「少主有分寸就好。」

  「阿晚,」溫少清回頭看了一眼花向晚,「走。」

  說著,溫少清便抱著琴,領頭往前。

  剩下三人跟上,走了大半夜,終於又到了尋龍盤的使用時間,溫少清用尋龍盤再做一次占卜,然而尋龍盤的方向,卻是指著牆面。

  溫少清皺眉不解,花向晚想了想:「要不,直接劈開吧?」

  溫少清一愣:「劈開?」

  花向晚見冥惑也不解,知道法修很難理解這種暴力行為,她指了一下牆面:「順著這個方向一路劈過去,或許就找到了呢?」

  說著,她轉頭看向旁邊謝長寂:「你覺得呢?」

  「可。」

  謝長寂點頭,也無需溫少清同意,就徑直拔劍,抬手一劈。

  牆體出現了裂紋,溫少清笑起來:「沒有靈力,這麼一劈……」

  話音剛落,十幾道牆一道一道碎裂開來,直接劈出一條新路,路的盡頭,是一扇巨大石門。

  溫少清愣愣看著石門,就聽謝長寂提醒:「劍修,不一定需要靈力。」

  劍意才是他們的根本。

  只是修出真正「劍意」的劍修,太少了。

  「走吧。」

  謝長寂收劍,拉著花向晚朝著石門走去。

  溫少清和冥惑對視一眼,趕緊跟上往前。

  走到石門前,謝長寂抬手放在石門上,試探片刻後,轉頭看向花向晚:「無妨。」

  說著,便抬起手,推開石門。

  入眼是一個冰雪締造的密室,中間有一道光柱,光柱中囚禁著一個綠衣女子,女子手上被鐵鐐鎖著,傷痕累累,腳下是一個法陣,似乎專門用來封印她的靈力。

  她生得很白,在光芒中彷彿是冰雪雕琢,帶著一種透亮。

  聽見聲音,她喘息著抬頭,看見幾人,她愣了愣,隨後激動開口:「你們是誰?是來救我的嗎?!」

  「姑娘稍安勿躁,」溫少清回話,笑起來,安撫著她,「敢問姑娘可是神女山神女姜蓉?」

  女子聽到名字,遲疑片刻,見四人並無惡意,便點了點頭:「我是,閣下是?」

  「我等尋找魔主血令而來,聽聞神女有難,特來看看。」溫少清見對方承認了身份,頗為恭敬,「不知神女可知魔主血令在何處?」

  「魔主血令?」

  聽到這個詞,姜蓉笑起來:「這麼重要的東西,豈是你說拿就拿?」

  「神女需要我們做什麼?」

  知道姜蓉在討價還價,溫少清頗有風度。

  姜蓉聽到這話,深吸一口氣,隨後看著溫少清的笑容,破口大罵:「沒看見我鎖著,還問我要做什麼?你瞎了?!」

  溫少清笑容僵住,花向晚低下頭,努力憋笑。

  好在溫少清臉皮厚,他很快調整了狀態,溫和道:「那如何解開這個法陣呢?」

  姜蓉不說話,她看了一眼花向晚:「這位姑娘,你過來一下。」

  花向晚笑著上前,謝長寂跟著她一起到了姜蓉面前,姜蓉指著自己腳下法陣:「這個陣法是一個子陣,你沒辦法單獨停止它。若沒人壓在上面,它會立刻爆炸,整個密室誰都跑不了。」

  「那母陣呢?」

  花向晚詢問,姜蓉撐著下巴:「在一個只有我知道的位置,我需要你們找人坐在這裡。但我提前說好,我帶人過去停止母陣,若對方在母陣做錯了任何一步,子陣就會立刻爆炸。所以姑娘,你來選一個人,」姜蓉抬手,在謝長寂和溫少清之間劃了一圈,「選一個人在子陣坐下,我帶另一個人去母陣。」

  花向晚聞言,抬手指向冥惑:「我選他可以嗎?」

  「他陰氣太重,」姜蓉搖頭,「太輕,陣法不把他當人。」

  話說到這份上,實際就是讓花向晚那選出一個可以送死的人。

  姜蓉對這種選擇似乎覺得很有意思,她左右看了看,思索著:「我要是你,我就選……」

  「我自己。」

  花向晚出聲,抬眼看向姜蓉:「我坐這裡。」

  姜蓉有些意外,她好奇:「你不怕死?」

  「怕,自然是怕,」花向晚笑,「但我這人命硬,誰都會死,我不會。」

  說著,她轉頭看了一眼謝長寂:「去吧。」

  謝長寂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你進來。」

  姜蓉招手,花向晚提步走進法陣,姜蓉看了一眼手鐐:「幫我取了。」

  花向晚轉頭,謝長寂上前來,將鐵鏈一劍劈開。

  姜蓉盤腿揉了揉手腕,站起身來,囑咐花向晚:「你就坐在這裡等就是了。」

  花向晚應聲,姜蓉走出法陣,來到旁邊水池,回頭看謝長寂:「你同我走吧。」

  說完,就看姜蓉朝著水中一躍而下,謝長寂看了一眼旁邊溫少清,叮囑:「護好她。」

  說著,他便跟著姜蓉跳進水中。

  房間內只剩下花向晚、溫少清、冥惑三人。

  花向晚撐著下巴打量兩人,想了想,看著溫少清,輕聲道:「少清,等一下,謝長寂我抬不動怎麼辦?」

  聽到這話,溫少清動作一僵,冥惑抬眼,花向晚眨眨眼,看著冥惑:「你可以讓冥惑來幫我抬一下人嗎?」

  「抬什麼?」

  冥惑有了反應,花向晚正還想說,溫少清便打斷了花向晚的話:「此事日後再說。」

  花向晚回話,似是有些委屈,低聲道:「反正他是你的手下……」

  溫少清一時無言,冥惑看著兩人互動,目光微冷。

  三人等了沒多久,花向晚便聽「哢嚓」一聲,腳下法陣似乎開始動作,應當是謝長寂在施法。

  花向晚抬眼看向溫少清,眼中露出幾分惶恐:「少清。」

  「你別怕。」

  溫少清一看花向晚求助,也顧不得冥惑在不在,立刻起身上前,忍不住握住花向晚的手,趕緊道:「我在這裡,不會出事的。」

  冥惑在他們身後觀察著他們,沒等片刻,花向晚腳下陣法開始運轉,彷彿是齒輪一般,一扣一扣逆著散開。

  也就是這剎那,旁邊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那聲音形成巨大聲波,震得花向晚瞬間捂住耳朵。

  而後一隻巨大的鮫人從水面一躍而出,朝著花向晚一爪撕咬過去。

  花向晚不敢離開法陣,對方一爪抓來,她抬手一把握住對方的手腕,這時她才看清對方的模樣,她應該是一隻女鮫,戴著面具,凶神惡煞盯著她。

  她的鱗片劃過花向晚的手,毒素瞬間浸入花向晚身體,花向晚手上一麻,溫少清抬手一琴砸向鮫人腦袋,對方動作更快,一巴掌掀飛古琴,再次躍入水中。

  「冥惑!」

  溫少清抓著花向晚的手,朝著冥惑急吼:「抓人啊!」

  「抓不到。」

  冥惑冷靜開口:「這兩天我一直在抓,入水很危險。」

  溫少清聞言,急急轉頭,就看花向晚手上毒素一路蔓延,她捏著自己的手,眼前有些發昏。

  這時子陣已經徹底解開,溫少清趕緊給她餵藥,迷糊間,花向晚聽見「嘩啦」水聲。

  她抬眼看去,就見謝長寂從水中出來,看見她的一瞬,謝長寂愣了愣,跟在他身後的姜蓉也呆住。

  謝長寂衝上前,一把推開溫少清,將花向晚扶在懷中,花向晚抬眼看他,平靜道:「鮫人的毒,於我無礙,不必太過緊張。你將我懷中一顆綠色珠子取出來給我,含在口中,睡一覺就好了。」

  聽到這話,謝長寂冷靜快速取出綠珠放在花向晚口中。花向晚含住珠子,頓覺一股清涼之意遍及全身。

  她知道沒什麼大礙,靠在謝長寂肩頭,沉沉閉上眼睛。

  溫少清這時反應過來,急急上前:「她……」

  話沒說完,他便看謝長寂冷眼看了過來,他目光如劍,帶著冰冷的殺意,那種殺意一瞬間覆蓋了他周身,讓他動彈不得。

  「廢物。」

  謝長寂冷漠開口,抱起花向晚,轉頭看向姜蓉:「她要休息。」

  姜蓉這時才回神,慌忙點頭:「好,我帶你們去宅子。」

  說著,姜蓉扭頭看旁邊冥惑和溫少清:「你們跟我走?」

  冥惑點點頭,跟上姜蓉。

  溫少清站在原地。

  那聲「廢物」在他腦海中反反復復出現,和他年少時無數次聽見的聲音一樣。

  「你這個廢物,花向晚同你一樣的年紀,現在已經築基了,我怎麼生你這麼個廢物?」

  「又胖又懶,天資還差,要不是投胎好,就他,能當少主?」

  「你敢和我比?」秦雲衣冷漠看他,「廢物。」

  「廢物」

  「廢物」

  「廢物」

  辱罵的聲音縈繞在心頭,他緊緊捏起拳頭,冷眼看了過去。

  廢物又怎麼樣?

  天之驕子又如何?

  最後,還不都得跪在他面前?

  他會得到這世上最美的女人,最強大的力量,最至高無上的權力。

  他很快就要讓謝長寂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廢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05:09 PM

第三十三章

  溫少清站在原地不動,冥惑回頭看過來,冷漠出聲:「少主,走了。」

  溫少清聞言,收起眼神,轉頭朝著前方走去,只道:「知道了。」

  說著,一行人跟著姜蓉往前,姜蓉掌著燈走在甬道,同眾人道:「我先帶你們去我居住之處休息。」

  「血令呢?」

  溫少清追問,姜蓉答得漫不經心:「被鮫人拿走了。」

  聽到這話,眾人一愣,冥惑皺起眉頭:「為何不早說?」

  「早說你們救我嗎?」

  姜蓉回頭一笑:「我可不傻。」

  冥惑不言,姜蓉領著路:「不過我也不算騙你們,還是告訴了你們線索不是?」

  「那隻鮫人是怎麼回事?」冥惑冷漠開口,姜蓉沒有答話。

  一行人走出甬道,前方豁然開朗,前方出現一棟小樓,小樓後方是一片密林,姜蓉看見小樓高興起來,指著小樓道:「看,到了,這就是我家。」

  「那隻鮫人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血令為什麼在他手中?山下雲盛鎮百姓一夜白頭、神女山被封,到底是怎麼回事?」

  冥惑沒有給姜蓉繞話的機會,直直拋出問題。

  姜蓉笑眯眯轉頭,只道:「這位道友,你問題這麼多,我該回答哪一個?」

  「林夫人。」

  謝長寂突然開口,姜蓉一愣,就聽他提醒:「內子需要休息,帶路。」

  姜蓉得話,驚疑不定看著謝長寂,遲疑出聲:「你……」

  謝長寂抬眼,只道:「帶路。」

  姜蓉聞言,面上笑容消失,抿了抿唇,轉頭往前。

  她安靜領著眾人去了客房,指了房間道:「你們自己分吧,我要去睡了。」

  謝長寂二話沒說,上前直接走進最裡一間房,便關上大門。

  冥惑和溫少清對視一眼,溫少清出聲:「私下去問。」

  得話,冥惑便知道了溫少清的意思。

  現在追問姜蓉,不管追問出什麼,都是在和謝長寂共享消息,倒不如私下搞清線索。

  冥惑點了點頭,推門進了房間。

  謝長寂抱著花向晚,一進屋中,剛將她放到床上,花向晚突然睜開眼睛,抬手按住了他的腦袋,讓他維持著彎腰靠在她身前的姿勢,自己撐著自己,主動湊上前去。

  她將唇覆在謝長寂耳邊,輕聲道:「你現在去問姜蓉情況,不要驚動任何人。」

  謝長寂不說話,他抬眼看她,花向晚知道他的意思,趕緊解釋:「我沒什麼事,鮫人的毒對我沒有影響,休息一下就好。冥惑溫少清等一會兒肯定要單獨去找姜蓉,你得在他們之前。」

  謝長寂平靜看著她,花向晚急了,立刻起身下床:「算了,你不去我去。」

  「我去。」

  謝長寂抬手拉住她,轉眸看她:「躺在床上,好好養傷,我會用留影珠記下來。」

  「你辦事我放心。」

  花向晚見他應下來,立刻躺回床上,把被子扯到自己身上蓋好,露出乖巧表情:「我一定好好躺著,等你回來。」

  謝長寂點點頭,熄了屋中的燈,轉身走了出去。

  謝長寂一走,花向晚立刻掀開被子,抬手貼了一張符紙在冥惑門口,隨後來到溫少清房門前,輕輕推開溫少清的房門。

  一聽開門聲,溫少清立刻抬眼,但他尚未出聲,就看花向晚急奔上前,一把捂住了溫少清的嘴。

  「少清,是我。」

  花向晚開口,這聲音立刻傳到隔壁冥惑房中,正在打坐的冥惑瞬間睜開眼睛。

  溫少清聞言,趕緊拉下花向晚的手,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防止窺聽的法器後,才轉頭看向花向晚,帶了些疑惑:「你怎麼來了?」

  「謝長寂去找姜蓉問話了,我趁機溜過來,」花向晚解釋著,詢問,「你打算何時動手?」

  聽到這話,溫少清遲疑,花向晚立刻道:「要不就明晚?少清,」花向晚露出幾分不安,「我拿著這個藥我好害怕。」

  「別怕,」溫少清趕忙安慰她,「你若擔心,那就明晚。我今夜搞清楚陣眼具體位置,明晚告訴你,你給他下毒之後,將他放到指定位置,就回到我身邊來,我自會處理。」

  「可若他醒了……」

  「這畢竟是上古大陣。」溫少清給花向晚定心,「別說他一個渡劫期,就算是神界的人下來,也逃不出去。」

  「那冥惑……」

  花向晚遲疑著:「要是被冥惑發現了……」

  「那就一併殺了!」

  溫少清說得果斷。

  隔壁冥惑聽著,冷冷看了過來。

  「他本來就是秦雲衣的走狗,若他發現了,我便將他的修為一併取了。阿晚你別害怕,」溫少清滿眼溫柔,「此事萬無一失,你聽我的就好。」

  花向晚猶豫,片刻後,她點了點頭,只道:「好,不過,少清。」

  她抬眼,認真看著溫少清:「你得答應我,等日後你成為魔主,我成為魔后,你不能放過秦雲衣。」

  聽到這話,溫少清一愣,花向晚說著,帶了幾分不安:「如今我只是個廢人,她又是鳴鸞宮少主,又是渡劫期,對你一片痴心,我怕你變心……」

  「這怎麼可能?」溫少清聞言,明瞭花向晚是吃醋,他笑起來,「秦雲衣算什麼東西,怎麼能和你比?阿晚,只要能讓你高興,我把她扒皮抽筋都可以。你不必擔心,我絕不會對她有任何遐想。她這些年如何折辱於我,」溫少清冷下聲來,「我可都記得。」

  聽到這話,花向晚不著痕跡看了一眼隔壁。

  正在靜坐的冥惑克制著情緒,死死捏著拳頭。

  「那就好。」

  花向晚微笑,又逼著溫少清說了秦雲衣許多壞話。

  等她估計溫少清也罵不出什麼新鮮詞兒後,她才露出放心神色,轉頭看了看外面,低聲道:「謝長寂要回來了,我先走。」

  「嗯。」

  溫少清點頭:「小心安全。」

  花向晚也沒多說,她推門走出房外,一把扯了冥惑門口符咒,轉頭朝自己房間走去,然後匆匆忙忙躺倒床上,原模原樣蓋上被子,終於閉眼安睡。

  她迷迷糊糊睡過去,等到半夜,謝長寂終於折了回來。

  他動作很輕,花向晚根本沒有察覺,只隱約感覺有影子落在自己上方,她下意識夾著刀片抬手橫掃而去,就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對方手有些冰涼,帶著熟悉的氣息,花向晚這才清醒幾分,抬眼看上去,就見謝長寂一身白衣站在床頭,靜靜看著她。

  花向晚舒了口氣,放鬆道:「你回來了?」

  謝長寂不言,他垂眸看著她夾著刀片的手指。

  她一直自稱是個法修,可她抬手這一擊,哪怕拿的是刀片,卻也是許多劍修都沒有的速度。

  如果不是長年累月的練習,絕不可能有這樣的速度。

  他靜默看著她的手指,花向晚被他看得有些尷尬,趕緊道:「問出什麼了?留影珠呢?」

  謝長寂沒有立刻回應,他握著她的手,帶著繭子的手,撫過她的手背,感受著她一寸一寸被縫合的筋脈,低聲開口:「二十多年前,她還不是神女,那時候她遇到一個男人,名叫林洛。」

  聽他的話,花向晚便知是他問回來的消息,刻意忽略過他手上的動作,聽他繼續:「她救了他,與他相愛,成親,然而成親當日,一隻鮫人上門,說林洛辜負了她,於是在林家大開殺戒。她在山下沒有神力,不敵鮫人,只能逃脫離開,回到雪山。可這鮫人卻對她緊追不放,到了雪山之後,鮫人四處隱藏,一直想要殺她,如此,兩方僵持二十年。」

  說著,謝長寂抽走她手中刀片,將留影珠拿出來,交到她手中。

  「直到十日前,魔主血令突然落入神女山,鮫人搶到了血令,利用血令的力量,將她囚禁,然後改變了雪山法陣,開始瘋狂汲取山下人的靈力。」

  「問出這麼多?」

  花向晚聞言,有些好奇:「你怎麼問的?」

  「她左手有一顆痣。」謝長寂提醒。

  花向晚疑惑:「如何?」

  「畫像上被剪掉的林夫人,在同樣的位置。我確認了她的身份,逼出來的。」

  花向晚一聽,不由得睜大眼,溫少清只給她看了一眼,還故意沒給謝長寂看,謝長寂頂多就是從旁邊瞟了一下,竟然看得這麼細?

  她震驚看著謝長寂,忍不住出聲:「你是什麼怪物?」

  謝長寂不言,他低著頭,好久,慢慢開口:「我自幼少言,一直到五歲,都不曾出聲。旁人說我是傻子,唯有師叔和師尊,說我是修問心劍的好苗子。」

  「你們問心劍喜歡……」『啞巴』二字差點脫口而出,花向晚又覺冒犯,只能輕咳了一聲,換了個詞,「喜歡內斂的孩子?」

  「我不說話,是因不知說什麼。」謝長寂描述著少年,「我不知喜,不知怒,不知哭,不知憐。我不知有什麼好說,而師父似乎很清楚我這種困頓,他便告訴我,去看。」

  「觀人世,知愛恨,懂其進退,悟其因果。」

  「我明白了,」花向晚點頭,算是懂他繞這麼久是要表達什麼,心中暗暗感嘆,果然這語言表達需要訓練,看謝長寂,說半天說不清楚一個事兒,還需她來總結,「你這個觀察能力,是常年鍛煉的結果。」

  「故而,」謝長寂沒有認可她的總結結果,抬手緩慢撫過她的眉眼,「我欲知我慾,求我心,悟我道,求我所得。」說著,他指尖一路滑下,劃過她的鼻樑,薄唇,下巴,咽喉……最終指尖停在她心口之處。

  他聲音停住。

  指下心臟跳動如此明顯,花向晚有些緊張,她咽了咽口水,扭頭看向旁邊,輕咳了一聲:「那個,你說這些我聽不懂……」

  雲萊的門派都和西境算命那個天機宗一樣,不說人話。

  以前謝長寂不說話,她覺得他們不溝通。

  現在他說話了,她終於明白,他們大概無法溝通。

  她只能安撫他,試探著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手從胸口挪過去,小心翼翼詢問:「要不別說了,先睡覺?」

  謝長寂聞言,垂眸看著她握著他的手。

  花向晚見他不作答,趕緊放開他的手,轉身背對著他拉上被子,閉上眼睛:「我先睡了。」

  謝長寂站立不動,過了許久,他如同以往一般,解衣上床,將花向晚整個人撈進懷中。

  花向晚似乎是覺得累,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包裹在自己懷中,閉眼親吻上她的髮絲,順著青絲一路往下。

  他讓他的味道從每一寸浸染過去,去覆蓋她身上帶了幾分濃鬱的龍涎香。

  這是他的人欲。

  遺憾、歡喜、獨佔、淫邪、愛恨、痛憫……

  人世間萬般諸欲,皆化於她一身。

  他之神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06:11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0-20 06:12 P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花向晚在謝長寂懷中沉睡一夜,等第二天醒來時,發現謝長寂已經起身,正坐在屋中,認認真真給小白梳毛。

  花向晚打著哈欠坐起來,發現自己身上衣衫鬆鬆垮垮,周身都是謝長寂獨有的寒松冷香,應當是自己睡相不佳,說不定在謝長寂懷裡蹭了一整夜。

  她有些心虛抬頭看了謝長寂一眼,對方一身白衣,頭戴玉冠,小白在他膝頭曬著太陽,被他用梳子順著毛,看上去異常閒適。他生得很白,在陽光,整個人宛若冰玉雕琢,不染半分凡俗。

  聽到她起身,他緩緩抬眼,只道:「溫少清和冥惑一早出去了,沒通知我們。」

  「沒事,」花向晚從床榻上走下來,到謝長寂身邊,蹲下身來,戳了戳小白的腦袋,小白不滿睜眼,花向晚伸手揉著它的臉,「他應該是用尋龍盤去找血令了。」

  「冥惑不想讓你拿到血令。」

  謝長寂提醒,花向晚一笑:「當然,冥惑恨不得溫少清和我立刻分道揚鑣。」

  「你對溫少清很有信心。」

  謝長寂肯定開口,花向晚動作一頓,謝長寂垂眸看著她:「為何?」

  「我們給小白洗個澡吧?」

  花向晚仰頭看他,笑著提議,小白一聽,汗毛頓時倒立起來,下意識往旁邊一撲,花向晚手快,一把撈住它,站起身來:「走走走,滾了這麼久,我給你洗澡。」

  說著,花向晚便走了出去。

  謝長寂靜默看著她,好久,才站起來,跟著她走出去。

  兩人走出房中,就看姜蓉在院子裡餵雞,看見兩人走出來,姜蓉笑眯眯道:「要去找血令得趕早,和你們一起來那兩個,看上去勢在必得。」

  「不妨事。」

  花向晚抱著小白坐在長廊上,觀察著姜蓉餵雞。

  她個頭很高,腿部尤為修長,花向晚看了一眼周邊,院子裡有一個小潭,潭水在風中帶了些許腥氣,水面浮著藍色蓮花。

  花向晚撐頭看著,笑了笑:「這池子用的是海水?」

  「是啊,」姜蓉隨意答話,「上一任神女從定離海引來的。」

  「還種了海上花?」

  聽到這話,姜蓉回頭,眼中帶了幾分意外:「你竟然認識海上花?」

  「鮫人一族的族花,常年生於海底,在海底時是豔麗紅色,若養在海面,就會變成藍色。據說鮫人死後,會將記憶存放於海上花。」

  姜蓉靜靜聽著,片刻後,她低頭笑了笑:「如此了解鮫人之人,世上可不多。」

  畢竟鮫人居於深海,很少和地面上的人打交道。

  花向晚正還要再說點什麼,突然就有人塞了一碗麵條過來,花向晚一愣,回頭看著謝長寂,就見對方神色嚴肅,提醒她:「你需得吃東西。」

  她不比他們,若不進食,雖然不會死,但身體既沒有靈氣又沒有食物,便會和凡人一樣失去養分,出現諸多不適。

  只是沒想到謝長寂會端出一碗麵條,花向晚有些呆,旁邊姜蓉笑出聲來,只道:「被關了許久,我這裡就剩點靈麥做的麵條,道君手藝不錯,給我做一碗?」

  謝長寂不說話,靜靜看著花向晚,花向晚反應過來,接過麵條,說了聲謝謝,便開始吃著麵條和姜蓉聊天。

  謝長寂從花向晚膝頭抱走小白,坐在一邊,安靜觀察兩人。

  三人一虎在院子裡休息了半日,等到下午,天氣轉冷,謝長寂看了看天,提醒花向晚:「先回屋吧。」

  「我在這裡等一會兒,」花向晚答得漫不經心,「溫少清還沒回來呢。」

  謝長寂動作一頓,片刻後,他也沒多說,只是坐下來,握住花向晚的手,將靈力送了過去。

  等到黃昏,溫少清和冥惑終於風塵僕僕趕回來,一見溫少清,花向晚趕緊起身,激動上前:「少清,你終於回來了,你沒事吧?」

  她急急伸手抓住溫少清的袖子,滿眼關懷:「可有受傷?」

  「不用擔心。」

  溫少清克制住笑意,看了一眼謝長寂,拉開花向晚的手,只道:「我先回屋休息,明日再說。」

  在他拉開她的一瞬間,花向晚感覺他在她手心快速寫下「後院」二字,她也立刻塞了一張傳音符,交到溫少清手中。

  兩人在片刻間交換信息,隨後分開。

  溫少清和冥惑一起進屋,路過謝長寂時,龍涎香從謝長寂鼻尖飄過,謝長寂默不作聲看了一眼溫少清,走到花向晚面前。

  他抬手握住花向晚的手,將她的手拉起來,用白絹輕輕擦拭,只道:「先回房嗎?」

  「我有些餓了。」

  花向晚轉頭看他:「要不你去抓隻山雞?」

  謝長寂慢條斯理擦乾淨她的手,他面上看不出情緒,只應聲:「嗯。」

  他收起白絹,從乾坤袋中拿出一件狐裘,披在花向晚身上,輕聲道:「夜裡冷,莫要涼著。」

  他說完,便轉身往密林走去,花向晚確認謝長寂走遠,轉頭又看向二樓客房。

  冥惑和溫少清都已經進了自己房間,她想了想,也回到房中,她拿出一張符紙,寫下「後院詳敘」四個字,四個字很快隱匿在符紙中,花向晚將這看上去乾乾淨淨的符紙剪成一張小人,抬手一抹,便朝外扔了出去。

  小紙人立刻站了起來,順著窗戶爬到屋簷上,朝著溫少清房間悄無聲息奔去。

  然而紙人才爬到一半,便有人突然開窗,一把夾住紙人。

  冥惑將小紙人放到手心,抬手一抹,就看見「後院詳敘」四個字。

  他沉吟片刻,轉頭看了一眼隔壁,想了想,又將紙人放回屋簷。

  小紙人連滾帶爬,衝向溫少清,然後鑽入窗戶縫中。

  但冥惑並不知道的是,紙人鑽入窗戶之時,便瞬間消失成灰。

  感受到紙人消失,花向晚看了一眼隔壁,過了一會兒後,她披著狐裘起身,轉身去了後院。

  她在後院等了一會兒,天寒地凍,正想著溫少清什麼時候過來,還沒反應,就有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阿晚!」溫少清激動開口,「我找到陣眼了!」

  「在哪裡?」

  花向晚立刻追問,溫少清不疑有她,只道:「西南往前十里為乾位,西北十里為坤位。乾位為陣眼,陣法內所有靈力皆進入乾位,而坤位則為此陣最艱險之處,陣法開啟,坤位哪怕是大羅金仙,修為也要盡歸乾位所有。」

  溫少清說著,趕緊吩咐:「今夜亥時,我會在陣眼開啟大陣,在此之前,你將謝長寂放到坤位等我。」

  「好。」花向晚點頭,「等你拿了謝長寂靈力,我立刻通報天劍宗,到時你直接把冥惑綁了送到合歡宮來,我來給天劍宗交代。」

  花向晚說著,笑起來:「屆時,謝長寂死,冥惑抵罪是死,秦雲衣也得死,到時,你就是魔主,我……」花向晚看著他,滿眼深情,「也就沒什麼欠你的了。」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腳步聲,花向晚急道:「謝長寂回來了,我先走。」

  說完,花向晚轉身疾步離開,溫少清也趕緊換了個方向。

  轉角處,冥惑從角落中走出來,看著兩人方才談話的地方,好久,冷笑出聲。

  花向晚跑出後院,剛出門,就看見謝長寂抓著山雞回來。

  謝長寂掃了一眼她身上狐裘,花向晚目光落在他手中山雞上,指定:「我要吃燉雞。」

  謝長寂點頭,看著花向晚急著回房,他轉頭提醒:「淨室裡我放了溫泉珠,你可以泡個澡。」

  花向晚一愣,看他盯著自己,下意識摸了摸臉,隨後茫然點頭:「好。」

  謝長寂看著花向晚跑回房間,自己去了廚房,開始利索處理起雞肉。

  雪山天要黑得早些,他剛將雞放入鍋中,夜幕便已來臨。

  門外出現腳步聲,謝長寂面色不動,又開始處理山中順手帶回來的其他食材。

  冥惑站在門口,冷淡開口:「妻子與人私通,謝道君還在這裡做飯,真是好興致。」

  謝長寂不說話,抬手將一條魚鋪在砧板上,刀鋒逆著魚鱗刮過,與魚鱗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今夜花少主打算給你下毒,將你放入法陣之中,讓溫少清吸食你的修為,然後嫁禍給我。」

  謝長寂似乎沒有聽見,刀片切入魚肉,魚片被他處理的晶瑩剔透,但這條魚似乎還活著,它激動掙扎起來,謝長寂穩穩按著它,聽著冥惑的話。

  「你不信?你可知花向晚對溫少清是什麼感情?當年花向晚年僅七歲,便認識溫少清,那時我還只是陰陽宗一個奴僕,跟著我們少主去的合歡宮求學,老遠便見過她為了溫少清,和秦少主大打出手。」

  「溫少清這個廢物只會哭,但他運氣好,後來合歡宮落難,花向晚從天之驕子一朝跌落塵埃,合歡宮出事之後,她成了一個癱瘓,不能行走,我甚至聽說,她連話都不會說了。溫少清趁著這個機會,細心呵護,一個字一個字教她說話,給她餵飯,扶著她站起來。所以後來,她對溫少清一心一意,情根深種。」

  謝長寂刀更快了些,魚掙扎得越發激烈,他按著魚頭,將魚的一面剔得只剩骨頭。

  「據聞溫少清身體有恙,她不吃不喝侍奉床前,怕有人給溫少清下毒,所以每一碗藥親自嘗毒,因此壞了身子,常年胃疼。」

  「溫少清欲得一株雪蓮,她千里跋涉,九死一生,才取得那株雪蓮。」

  「溫宮主不喜花向晚,多次當眾羞辱,花向晚都為了保住溫少清未婚妻這個位置忍了下來。」

  「謝道君,我不知你為何會隨花向晚一起來西境,但你要知道,為了溫少清,」冥惑冷笑,「她可什麼都做得出來。」

  「你想讓我殺溫少清?」

  一條魚剔得乾淨,謝長寂將魚片擺盤放好,將調味用的靈草鋪在魚上,放入鍋中,蓋上鍋蓋。

  冥惑見他終於有反應,只道:「我只是提醒您,注意安全。」

  「知道了。」

  謝長寂淡道:「去吧。」

  聽這話,冥惑舒了口氣,知道謝長寂是聽了進去。今夜哪怕他不殺了溫少清,至少也不會讓溫少清成事。

  他行了個禮,轉身離開廚房。

  謝長寂站在房間中,看著那條被剃光的魚骨,默不作聲。

  謝長寂做菜,用的是靈力控火,半個時辰不到,他便端著菜上樓。

  花向晚已經洗過澡,取了酒,穿了件單衫,坐在桌邊小酌。

  謝長寂端著菜進來,花向晚看了一眼,見三個菜放到桌上,不由地笑起來:「你日後若是沒地方可去,倒可以當個廚子。」

  謝長寂跪坐到她對面,將菜鋪開,平靜道:「冥惑來找了我。」

  花向晚動作一頓,倒也在意料之內,只點頭:「你別搭理他。」

  「他說你打算給我下藥,將我的修為送給溫少清。」

  聽到這話,花向晚憋著笑,端著酒杯:「你信?」

  「他說你當年一開始沒有辦法動彈,是他陪你,你連話都不會說,是他一個字一個教你說話。」

  花向晚喝了口酒,面上帶笑:「哪裡有這麼誇張?也就是難過幾日,怎麼就連話都不會說了?」

  「我記得以前每次你真的受傷都會躲起來,不讓我看見。」

  謝長寂低頭給花向晚杓湯:「所以每次見你和我說你傷得很重,我就知道沒什麼大事。可若你不說話、或者找不到人,我就知道一定出事了。」

  說著,謝長寂將湯推到花向晚面前:「冥惑或許會殺了溫少清。」

  「你又知道?」

  花向晚端起湯碗,謝長寂垂眸:「他帶了殺意。」

  花向晚不說話,她慢條斯理喝著湯,提醒:「謝長寂,你來西境,是為了找魊靈,其餘之事,與你沒有關係,你無需探究。」

  「事外之人,」她抬眼,平靜看著他,「就永遠留在事外最好。」

  謝長寂看著她倒映著自己身影的眼,只問:「我是事外之人?」

  花向晚沒回他話,低頭喝完最後一口湯,又嘗了嘗魚片和野菜,隨後給他倒了酒,抬手舉杯在他面前,面帶笑容:「喝一杯吧?」

  謝長寂看著她手中酒杯,花向晚見他不動,只提醒:「這杯酒,我勸你喝。」

  謝長寂沉默,片刻後,他接過酒,用袖子遮住飲酒的動作,緩慢飲下。

  花向晚似是知道他會答應,撐著下巴吃著魚片。

  謝長寂放下酒杯,抬眼看她,花向晚笑了笑,只道:「找了魊靈,報了恩,解開你心中的結,就自己回雲萊吧。」

  謝長寂不說話,眼神開始有些恍惚。

  花向晚舉起給自己倒的酒,輕抿了一口,看著面前人「哐」一下倒在桌上,面上笑容淡下來。

  「好好的在死生之界待著,來這烏糟糟的人間做什麼?」

  說著,她把酒一飲而下,放下被子,站起身來。

  外面有些冷,隱約似乎下了雪,她披上狐裘,從房門中取了一把傘,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她剛出門,趴在桌上的人就睜開了眼睛,他轉頭看了一眼外面飄雪,直起身來。

  花向晚和謝長寂閒聊時,溫少清已經提前出發。

  他抱著琴,急急往陣眼方向趕過去,路到一半,他突然聽到身後一聲呼喚:「少主,你去哪兒?」

  溫少清緊張回頭,看見冥惑,他舒了口氣。

  「是你?」

  他看了看周邊,微微皺眉:「你怎麼在這裡?」

  「我見少主出來,」冥惑走上前,解釋,「怕少主出事。」

  「我能出什麼事?」

  溫少清板下臉:「我就是想一個人走走,你先回去吧,我……」

  話音未落,一把利刃猛地捅入他的腹間!

  這利刃上帶了限制靈力的符咒,溫少清睜大眼,隨後立刻反應過來,一把推開冥惑,踉蹌著退開,不可思議看著對方:「你……你……」

  他用不了靈力,冥惑也沒用。

  他看著捂著傷口倒退的溫少清,面上帶笑:「我如何?」

  「你竟然……」

  溫少清喘息著:「你竟然背叛我!」

  「我背叛你?」冥惑似是覺得好笑,「我忠誠過你嗎?而且,論背叛,應當是你在先吧?你是秦少主的未婚夫!」

  冥惑提醒溫少清,他往前走,溫少清便往後退。

  冥惑面上帶了幾分不解:「秦少主何等人物?你得到了她,為何不珍惜她?花向晚算什麼?你居然為了一個賤人,想這麼羞辱她?你還想嫁禍我?」

  冥惑說著,搖著頭笑出聲來:「蠢貨。」

  溫少清不說話,他喘息著,感覺到傷口上有什麼在往身體中蔓延。

  陰陽宗擅長一些陰邪法術,他感覺自己身體一點一點變涼,轉頭看了一眼周遭,悄無聲息捏碎花向晚給她的傳音符,冷聲提醒冥惑:「我母親給點了命燈,你若殺了我,我母親一定殺了你。」

  「我殺你?」

  冥惑笑起來:「神女山中,你覬覦渡劫期大能的妻子,你說是誰殺你?我為何殺你?溺水之中,當是你的歸屬。」

  說完,冥惑猛地往前,抬刀就刺!

  溫少清將一張瞬移法陣瞬間開啟,驚呼出聲:「阿晚,救我!冥惑要殺我!」

  瞬移法陣光亮沖天而起,溫少清瞬間消失在冥惑面前。

  沒想到溫少清還能有這種法寶,冥惑臉色微冷,但他馬上開啟神識,朝著林中搜去。

  僅憑靈石就可以開啟的瞬移法陣都傳送不遠,溫少清剛一落地,便捂著傷口,踉踉蹌蹌往陣眼方向跑去。

  他不知道花向晚有沒有聽到他的求救,也不知道花向晚現下是否出事,如今他唯一的期望,就在於趕緊到達陣眼,只要他開啟法陣,就有一條生路。

  冥惑……

  是他小看了冥惑,他居然敢為了個女人殺他!

  溫少清忍著疼,咬牙往前,鮮血灑在地面,他踉踉蹌蹌。

  跑著跑著,他便覺得有些不對。

  周邊冰雪越來越大,密林似乎也消失去,好像成了無邊無際的冰原。

  察覺到不對勁,他驟然停下,開始張望四周。

  這是哪兒?

  他捂著傷口,喘息著,抽出他的琴中劍。

  周邊只有風雪簌簌之聲,這種寧靜讓人越發心慌,過了好久,他才聽到有人踩在雪上,緩慢而來的聲音。

  溫少清驟然回頭,就看見謝長寂身著白衣,頭戴玉冠,提著一把長劍而來。

  那是一把白玉鑄成的長劍,上面刻著「問心」二字。

  對方腳踏風雪,看上去神色十分平靜,但從他出現那一刻,溫少清就繃緊了身體。

  他死死盯著謝長寂,看著對方走到自己面前。

  他知道這是哪裡了。

  溫少清忍住牙關打顫的衝動,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

  這是謝長寂的領域。

  傳聞渡劫期大能,能單獨創造一個獨屬於自己的空間,在這個空間內,進入者便如魚肉,任人宰割。

  他竟然悄無聲息,被謝長寂拉入了自己的領域。

  他這一次,是鐵了心要殺了他。

  意識到這一點,惶恐湧上心頭。

  兩人靜默對視,溫少清勉強笑起來:「你把我拉進你的領域,是不想讓人知道是你殺了我吧?」

  謝長寂不言,溫少清試圖說服他:「你殺了我,我母親不會放過你。」

  「嗯。」

  謝長寂應聲。

  溫少清知道這話對於謝長寂來說沒什麼威懾,他牙關打顫,提醒:「我若這麼不明不白死了,阿晚會掛念我一輩子!」

  聽到這話,謝長寂終於抬眼。

  他看著面前人,聲音平穩:「我不喜歡你這麼叫她。」

  「你就是為這個?」溫少清強作冷靜,「那這樣,你讓我出去,日後我絕對不會和她有任何牽扯。」

  「來不及了。」

  謝長寂開口,溫少清感覺一股巨力瞬間壓下,將他整個人猛地按進雪地。

  他拚命掙扎,然而越掙扎,身上血流得越多。

  謝長寂緩緩抽劍,問心劍落在他脊骨之上。

  他如同一條砧上活魚,奮力掙扎,卻無濟於事。

  「我修問心劍一道,一生從未因私心殺人,我道求天道,力求拋私情小愛,以天道之眼,窺人世之法則。」

  「放開我!」

  溫少清激動出聲:「你放開我,你殺了我,阿晚不會放過你!」

  「可如今,我劍心已碎,晚晚為我之道,縱我欲,求我道,體未嘗之人情,」謝長寂劍尖劃破溫少清皮膚,他神色平靜,「為我證道之路。」

  血液飛濺而出,劍下之人哀嚎尖叫。

  劃過脊骨,挑斷筋脈,一片一片快速切開。

  辱她。

  害她。

  欺她。

  騙她。

  所有一切憎怨,在血色中彌漫開去,溫少清嚎啕求救。

  「放開我!我錯了,謝長寂!放開我!」

  「我錯了,我都是騙她的,她不愛我!她其實不愛我!你放過我,放過我……」

  然而謝長寂沒停手。

  風雪越大,雪花飄灑而下,落在地面掙扎著的人身上。

  他平靜看著劍下紛飛的血肉,像是看今夜砧板上那條掙扎的魚。

  直到最後,溫少清趴在地面,只剩一具骨架,昔日惹得無數女子傾慕的面容也成了血紅的骨頭。

  謝長寂俯視著這個喘息著的人,終於收劍。

  溫少清疼得麻木了,他笑起來:「謝長寂……你瘋了……」

  「你這樣……是要遭天譴的……你以為你這樣,她就會愛上你?咳咳……」

  溫少清說著,似哭似笑,他撐著自己,抬起頭來:「你知道她為什麼要當魔主嗎?你知道合歡宮,有一條冰河,冰河下面埋著那個人,是誰嗎?」

  說著,溫少清笑起來:「你知道,她這麼拚命,為了誰嗎?哈哈哈哈哈哈,她不愛你!也不愛我!你永遠得不到她!你為她死都得不到她!」

  謝長寂沒說話,他低下頭,聲音平穩:「我不在乎死人。」

  說著,他抬手用方絹擦乾淨劍上鮮血。

  將問心劍收回劍鞘,平靜離開。

  溫少清聽到這話,彷彿是被瞬間激怒,他撐著自己,拍打著地面,大聲嘶吼:「你永遠比不上死人!你就一輩子守著她,當她的狗!終有一天,他會回來,他才是她最愛的人,到時候……我等著你!謝長寂,我等著你!」

  謝長寂沒有回頭,他如來時一樣,平靜走過冰原。

  隨著他遠去,那獨屬於死生之界凌厲的風雪,也悄然消失。

  溫少清看不見他,整個人瞬間失了力氣。

  他爬在地面,意識已經模糊了。

  他周身都在疼,他什麼都想不到,只能用盡全力,去找他現下唯一的希望。

  阿晚……

  他想著年少時,在合歡宮第一次見她。

  他餓極了,身上又疼,偷偷拿了一個饅頭,便被人發現。

  他哭著想逃,但他長得太胖,跑得太慢,眼看著要被人抓住,他猛地一跤摔在地面,也就在這時,女孩叱喝聲響起:「你們做什麼!」

  溫少清愣愣抬頭,看見一個紅衣短靴,腰上佩劍的女孩。

  她看上去就七八歲的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漂亮。他愣愣看著她,就見她轉頭看了過來。

  他趴在地上,握著饅頭,臉上還掛著眼淚鼻涕,呆呆看著花向晚。

  「喲,」花向晚笑起來,「哪兒來的小胖子?」

  她說著,蹲下身來,朝他伸出手:「還怪可愛的。」

  阿晚……

  他心中呼喚著她的名字。

  來救我一次。

  無論我做過什麼,無論我多麼卑劣,我都只是想擁有你。

  來救救我……

  他往前爬著,血在地面成了蜿蜒的血蛇,他努力往前一伸,突然感覺身下泥土似乎異常的軟。

  他來不及反應,就感覺下方驟然一空,他猛地睜大眼,墜落而下。

  蝕骨之水湧上來,他驚慌失措掙扎起來。

  然而溺水沒有給他任何機會,它很快淹沒了他的頭頂。

  掙扎不過片刻,天地便徒留落雪之聲。

  白雪掩蓋了血跡,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花向晚拿著記錄下溫少清求救的傳音玉牌,一遍一遍聽著溫少清重復:「阿晚,救我!冥惑要殺我!」

  「救我!」

  「救我!」

  她撐著傘,反覆聆聽,走向法陣陣眼之處。

  在這一聲一聲求救聲中,她看見當年師兄師姐廝殺在前方,狐眠抓著她,追問:「求援的消息發出去了嗎?!」

  她慌忙點頭:「發了,師姐,發了好多遍。」

  「人呢?」

  狐眠急喝:「那人呢?!」

  「不知道……」花向晚搖著頭,「我不知道,師姐,我再發一遍。」

  她抬頭,認真開口:「我給清樂宮發消息,少清一定會來帶人來的!」

  溫少清……

  她含笑默念著對方的名字,抬眼看向前方。

  前方陣眼之中,女子一身藍衣,笑眯眯看著花向晚。

  「喲,」姜蓉笑著開口,「來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07:10 PM

第三十五章

  「姜蓉?」

  花向晚開口,意味深長念出這個名字。

  姜蓉站在陣眼中央,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好濃鬱的靈氣,半步化神的修士,修為果然香。」

  「你把溫少清的修為取了?」

  花向晚明白她此刻狀態,姜蓉轉眸,眼神帶了些嫵媚:「當然。等一會兒,我消化了他,就輪到你和冥惑。」

  花向晚聞言低笑,她垂眸看向地面,只道:「你覺得我會等你?」

  「那要看你,能不能不等了。」

  話音剛落,花向晚手中紙傘一轉,急速飛轉著朝著陣法中的姜蓉直飛而去。

  姜蓉抬手一甩,一道法光擊向紙傘,也就是這片刻,長劍從傘後破空而來,直取門面。

  姜蓉縱身一躍,素白的手上指甲瞬間增長,變成一隻利爪,朝著花向晚迎面一抓,花向晚劍面擋住利爪,抬腳凌空直襲對方頭頂,姜蓉另一隻手被逼著去抓她的腳,丹田暴露,花向晚一把捏破靈氣珠,靈氣珠爆裂在手心,她抬手一掌,朝著姜蓉丹田處直轟而去!

  一聲鮫人尖叫破空響起,姜蓉將花向晚狠狠一擲,花向晚那如同一片輕飄飄的雪花,輕盈落地,回頭便見陣法中的女子露著尖牙利爪,冷眼看著她。

  這是鮫人化形後進入戰鬥狀態的模樣,鮫人性情溫和,除了魚尾,平日與常人無異,可若進入戰鬥狀態,利爪和尖牙以及上面含的劇毒,都是他們特有的武器。

  「我還挺喜歡你的,」她抬起手,舔了舔手背,「可惜,你來了神女山。」

  音落,一個藍色法陣在她腳下亮起,所有靈氣迅速朝著法陣聚集,藍色法光密集如雨,朝著花向晚劈頭蓋臉直飛而來!

  花向晚站在原地不動,隱約感覺有什麼力量在抽扯她的身體中的靈力,可惜她沒有使用靈氣珠,周身靈力俱空,沒有什麼讓這股力量抽走。

  她靜默看著那些法光,整個人連手都不抬,格外閒適。

  身後有一個熟悉的氣息由遠而近,在法光落到她面前剎那,一道劍意轟然已至,將這些法光瞬間擊碎。

  花向晚看著謝長寂從她身邊擦肩而過,越過這些藍色法光碎片直掠上前,她平靜看著前方,只吩咐:「要活的。」

  聽見花向晚的話,姜蓉睜大眼,尖叫起來:「你休想!」

  說罷,謝長寂靈力全開,冰雪隨著他的劍朝著姜蓉鋪天蓋地而去。

  周邊地動山搖,神女山根本無法支撐謝長寂全部靈力開啟的狀態,姜蓉瘋狂吸食著陣法內所有靈力,謝長寂的靈力也進入她的身體,反饋成一個個法陣,朝著謝長寂轟了過去。

  這等於是用謝長寂的靈力,對上謝長寂的劍意,一時間,兩方竟是僵持下來,謝長寂始終不能上前一步,可姜蓉也沒佔到什麼便宜。

  瘋狂吸入一個渡劫期的靈力,消耗,這讓她周身筋脈都到了極限,皮膚開始浸出血來。

  可她咬著牙不肯退卻一步,花向晚站在一旁,觀察著姜蓉。

  隨著靈力進入她的身體,她肚子似乎隱約大了起來。

  她是做什麼?

  魔主血令為什麼要給她?她一隻鮫人,為什麼會以人的模樣生活在雪山?她肚子又是怎麼回事?她真的是姜蓉嗎?

  一個個問題浮現,花向晚看了一眼旁邊始終無法上前的謝長寂,思忱著,終於還是開口:「姜蓉,停下吧。」

  「去死!你們都去死!」

  姜蓉已近暴走,根本沒有任何思考空間。

  謝長寂密密麻麻從四面八法進攻的劍讓她整個人瀕臨崩潰,她只要有一瞬間失誤,就會立刻死於劍下。她奮力反抗,可這樣高壓之下,前方白衣青年卻始終保持著一種冷靜到可怕的狀態。

  這讓她很清晰意識到雙方差距,死亡的恐懼浮現,她想到自己的肚子,她忍不住激動起來,猛地爆發出聲:「去死!」

  那一瞬間,周邊草木一瞬凋零,所有力量朝著她紛湧而去,花向晚嘆了口氣,反手祭出一顆綠色珠子,將靈力灌入珠子,再次重復:「姜蓉,停下吧。」

  她的聲音從珠子傳出去,姜蓉整個人一僵,彷彿有種無形的力量將她控制,也就是那一瞬間,謝長寂長劍擊碎她的結界,劍意猛地擊打在她身上,她被劍意狠狠撞飛出去,摔在地上,嘔出一口血來。

  遠離了法陣,她遠不是謝長寂對手。

  她趴在地上,輕輕喘息,花向晚手持綠珠,朝著她走了過去。

  姜蓉抬起頭,驚疑不定看著花向晚手中綠珠,咬牙出聲:「你為什麼會有碧海珠?」

  花向晚笑了笑:「若沒有些依仗,你以為我一個金丹半碎的廢人,敢同你動手?我早猜到你是鮫人,碧海珠對鮫人有血脈壓制,就算你不會完全受到控制,但也會受其影響。不過,普通的鮫人此刻應當已經動彈不得,你卻還能反抗,」花向晚湊過去,觀察著姜蓉,「你在鮫人中,血統也算高貴?」

  姜蓉惡狠狠看著花向晚,沒有多說,花向晚看著她的面容,她仔細看了許久,正想伸手去摸一摸,就被身後謝長寂拉住,他平靜提醒:「是真的。」

  謝長寂確認這是一張真臉,花向晚也沒懷疑,點了點頭,直起身子,平穩道:「你是一隻鮫人,所以你一開始說的故事,是假的。沒有所謂鮫人追殺林家,也就更不會有鮫人追殺姜蓉,那麼,當年林家的凶案,」花向晚思索著,「是你做的?」

  姜蓉不說話,她眉目低垂,似是認命。

  花向晚見狀,抬手一揮,兩道法光毫不猶豫貫穿了她的琵琶骨,姜蓉哀嚎出聲,趴在地面:「你做什麼?!」

  「乖一些,免得受苦。」

  花向晚提醒她,緩慢思索著:「當年你殺了林家一家人,然後來到神女山,成為這裡的神女,二十年後,你得到了魔主血令,又想做什麼,所以布下大陣。鮫人擅長以歌聲操縱人心,在眾人進入山中,你勾起了所有人心中的欲念,將其不著痕跡放大,引得眾人自相殘殺。」

  花向晚分析著:「最先入山的,是帶著巫蠱宗巫禮和陰陽宗冥惑的溫少清。他們進入山洞了,遇到了你,你故意讓溫少清察覺到了這個能吸食他人修為的上古大陣,激發了他心中的貪念。他本來是來幫秦雲衣取魔主血令,卻改變了主意,決定用上古大陣吸食他人修為變強,同時私吞血令。」

  「而這時,巫禮也被勾起貪念,他本來就是魔主繼承人,於是想趁機殺了溫少清,拿到魔主血令,行刺於溫少清。」

  「溫少清將計就計,逃離山洞,打算甩開冥惑和巫禮,這時他遇到了我和謝長寂。他想利用我得到謝長寂的修為,又害怕我不夠愛他,於是他在路上考驗我,也就有了雪山之上,兩人同時墜落的一齣。」

  說著,花向晚轉頭看向姜蓉:「哪隻突然出現的鷹和雪崩,都是你的手筆吧?」

  姜蓉不說話,權作默認,花向晚點點頭,繼續說著她的打算:「我通過了溫少清的考驗,他決定讓我幫他謀害謝長寂,為此他對我花言巧語,我呢,也借著他這些話,讓冥惑聽見,挑撥了他和冥惑的關係。冥惑自幼愛慕秦雲衣,秦雲衣當年救過他,是他心中不容玷污的神,溫少清居然與我如此合謀想要謀害他,冥惑不會容忍,在你影響他心智的情況下,他最終決定,親自動手,殺了溫少清。」

  「但我奇怪一點,」花向晚轉頭看姜蓉,「我修為不濟,不足為慮;溫少清被冥惑所殺,冥惑與他兩敗俱傷,可謝長寂呢?他一個渡劫期,他還好好在這裡,你怎麼敢來這裡開啟法陣,吸食所有人的修為?」

  「我看見你給他下藥,他也喝了你給的酒。」

  姜蓉解釋,花向晚點了點頭,明白過來。

  這時候她不由得扭頭看向謝長寂:「那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謝長寂垂眸:「我沒喝。」

  花向晚一愣,這才想起方才喝酒時,他是用袖子擋住杯子。

  若是常人她當然會防範,可她沒想過,謝長寂竟然也會騙人了?

  她哽了片刻,想說點什麼,又覺得現下不妥當,便轉頭又看向姜蓉:「你我都猜錯了。那現下不妨談一談,你用這個法陣,到底想做什麼?魔主血令又在哪裡?」

  姜蓉跪坐在地面,低著頭不說話,花向晚輕笑了一聲,她走上前,抬手抵在姜蓉大起來的肚子上,溫和道:「若你不說,那我就剖開看看。」

  「你敢?!」

  姜蓉猛地抬頭,滿眼威脅。

  花向晚面色不動,她含笑注視著面前女子。

  兩人僵持著,好久,姜蓉顫抖著,低下頭去:「我……你給我一夜時間,我就把魔主血令給你。」

  「做什麼?」

  「我……」姜蓉慘白著臉,艱難開口,「我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孩子?」

  花向晚皺了皺眉,姜蓉似乎豁出去了,她抬頭看向花向晚,激動道:「花少主,我吸食的力量已經把這個孩子養大了,它今夜就可以生出來,你讓我把它生下來,血令只要再用一夜,一夜時間……」

  「你這不是個活物。」

  花向晚聽見『養大』,斷定出聲,她垂眸看著她的肚子,冷聲道:「它到底是什麼?」

  「它是……」姜蓉說著,聲音微顫,「我和姜蓉的孩子。」

  花向晚聞言,平靜抬頭,「姜蓉」此刻彷彿認命一般,愣愣看著地面:「我不是姜蓉。」

  「我知道。」

  花向晚點頭:「神女山神女世代單傳,血統非常,不可能是隻鮫人。」

  「我叫玉生,原本是定離海中,鮫人中的貴族。」

  面前女子聲音很低,說起以往:「她年少時,去了一次定離海,我在那裡認識她,結為好友。後來為了我,她從定離海引水到神女山,我每日都可以到神女山見她,鮫人五百歲成年,那時候我才三百歲,什麼都不懂,我只知道自己每天見到她很開心,我從水底給她摘了好多海上花,每天都送來給她,她經常坐在水潭邊,給我用花編花環,和我說,有一天,她會成為神女山的神女,庇佑山下百姓。能讓百姓好好生活,是她一生最大的責任。」

  玉生說起來,面上帶了幾分淺笑:「鮫人成年前都沒有五官,也不辨男女,等成年後,我們可以任意變化成自己想要的模樣和性別,我無數次看著她,我都想,等日後我會成為這世上最英俊的男人,到時候,她或許就會愛上我,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可是兩百年前,她突然和我說,她遇到了一個人。」

  「是林洛?」

  花向晚猜出來,玉生垂眸,聲音微冷:「對,他被人追殺,逃到神女山,是姜蓉救了他。他的仇家來頭很大,姜蓉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怕給神女山招來禍患,就遮住臉,一直照顧他。她隱瞞了自己身份,照顧了他好幾年,幫他偽造身份,幫他在雲盛鎮立足,重振家業。這個林洛,他在被人追殺的過程裡廢了金丹,成了一個凡人,他沒有什麼依靠,就只能一直依仗姜蓉。於是他花言巧語,一直哄騙她,姜蓉以為他愛她,為他付出一切。為了陪著他,她很少再回神女山,我每天就在那個水潭裡等她,每天帶一朵海上花。我等啊,等啊,等了好多年……」

  玉生說著,忍不住笑起來:「其實我沒有想過一定要和她在一起,我就是想她過得好。她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能一家團圓,能幸福快樂,我可以一直等在這裡。可後來……有一天,我突然在水裡聞到了她氣息,那是她的血的味道。」

  玉生說著,似乎是想起當年的畫面,她忍不住顫抖起來,死死抓住地面上的雪粒:「我趕緊過去,我找到了她,她老了……頭髮都白了,全身都是血,肚子被人剖開……她的金丹,」玉生顫抖著,「被人生剖了。」

  「林洛不愛她,」玉生看著花向晚,似乎完全不理解,「她這麼好的人,林洛居然不愛她!」

  「他只是想利用她,他利用她擁有了新的身份,利用她在雲盛鎮紮穩腳跟,然後他就愛上了另一個女人。他恨她,恨她強勢,恨她看過他最落魄的時光,他忍她很久了,忍不下去,於是,他給了她一杯毒酒,然後生剖了她的金丹。」

  「他以為她死了,把她扔進水裡,可是她還有一點氣息,我把她救了回來,送回神女山,可她身中劇毒,又沒有金丹,我從海裡拿了無數靈丹妙藥,卻也無法救回她。我就一日復一日,看著她生命一點一點消失。我努力了,可我抓不住。」

  玉生愣愣說著:「她最後一晚,突然好了起來,她走到水潭邊,坐在旁邊,和以前一樣,低頭看著水裡的我。那時候她已經是個老太太了,可我就覺得,她特別好看,我一眼都挪不開。」

  「我們說了好多,她讓我坐上來,靠著我的肩,等到最後,她問我,玉生,你見過人心嗎?」

  「她說,她好想看看林洛的心,她不明白,人心怎麼能醜惡成這樣。」

  「我也想啊……」玉生笑起來,「我也想看看,人心到底是什麼樣。」

  「所以,」花向晚明白,「你剜了林家人的心。」

  「是啊,」玉生聲音疲憊,「那天晚上,其實她好像還說了什麼,但我聽不清。我就坐在水潭邊,她靠著我,我感覺她一點一點變涼,我坐在那裡,坐了好幾天,我終於明白,她不會再說話了。」

  「她沒等到我成年,也沒等到見到我樣子,在她心裡,我甚至連男女都分不清。」

  「後來呢?」

  花向晚垂眸聽著,不由自主看著手裡的碧海珠。

  玉生低著頭,說起後來的事,便沒有了多少情緒:「後來,我把她帶回了海裡,葬在了海上花中。然後我勤加修煉,在我成年那一日,我變成了她的樣子。我聽說,兩百年前,曾有一位鮫人,劈開魚尾,走上了岸,成為了人。於是我也學他,劈開了魚尾,走上了岸。但不同的是——」玉生眼中帶了幾分譏諷,「那位鮫人是為了愛,而我是為恨。」

  「我用著姜蓉樣子,來到了林洛身邊,我勾引他,」玉生看了一眼花向晚,「他一開始很震驚,但他確認姜蓉死了,而且我們脾氣相差很大,他很快接受了我。」

  「最了解男人的,莫過於男人。姜蓉不懂,男人就是賤,我對他若即若離,他很快就愛上了我。他為了我拋妻棄子,用盡家財,當時在雲盛鎮傳的沸沸揚揚,他名聲掃地,還是執意娶我,在娶我那天,他向我發誓,對我一心一意,願意把心都給我。他這麼說了,我當然,要把他的心帶回來,給蓉蓉看看。」

  「他的心好髒啊,」玉生笑起來,「他們林家人的心,都好髒啊。」

  「然後你成為了她。」

  謝長寂肯定。

  玉生露出一絲茫然:「報完仇,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我既然成為了她,就該是她。她是神女山的神女,她的夢想是庇佑山下百姓,那我就成為她。我當她當了二十年,但我很茫然。我不知道我到底為什麼活著,為什麼堅持,我每天在夢見她,每晚我都坐在水潭,我感覺她還靠著我肩,在同我說話。這種痛苦,我知道你們不懂。」

  玉生轉頭,看著謝長寂和花向晚:「但它和凌遲一樣,一日復一日,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是盡頭。直到前些時日,有一隻鷹,叼著魔主血令交到我手裡,它告訴我,血令有巨大的力量,可以實現我一個願望。」

  「你許了什麼心願?」

  花向晚好奇,玉生輕笑:「我希望她活過來。」

  「可人死,」花向晚垂眸,「尋常辦法,不能復生。」

  「那隻鷹也這麼說,但它告訴我,人死不能復生,可我可以擁有新生。」

  說著,玉生看向自己肚子,眼中帶了幾分溫柔:「我可以擁有我和蓉蓉的孩子。我保留了她當年完整的身體,我取走了她的心,放在了肚子裡。只要有足夠的力量……」

  玉生抬頭,眼中滿是狂熱:「它就會變成一個孩子,這就是我和蓉蓉的孩子。我可以把他生下來,把他養大。那就是我活著的意義,那就是我和蓉蓉的新生!花少主,」玉生一把抓住花向晚,「一夜,你給我一夜時間,我就可以把他生下來,我求求你,」她眼中全是眼淚,「你讓我把他生下來,好不好?」

  花向晚沒說話,她靜靜看著面前女子,一時竟有些不忍。

  旁邊謝長寂見兩人僵持,許久,緩慢開口:「它騙你。」

  玉生茫然轉頭,謝長寂冷靜出聲:「就算是她的心孕育的活物,你以如此邪術生下來的孩子,也注定是個邪物。他不是人,更不可能是你和姜蓉的孩子。」

  「就算是邪物,那也是我和她的孩子!」玉生激動出聲,「你們就是不想讓我生下他,你們就是……」

  「那姜蓉想嗎?」

  花向晚突然開口,玉生一愣,她呆呆回頭,看向花向晚,花向晚眼神清明:「如果她當年的願望,是希望成為神女山的守護者,守護一方百姓。她願意用雲盛鎮一鎮百姓的性命,去締造一個邪物嗎?」

  玉生說不出話。

  花向晚繼續:「你是欺負她死了。如果她活著,她不會允許你這麼做。」

  「可她已經死了。」

  玉生眼淚落下來:「我能怎麼辦?」

  花向晚垂眸,她想了想,將碧海珠遞到玉生面前。

  「鮫人皇族之心,自願剖出,為碧海珠,」花向晚解釋,「不僅號令鮫人一族,還可探究鮫人一族魂魄前塵後世,你將姜蓉的血滴上去試一試。」

  「她不是鮫人。」

  玉生茫然,花向晚笑起來:「前世不是,今生未必。」

  這話讓玉生一愣。

  花向晚將碧海珠探了探:「你試試。」

  玉生垂眸,好久後,她從自己脖頸中取出一枚琥珀,琥珀中是一滴血滴,他將琥珀捏碎,血落到碧海珠上。

  碧海珠紋絲未動,玉生眼中神色黯淡下去,他低笑:「我就說……」

  話沒說完,光芒從碧海珠中升騰而起,竟是出現了當年姜蓉死去那一夜,兩人坐在水潭邊的畫面。

  姜蓉靠著他,疲憊開口:「玉生,你見過人心嗎?」

  「我好想看看楊塑的心,人心怎麼能醜惡成這樣?」

  少年戴著面具,他不敢答話,魚尾浸在水中,他眼淚在面具之後,撲簌而下。

  姜蓉緩緩閉上眼睛:「玉生,如果有來世,我想在海裡遇見你。」

  「那樣,我就不用再想,你我人鮫相別,姻緣無果。」

  說著,她聲音很低。

  「玉生,我喜歡你。」

  聽到這話的瞬間,玉生猛地睜大了眼。

  畫面上,姜蓉魂魄離體,卻始終漂浮在他周邊,他坐在水潭多久,她就守了多久。

  然後他帶著她去碧海深處,她也跟著他進入碧海深處,她在他不知道時,悄無聲息握住他的手。

  她看著她的身體葬入海上花中,海上花伸出花蕊,溫柔將她吞噬,她靜默看了許久,轉身游入海中。

  沒了多久,畫面變成一個新生兒出現,許多鮫人圍著那個孩子。

  「叫什麼名字呢?」

  有人開口,玉生從旁邊游過,有人叫住他:「玉生,有新的夥伴了,你取個名吧?」

  玉生漠然看了一眼那個剛出生的鮫人,明明還沒有五官,他卻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他靜靜看了片刻,輕聲開口:「念蓉。」

  畫面戛然而止,花向晚抬眼看著對方。

  玉生滿臉驚愣,花向晚笑起來:「運氣不錯嘛,真投胎成鮫人了,還是你取的名。這鮫人還沒成年吧?你現在是女鮫,要它成年又喜歡哪隻男鮫變成了女鮫……」

  話沒說完,玉生瞬間起身,轉頭就走。

  花向晚急急拽住她,忙道:「等一下,我幫了你這麼大忙,你走之前把魔主血令給我啊!反正這邪物你也不生了。」

  「拿去。」

  玉生將一塊鐵片像扔廢品一樣扔下去,花向晚趕緊抓住鐵片,看著玉生急急忙忙往回走,她站起身來:「喂!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玉生回頭,花向晚面上帶笑,眼中卻帶了幾分冷:「你說,姜蓉喜歡那個男人,叫什麼?」

  玉生聞言,她愣了片刻,隨後沉下聲來,實話道:「楊塑。」

  「可你們叫他林洛?」

  「那是他來到雲盛鎮後蓉蓉幫他改的名字,也是蓉蓉替他偽造了一家身份文書,在雲盛鎮生活。」

  「那他仇家是誰,又犯了什麼事兒?」

  花向晚似乎已經了然幾分,面上帶笑。

  「說起來,」玉生面上帶了幾分猶豫,「此事還與你有關。」

  「哦?」

  「當年追殺他的人,來自各宗各門,什麼人都有。我聽蓉蓉說,此人家族世代駐守於清河關,清河關位於西境西方邊境,本來是合歡宮管轄範圍,清河關外,便是那些空有武力毫無神智的魔獸。」

  「不錯。」花向晚點頭,「然後呢?」

  「聽說清河關其實很早就察覺了魔獸異動,此人負責傳信,可他沒有將此消息及時傳遞回合歡宮,反而傳給了鳴鸞宮。之後,鳴鸞宮給他下令,打開了邊境防禦法陣。」

  聽到這話,花向晚笑容不變。

  邊境防禦法陣大開,十萬魔獸毫無阻攔,一馬平川,直抵合歡宮。

  前線修士全部陣亡,合歡宮連收到消息都來不及,就直接迎戰。

  彼時她母親正在渡劫,三位長老被魔主請去參加悟道大會,合歡宮只剩年輕一代在宮中,拚死抵抗。

  「然後呢?」

  「他做完這件事,收了清樂宮大量法寶靈石,帶著全家趁亂跑了。然而鳴鸞宮對他緊追不放,他本來以為自己到清樂宮地界就算安全,可沒想到,清樂宮也想殺他。最後他逃到神女山,想越山到定離海,渡海去雲萊,然後在這裡,他遇見了蓉蓉。」

  「除此之外,與我有關的,還有其他事嗎?」

  花向晚笑容始終保持在臉上,彷彿在詢問與自己無關的事。

  玉生想了想,只道:「在你們入山之前,我聽見巫禮和溫少清爭執,說他要把當年的真相告訴你,當年溫少清好像一開始就接到了合歡宮的求援,可是……」

  他沒來。

  無需玉生多言,在場眾人已經知道結果。

  花向晚點點頭,指了指玉生的肚子:「這個東西,需要我幫忙嗎?」

  「不必了,哪裡來的……回哪裡吧。」

  說著,玉生轉頭看了看周遭。

  她閉上眼睛,靈氣從他周身往旁邊散去,一路往四周飄散。

  原本枯萎的草木叢生,山下還在叩首的百姓也緩緩重新回到原本的年紀,與此同時,玉生的肚子,也平了下去。

  花向晚看著她做完這一切,等所有靈力散盡,玉生回過頭來,似是有些疲憊。

  「現下,我可以走了吧?」

  「因果盡銷,」花向晚抬手,「請。」

  玉生點點頭,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花向晚手中的碧海珠,遲疑片刻,她還是開口:「那個……冒昧多問一句。」

  「嗯?」

  「若非心甘情願,碧海珠不可能認主,」玉生皺起眉頭,「不知是我族哪位皇族,願意剖心作碧海珠,贈給花少主?」

  花向晚不說話,她面上笑容終於淡了幾分。

  風雪夾雜而過,花向晚笑了笑:「鮫人一族這幾百年,還有誰,曾經來過此世呢?」

  玉生一愣,片刻後,她抿了抿唇,雙手放在額間,朝著花向晚行了個鮫人一族獨有的叩拜大禮,隨後起身離開。

  看著玉生轉身離去,花向晚低頭看了看血令,這才回頭。

  然後她就見青年長身提劍,一直靜默站在她旁邊。

  這時她才發現,原來周邊風雪已經這麼大,只是因為他一直站在她身後,所以始終未曾察覺。

  她低低一笑,只道:「謝長寂,你這個人……」

  說著,她又有些不知道說什麼,擺了擺手,提步往前:「算了,走吧。」

  她說著,不知想些什麼,握著手中碧海珠,踏著風雪往前。

  謝長寂回頭看她,突然出聲:「花向晚。」

  花向晚回頭轉眸,就看謝長寂握著問心劍,說得很認真:「我不是事外之人。」

  花向晚靜靜看著他,謝長寂目光落在他手中碧海珠上。

  「我沒能陪你走過過去的兩百年,但我有很長時間。」

  你未來的一千年,一萬年,我都可以陪你走下去。

  花向晚笑著沒說話,好久,她搖了搖頭:「謝長寂,人一生有許多時光並無意義。」

  最關鍵那一刻不在,便永遠不需要出現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08:40 PM

第三十六章

  許多話無需言明,便已說得很是清楚。

  她看著謝長寂,等著對方退後或是遲疑。

  然而對方卻徑直向前。

  「你……」

  花向晚話沒說完,他在風雪中忽然抬手,就將她整個人拉入懷中。

  他比她高上半個頭,一手覆在她腦後,一手攬在她腰間,衣衫垂下,便將她整個人嚴嚴實實攏住。

  溫暖侵襲全身,她呆呆站在原地。

  她的鼻尖在他肩頭,能清晰聞到他身上寒松冷香,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看著皚皚白雪,和他給予的溫暖形成鮮明對比。

  「不是每一段時光都有意義,可此刻,我在這裡。」

  他的聲音在她耳邊:「所以,不必笑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微微睜眼,她這才意識到,他方才所說的一切的真正含義。

  他有一雙通透人世的眼。

  看清她的喜怒,看清她的愛憎。

  所以,他也看到她始終保持著笑容聽著玉生說那段過往時,她內心深處那早已腐爛到面目全非的傷口。

  他不是在表達往前一步的努力,只是單純在安撫她的情緒。

  「晚晚,」他清冷的聲音裡帶著幾分特有的溫和,那種溫柔尋常人很難聽出來,他語調太淡,淡得快將所有情緒淹沒,「都過去了,往前走吧。」

  這話出來,她不知道為什麼,感覺玉生那些話在她心中翻騰起的波瀾,一瞬似乎都平靜下去。

  那些話所激起的回憶,招惹來的痛楚,也像是被人用一雙手溫柔撫過,輕柔舒展,流向它方。

  她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對方懷中,好半天,才笑起來:「你這個人……真的好奇怪。」

  說著,她抬手拉開謝長寂的手,正準備說些什麼,就感覺一股大能氣息從上方壓來。

  周邊地面顫動,花向晚驟然回頭,謝長寂一把拽過她的手,領著她一躍而起。

  他們站著的地面轟然坍塌,花向晚抬頭一看,就天空出現一張巨大的臉,這人臉彷彿被雲層罩著,在上方瘋狂嘶吼:「花向晚,我兒呢?!」

  「溫宮主?」

  花向晚聽到聲音,抬起頭來,露出震驚表情。

  片刻後,她似乎是意識到了來人,急道:「溫宮主你來了?你快救救少清,方才他給我傳音,說冥惑要殺他,然後就消失了!」

  「胡說八道!」

  高處溫容叫罵,花向晚忙掏出傳音玉符,她猶豫著看了一眼旁邊謝長寂,隨後向前遞去,咬牙道:「這是方才少清留給我的,內容不宜為他人所知,還請溫宮主私下獨自聽一遍傳音內容。」

  「拿來!」

  溫容得話,天空中頓時傳來一陣巨力,玉牌朝著高處飛去,穿過雲層,便消失了去。

  雲層之後,便是清樂宮內殿,溫容拿到玉牌,抬手一抹,便聽到了溫少清和冥惑的對話。

  「我母親給我點了命燈,你若殺了我,我母親一定殺了你。」

  「我殺你?」冥惑笑聲從傳音符中傳來,「神女山中,你覬覦渡劫期大能的妻子,你說是誰殺你?我為何殺你?溺水之中,當是你的歸屬。」

  「阿晚,救我!冥惑要殺我!」

  溫少清聲音戛然而止,溫容死死捏著傳音玉牌,她紅著眼,咬著牙關不說話。

  冥惑……

  冥惑這個賤種,陰陽宗一直受清樂宮管轄,可他偏生是秦雲衣一手扶上去的。她早知冥惑心不在清樂,但想到溫少清和秦雲衣成婚終成一家,便沒有多加限制。

  沒想到,他居然有這種膽子。

  花向晚知道這傳音玉符對溫容衝擊很大,她偽裝著滿臉焦急,等待著溫容,好久,溫容才重新出聲:「他為何會傳音於你?」

  「我給了他一張傳音符,」花向晚遲疑著,看了一眼旁邊謝長寂,小心翼翼道,「他捏碎了傳音符,我便知道他出事了。溫宮主,現下他如何了?」

  她抬起頭,語氣中滿是克制著的急切:「我找了許久都沒找到他,現在冥惑也不見了,他……」

  「他死了!」

  溫容激動出聲:「魂燈已滅,他死於溺水之中!」

  聽到這話,花向晚瞬間睜大眼,腿上一軟就要癱倒,謝長寂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眼淚迅速湧滿花向晚眼睛,她顫抖出聲:「他……他怎麼會……」

  「你說清楚,」溫容從雲層中伸出手,一抓朝著花向晚抓來,咄咄逼人,「他到底怎麼死的?你……」

  「滾!」

  溫容還沒靠近,謝長寂厲喝出聲,劍意從他身上散開,瞬間列成劍陣在前,擋在那隻巨大的手和花向晚中間。

  他冷眼抬頭,盯著天空上巨大的臉:「別碰她。」

  「不……」花向晚似乎這才察覺謝長寂在做什麼,她一把抱住謝長寂,似乎是在死死攔住他,激動道,「謝長寂,不要這樣對溫宮主!有什麼都沖我來!那是少清的母親,不要!不要傷害她!」

  謝長寂被花向晚一攔,動作僵住,花向晚抬頭看向溫容:「溫宮主!你快走啊!不要管我!」

  哪怕經歷著喪子之痛,看著根本搞不清狀況的花向晚,溫容整個人還是一哽。

  謝長寂冷冷看著她,花向晚似乎在拚死攔著謝長寂,不停搖頭大喊:「溫宮主,快走!」

  溫容忍了片刻,知道謝長寂在她不可能單獨詢問花向晚,便只道:「你最好說清楚!」

  說完,她便撤了法術,消失在半空。

  等周邊安靜下來,謝長寂平靜回頭,看著死死抱著他還閉著眼在演的花向晚,抿了抿唇。

  「溫宮主!!」

  「她走了。」

  謝長寂忍不住提醒,花向晚動作一頓,她抬起浸滿眼淚的眼睛,看了看旁邊,確認溫容走後,她舒了口氣,直起身來,擦著臉:「嚇死我了。」

  謝長寂不說話,他平靜看著他。

  花向晚察覺他的目光,抬起頭:「你看什麼?」

  謝長寂遲疑片刻,伸出手去,小心翼翼摸了一下她的眼睛。

  指腹下是真實的水汽,他微微皺眉:「是真的。」

  「那當然,」花向晚嫌他沒見識,將血令和碧海珠藏好,轉身向外走去,「你以為我兩百年靠打打殺殺生活?」

  謝長寂悄無聲息走上前,握住她的手,靈力灌入她身體之中,花向晚看他一眼,笑了笑:「手中沒了劍,就得用點其他辦法,你不會覺得我下作吧?」

  謝長寂搖頭,隨後想了想,只問:「尋情呢?」

  尋情是她當年本命劍。

  花向晚一頓,有些奇怪:「你問這個做什麼?」

  「問心不方便。」

  謝長寂解釋,問心劍畢竟是死生之界鎮界之劍,鮮少隨意出鞘,花向晚一聽就明白了,他當年與她結下血契,如今她雖然用不了尋情,他卻還是受尋情認可的。

  尋情相當於他另一把本命劍,這讓她有些不滿,不滿嘟囔:「便宜都給你佔盡了。」

  謝長寂沒有說話,花向晚嘆了口氣:「好罷,我將它放在一個地方了,等改日順路,我去給你拿。」

  「嗯。」

  兩人說著話,一路往山下走去。

  方才那點莫名的情緒在沉默中消弭,不知去往何方。

  花向晚刻意不提,謝長寂也默不作聲。

  兩人走了一會兒,到山下時,就見百姓都跪在地上嚎哭叩拜。

  他們都已經恢復了原來的模樣,跪在地上向著神女山叩拜。

  花向晚回頭看了一眼,神女山幾乎已經完全坍塌,她忍不住搖搖頭:「神女沒了,可憐。」

  「還有道宗。」

  謝長寂提醒,雲盛鎮本就是道宗管轄,有沒有神女山庇護,道宗都不會不管他們。

  花向晚想了想,點頭道:「也是。」

  兩人說著,從山上下來,隨意找了一家客棧。

  謝長寂去鋪床的間隙,花向晚借著翠鳥和玉姑將情況簡單說了一下之後,玉姑沉吟下來,過了片刻,她輕聲道:「如今冥惑下落不明,我會先放出血令在冥惑那邊的消息。冥惑乃陰陽宗宗主,如今溫容必定會去陰陽宗問罪,清樂宮一時半會兒怕是消停不下來。」

  「嗯。」

  花向晚敲著桌面:「我先繼續找血令,有事兒你叫我。」

  「好,那你和長寂小心。」

  玉姑叮囑了幾句,便從翠鳥身上抽回神識。翠鳥振翅飛走,花向晚想了想,低頭開始給溫容寫信,將神女山的事簡單描述了一下。

  大意不過是巫禮叛變後,她救下溫少清,溫少清約她謀害謝長寂,許諾自己當魔后,結果謝長寂沒有喝她的酒,緊接著就傳來溫少清求救的消息。

  最後她再寫了一些諸如自己絕不相信溫少清已死、一定要找到他的鬼話表達自己的痴情,然後給溫容送了過去。

  等寫完這些,她回過頭,就看謝長寂已經鋪好床,坐在桌邊煮茶。

  花向晚看著他的舉動,才意識到他似乎很久沒有打坐了,她不由得有些好奇:「你怎麼沒打坐?」

  「下樓時看見有人煮茶,」謝長寂聲音平淡,「就借了一套上來。」

  「我的意思是,」花向晚站起來,坐到他對面,「你以前不是時時刻刻打坐修行,怎麼最近越來越懶?」

  「我在修行。」

  謝長寂解釋,花向晚挑眉:「修什麼?修煮茶?」

  「嗯。」

  謝長寂答得一本正經,倒讓花向晚好奇起來:「你們問心劍修行方式怎麼奇奇怪怪的?」

  「因為,萬物法則,本就建立於萬物生靈。」謝長寂緩慢出聲,屋中是潺潺水聲,「入世體會人情,方能理解這世上萬事萬物運行之規律。過往我太過自持,未入世,便談出世,何來真正超脫?」

  「那你如今就是入世?」花向晚撐著下巴,敲著桌面,「然後再出世?」

  說著,她有些奇怪:「那當年,你還不算入世嗎?」

  這話一出,謝長寂動作頓住。

  過於殘忍的結局反覆出現在腦海,他握著茶柄,好久,才低聲:「我,困於世。」

  「所以你未來,總會回死生之界吧?」

  花向晚漫不經心。

  小爐上熱水沸騰,謝長寂微垂眼眸。

  花向晚以為他不會回答,然而過了一會兒,就聽他出聲:「我回不去了。」

  花向晚一愣,滾水撞開壺蓋,謝長寂從容提水,沏茶,將茶推給花向晚:「嘗嘗。」

  花向晚這才回神,思索著點了點頭。

  謝長寂自己嘗了一口茶,慢條斯理:「你沒有拿尋龍盤。」

  「嗯,」花向晚想著其他什麼,漫不經心,「他死了,尋龍盤在誰手裡,誰就是凶手。」

  「之後怎麼找魔主血令?」

  聽謝長寂提正事,花向晚就來了勁兒,她立刻笑起來:「只要拿到一塊魔主血令,那就好找了。」

  「哦?」

  「血令畢竟是一個整體,被分成碎片,互相之間也會有感應。順著咱們手裡這塊感應過去,應該就能找到。」

  謝長寂聞言點頭,沒有多說。

  兩人坐在屋中,靜靜喝茶。

  透過窗戶,遠處雪山在月光下格外明亮,花向晚這才發現,屋子裡一直很暖,屋外的雪山似乎就像一幅畫,並不會影響房間內分毫。

  她看了很久,終於覺得有些累,她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走向屋中:「我先睡了。」

  謝長寂點點頭,花向晚進了房間,她躺在床上,將碧海珠掛到頸間,放進衣內,這才合上眼睛。

  這是她多年習慣,每當她預感自己會做噩夢時,便將這顆能凝心靜氣的碧海珠拿出來。

  謝長寂在屋外將自己煮出來的茶喝完,去淨室清洗過自己,熄了燈,這才回到床邊。

  他沒有立刻上床,靜默坐在邊上,抬手輕輕撫過她的長髮,一道藍光飛入她的眉心。

  花向晚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似乎是沉沉睡去,他見她睡死,他將她的手拉到面前,在手腕處抬手一劃。

  鮮血從花向晚手腕流出,他觀察著血量,過了片刻,他抬手按住花向晚的傷口,快速寫了個法咒,而後抬手劃在自己手腕上,將兩個傷口貼合。

  他的血通過法咒快速進入花向晚身體,等了一會兒後,他察覺應當差不多,便將手拿開,在各自手腕抬手用法光一抹,傷口便瞬間消失開去,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而後他快速清理了染血的所有東西,讓一切恢復原樣,這才回到床上。

  失血讓他有些疲憊,但對他來說不是大事。

  他照常抱住花向晚,將靈力灌入她身體,抬手握住她的手。

  只是握住她手背片刻,他察覺她放在胸口的手似乎握著什麼東西。

  過去他從沒探究過,然而那一刻,他鬼使神差般的,伸手去觸碰了她手心的物件。

  光滑的球體,帶著炙熱的溫度,有些灼人。

  他幾乎是一瞬就認了出來。

  是碧海珠。

  碧海珠有靜心凝神之效,之前她沒有佩戴,今夜她卻戴了。

  他盯著她手握珠子的模樣看了許久,他試探著想去取走它,然而猶豫片刻後,他終於還是停下。

  他抬眸巡視到她臉上,看著她平靜的神色,他遲疑下來,片刻後,他想了想,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好夢。」

  他說完,抬手握住她的手,陪她一起抓住著碧海珠,躺在她身後,將她整個人撈入懷中,閉上眼睛。

  他感受著她靈力的運轉,血液的流動,心臟的跳動。

  他清楚知道,這一切,都是他所給予。

  每日渡血,日復一日,終有一日,她的金丹是他為她重塑,她的筋脈是他為他再接,就連她的血管裡,流動的都是他的血液。

  屆時她可以重新再拿起她所有失去的東西,她的尋情,她的鎖魂燈,她的一切。

  哪怕他死了,她這一身骨血,都與他有割捨不下的關係。

  這個念頭充盈了他心房,他仿若糾纏的藤蔓,包裹著她握著碧海珠的手背,悄無聲息,纏繞了她整個人

  花向晚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夢裡她好像回到年少,遇到謝長寂第二個七夕節,沈逸塵來找她,過往七夕節總是他們一起過,原本她約了謝長寂,但清晨她看見瑤光找他,便有些不高興。

  想著他若不主動開口,她今年就不隨他過這個七夕。

  可她等了一早上,都沒等到謝長寂出聲,他好似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節日,還要出去給百姓驅邪。

  她心中氣悶,剛好沈逸塵來約,便同以往一樣,和沈逸塵一起出了門。

  雲萊熱鬧繁華,沈逸塵領著她,一路給她買著花燈,她玩樂著,竟也忘記那些不高興的事情。

  等和沈逸塵鬧了許久,旁邊突然有少女驚叫起來:「啊,煙花。」

  她聞言,笑著回頭,煙花驟然炸開,在盛大的煙花和闌珊燈火之間,她就看見少年手中提著一盞和她一樣的燈,靜靜站在不遠處。

  他與這凡塵俗世格格不入,一個人靜寂如雪,在她回頭與他四目相對那一剎,她隱約從他眼中見到一絲驚慌。

  然而他很快調整了情緒,彷佛只是路過一般,朝她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

  他提著那盞和她一樣的美人燈逆著人群走去,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大喊出聲:「喂,謝長寂。」

  少年頓住步子,她試探著:「一起逛街嗎?」

  他背對著她,好久,才艱澀開口:「不必了,我得回去打坐。」

  說著,他提步離開。

  花向晚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怎麼的,就有幾分不忍,她回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沈逸塵,忙道:「逸塵,今天逛到這裡,我先走了。買的東西你給我帶回去,謝了。」

  「好,」沈逸塵點頭,囑咐,「早些回來。」

  花向晚擺擺手,追上前面孤身提燈的少年,抬手一拍:「謝長寂。」

  謝長寂驚訝回頭,花向晚笑起來:「打坐哪天不行啊?今天七夕,和我逛逛唄。」

  「不必……」

  「走,」花向晚一把拽過他,在人群中穿梭起來,「我剛才去吃了一家湯圓,可好吃了,我帶你去。」

  謝長寂緊抿著唇,跟著她穿梭在人群。

  等來到湯圓鋪,她拉著他坐下,揚聲喚了老板:「老板,一碗芝麻餡的。」

  「喲,」老板看見謝長寂,頓時笑起來,「公子,我方才就說了,你該來一碗,看這麼久不吃一碗,多可惜。」

  聽到這話,謝長寂不知為何面上微紅,他起身便想走,花向晚一把拉住他,趕忙道:「走什麼呀,吃一顆再走。」

  謝長寂被她拉著,進退不得,遲疑許久,終於還是坐了下來。

  老板端著湯圓上來,花向晚給他拿了杓子,彷彿教一個孩子一般:「來,你吃過嗎?」

  謝長寂點頭,他垂眸靜靜吃著湯圓,花向晚撐著下巴看他。

  他生得好看,平日總有種高高在上的仙氣,此刻吃著湯圓,終於像個人一些。

  她靜靜瞧著,謝長寂沒有抬頭,安靜把湯圓吃了乾淨,她笑起來:「好不好吃?」

  謝長寂點頭,提醒她:「太晚了,回去吧。」

  「還有好多呢。」

  花向晚給了錢,拉著他起身,他僵著身子,被她拖拽在人群中。

  「謝長寂,我呀,什麼都不缺,」她挽著他的手,漫不經心,「我唯一缺的,就是有人陪著。」

  「你有許多人陪。」

  謝長寂聲音很淡。

  「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我回頭的時候被我看到,」花向晚笑起來,「我什麼都有,可我還是希望,我能一回頭,就看見有人站在我身後。」

  謝長寂轉頭看她,花向晚眼中帶了幾分嚮往。

  「這樣,我心裡就知道,我不是一個人行走在這世間。」

  謝長寂不說話,他平靜看著她的眼睛。

  煙花再次炸開瞬間,他的聲音被遮在煙花裡。

  他說,嗯。

  這個夢很平淡,花向晚醒來時,還有些恍惚。

  時間過去太久,她都不知道這個夢是真是假,最後那一聲「嗯」,到底是真的,還是她做夢加的。

  但她也沒有深究,轉頭看了看周遭,謝長寂不知道去了哪裡,小白趴在窗前懶洋洋曬著太陽。

  她整個人張成一個「大」字躺在床上,感覺有些茫然。

  猜測謝長寂應該是去做飯,她直起身來,將魔主血令掏出來,抬手畫了一個尋物法陣在魔主血令下方,魔主血令迅速開始打轉,等謝長寂推門進屋時,魔主血令剛好停下。

  看著它正正指著的方向,花向晚有些詫異:「不會吧……」

  「吃東西。」

  謝長寂跪坐在桌前,叫著花向晚。

  花向晚不動,她盯著魔主血令,皺起眉頭:「不可能啊。」

  話剛說完,她胸口突然一震,這是她留給雲清許的防禦符觸發時的提醒。

  「糟,」她慌忙起身,「雲清許出事了!」

  說著,她從窗戶直接跳了出去,叫了一聲小白,便風風火火離開。

  謝長寂看著面前湯圓,片刻後,端著湯圓,御劍跟上花向晚。

  花向晚一回頭,就看見謝長寂手裡還端了個碗,她立刻知道這人倔脾氣上來了,也不多說,騎在小白身上朝他伸手:「把碗給我!」

  謝長寂搖頭:「會噎著。」

  「我不會!」

  花向晚堅持,覺得謝長寂端著早飯去救人有點不太體面,然而對方不動,不過片刻,兩人便衝到了城郊密林。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剛好看見雲清許被一個符咒轟開。

  花向晚急急拉停白虎,還沒說話,就看一碗湯圓送到面前。

  花向晚一噎,謝長寂平靜看著她:「你先吃飯,我去救人。」

  就這麼一瞬間,雲清許又被轟得就地打了個滾。

  花向晚著急,趕緊拿了湯圓,吩咐謝長寂:「去!」

  謝長寂點頭,慢條斯理向前,在第三個法陣朝著雲清許劈頭蓋臉砸下時,他回頭朝著法陣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光劍朝著來處疾馳而去,花向晚就聽遠處傳來秦雲裳驚呼:「是謝長寂,趕緊跑!」

  說完,花向晚就感覺遠處人呼啦啦用盡全身家當,瞬間消失。

  她一口湯圓沒咽下去,差點噎死在當場。

  秦雲裳這狗賊,跑得也太快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08:58 PM

第三十七章

  秦雲裳這人和秦雲衣不同。

  秦雲衣向來是菩薩模樣蛇蠍心腸,而秦雲裳則是個直脾氣,壞得清清楚楚,慫得明明白白。

  謝長寂這還沒動手,就帶人跑得乾乾淨淨,看來是上次在雲萊被謝無霜打出了陰影。

  謝無霜都是這樣子,更何況他師父謝長寂?

  花向晚把湯圓咽下去,一面吃一面從小白身上下來,走到雲清許旁邊。

  這個在雲盛鎮遇到的小道士,之前見到的時候還生龍活虎,他幫著他們從雲盛鎮被一群老年人圍攻的困境中跑出來,她便送了他一道防禦符。

  沒想到這防禦符這麼快起效,現下再見,小道士已經沒了之前的樣子,背著個包袱,看上去滿身是傷。

  花向晚把他上下一打量,確認他傷得很重,轉頭看謝長寂,商量道:「要不先穩住情況,抬到客棧吧?」

  說著,她把最後一個湯圓塞進嘴裡。

  謝長寂轉頭看她,只道:「素昧平生,為何要救?」

  這話把花向晚問蒙了。

  她記憶中,謝長寂一直是個多管閒事的主,只要是他見到的不平之事,一般都會管一管。

  雲清許乃道宗弟子,怎麼都算個名門正派,現在遇難,謝長寂居然問她「為何要救」?

  她呆愣片刻,謝長寂似是也明白失言,轉頭看向雲清許,淡道:「不知底細,怕招惹麻煩。」

  「別擔心,」花向晚笑起來,「秦雲裳不會無緣無故追一個道宗弟子,他身上肯定有什麼東西,人都救了,不在乎多照顧一會兒。」

  說著,花向晚把小白叫過來,伸手想去扶雲清許。

  謝長寂很懂事,抬手攔住她的動作,自己將雲清許扛了上去,扔在小白身上。

  兩人領著雲清許去到旁邊小鎮,找了家醫館給他看診過後,等到第二日,他才終於咳嗽著醒來。

  花向晚聽得他醒了,趕緊和謝長寂起身湊過去。

  見到花向晚,雲清許便是一愣,他有些驚訝:「前輩?」

  「醒了?」花向晚笑得很是燦爛,她伸手去拿茶壺倒水,旁邊謝長寂直接取過茶壺,低頭沏茶。

  花向晚手上一空,便搬了個凳子,轉頭專心致志和雲清許說話。

  「你還好吧?」

  雲清許聞言,感覺了一下身上的情況,點頭道:「現下已經好了許多,多謝前輩相救。」

  「你這是怎麼回事,」花向晚比劃了一下,「會招惹到鳴鸞宮的人?」

  聽到這話,雲清許嘆了口氣,旁邊謝長寂把水遞給他,他頗有些無奈:「這事兒,全是誤會。」

  「怎麼說?」

  花向晚好奇,雲清許喝了口水,和旁邊謝長寂道謝,隨後遲疑片刻,才緩聲開口:「他們追我,是因為,他們以為我身上有魔主血令。」

  聽到這話,花向晚和謝長寂對視了一眼,倒也不太奇怪。

  雲清許苦笑起來,從懷中取出一塊碎鐵:「就是這個。」

  花向晚伸手接過,拿在手中仔細觀察。

  這的確是魔主血令,上面甚至還帶了魔主氣息,她抬眼看向雲清許,好奇道:「這不就是魔主血令嗎?你怎麼說,是他們以為?」

  「花少主有所不知,」雲清許搖頭,「這不是魔主血令,這是個贗品。」

  「贗品?」

  花向晚詫異,竟然能有如此以假亂真的贗品?

  「不錯,」雲清許解釋著,「其實來雲盛鎮之前,我本來是去處理另一件事,此事源於半個月前,道宗寶物溯光鏡被盜。」

  「溯光鏡?」花向晚思索著,「就是那個傳說中,照到什麼,就能看到那個東西過去的溯光鏡?」

  「正是,」雲清許點頭,「這賊人極為巧妙,她偷走溯光鏡後,弄了一個贗品放在屋中。可贗品是沒辦法真正做到追溯過去的,所以很快被我宗發現,派弟子追查此賊,我們追了半個月,才摸清楚她的情況。她本名孤醒,是玉成宗一名煉器師,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得了一個法寶,此物可以作畫成真,也就是她畫什麼,畫中之物便會變成實物。她修為不高,但總有奇思妙想,有了這個法寶就變得異常麻煩。」

  「如何個麻煩法?」

  花向晚聽得起了興趣,雲清許抬手扶額,似是苦惱:「她會畫些怪物,比如全身鎧甲的老虎,又或是刀槍不入的鐵甲人;有時候會畫個蛋殼,把我們都關在裡面;有時候會畫一扇門,打開就是糞池;有時候會畫一場刀子雨,滿天下刀子……」

  「這……有點意思啊。」

  「她畫這些也就罷了,」雲清許無奈,「她還能自由出入畫中,異常難抓。每次差點就抓到了,她就進了畫裡,想把這畫給燒了,可燒了畫,溯光鏡還在她身上,也就一併燒了。就只能看她在畫裡吃吃喝喝,她甚至還在畫裡作畫,感覺她能在裡面過一輩子,然後你稍加不注意,她就畫個傳送陣,跑了。」

  看得出來,雲清許明顯是被這位畫師給逼得快崩潰了。

  「那後來呢?」

  「後來剛好雲盛鎮出了事,我便自告奮勇過來了。誰曾想昨天又遇見了她,我本想抓她,結果她突然就甩了這東西給我,然後沒多久,鳴鸞宮的人就追了上來,我怎麼解釋都不聽。」

  「那你把東西給他們啊。」花向晚好奇,「反正是個贗品。」

  「雖然是個贗品,但這是我們目前從這畫師手裡唯一拿到的東西,」雲清許思路很清晰,「還得靠它去追人。現下她肯定是把我同門都甩開了,若我也沒追上,溯光鏡就回不來了。」

  花向晚聽到這話,點了點頭,覺得雲清許說得很有道理。

  看著雲清許愁眉苦臉的模樣,她想了想,回想起清晨用自己手中那塊魔主血令查看的結果,心裡有了解釋。

  今天清晨,她用魔主血令碎片尋找其他碎片的方向,結果這魔主血令指向了合歡宮管轄的方向。

  這本也沒什麼,問題是,它亮起來了至少三百多個點。

  也就是說,合歡宮方向,至少有三百多塊血令,這可能嗎?

  魔主這是把血令給碾成顆粒發下去讓大家找才可能吧?一塊血令也就比手掌大些,能分成三百多塊?

  然而現下聽了雲清許的話,她心中算是有了解釋。如果這個畫師手中拿著魔主血令,且她的力量就是血令所賦予的,那她畫了三百多塊贗品,這些贗品都有魔主血令的氣息,被她手裡這塊感應到,那也正常。

  她點點頭,將目光落在手中血令上,思索片刻後,她開口道:「雲道友,我有一不情之請。」

  「前輩請言。」

  「我想與雲道友,一起去追這位畫師。」

  這話出來,謝長寂轉頭看了過來,雲清許愣了愣,花向晚笑起來:「我也不瞞道友,我們是為魔主血令而來,道宗對此物想必並不感興趣,那不如我們合作,我拿血令,雲道友拿溯光鏡,如何?」

  聽得這話,雲清許有些遲疑,謝長寂垂眸看著花向晚手中的血令,似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按耐下去。

  他不能直說可以搶。

  乾坤袋中她贈的那朵小花還綻放如初,他垂下眼眸。

  旁邊雲清許想了許久,終於道:「前輩救我,便是有恩於晚輩,既然前輩需要,如不嫌棄,那便一起抓捕孤影。」

  說著,雲清許抬頭,笑了起來:「還不兩位前輩尊姓大名?」

  「我叫花向晚,他是我……」

  花向晚遲疑片刻,謝長寂接過話:「我是她丈夫,道號清衡。」

  一聽這話,雲清許頓時睜大了眼,震驚看著兩人,緩了片刻後,他才點頭道:「原來是花少主……」雲清許掙扎了一會兒,才決定了稱呼,「清衡上君。」

  「有兩位在,」雲清許情緒緩和下來,恭敬道,「晚輩這就放心了。」

  花向晚點點頭,上下打量他片刻,便道:「你先休息,我去準備一下,中午用過飯,我們便上路。這個贗品放在我這裡,」花向晚和雲清許商量,「你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

  雲清許苦笑。

  但在場眾人心裡也清楚,花向晚想拿,他也沒什麼辦法。

  「好,」花向晚站起身,「你先休息。」

  說著,花向晚便帶著謝長寂走出去,她拿著這個贗品,去了醫館客房,謝長寂走進屋來,看她朝他伸出手,熟稔道:「給我點靈力。」

  謝長寂上前,半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她渾然不覺他已經習慣握手去輸送靈力,低頭拿了一個茶盤,在上面畫著法陣,念叨著:「等會兒出去買輛車,讓小白拉著,他身體不好,御劍騎獸都不適合。」

  「我這裡有。」

  謝長寂開口,花向晚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頗為詫異:「你口袋裡怎麼什麼都有?」

  「出門在外,」謝長寂解釋,「總得周全些。」

  那不是周全,那是有錢。

  花向晚將腹誹藏在心中,低頭畫著法陣,之前她是用血令找血令,這次她就用贗品找人。

  贗品在茶盤法陣中打著轉,沒了片刻,就指了一個方向。

  花向晚笑起來:「成了。」

  謝長寂仰頭看著她,見她露出笑容,嘴角也忍不住微彎。

  他想了想,又想起方才雲清許欲言又止的話:「方才雲清許在猶豫什麼?」

  「嗯?」

  花向晚扭頭:「什麼時候猶豫?」

  「他稱呼我的時候。」

  花向晚被他提醒,這才想起來:「哦,這個啊,因為,按著西境的規矩,你入了合歡宮,就不該再叫你原來的道號了。」

  聞言,謝長寂微微皺眉:「可他們一直這麼叫我。」

  「因為你身份高,修為高,說是入主合歡宮,但誰也不敢真的將你當成合歡宮的人。」

  花向晚說得漫不經心,端起被做成了一個尋物儀的茶盤,往外走去。

  謝長寂起身,跟在她身後,繼續追問:「若我是沈修文,他們當叫我什麼?」

  「跟著我的稱呼,」花向晚扭頭,臉上帶了幾分掖瑜,「少君。」

  謝長寂面色不動,他看向花向晚嬉笑的眼神,眼神溫柔幾分,輕輕點了點頭:「嗯。」

  花向晚被他這一聲應話嚇了一跳,但沒等她細品,謝長寂便伸出手,取了她手中這個「尋人儀」,用靈力罩上,一手端著尋物儀,一手握著她走出門外。

  他從乾坤袋中取了一個玉質車身出來,將小白套了上去,靈獸玉車便算成了,謝長寂又領著她去街上置辦了一些東西。

  他似乎很清楚怎麼過這凡塵生活,買東西精挑細選,提了一大堆回來,都放上馬車後,才帶著花向晚去接雲清許。

  雲清許已經準備好,三人一起安靜吃了個午飯,便上了馬車,跟著尋物儀往下一個城鎮走去。

  三人上了馬車,花向晚主動將床榻留給雲清許這個傷患,雲清許搖頭:「這怎麼好意思?」

  說著,他指了指外面車架:「我駕車就好,兩位前輩好好休息。」

  「可你是傷患……」

  「少主,」雲清許低頭,恭敬卻不容拒絕,「我應當在外面。」

  聽到這話,花向晚便明白了雲清許的意思,她看著對方,不由得失笑,點頭道:「行吧,隨你。」

  說著,她由謝長寂攙扶著上了馬車,兩人進了車廂,謝長寂設了個結界,能聽見外面,外面卻聽不到他們。

  花向晚坐在位置上,面上一直帶笑,謝長寂低頭煮茶,聲音平和:「他說了什麼,讓你高興成這樣?」

  「倒也不是高興,就覺得有意思,」花向晚轉頭,湊到謝長寂面前,「你覺不覺得,他有點像你?」

  謝長寂動作一頓,花向晚想了想,退了回去,又仔細琢磨起來:「不過也不是很像,他脾氣比你好。不過就是這一會兒一會兒犯倔的樣子,倒是很像你以前。」

  謝長寂沒說話,他低頭看著瓷杯中的茶。

  好久,他輕聲開口:「不像的。」

  不該有任何人,與他相像的。

  三人按著那個贗品的指引走了三天,贗品指引方向終於穩定下來。

  三人看著寫著「無邊城」的城匾,花向晚舒了口氣:「就是這裡了。」

  雲清許點了點頭,同兩人囑咐:「孤醒十分狡猾,若無十足把握,二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若是跑了再抓,就更難了。」

  「若我動手……」謝長寂抬眼看向雲清許。

  雲清許搖頭:「我師父乃渡劫期,早已試過,她十分狡猾,並不容易得手。」

  謝長寂沉默下來,讓他殺人或許容易,但若要活捉,這中間逃跑的方法就多了。

  花向晚明白雲清許的顧慮,點頭道:「無妨,我們先過去看看情況。」

  三人稍作變裝,便進了城,順著贗品血令指引方向,來到一間當鋪,剛好看見一個紅衣女子手裡拿著錢袋,高高興興從當鋪裡走出來。

  「就是她。」

  雲清許一看見孤醒就立刻認了出來,壓低聲道:「她應當是畫贗品來賣錢了。」

  說不定之前三百多個魔主血令就是用來賣錢的。

  花向晚心領神會,點了點頭:「先跟著。」

  三個人悄悄跟在孤醒身後,跟了許久之後,三人看見孤醒大大方方上了一個男人花枝招展的地方,一個男人抬手挽住孤醒的手,孤醒扔了一顆靈石給對方,男人拉著她進了樓。

  三人站在街邊巷子中看著孤醒身影消失,雲清許皺起眉頭:「花少主,現下怎麼辦?」

  「捨不得男人,套不著狼。」花向晚思索著,「有一個最妥當的辦法。」

  「什麼辦法?」雲清許好奇。

  花向晚輕咳了一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看了旁邊謝長寂一眼。

  謝長寂沒有反應,靜靜眺望著不遠處的小倌館,似是在觀察什麼。

  「我們可以派一個好看的男人故意接近她,給她下藥,」見謝長寂不搭理自己,花向晚又回頭看雲清許,說出自己的計劃,「等她昏迷之後,就直接抓獲,免得她半路又跑了。」

  聽到這個計劃,雲清許微微皺眉:「這……是不是有點……不夠光明磊落?」

  「你可以不參與這次計劃。」

  花向晚見雲清許為難,立刻道:「等我把她綁了,就把溯光鏡弄回來給你。」

  「不行,」雲清許得話,他想了想,「既然大家一起做事,斷沒有把所有壞事都讓少主做的道理。現下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是……」

  雲清許遲疑著:「之前她見過我……」

  「所以我們要派出的美人不是你。」

  花向晚立刻解決了雲清許的憂慮,轉頭看向一旁一直站著沒有反應的謝長寂,咳嗽了幾聲。

  謝長寂聽見連續咳嗽聲,終於轉頭看了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花向晚眨眨眼,謝長寂眉頭微皺。

  花向晚見他似乎還是不明白,走到他面前,抬手為他撫平胸口的褶皺,仰頭看他,好像看一個英雄,滿是信任:「謝長寂,會陪酒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09:39 PM

第三十八章

  謝長寂沒說話。

  他看著她毫無芥蒂的眼神,一瞬想起當年他第一次見她師姐狐眠的模樣。

  那天她一直很緊張,狐眠一出現,她就擋在他面前,警告著對方:「我告訴你別亂來啊,再好看也不能摸。」

  狐眠聽到這話,眨了眨豔麗的眼,似是有些委屈:「那……那我和他喝一杯行不行?」

  「不行,」花向晚一口拒絕,「你就只能和他說說話。」

  「那……」

  「隔著我說話!」

  聽到這話,狐眠哽了一下,片刻後,她似是不高興,擺了擺手道:「好吧好吧,去吃飯,我才不招惹他,不就是長得好看點兒嗎?有什麼了不起。」

  說著,狐眠扭著腰離開,謝長寂和花向晚走在狐眠身後,謝長寂遲疑片刻,才提醒:「你同你師姐這樣說話,她或許會不高興。」

  「她要高興了,那我就不高興了。」

  花向晚立刻回答,謝長寂不理解:「為何?」

  「我把你放在心上,那誰都別想染指。」花向晚瞥他一眼,「師姐也不行。」

  放在心上,所以誰都不能染指。

  他知道那是過去,是兩百年前。

  可是他又總隱約有些茫然,好似這兩百年始終關聯著。

  他靜默看著對方期待清亮的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花向晚見謝長寂沉默,莫名有些心虛,想想他的脾氣,轉頭看向雲清許道:「要不我們先混進去,看看有沒有其他機會?」

  「我去吧。」

  謝長寂突然出聲,花向晚和雲清許一起回頭,花向晚驚訝看他:「你願意?」

  「你陪我一起去。」

  謝長寂抬眸:「回來後,告訴我一件事。」

  「好啊。」

  花向晚高興應答,她知道他一貫有分寸,不會問什麼太難答的問題,問了她也可以撒謊,趕緊道:「那我們先進去,你能給她下藥那是最好,」說著,花向晚遞了一包迷藥給謝長寂,「要是她太警惕沒有機會,那……」

  「那前輩只需要拖住她,分散她的注意力,」雲清許拿出一根紙管,「我這裡還有一些特殊迷藥,但就是需要她沒有提前注意才能成功。」

  「嗯。」

  謝長寂點頭,將劍藏入乾坤袋中,伸手拉過花向晚,轉身朝外走去:「走吧。」

  對於這些小城中的小倌館,三人直接用了隱身符,正大光明進了小倌館。

  進門時,剛好看見總管正領著孤醒往樓上走,花向晚用神識粗粗一探,便看見後院正準備了一群人往這邊過來,嚷嚷著要接待貴客不得怠慢。

  「去後院。」

  花向晚扯了扯謝長寂,領著他和雲清許往後院走。

  到了後院,三人各自抓了一個人,扒上衣服換上,然後悄無聲息跟上隊伍,一起走向孤醒房間。

  謝長寂換成了小倌的衣服,面上戴了面紗;花向晚化作了一個樂師,跟在謝長寂身後;雲清許雖然有了變化,但怕孤醒發現,只當一個送人過去的小廝,等兩人進去就等在門口,隨時聽情況。

  三人各自分工,到了孤醒房間門口,總管推了門,花向晚和雲清許點點頭,便跟著人走進屋中。

  孤醒斜臥在屋中,正在和旁邊人說話,所有人跪了一地,孤醒扭過頭來,抬了抬手:「起吧。」

  「孤醒大人,這是咱們樓今夜的好貨,您看看。」總管說著走上前去,跪在孤醒旁邊,回頭同所有人道,「把面紗摘了,抬起頭來。」

  聽著這話,謝長寂同所有人一起摘了面紗,抬起頭來。

  他眼神清清冷冷,抬頭那一剎那,所有人瞬間都被壓了下去。

  所有人目光直愣愣看過去,總管也是一懵,正想說點什麼,就看孤醒坐直身子,她盯著謝長寂,許久,嫣然一笑,抬手一點:「就他。」

  總管愣了愣,孤醒一個上品靈石扔出來,笑著朝謝長寂招手:「美人,過來。」

  花向晚看著孤醒頗為玩味的眼神,微微皺眉。

  她總覺得面前人有幾分熟悉,卻又不能確認。

  旁邊總管見到靈石,一時也顧不得其他,趕緊抓了靈石感謝,孤醒擺了擺手,吩咐下去:「留幾個唱曲跳舞的助興,其餘人下去就是了。」

  「是,」總管忙道,「大人今夜玩得開心。」

  說著,總管便帶人撤了下去。花向晚掃了周邊一眼,跟著旁邊樂師開始撥琴,看著伶人唱唱跳跳起來。

  高處謝長寂和孤醒所在的位置設了結界,她只能看到他們動作,卻聽不清說話,她不敢看得太明顯,只暗暗瞟上一眼,便開始觀察屋中結構。

  謝長寂坐到孤醒旁邊,孤醒斜靠在一旁,紅衣大大方方敞開半個胸乳,笑眯眯道:「公子好俊的模樣,卻好生無趣,是剛掛牌嗎?」

  謝長寂不說話,孤醒歪了歪頭:「為何不說話?」

  說著,孤醒直起身,靠近謝長寂:「都來了這裡,沒有人教過你要怎麼討女人歡心嗎?」

  謝長寂動作一頓,他緩緩抬眼。

  孤醒看著她,嘆了口氣,「嘖嘖」兩聲後,忍不住感慨:「空有皮囊,真是可惜。」

  說著,她抬手撫上謝長寂的面容,壓低了聲:「沒有人想褻瀆神佛,大家只想要被拉下紅塵的神佛。這位公子,」孤醒將手指向旁邊跳舞的伶人,「你要人動慾,先得自己有慾,讓人看到這種慾望存在,她才會為之心動沸騰。」

  謝長寂順著孤醒指的方向看過去,就見伶人正擊掌踏歌而舞,伶人的眼神裡是赤裸裸的慾望,但笑容將這慾望化為討好,沒有半點攻擊性,反而變得格外勾人。

  謝長寂認認真真看著對方,孤醒抬手將靈石一擲,喚了一聲:「脫。」

  伶人笑容頓盛,每一個動作都盡量展示著自己身軀的線條、力度,然後一件又一件,將衣衫褪下。

  謝長寂瞟了一眼旁邊花向晚,見對方也在看這位伶人,他不著痕跡收回目光,看向中間一件一件褪卻衣衫的人。

  直到最後一件,孤醒扔了個靈石,才叫伶人停住:「行了,最後一件回房裡再脫。」

  伶人趕緊跪拜道謝,孤醒轉頭看向謝長寂:「看明白了嗎?」

  謝長寂收回目光,並不應答。

  孤醒端起酒杯,忍不住笑起來:「這還學不會?」

  「以色侍人,空有色慾,不是歡心。」謝長寂聲音平淡。

  「可你除了這張皮囊,」孤醒眼中帶了幾分譏諷,「又有什麼能討人歡心的呢?」

  謝長寂轉眼看過去,孤醒晃著酒杯,說得漫不經心:「給不了溫情,給不了偏愛,給不了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無聊木訥,毫無情趣,說你是白開水都嫌淡,若連色慾都給不了,你又有什麼值得一個女人喜歡?」

  「喜不喜歡,」謝長寂端起桌上酒杯,抿了一口,「不是你評判。」

  「哦?」

  孤醒輕笑:「你既然出現在這兒,還敢和我談她的喜歡?」

  謝長寂動作一頓。

  對方突然出手,謝長寂抬手一把抓住對方手腕,孤醒卻彷彿是被他順勢一拉,軟軟向他倒來,謝長寂下意識後退,孤醒卻一把勾住他的腰帶,湊到他面前,輕聲道:「她在意嗎?」

  謝長寂動作僵住,孤醒和他保持一指的距離,但這個距離僅有二人知曉,在旁人看來,兩人近乎貼在一起,孤醒仰頭看著他:「她的脾氣你不知道嗎?你敢回頭看一眼她嗎?」

  謝長寂不動,好久,他乾澀出聲:「我不在意。」

  「哦?」

  孤醒笑起來,重復了一遍:「不在意?」

  「她當年說,她只是想陪我,她只要在我身邊,只要我屬於她,只要她是我心裡獨一無二。」謝長寂重復著當年她說過的話,垂下眼眸,「我也可以。」

  孤醒一愣。

  「她走的路我都可以走。」

  「她能接受的我都能接受。」

  「她不在意,也沒關係,」謝長寂聲音很輕,「我可以一直等。」

  「謝長寂,」孤醒皺起眉頭,「你是在強求。」

  「那當年,」謝長寂抬眼看著孤醒,「她不也在強求嗎?」

  「師姐,」謝長寂神色從容,彷彿是尋道之人走在一條殉道之路,「我只是把她的路走一遍而已。」

  體會她當年體會的痛苦。

  一步一步循著過去的腳印,去明白她的兩百年。

  他冷心冷情,看不明白這世間愛恨。

  他體會不了她為什麼從死生之界一躍而下,也無法明白為何兩百年苦苦掙扎,那他就把她的路都走一遍。

  她是他的道,他追尋她,跟隨她。

  「又何錯之有呢?」

  為什麼無論是昆虛子,花向晚,還是眼前這位兩百年前的故人,都要讓他回雲萊,回死生之界?

  若能回去,他又怎麼會從死生之界風雪之中出來?

  「謝長寂,」孤醒皺眉,「她不喜歡你,無法對你獨一無二。你如今強求在她身邊,僅僅只是因為合適,可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人合適。」

  「那就讓世上僅我一人合適。」

  謝長寂說得平靜,孤醒一愣。

  片刻後,她似覺好笑:「這話,你敢同阿晚說嗎?」

  「說與不說,」謝長寂似是不解,「有何不同呢?」

  孤醒搖頭,似乎還想說什麼,然而那一剎,她猛地察覺不對,當機立斷,幾乎是本能性地扔出一副畫卷,一躍而入!

  謝長寂早有準備,動作更快,一把拽住孤醒,將她往外一拉,以免她入畫。

  孤醒甩手一張畫砸出去,前方出現一隻巨獸,她一把抓住巨獸尾巴,大喝一聲:「跑!」

  巨獸朝著畫卷內瘋狂衝去,饒是謝長寂被猝不及防一拉,便被拽入畫中。

  看著謝長寂進畫,花向晚急喝出聲:「謝長寂!」

  說著,同旁邊衝進來的雲清許一起撲了過去,雲清許抓著花向晚,花向晚抓住謝長寂,三人拉成一串,一起被拖入畫中!

  四人手拉手被巨獸拽著衝進這副百鬼夜行圖,孤醒回頭一看三人,頓時暗罵了一聲,她喚了一聲前方巨獸:「去!」

  巨獸得令,回頭朝著花向晚一口咬了過來,謝長寂瞬間放手,回頭就是一劍,孤醒立刻化作一道流光,朝著正在夜行的百鬼中鑽了進去。

  花向晚見她逃走,放開謝長寂直追而去,謝長寂皺起眉頭,急道:「花向晚!」

  花向晚哪裡聽得他說話,追著孤醒衝進百鬼隊伍之中。

  謝長寂和雲清許緊跟其後,孤醒朝著他們瘋狂扔著手中畫卷,一時之間,無數鬼魅魍魎朝著他們三人衝來,謝長寂長劍如虹,見鬼劈鬼,見妖斬妖。

  花向晚順著他劈開的路一路往前,孤醒逃跑不到片刻,便被她一把拽在袖子上,花向晚猛地一拉,喝道:「我看你……」

  話沒說完,孤醒肩頭被她扯下,露出肩上繪著的合歡花。

  花向晚一愣,也就是那片刻,孤醒一腳踹在花向晚身上,花向晚當即反應,抬手一掌轟了過去!

  孤醒見得她出招根本不敢硬接,只能側身躲過,一把壓住她的手,急道:「你別逼我了!」

  花向晚沒理她,冷著神色抬手將她的手一個反絞,鎖仙繩順勢而上。

  孤醒察覺身體越來越軟,她咬咬牙,反手掏出一塊碎鐵,朝著花向晚胸口一掌擊去!

  碎鐵帶著一股熟悉的氣息衝擊而來,花向晚猛地睜大眼睛,只覺周身血液翻滾而起,心口處瞬間劇痛。

  她手上一鬆,孤醒趁機掏出一張畫卷,朝著裡面一躍而去,花向晚嘶吼出聲:「謝長寂!」

  一襲白衣瞬間上前,跟著孤醒就躍入畫卷當中。

  花向晚倒退一步,身後有人一把扶住她,花向晚整個人都在抖,她身體中血液瘋狂流竄著,劇痛運轉在她周身,她慘白著臉,咬著牙,一點力氣都沒有。

  雲清許扶著她,急道:「你怎麼了?」

  花向晚說不出話,雲清許立刻搭上她的脈搏,片刻後,他臉色驟變:「是毒發了。」

  花向晚聞言,顫抖著抬眼,雲清許低下頭,只道:「我先帶你出去。」

  「薛……」花向晚慘白著臉,「薛子丹?」

  「雲清許」動作一頓,他似是有些難堪,低聲道:「是我,我先給你療傷。」

  說著,他迅速封住花向晚筋脈,將花向晚打橫抱起,前方出現一個光門,他抱著她提步走出去。

  出去便是原來那個小倌館,雲清許……或者說薛子丹抱著花向晚快速出門,扔出靈石要了個廂房,便急急趕了進去。

  花向晚被他抱著,身上開始結冰,整個人都在打顫:「你……你怎麼……」

  「你大婚消息一到,我就知道你要動手了。」薛子丹快速解釋著,將她放到床上,結下結界後,熟練拉開她的衣衫,「魔主血令一旦被人啟用,會加快你毒發,我不放心所以趕了過來。我身份不合適,雲清許身份好用,而且,」薛子丹看了一眼花向晚,帶了幾分嘲諷,「聽說謝長寂就是這樣的人,就想看看一個坑你是不是要栽兩次。」

  花向晚臥在他懷中,疼得有些茫然,她抬頭看他的臉,神智迷迷糊糊。

  其實薛子丹不該在這兒的。

  她想。

  畢竟,無論外人如何覺得她利用他,他心裡卻始終清楚。

  橫在他們之間的,從來也不是利用,而是虧欠。

  他為她偷偷治了兩百年傷,從當年她去藥宗求醫,他們兩相愛,乃至後來她與溫少清訂婚分開,他都一直以著醫者的身份堅持。

  如今聽說她參加了魔主試煉,他從藥宗出來,也並不奇怪。

  她想得漫無邊際,薛子丹一腳踹開房門,將她放在床上,設下結界。

  他熟練拉開她的衣衫,在她肩頭胸口落針,她胸口一個刀口已經成了黑色,但相比過去,淡了許多。

  薛子丹聲音平靜:「誰給你換了血?」

  「什……什麼?」

  薛子丹施著針,花向晚整個人神智都有些迷糊,根本聽不清他說什麼。

  薛子丹看她一眼,知道也問不出什麼,垂頭認真將毒素從胸口逼出來,給她快速上藥,等上好藥後,他看著打著哆嗦的花向晚,遲疑片刻,終於還是躺上床來。

  他握著她的手,將靈力渡入她身體之中,靈力運轉兩個小周天後,花向晚整個人身上寒冰消散。

  花向晚緩緩睜開眼睛,薛子丹察覺周邊靈力波動,他立刻從床上翻身而下,隨後又恢復之前「雲清許」端正清雅的模樣,似是有些疲憊打開大門。

  他一開門,就看見謝長寂站在門口。

  他手中提劍,靜靜看著他。

  寒風吹來,謝長寂聲音很冷:「你在做什麼?」

  薛子丹露出詫異表情,隨後似是才反應過來,忙道:「前輩,你終於回來了,方才花少主似乎是中了毒,周身被寒冰所覆,還好我與她心法相合,替她療傷拔毒,現下才得了安穩。」

  聽到這話,謝長寂面色不動,只重復一遍:「心法相合?」

  「雲清許」低頭,似是有些尷尬:「不瞞謝前輩,道宗心法與天劍宗亦有相似之處,晚輩亦曾鑽研過天劍宗心法,在兩宗心法中稍作改進,因而……若少主需要,我亦可幫少主一二。」

  說著,「雲清許」回頭看了一眼房間,只道:「此毒需分三次拔除,後續三日,晚輩可能都得來幫花少主,還望前輩……」

  「雲清許」恭敬行了個禮:「見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10:23 PM

第三十九章

  謝長寂不說話,他看著面前少年人。

  其實花向晚說得沒錯,他和他年少時,的確有幾分相似。

  同樣出身以修道為主的名門正派,同樣是劍修,同樣被師門教導以鋤強扶弱為己任,甚至於相比當年的謝長寂,這個少年更溫和,更健談,更讓人喜歡。

  而如今,他竟然能說,他與花向晚,功法相合?

  他莫名有些想笑,卻不知自己是想笑什麼。

  少年似乎什麼都沒察覺,恭敬行了個禮,正要說什麼,只覺冷風忽至,他被眼前人猛地撞到門上,劍橫在他脖頸旁邊,寒意刺著他的脖頸,逼著他緊緊貼在門上。

  「你若再出現一次,」謝長寂聲音平穩,說得很淡,「我就殺了你。」

  「雲清許」似是驚愣,他露出幾分茫然:「前輩?可是現下餘毒是用我靈力封印,後續三次必須由我來拔毒……」

  說著,「雲清許」似是忐忑:「素聞前輩乃雲萊正道修士楷模,德高望重翩翩君子,應當不會置少主因嫉生亂,主次不分,置少主生死於不顧吧?」

  謝長寂沒有說話,他盯著「雲清許」,打量著他的表情。

  「雲清許」輕笑:「我對天劍宗心法也略有涉獵,聽聞問心劍公正秉直,不因私情所擾,想必前輩對少主應無私情,只是擔憂我對少主不利。這一點前輩大可放心,少主救我,」說著,少年人面上帶了幾分鄭重,「我必生死相護,絕無二心。」

  說完,「雲清許」疑惑著:「前輩,我可以走了嗎?」

  謝長寂沒有出聲,他看著少年人的脖頸,腦海中劃過溫少清那一夜的慘叫。

  他感覺到一種莫名的衝動和快意,盯著他脖子上的青筋,幾乎是忍耐不住想要用力切下去。

  也就是在這一刻,屋內花向晚的聲音響起:「謝長寂?」

  這聲音像一道清心咒驟然響起,謝長寂猛地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方才在想什麼,他微微愣神。

  薛子丹看清謝長寂的神色變化,他抬手捏住劍身,將謝長寂長劍挪開,隨後笑著行禮:「這間廂房晚輩已經租下,花少主還需靜養一夜,等明日我們再挪地方,晚輩先行告辭。」

  說著,他也沒等謝長寂說話,從容走開。

  謝長寂站在門口,他呆呆看著地板上的青石。隔了好久,他才抬眼,看向前方大門,收起長劍,提步走了進去。

  他走到床邊,花向晚正沉沉睡著。

  她周身都是「雲清許」的氣息,筋脈中也是雲清許靈力留下的痕跡,謝長寂忍不住一寸一寸看過她周身,她衣衫明顯是拉開又穿上,隱約漏出的胸口還有施針留下的印記。

  她情況明顯已經穩定,都是托「雲清許」的幫助。

  花向晚察覺身邊坐了人,她艱難睜開眼睛,隱約聞到一股寒松清香,沙啞出聲:「謝長寂?」

  「是我。」

  謝長寂抬起手,輕輕放在她額頭,她神智有些不清,輕聲追問:「孤醒呢?」

  「抓到了,」謝長寂聲音平和,「你先好好休養,不要管這些。」

  聽到這話,花向晚放心下來,又沉沉睡了過去。

  謝長寂看她神色安穩,抬手花向晚簡單檢查過身體,她身體中的確還有三處毒素淤積,是雲清許的靈力將這三處毒素封鎖。

  封鎖這些毒素,也就意味著他的靈力曾經走遍過她的筋脈。

  她體質陰寒,毒發時渾身覆冰,他或許和他一樣在她寒冷時擁抱過她,和他一樣要用靈力游走過她的筋脈、金丹。

  他想著這個畫面,游走在她身上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腦海中忍不住想起她送過雲清許那張防禦符,那是他曾經有過的;

  她說過他們相像,或許花向晚喜歡過他的點,雲清許也擁有;

  他還功法相合,還曾經為她所救……

  更重要的是,他還年少,他像一張白紙,和她沒有那些紛亂過往。

  他不曾讓花向晚難過,不曾讓花向晚傷心,不曾和花向晚有過開始又結束。

  雲清許可以肆無忌憚說喜歡,謝長寂不能,因為一旦自己開口,她拒絕,那就連留在身邊的餘地都沒有。

  孤醒說得對,謝長寂不是這世上唯一適合的人。

  他連待在她身邊,都已經是拚了命追求。

  謝長寂微微顫抖,忍不住將床上人抱起來,雙手交錯在她背上,死死將她箍在他懷裡。

  她身上的溫度成為他唯一的慰藉,可他還是覺得她離他好遠。

  他好像還活在那兩百年自己構建給自己的幻境裡,她會輕而易舉消失,猝不及防碎裂。

  她變成灰飛時,他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挽留。

  「晚晚……」

  他額頭抵在她額間,喘息著閉上眼睛。

  他細細感受著這所有情緒,這些惶恐、不安、痛苦、掙扎、嫉妒、憎怨,這一切都是她所給予。

  他像處於業獄之中的神佛,清明觀察人世,又需忍受這業獄之火痛苦的灼燒。

  他無處排解,無可奈何,只能從她額間一路親吻而下。

  吻過她的眉心,願她神識只為他敞。

  吻過她雙眼,願她眼中只有他身。

  吻過她的秀鼻,願她只聞過他的寒松香。

  吻過她的柔唇,願她只曾輕喃謝長寂。

  他在親吻中沉淪平靜,彷彿終於找到一條安心之途。他呼吸聲加重,忍不住抓住她頭髮,逼著她在他懷中仰頭。

  「晚晚……」他呼吸急促,喃喃叫著她的名字。

  他用利刃劃過他們的手腕,利刃掉落一旁,他與她十指交錯,傷口相貼,血液流轉進入她身體,他近乎瘋狂掠奪著這人唇間一切。

  她是他的。

  在那一刻,他終於找到一種久違的安心。

  色魂相授,血氣相融。

  她的一切都是他給予,他的一切,都獨屬於她。

  花向晚。

  他反覆呢喃她的名字。

  花向晚啊。

  ******

  花向晚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等到第二天醒來,發現謝長寂正端著藥碗給她餵藥。

  見她睜眼,謝長寂平靜開口:「醒了?」

  花向晚茫然看著謝長寂,謝長寂吹著湯藥,同她解釋:「你昨夜中毒,雲清許幫你暫時穩定了情況,我等你徹底安穩之後,便找了個客棧住了下來。」

  「雲清許呢?」

  花向晚聞言立刻追問,謝長寂動作一頓,垂眸看著湯碗,平靜道:「去買東西了,很快就來。」

  聽到這話,花向晚點點頭,她想起最主要的事兒:「孤醒在哪兒?」

  「我把她封在了畫裡,還沒醒,她中了迷藥後一直在掙扎,迷藥在她全身擴散,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那迷藥是薛子丹的,薛子丹用藥向來霸道,孤醒又一定要硬抗,吃點苦頭也是正常。

  花向晚低頭思索著,謝長寂帶著藥的湯杓就抵在了她唇邊,勸道:「我給你買了糖,喝完給你吃。」

  花向晚一愣,隨後笑起來:「哪兒用這麼嬌氣?」

  說著,她將湯碗拿過來,一口乾完,隨後招手:「給我點……」

  話沒說完,謝長寂就給她塞了顆糖。

  甜味在嘴裡蔓延,花向晚鼓著眼,謝長寂這才端了水來。

  水混雜著甜充斥在口腔,這時候花向晚才意識到,自己的舌頭好像有種隱約說不出的酸痛。

  她皺了皺眉,忍不住道:「我昨夜還幹了些什麼?」

  「嗯?」謝長寂抬眼,聽不明白。

  花向晚抬手扶住臉,思索著:「覺得舌頭疼。」

  謝長寂動作微僵,片刻後,他扭過頭,平淡道:「可能是毒素餘留吧。」

  這話花向晚是不信的,那毒有什麼效果她比謝長寂清楚多了。

  可想著謝長寂估計也不明白,便也沒多問,想了想只道:「等一會兒把雲清許叫進來。」

  謝長寂點點頭,他端起藥碗,準備出門時,遲疑片刻,只提醒花向晚:「孤醒是狐眠。」

  花向晚垂眸,好半天,低聲開口:「我知道。」

  昨夜當她拉下她的衣服,看見肩頭那朵合歡花時,她就知道她的身份。

  孤醒,狐眠。

  孤形似狐,醒對應眠,一開始聽到這個名字,她就該意識到的。

  她最親密的師姐,將她一手帶大,手把手教著她修行,同她聊天,當年知道她在雲萊喜歡上謝長寂便二話不說就遠渡定離海來看她的「意中人」,教著她入夢,教著她勾引,屢戰屢敗,卻死不悔改,最終合歡宮一戰,便徹底消失,再也不見的師姐——狐眠。

  想到這裡,她才意識到,算起來,狐眠也是謝長寂的故人,他主動提起,等著不走,應當是想問她的消息。

  於是她想了想,避重就輕,輕描淡寫:「合歡宮出事之後,她不知所蹤,合歡宮上下都在找她。我找了兩百年,如今見到,所以才有些激動。」

  「為何不知所蹤?」

  「這得問她,」花向晚聳聳肩,「我醒來之後人就跑了,我也不知道。」

  謝長寂看著花向晚的眼,他們雙方都清楚,她沒說實話。

  若只是單純的跑了,當年那麼親密的師姐,知道她有了喜歡的人就千里迢迢來雲萊看人、教她入夢倒追,如師如友如親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如今提起來,是這種語氣?

  但她不說,謝長寂也沒有追問,只道:「想吃些什麼?」

  「都行,」花向晚沒有關注早餐,揮了揮手,隨意道,「你把雲清許叫過來,我有話問他。」

  謝長寂垂眸,好久,他輕輕應了一聲好。

  花向晚坐在屋中,回想起昨夜的事情。

  雲清許居然是薛子丹……居然會在這裡見到……狐眠。

  她閉著眼睛,等了一會兒後,就聽門被打開,隨後便見「雲清許」恭敬朝她行了個禮道:「花少主。」

  花向晚一抬手,門就關上,她臥在床上,笑眯眯道:「還裝?」

  「這不覺得有意思嗎?」

  薛子丹聽她說話,直起身來,慢條斯理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茶:「謝長寂昨晚都把劍架到我脖子上了,看他想殺我又不能殺的樣子,真是快活。」

  「你對他說什麼了?」

  花向晚神色冷淡,薛子丹漫不經心:「我就是和他說,你身上的毒得分三天拔出,我天天來給你驅毒。」

  「你少招惹他,」花向晚語氣中帶了幾分警告,「那些毒素你昨晚一道就能逼出來,騙他三次做什麼?」

  「想和你多親近親近,」薛子丹坐到椅子上,謝謝靠在桌邊,頂著一張端方清正的臉,每一個動作卻都格外風流,他笑著道,「再順道看看他的表情。」

  「今晚一次逼出來,別折騰。他如今修煉出了問題,你少激他。」

  花向晚快速出聲,薛子丹捧著茶杯,笑眯眯道:「怎麼,心疼了?」

  「他和我們不一樣,」花向晚看他一眼,「他只是來西境尋道,等參悟之後便會回去。」

  「回去?」薛子丹垂眸,看著手裡茶杯,「我怎麼覺得,這位謝道君和你說的有些不大一樣?」說著,薛子丹抬頭,眼睛中帶了幾分審視,「他當真修的是問心劍?」

  「別說他了,」花向晚打斷薛子丹,直入正題,「不是告訴過你,好好待在藥宗,其他事別管嗎?」

  「我若待在藥宗,狐眠能到你手裡?」

  薛子丹輕笑:「秦雲衣一早盯上她了,魔主血令一到她手裡,秦雲衣就派人追殺,我本來只是查她情況,想著你忙你的,我幫你做點其他事。聽說道宗溯光鏡被竊,就知道肯定是她,我趕到道宗,易容成了這個小弟子,追她追了一路,你可別說,你這師姐,」薛子丹臉色不大好看,「太難抓了。」

  「她要溯光鏡做什麼?」花向晚不明白,薛子丹神色微凝,「我不清楚,但這些年,她一直在追秦憫生。」

  聽到這個名字,花向晚面色不大好看。

  凌霄劍,秦憫生。

  也就是當年狐眠唯一帶回合歡宮,向眾人親口承認過、也說好要成親的情郎。

  他是一位散修,出身荒野,一把凌霄劍名震西境。

  聽聞他長相周正,又不近女色,狐眠以雙修之術名盛西境,便同合歡宮人打了賭,能不能拿下這位冷面郎君。

  結果這一去糾纏就是一年,等花向晚回合歡宮時,狐眠已經將人帶了回來。

  她記得那兩個人站在一起,這是狐眠第一次對她露出幾分羞澀的表情,同她支支吾吾打著招呼:「這個……就是你姐夫了。」

  彼時花向晚剛剛經歷謝長寂,狐眠似是怕刺激她,只道:「不過我們暫時不成婚,等你休養好了,師姐帶你再找個好男人,你姐夫認識許多好的,比那謝長寂好多了!」

  說著,狐眠回頭,看向站在她身後青年,揚起笑容:「是吧,憫生?」

  想起狐眠當年的笑容,花向晚聲音有些淡:「他還活著啊……」

  「不清楚,說是活著,可誰也沒見過。」

  薛子丹喝了口茶:「我想著他是死了,可狐眠怕是不信的,這麼多年一直找,我猜拿溯光鏡也是為了此事。她偷了溯光鏡,道宗追著她,沒想到她一路往合歡宮的轄區跑去了,路上路過神女山,我把人跟丟了,剛好聽說你們在,就過來看看你。」

  薛子丹抬頭,似笑非笑:「沒想到你見面就給我發符,當年可沒見你對我這麼好。」

  「我當年可是直接把你救了,」花向晚笑起來,「比對小道士待遇好多了。」

  「不敢比,」薛子丹撐著腦袋,「那張符,可是給過謝長寂的呢。」

  「你好好的,怎麼總是提他?」

  花向晚無奈,薛子丹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說呢?」

  兩人沉默下來,花向晚知道他具體指的是什麼。

  當年她去藥宗求藥,他們還沒在一起時,她同他說過許多謝長寂的事。

  等後來在一起,這就是薛子丹心中一根刺,哪怕現下已經各自安好多年,他對謝長寂終究還是介意的。

  氣氛有些莫名尷尬起來。

  薛子丹看著她的神色,故作沒有察覺,站起身來,淡道:「算了,我先走,晚上再來找你。」

  花向晚低著頭不說話,薛子丹走到門口,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出聲:「阿晚,如果當年沒有那件事……」

  「不要假設沒有發生過的事。」

  花向晚打斷薛子丹。

  薛子丹似是有些難過,他收斂情緒,低聲道:「我就問問,你放心,我只是想把該贖的罪贖了。我沒有奢求過什麼。至於謝長寂——」

  薛子丹輕笑一聲:「我找他麻煩是我的事,你別管了。」

  說完,薛子丹果斷打開大門,走出門外。

  謝長寂端著粥點等在長廊,房間裡設了結界,他沒有刻意窺聽。

  薛子丹看見謝長寂,又擺出「雲清許」應有的恭敬,笑著行禮:「前輩。」

  謝長寂點點頭,端著食盤從他身邊走過。

  「哦,」薛子丹轉頭,看著謝長寂,似是天真提醒,「前輩,等到天黑,花少主身體就可以準備下一次清毒了,到時候我過來,還望前輩行個方便。」

  「什麼方便?」

  謝長寂抬眼,似是不明白。

  薛子丹低下頭,面上帶了些羞澀:「運轉功法時,若有外人在,終究不便,還望前輩避嫌。」

  謝長寂聽著這話,靜靜看著他。

  那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雪山之上,溫少清淒厲的嚎叫聲。

  他不是沒有猶豫過,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心中養的那頭巨獸被鮮血滋潤浸染,被俗世愛恨供奉,日益龐大起來。

  他盯著面前少年,好久,逼著自己挪開目光,應了一聲:「嗯。」

  這才平靜走了進去。

  進門時,花向晚正在發呆。

  她其實有許多年沒見過薛子丹了,打從那年分開,他基本就不再出席任何公開場合,兩人也沒再見過面。

  如果不是他書信告訴她,會與她合作,彌補當年,他們怕是再也不會有任何往來。

  結果如今謝長寂來了,他也來了。

  她愣愣想著如今情況,謝長寂走到她身邊,淡道:「雲清許說,夜裡來為你療毒,讓我避嫌。」

  「哦。」

  聽到這話,花向晚便明白薛子丹的意思。

  她身上這毒是不該讓謝長寂知道的,若是謝長寂在,他將毒逼出來,謝長寂或許便會察覺。

  謝長寂始終是雲萊之人,正道魁首,若讓他知道她在做些什麼……

  花向晚心中暗笑,面上不顯,只點頭道:「那你就在隔壁等著吧,我同他商量過了,今夜一次將毒素盡數逼完。」

  「我想試試。」

  謝長寂說著,垂眸思考著:「他用靈力封鎖毒素,所以必須由他來引導被他靈力包裹的毒素從你筋脈中排出,但我可以試著在他靈力外再鎖一層,之後敲碎他的靈力結界,由我的靈力操控,將毒素……」

  「何必這麼麻煩?」

  花向晚笑著打消他的念頭:「反正就今晚最後一次,也不是什麼大事,不用事事都勞煩你。」

  謝長寂沒說話,他靜靜看著花向晚。

  花向晚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他雖然說話很少,但卻是極其難騙的人。

  只是說,大多數時候他並不在意。

  可現下他既然提出了,那自然是在意的,但她不可能讓他來驅毒。

  這不是普通的毒,如薛子丹這樣的頂尖用毒高手尚且還要小心翼翼顧忌幾分,她不敢讓謝長寂貿然觸碰。

  也不想讓他知道。

  兩人靜默著,許久,謝長寂只問:「非他不可?」

  「不用麻煩。」

  「這不是麻煩。」謝長寂強調,說著,往前湊了湊,他呼吸離花向晚很近,目光平靜中帶了幾分不容反駁:「我與你成婚,我是你丈夫,現下我已經在這裡了,花向晚。」

  他從死生之界下來,隨她萬里迢迢來到西境。

  他爭得了這個身份,他是這世上最銳利的劍,他遠比任何人都合適,為什麼還要別人呢?

  他從未在她面前展現過如此強烈的壓迫感,像一隻初初有人智的獸,死死盯著她。

  花向晚忍不住坐直身子,與他目光交接。

  她不喜歡任何試圖讓她低頭的感受,想無聲迫使他退回去。

  可他不退,這彷彿是他的底線,兩人氣息交纏,目光廝殺。

  對視之間,謝長寂覺得有種無聲的慾望升騰起來。

  他克制著這種情緒,卻越在壓抑中熱血沸騰。

  花向晚看著面前看上去明明沒有半分喜怒,只是像一把封刃許久後驟然出鞘的長劍一般銳利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竟久違的升騰起某種隱秘的渴望。

  她看著眼前人的輪廓,無比清晰意識到。

  他已經不是一個少年人。

  他們成婚的時候,他初初及冠,無論身形氣質,都剛好在少年與青年之間。

  他的輪廓不像如今棱角分明,他肩膀也不像如今這樣寬闊有力,他擁抱她的時候不會像如今這樣感覺整個人都被他侵佔淹沒,也不可能有如今這樣的氣勢和侵略感。

  當年他是陽春下一捧白雪,冰冷中帶著幾分柔軟,讓人喜歡又捨不得。

  如今他是立於山巔、世人敬仰的高山冰晶。

  只想讓人拽下來,狠狠砸進這紅塵,看著他在光芒下折射出除了白以外其他斑斕的顏色。

  她不敢讓這種念頭洩露半分,悄無聲息捏緊了床被。

  謝長寂看著她逼著他退後的眼神,目光微黯,他忍不住抬手摸上她的眼角,鼻尖,柔唇,指尖像是帶了某種奇特的術法,所有觸碰過的地方都漾起一片酥麻。

  「花向晚,」他一貫清雅的聲音略有些低沉,好像是寶石磨礪著絲綢劃過,蠱惑人心,「我什麼都可以給你的。」

  他們能給的,不能給的。

  只要你要,謝長寂都能給。

  只要你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11:14 PM

第四十章

  他的話帶著某種引誘,這讓花向晚瞬間驚醒。

  她有些震驚於自己方才產生的慾念,也有些驚訝於謝長寂居然會說這種話。

  她探過身子去拿旁邊的水杯,不著痕跡躲開他的觸碰,笑道:「你的心意我領了,不過我想要的我已經同你說過,幫我坐上魔主之位,我已很是感激。」

  說著,她端著水杯喝了一口,扭頭看向坐在旁邊的人:「我有些累了,想睡一會兒,你要不先打坐?」

  謝長寂聽著她的話,緩慢抬眼。

  花向晚的眼神很清明,沒有半點對他的情緒和慾望,她隱約感覺他想說什麼,在他開口之前,她提前打斷他,像是隔岸觀火的路人,輕描淡寫:「方才那句話,你不該說。」

  謝長寂不出聲,他靜默看著她。

  對視片刻後,他輕聲詢問:「其他人就可以?」

  花向晚錯開他眼神,只道:「那就與你沒什麼關係了。」

  謝長寂說不出話。

  他其實還想爭一爭,可在開口前,便想起他們離開前夜,昆虛子的話。

  「我和你師父的紅包她沒收,她說了,情債她不欠,我只能說你是因她身死在你面前心有執念,不然她怕是寧願什麼都不要回西境,都成不了這門婚事。」

  其實這話,不需要昆虛子說,他也知道。

  她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如果她不喜歡,她不會讓任何人糾纏。

  就像溫少清,一味強行逼著她,結果只能是徒生厭惡。

  而如果她喜歡,當初去天劍宗,她就會指名道姓,要他謝長寂。

  可她沒有。

  這場婚事,這個從頭再來的機會,從一開始,就是他強求。

  而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他垂下眼眸,慢慢冷靜,站起身來,只道:「你休息吧。」

  安靜盤腿坐到地面,背對著她打坐。

  見他去打坐,花向晚才徹底舒了口氣,她躺在床上,感受著方才身體的變化,忍不住覺得有些荒唐。

  她方才居然對謝長寂起了心思?

  兩百年了,真是死性不改。

  一定是這人長得太好,換誰來怕都一樣。

  她定了定心,決定不再多想,躺回床上,悶頭休養。

  謝長寂看著香案上的香爐,一直等到夜裡,門外就傳來敲門聲。

  「謝前輩,花少主,」「雲清許」的聲音響起來,恭敬道,「到時辰了,我方便進來了嗎?」

  聽見這個聲音,謝長寂緩慢抬頭,看向門口。

  花向晚被敲門聲吵醒,含糊著出聲:「等一下。」

  說著,她揉著額角,撐著自己起身。

  她轉頭看了一眼,謝長寂坐在月色中,沒有半點要走的跡象。

  她遲疑片刻,忍不住出聲趕他:「你去隔壁吧。」

  謝長寂不動,花向晚疑惑:「謝長寂?」

  聽著她的問聲,謝長寂垂眸看著地面上自己的影子。

  影子模糊,隱約只能看見一個人形。

  這是人影,所有人的影子,都是如此黑暗扭曲的模樣。

  他凝視著黑影,艱難閉上眼睛。

  過了許久,他抱著小白站起身來,緩步走到門外,打開大門,便見「雲清許」已經等在門口。

  見他開門,雲清許抬頭笑笑,恭敬道:「謝前輩。」

  謝長寂盯著他,好久,只提醒:「我來西境,你當叫我少君。」

  沒想到他會說這話,薛子丹聞言一愣,謝長寂從他身側擦肩離開,走進隔壁房。

  看著空蕩蕩的長廊,薛子丹想了想,這才反應過來謝長寂說了什麼,嗤笑出聲。

  他轉頭進了屋,關上房門,結上結界,走到床邊。

  花向晚還坐在床上揉著太陽穴,薛子丹看她一眼,詢問:「頭疼?」

  「睡多了。」

  花向晚解釋,她放下手,從床上走下來,坐到地面蒲團上,平靜道:「來吧。」

  「你可知他方才同我說什麼?」

  薛子丹說著話坐下來,將銀針在花向晚面前一排排開。

  花向晚沒仔細聽他們剛才對話,但想謝長寂也說不出什麼驚世駭俗的,只道:「什麼?」

  「他和我說,」薛子丹抬頭輕笑,「要我叫他少君。」

  花向晚聽這話,有些無奈,但想了想,只道:「他如今的確也是我的少君。」

  薛子丹聞言,神色微黯,搖了搖頭:「你當真狠心。」

  「好好看病,」花向晚提醒他,「不然就滾。」

  「嘖。」

  薛子丹被她警告,不敢多說,從乾坤袋中翻出一瓶藥,遞給花向晚:「老規矩,我可以將你的毒從血液排出來,讓你暫時安寧。但毒始終在你所有臟器骨髓之中,一個月內毒素又會在你血中浸滿。但這些新的毒沒有被魔主血令激發過,不會讓你產生痛苦。今晚驅毒時,你會周身劇痛,把這藥喝下去,會削弱你的五感,這樣好受些。」

  「喝下去也疼。」

  花向晚老實接過藥瓶,嘴裡卻還是埋怨,薛子丹笑了笑:「你又不是沒醒著試過,今天想試試有多疼?」

  「算了。」

  花向晚將藥一口飲下,平靜道:「我又不是傻子。」

  薛子丹看她神色淡淡,他垂眸,目光落在她胸口刀疤上,眼中浮現出幾分難過。

  「阿晚……」他沙啞開口,「走到這一步,真的值得嗎?」

  他的話在藥效作用下有些聽不清。

  花向晚只看他嘴巴張合,隱約聽到他似乎是在叫他。

  她開始看不清周邊,聽不清人說話,聞不到味道……

  所有感覺、觸覺都變得麻木,她閉上眼睛,緩慢進入一種半醒半睡的狀態。

  她熟練進入自己編織的夢境,這夢境是一片冰原,這是她這兩百年的習慣。

  一直到合歡宮覆滅後,她才明白,為什麼死生之界常年冰雪。

  因為只有在這種寒意之中,人才能最大程度保持著克己、守欲,不縱半點軟弱。

  她盤腿坐下,感覺無數鎖鏈纏繞在她周身,將她死死捆住。

  疼痛一陣一陣湧上來,她在這夢境風雪之中,咬緊牙關。

  再忍忍。

  她熟練告訴自己,再忍忍,就過去了。

  在極致的忍耐中,謝長寂面朝著花向晚房間的方向,抱著小白,靜靜凝望著白牆。

  他前方是一張飛蛾撲火圖,高掛在牆面,牆後是「雲清許」的結界,將他和他們隔開。

  房間裡異常安靜,小白趴在他膝頭,由他一下一下梳著毛髮,瑟瑟發抖。

  沒一會兒,旁邊突然吵鬧起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聽見這不停的「嗚嗚」聲,謝長寂沒有回頭,只抬手指向桌上的畫卷,畫卷便張開來,一個被鎖仙繩捆得嚴嚴實實、嘴裡塞著絹布的女人瞬間從畫中滾了下來。

  她在地上拚命扭動,謝長寂又一抬手,她嘴裡的絹布就自己飄出,落到地面。

  終於能出聲,狐眠瞬間大罵起來:「謝長寂你腦子有問題?抓人就抓人,你綁我做什麼?!」

  「你會跑。」

  謝長寂解釋。

  「那你也不能堵我嘴啊!」

  「你太吵。」

  狐眠:「……」

  兩句話對下來,狐眠痛苦扭頭:「我說得沒錯,你這個男人,空有皮囊,毫無靈魂,師妹真的是瞎了眼,當年怎麼能看上你?」

  謝長寂知道她嘴碎,閉眼不談。

  狐眠嫌棄看他一眼,扭過臉去,趴在地上頹靡了一陣,又轉過頭來,帶了幾分擔心:「師妹怎麼樣了?」

  「你既然當她是師妹,為何下此狠手?」

  謝長寂沒睜眼,狐眠抿了抿唇,只道:「她……不會出事的。」

  「為何?」

  「薛……」狐眠幾乎是要脫口而出,又急急改了名字,「那個道宗小道士不跟著她嗎?他醫術不錯。」

  「所以你給她下毒。」

  謝長寂這話出口,狐眠就是一愣。

  她茫然看他,反問了一聲:「下毒?」

  察覺不對,謝長寂皺眉:「毒不是你下的?」

  狐眠呆呆想了片刻,隨後面上有些難看。

  「我沒有下毒,」她聲音艱澀,「我只是……用了一下魔主血令。」

  謝長寂聽不明白,狐眠不知道是想起什麼,臉色有些發白:「她應該是,自己身體中以前的毒發了。」

  「我近來一直在給她換血,」謝長寂聲音平穩,「我沒有這麼多血給她一次換完,但也換了大半,若是舊毒,現下應該沒有大礙。」

  狐眠說不話,她似是在思索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後,她笑起來:「那他們療毒,你就在這裡乾坐著?」

  「嗯。」

  「你可真是大方啊,」狐眠幸災樂禍起來,「孤男寡女,寬衣解帶,靈力交融,擦槍走火……」

  「狐眠,」謝長寂回頭看她,帶了幾分警告,「慎言。」

  「我說的不是實話嗎?」

  狐眠笑起來,她感知片刻,用神識輕鬆一擊,花向晚結界瞬間碎裂,隔壁聲音變得一清二楚。

  「雲清許」的喘息聲,花向晚因疼痛忍不住偶然發出的呻吟。

  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謝長寂看向狐眠的眼神瞬間冷下來。

  狐眠觀察著他的表情,挑了挑眉:「想殺人?」

  謝長寂不說話。

  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實兩百年來,面對任何痛苦的情緒,他除了殺戮什麼都沒學會。

  死師喪友,痛失摯愛時,是屠盡異界給他帶來的平靜。

  在感情一路上,嫉妒痛苦,絕望無措時,亦是鮮血給他慰藉。

  從二十一歲,一切盡喪那一刻開始,無人教過他其他。

  而二十一歲前,他那如白紙一般的歲月中,唯一鮮活過的三年,不足以抵擋著兩百年死生之界冰雪霜寒。

  只是雲清許與溫少清不同。

  溫少清是花向晚想殺之人,對花向晚圖謀不軌,兩百年來仗著恩人的名義肆意欺辱她,甚至連「恩人」這件事,都是假的。

  不僅無恩,反而有仇。

  他殺溫少清,至少算情理之中。

  但雲清許做錯了什麼?

  道宗弟子,鋤強扶弱,情急之下救人,他怎麼可以有如此念頭?

  於是他什麼都不能做,花向晚不允陪,雲清許不能殺,他只能乾坐在這裡,像是被鎖鏈拴住的困獸。

  狐眠滿意打量著他的神色變化,笑著開口:「要不要我幫幫你?」

  謝長寂盯著她:「幫我做什麼?」

  「你身上,」狐眠朝著他手臂揚了揚下巴,「有晚晚入夢印。」

  聽到這話,謝長寂面上不動。

  在雙修一道上,狐眠算是花向晚的引路人,她比花向晚敏銳,那也並不奇怪。

  狐眠見他默認,語氣中帶了幾分引誘:「我可以幫你把這個入夢印使用時的波動藏起來,讓你悄無聲息進她的夢境,怎麼樣?」

  「我為何要去她的夢?」

  謝長寂聲音平淡,狐眠瞪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夢才是一個人最接近本心的地方,你不去看看,你怎麼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想?」

  「無所謂?」狐眠不等謝長寂開口,便打斷他,挑眉,「這話你騙我可以,你能騙自己嗎?而且,你不是說要走她走過的路嗎?當年她入你的夢,如今你入她的夢,有何不可?」

  「況且,她和雲清許在隔壁,你卻不能靠近一步,你至少要在夢裡陪著她吧?不然,你來西境做什麼?」

  狐眠語氣中滿是嘲諷:「就來看看她現在過成什麼樣,看看誰在陪著她?」

  「你真的很想走。」

  謝長寂肯定開口,狐眠面色一僵。就看謝長寂抬眼看她:「為何要走?」

  「我現下無顏見她,」知道沒什麼好瞞,狐眠實話實說,「有些事我得搞清楚了。我馬上要成功了,等我弄明白,我自然會回來。」

  兩人不言,僵持下來。

  狐眠想了想,還想找理由說服謝長寂,只是不等她開口,身上捆仙繩突然消失。

  狐眠一愣,隨後高興起來,趕緊從地面爬起來,抓起謝長寂的袖子,高興道:「來,我給你改印。」

  說著,她撩起他的袖子,一個法印亮了起來。

  狐眠用靈力將入夢印上符文稍作調換,隨後閉上眼睛念咒。

  在她閉眼片刻,一道劍訣從她手臂悄無聲息鑽了進去,最後停在她頸後,亮起一道劍紋,隨後隱入她的身體。

  狐眠改完入夢印,舒了口氣,睜開眼睛,忍不住感慨:「這麼多年了,明明其他符咒畫的這麼好,怎麼就入夢印這些雙修法咒畫這麼爛。」

  她放開謝長寂的手,抬眼看著面前謝長寂,想了想,終於還是道:「你想挽回她,也別天天悶著,多說點話,多笑笑,總得讓她看見你的好才是。」

  「嗯。」

  謝長寂低下頭,應聲:「我會學。」

  看他的樣子,狐眠擺擺手:「我走了。」

  說著,狐眠走到窗邊,撐著窗戶一躍而下。

  房間空蕩蕩一片,謝長寂低頭看著手臂的入夢印,好久後,他抬手一劃,才閉上眼睛。

  眼前浮現一片黑色,他往前走,走了一會兒後,就感覺熟悉的冷意撲面而來。

  白色開始充盈他的視線,眼前茫茫冰原,竟好像是來到死生之界。

  可這又不是死生之界。

  他往前看,就看見坐在冰原之上,閉眼打坐的女子。

  這是她心中的冰原,她將自己安置這裡,和他當年一樣。

  誤以為冰雪之冷,就能讓人克己,守身,忘欲。

  他往前走,腳踩在雪地中發出聲響。

  花向晚閉眼打坐,聽見身後傳來人聲。

  她有些奇怪,她從未在這個夢裡見過其他人,她沒有放縱自己回頭,只在忍耐著周身的疼痛和寒冷,等待著一切煎熬結束。

  如同這兩百年的每一次。

  然而那人越走越近,最後停在她身後。

  他靜默著看著她,她周身都披了一層冰,花向晚感覺那人一直站在她身後,終究還是忍不住,慢慢回頭。

  對方低頭看著她,眼中帶著克制著的溫憫。

  她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的一瞬間,像是孩子摔跤時終於見到了別人,一瞬竟就感覺所有痛感和冷感都越發激烈起來。

  她突然好希望他能抱抱她,就像每天夜裡他所做的那樣。

  謝長寂似乎是從她目光中看到了這份渴望,他感覺到一種銳利的疼劃過心口。

  和嫉妒、和不甘、和失去這些激烈痛快的疼痛截然不同。

  這種疼像是一滴血落在水中,一路彌漫開去,纏綿細密,讓人哽咽在喉,又覺慶幸歡喜。

  他蹲下身,將她整個人抱進懷中。

  熟悉的溫度和寒松冷香一起湧襲而來,將她瞬間包裹。

  花向晚靠在他的懷裡,覺得有些恍惚,一定是白日影響了她,讓她在夢裡還會遇見這個人。

  可是此時此刻,疼痛和寒冷已經近乎消磨了她所有意志,她閉上眼睛,窩在他的懷裡,低啞出聲:「謝長寂,我好疼。」

  謝長寂聽著她第一次這麼坦然承認著自己的難受,他忍不住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能做什麼。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捧著她的臉,吻上她的面頰,吻上她的唇。

  花向晚呼吸漸重,他將她拉進懷中,緊靠在他肩頭,帶著朝拜一般聖潔的姿態,親吻,擁抱,探尋。

  他想讓她忘了,想她歡愉,想讓她感知著他的存在,忘卻所有的痛苦。

  花向晚感覺到他的動作,終於確定這是個夢。

  謝長寂不會做這樣的事。

  他連最基本的親吻都覺得羞恥骯髒,又怎麼會做這些?

  她無力拒絕,整個人靠著他,仰頭看著落下的冰雪,呼氣哈在空氣中,化成一片白霧。

  他有一雙很好看的手,玉琢冰雕,所有的指甲都認真修剪過,手指修長,指節分明。

  她最喜歡看他握劍的模樣,哪怕是後來放下了感情,卻也得不偏不倚評判一句,他的外貌,哪怕是一雙手,那也是無人能出其左右的完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轉眸看著旁邊這個人,感覺所有疼痛和寒冷都被沖淡。

  「還疼嗎?」

  察覺她的目光,他看向她,低啞著聲詢問。

  他語氣很淡,清正的面容讓人想起高山之松,亭亭修竹。

  她聽他詢問,突然有些不甘,憑什麼讓她一個人沉淪於人世,他卻依舊穩坐如初?

  她在現實不敢觸碰,不忍拉他一起墮道。

  可這是夢啊。

  這是她最隱秘,最肆意之處。

  「謝長寂,」哪怕是假的,她還是顫抖著仰頭,抓住他的衣衫,「你有人欲嗎?」

  聽到這話,謝長寂停下所有動作,他看著面前早已經徹底盛開的牡丹,對方靠他很近,低低喘息著,一雙飽含水汽的眼,像是從煉獄中爬出的豔鬼,死死盯著他。

  他知道她在說什麼,他用原本擁抱著她的手拂過她臉上冰雪。

  「我有。」

  說完那剎,他猛地用力,一把將她拉到身上,狠狠吻了上來。

  花向晚瞬間睜大了眼,他的吻和他這個人薄涼寡淡的模樣截然不同,除了山洞那天,她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強勢的時刻。

  可那天是她用了媚香,他幾乎沒有什麼神智。

  而如今夢裡這個謝長寂,在冰原之上,他理當更清醒,更冷靜。

  但他沒有。

  他是她夢裡的人,他不是真實的謝長寂,所以和她所有認知截然不同。

  但這種不同,卻讓她整個人陷入了另一種狂歡,他與她十指交錯,將她壓在冰面時,她如同置身冰火之中。

  「花向晚,」他握緊她的手,「你就是我的人欲。」

  她說不出話,緊咬著牙關。

  「我愛恨因你,憎惡因你,道心唯你,生死由你。」

  「花向晚,」情到極致,她低泣出聲,一時什麼疼什麼痛苦都忘了,只覺他吻過她的眼淚,輕聲告訴她,「你要記得我,看見我,感受我。」

  「我一直都在,」謝長寂看著她,眼底是少有的溫柔,「也只能由我在。」

  從你試圖把我拉到你身側那一刻,哪怕是夢中一瞬放縱——

  花向晚,我都不會放手了。

  花向晚沒有回應,她隱約聽見薛子丹叫她,謝長寂在隨她一同聽見對方的聲音,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花向晚茫然睜開眼睛,隨著她睜眼,夢境碎裂坍塌,謝長寂在另一邊,也緩緩睜開眼睛。

  花向晚愣愣坐在原地,薛子丹看她眼神茫然,抬手重新設了一個結界,收起銀針,笑得漫不經心:「你這是什麼表情?做春夢了?」

  「不會說話就把嘴縫上。」花向晚一聽這話,被說中心事,心上一顫,語氣重了許多。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要這時候還能做這種夢,也是好事,」薛子丹伸手扶起她,說得認真,「免得受罪。」

  花向晚不說話,薛子丹讓她躺在床上,替她拉上被子。

  「不過做這種夢呢,」薛子丹朝她拋了個眉眼,「得夢見我。」

  聽見這話瞬間,夢中謝長寂那句「我一直都在,也只能由我在」驟然響起。

  花向晚忍不住踹了薛子丹一腳,低叱:「胡說八道。」

  「哎喲,」薛子丹一把抓住她的腳踝,認真提醒,「我可警告你,你要把我踹殘廢了,我下半輩子就得你負責了。」

  「趕緊滾。」

  花向晚抿唇,薛子丹正嬉皮笑臉還要說什麼,門被人直接推開。

  花向晚和薛子丹都是一僵,謝長寂抱著小白站在門口,他目光下行,落在薛子丹抓著花向晚腳踝的手上。

  薛子丹還要維持著「雲清許」的形象,急中生智,趕緊低頭:「那個,花少主,鞋脫好了,謝道君也過來了,晚輩告辭。」

  一聽這話,花向晚震驚回頭看著薛子丹:「???」

  誰讓他脫鞋?!

  薛子丹沒理會花向晚的眼神,放下花向晚的腳踝,似是害羞,低頭往外出去。

  薛子丹一走,房間裡就只剩下謝長寂和花向晚。

  花向晚剛從夢裡醒來,此刻看著神色冷淡的謝長寂,總覺得自己方才似乎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莫名有些心虛。

  謝長寂走到床邊,替花向晚拉上被子,蓋住她被薛子丹扯出來的腳,平靜道:「好了就該叫我過來,他是外人,脫鞋這種事不方便他做。」

  花向晚點頭聽訓,現在反正她什麼都聽不進去,謝長寂說什麼是什麼。

  謝長寂看著她的樣子,想了想,平靜開口:「狐眠跑了。」

  「什麼?!」

  花向晚震驚開口:「你怎麼……」

  「我故意放的。」

  謝長寂解釋,花向晚茫然看他:「你故意放她走做什麼?」

  「她說她要搞清楚一些事,馬上就要成功了,成功之前無顏見你,成功之後就會回來。」

  「所以你就把她放了?」

  花向晚皺起眉頭,想要罵人。

  但不等罵聲出來,謝長寂便端了杯水,從容接話:「所以我在她身上放了追蹤印。」

  說著,他將水遞給花向晚。

  「我們追著過去,她要做什麼,自然就知道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0 11:55 PM

第四十一章

  聽到這話,花向晚稍稍冷靜了一些。

  隨後她便想起來:「追蹤印?就你之前給我用過那個?」

  「嗯,」謝長寂應聲,「正常情況下,我修為之下應當消除不了此印。」

  「那之前……」

  花向晚正笑著想要嘲諷幾句他追蹤印被那個假冒的沈修文一下抹了,但話沒出口,隨即突然覺得不對。

  謝長寂抬眼看她,肯定了她的猜測:「為你祛除追蹤印之人,修為不在我之下。」

  這話讓花向晚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世上修為在謝長寂之上的人屈指可數,想了想去,西境除了一個碧血神君,其他人她竟想不出來。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直接鎖定目標了?」

  她忍不住喃喃,謝長寂搖頭:「我說的是正常情況,能取得魊靈之人,或許還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手段。又或者他隱藏了修為。」

  「要真在你之上,修為都這麼高了,還要魊靈做什麼?」

  花向晚思索著,點了點頭,肯定了思路:「他肯定是個邪門歪道。」

  「目前為止,就我觀察下來,」謝長寂回得很認真,「西境沒有正道。」

  這話把花向晚噎住,但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

  但她總有種自己家鄉被罵的感覺,輕咳了一聲:「我覺得我們合歡宮挺正的。」

  謝長寂看她一眼,沒有多話,坐到床邊,撩起袖子,便坦坦蕩蕩將兩根手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解釋道:「我看看你的情況。」

  他的手指很涼,觸碰到她肌膚的瞬間,她下意識一縮。

  她不由自主將目光落在他手指上,一瞬之間,方才夢中的場景就浮現了上來。

  以往她是沒有注意過他的細節的,現下她才意識到,自己或許還是不由自主關注過謝長寂,不然夢中怎麼能將他的手,都幻想得如此真實細致。

  她現下光是看著,便能回想他每一寸指節的觸感。

  這讓她有些莫名心虛緊張,突然覺得面前這人,臉不能看了,手也不能看,整個人都有些不能直視。

  謝長寂察覺她身體僵硬,他抬眼看她,清潤的眼中一片平和,只問:「怎麼了?」

  「哦,沒事。」

  花向晚見他清朗如月的模樣,更覺得過意不去,只覺自己彷彿是那種追求小姐而不得、於是夜間幻想對方如何放蕩勾引自己的猥瑣書生,心中滿是愧疚。

  她輕咳了一聲,盡量讓自己正常一點,看著旁邊在屋子裡玩球的小白,找著正常話題:「我現在沒事兒了吧?」

  「嗯,」謝長寂點頭,「情況都已經穩定了。」

  「那就好。」

  「你這毒,」謝長寂思索著,「到底是誰下的?」

  狐眠說不是自己,那自然只能是以前的毒,而且能被魔主血令激發,應當與魔主有什麼關係。

  他不免有了猜測:「碧血神君對你做過什麼?」

  「我……」花向晚腦子動起來。

  謝長寂一看她的樣子,便知答案,點頭道:「不方便說就不用說,無需撒謊。」

  「嗯。」

  兩人靜默下來,謝長寂想了想,輕聲道:「睡吧。」

  一聽這話,花向晚瞬間緊張起來,她捏緊被子,看謝長寂起身去淨室,忍不住開口:「那個……」

  謝長寂轉過頭來,花向晚咽了咽口水:「你要不去另外開一間房?」

  謝長寂不出聲,只等她的解釋。

  花向晚又道:「要沒房間的話,和雲清許擠一擠?我……」

  她想著理由,隨後突然意識到,她也沒有一定要和他睡的義務。

  於是她突然振作,頗為堅定:「我今晚想一個人睡!我想睡大床!」

  把話說出去,她還有是有點虛,怕謝長寂繼續追問。

  然而謝長寂想了想,只道:「我打坐就好,和你分開,我不放心。」

  見他如此合作,花向晚舒了口氣。

  打坐而已,只要別在今夜上床,她就算逃過一劫。

  她趕緊點頭,立刻躺下,以免再對話尷尬:「那我睡了,你要時時刻刻盯好狐眠,絕對不能讓她跑了。」

  「嗯。」

  謝長寂答應她,隨後走進了淨室。

  進了屋中後,他抬手朝浴桶一指,蓄了一池冰水。

  夢做到一半就醒,並不是一件讓人感覺高興的事。

  還好花向晚今晚提出主動分床,不然他也不清楚,自己會做些什麼。

  他冰水中泡了許久,終於才起身出來,披了道袍,坐回香案,點了安眠熏香給她,便閉眼打坐起來。

  她是很警覺的人,偶爾入夢還好,若經常去,她必定是會發現的。

  而且……

  她想要人陪,他剛好在,那是讓她高興。

  若只是為了求自己高興,入夢的手段,的確下作了。

  雖然如今的他,似乎也沒資格,談什麼下作不下作。

  兩個人各自睡了一夜,等第二日醒來,花向晚便鎮定下來。

  一個夢而已,沒有必要大驚小怪,她畢竟是一個兩百多歲經過人事的女人,做個春夢算不得什麼大事。

  只是居然會夢到謝長寂,那證明現在謝長寂還是有些影響了她,她還是得稍微控制一下兩人距離。

  懷揣著這個心思,等第二天早上,花向晚便時時刻刻注意著自己的行為,不像以前那樣隨意,盡量和謝長寂保持著距離。

  早上一起吃飯,謝長寂想給她擦嘴,她馬上警覺,自己趕緊擦了。

  等兩人一起出去,看見站在門口裝小道士上癮的薛子丹,謝長寂下意識想去拉花向晚,花向晚立刻搶過謝長寂單手抱著的小白,雙手抱著它的腋下,故作高興道:「小白,起床了!」

  薛子丹看她這一驚一乍的反應,不由得轉頭看向旁邊謝長寂,有些想問他是做了什麼。

  但他牢記自己現在的身份,見謝長寂看過來,恭敬道:「前輩,孤醒呢?」

  「叫少君。」

  謝長寂對稱呼很執著。

  薛子丹一哽,憋了半天,才忍住心中抑鬱,叫了一聲:「少君。」

  「我把她放了。」謝長寂聽得稱呼,終於滿意,把對花向晚說過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薛子丹有些懵:「放了?」

  「嗯。」謝長寂說著,看了一眼正麻溜上馬車的花向晚,想了想,轉頭面對面前神色詫異的少年,勸道,「現下我們再去追她,不如你先回道宗,等我找到溯光鏡,親自給你們送回來。」

  「這怎麼使得?」

  薛子丹一聽,就知道謝長寂是想甩開他,趕緊一臉正氣拒絕:「溯光鏡是我道宗寶物,我總得做點事情。」

  「你只是拖累。」

  謝長寂不留半點情面。

  「我會努力的!」

  薛子丹假裝完全聽不明白。

  謝長寂盯著他,有那麼一瞬,薛子丹覺得自己好像被一條巨蟒盯著,豎瞳冰冷注視著他,讓人覺得遍體生寒。

  「你一定要纏著她?」

  他用詞很重,薛子丹茫然看著謝長寂。

  裡面花向晚等了一會兒,見外面的人一直不上馬車,捲起車簾:「還不上來嗎?」

  謝長寂聞言,垂下眼眸,轉身走向馬車:「那就走吧。」

  兩人一起上了馬車,薛子丹盡心盡力扮演著晚輩給他們駕車。

  花向晚和謝長寂一起坐在馬車裡,謝長寂一進來,就把小白從她身上抱走,花向晚本來想阻攔,但一想謝長寂也沒多少喜歡的東西。

  喜歡隻小老虎……那就給他抱吧。

  她慈悲為懷,扭頭看著窗外。

  馬車行過城區,街上人來人往,正議論著近來發生的事。

  「聽說了嗎,溫少主死了,溫宮主現在發了瘋,昨天上陰陽宗要人了。」

  「要人?」路人疑惑,「溫少主死了,和陰陽宗有什麼關係?」

  「我聽說啊,是陰陽宗宗主冥惑殺的,現下清樂宮到處通緝冥惑,溫宮主放出話來了,誰要能提供線索,賞上品靈石一萬呢!」

  「那冥惑膽子也太大了,一個宗主也要爭魔主之位嗎?這魔主試煉才開始就死了個少主,不過我以為最先死的會是花向晚,沒想到,竟然是溫少主……」

  「我也以為。」路人紛紛應和,「不過聽說她嫁了雲萊第一人謝長寂,如今想殺她,怕是有些困難。」

  「不止殺她困難,聽說天劍宗心法與合歡宮乃同源,說不定雙修一段時間,花少主的金丹說不定就好了……」

  這些人越說越沒譜,最後都開始討論謝長寂長相,聽人閒聊聽到自己,還是這種內容,花向晚不免尷尬。

  她趕緊拉下簾子,回頭一看,就見謝長寂正在給小白梳毛。

  當事人就坐在對面,她輕咳了一聲,起身道:「我去外面透透氣。」

  謝長寂動一頓,花向晚也沒等他同意,便走了出去。

  她一出來,薛子丹就有些奇怪,他看了看馬車,又看了看旁邊坐著給自己扇風的花向晚,不由得傳音給她:「你在躲他?」

  「沒。」

  花向晚傳音回他;「就有點悶。」

  「我還不知道你?」

  薛子丹漫不經心,想了想,他突然覺得不對,皺起眉:「你昨晚不是夢見他了吧?」

  「不裝你的小道士了?」

  花向晚嘲諷,薛子丹面色不太好看,他想說點什麼,最後又憋回去,扭過頭,只道:「小道士好啊,又能氣他,他又拿我沒辦法,我高興得很。」

  「你還不回藥宗?」

  花向晚見他嘴硬,有些擔心:「你要再在多待一陣子,你妹子說不定又覺得你是為情所傷,要來給我下毒了。」

  「我就是為情所傷。」

  薛子丹徑直開口。

  花向晚無奈看他一眼,薛子丹知道她不喜歡聽這話,神色微正,只道:「我抓你師姐抓這麼久,都快抓出感情了,我把人安安穩穩弄到你手裡,這就回去,不給你添麻煩。不過這謝長寂腦子是不是有病,」薛子丹回頭瞪了一眼馬車,「好不容易抓到,又把人放了。」

  「他和師姐也算故人,」花向晚聲音很淡,「他有他的打算。」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傳音聊著天,謝長寂在馬車裡給小白梳毛,他感知著周邊靈力一直在波動,知道是外面兩個人在傳音說話。

  他低頭摸了一會兒小白,終於還是出聲:「晚晚。」

  花向晚和薛子丹的聲音同時停下,兩人對視一眼,謝長寂很少主動開口叫她,他開口,必定是大事。

  兩人不約而同摸上武器,警惕看向周遭。

  過了片刻後,就聽謝長寂叫她:「早上我買了桂花糕,你進來吃點吧。」

  薛子丹:「???」

  花向晚:「……」

  多慮,是他們多慮了。

  花向晚一行人追著狐眠前行時,鳴鸞宮宮城外,大雨傾盆。

  夜色籠罩了整個主城,因為大雨的緣故,路上連燈都沒有。

  一個滿身是血的人倒在牆角,被大雨拍打著,根本看不出面貌。

  他張著慘白的袖子,努力汲取雨水。

  被清樂宮的人追殺了一路,他也不敢讓人發現,只能繞著路來鳴鸞宮。

  那天在神女山上,溫少清突然消失,他就知道不好,緊接著神女山大陣啟動,他只能趕緊逃開,以免被陣法吸食了修為,逃出來不久,還沒回到陰陽宗,就聽到了清樂宮追殺他的消息。

  他暫時不能回陰陽宗,回去,溫容找上門來,他必死無疑。

  思來想去,這世上……他只有一個去處。

  一個不能讓人發現的去處。

  他一路想方設法來到鳴鸞宮宮門前,給那人發了消息。

  他不知道她會不會來,如果沒來……

  能死在離她這麼近的地方,也好。

  他迷迷糊糊想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雨似乎停了。

  他艱難仰起頭,看見雨中撐傘的女子。

  對方一襲白衣,如月如玉一般溫柔祥和的面容,目光卻異常冰冷。

  「死都不知道死遠點,」秦雲衣開口,語調中滿是嫌棄,「非要到這裡來給我找麻煩,怕溫容不夠懷疑我,覺得是我讓你殺了溫少清的麼?」

  冥惑說不出話,他艱難看著秦雲衣。

  秦雲衣打量了他周身一圈,蹲下身來,抬手放在他額頂。

  溫暖的靈力灌入他周身,秦雲衣冷靜詢問:「溫少清真的你殺的?」

  「不是……」

  冥惑沙啞出聲,秦雲衣抬眸:「那溫少清怎麼會在求救口信中說是你?」

  「我本來想殺他,」冥惑喘息著,「他……他突然不見了。」

  「你也不知道是誰殺的?」秦雲衣皺眉。

  冥惑點了點頭。

  秦雲衣沒有說話,沉默許久後,她只道:「你為何要殺他?」

  冥惑動作一頓,見他遲疑,秦雲衣嗤笑出聲,站起身來,一腳踹到他身上。

  「養不熟的狗,連回我話都猶豫,死吧。」

  說著,她便打算轉身,冥惑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衣裙。

  「他……辱你。」

  聽到這話,秦雲衣停住動作,她回過頭來,看著這泥濘裡的男人。

  聽他顫抖著,艱難開口:「他和花向晚還在私通,他心裡只有花向晚,他們想聯手,利用神女山的陣法吸食謝長寂的修為,之後殺了你。」

  秦雲衣聽著他的話,微微皺眉:「就這點事,你就殺了他?」

  冥惑低頭,自知有錯:「神女山鮫人擾人心智,主上,我錯了,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活下來,讓我留在您身邊。」

  秦雲衣不說話,她冰冷注視著他。

  「冥惑,活著的機會,不是求來的。」

  冥惑動作一僵,秦雲衣毫不猶豫提步,走之前,她扔了個小瓶,滾到冥惑面前。

  「清樂宮抓到你之前,若你能突破,足夠幫我接管清樂宮——」

  秦雲衣漸行漸遠:「我就幫你,殺了溫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12:25 AM

第四十二章

  不遠不近跟著狐眠,三個人從清樂宮的地界,越過合歡宮,最後到了巫蠱宗斷腸村附近,狐眠的速度終於降了下來。

  等進了斷腸村,狐眠就徹底不動了,看來是到了目的地,花向晚三人不敢跟得太近,怕她發現,便慢悠悠往斷腸村走,給狐眠一個準備時間。

  巫蠱宗地界的城村,都以毒藥命名,地廣人稀,林中多瘴氣,村民稀少。三人走在村道上,一開始還能偶爾見幾個人,越接近斷腸村,人越少,等到了斷腸村門口,三人才發現,這個村落破破爛爛,青草橫生,根本沒什麼人居住的痕跡。

  「這村子荒了啊。」

  花向晚仰頭看著村口牌坊,忍不住喃喃:「她來這兒做什麼?」

  「或許是為了找個人少的地方,方便辦事?」

  薛子丹揣測著,花向晚那想了想,搖頭:「要人少,路上多的是地方,何必千里迢迢來這裡?」

  「這村子為何荒廢?」

  謝長寂問了一個關鍵問題,花向晚略一思索,才發現,這村子名字有些耳熟。

  她下意識看向旁邊薛子丹,求證詢問:「這是不是巫生繼位時屠的那個村?」

  「好像是。」

  薛子丹被花向晚這麼一提醒,也想了起來。

  謝長寂站在旁邊,靜靜看他們互動。

  這些時日花向晚經常躲在車廂外面和「雲清許」聊天,「雲清許」年少,本就健談,花向晚雖然年歲上去了,看上去卻還是個少女性子,一來二去,就熟稔起來。

  「雲清許」本就是西境人士,和花向晚的話題也比他多,譬如此刻,就不是他能插得上嘴的。

  他靜默站著,花向晚確認了信息,才轉頭同他解釋:「巫生是巫蠱宗的宗主,傳聞他是上一任巫蠱宗宗主巫楚流落在外的兒子,快一百多歲才找回來,但回來便優秀非常,回來很有能耐,花了一百年時間,把他兄弟姐妹都弄死了之後,熬死了他爹,一百年前繼任了巫蠱宗。」

  說著,三個人走了進去。

  村子已經徹底荒了,花向晚掃了一眼,同薛子丹吩咐:「你換一條路,我們分頭找。」

  「好。」

  薛子丹點頭,趕緊去其他地方找人。

  人肯定在村裡,具體在哪兒他們就有些不得而知,只能靠搜。

  花向晚和謝長寂一面走,一面給他介紹:「他繼任當日就幹了一件大事,就是屠了這個叫斷腸的村。」

  「村裡都是百姓?」謝長寂詢問。

  花向晚一笑:「所以才轟動,就算是西境,修士這麼殺普通凡人,也是大忌。」

  「沒有懲罰?」

  「大忌,是為了顧忌天道,」花向晚抬手指了指上天,「但打從合歡宮沒落之後,」花向晚說的很淡,「這種事兒,就沒人管了。他自己都不顧及天道,誰又能管一宗之主呢?」

  「碧血神君呢?」謝長寂疑惑。

  花向晚聽他提及這人,忍不住笑出來:「魔主尊貴如斯,怎麼會來管凡人的死活?」

  謝長寂聞言,點了點頭,花向晚思索著:「不過,巫生屠村,和師姐有什麼關係呢?」

  「她到底在追查什麼?又為何怕你?」

  聽到這話,花向晚沒有回答,她雙手負在身後,抿了抿唇,正想開口說什麼,就覺一陣冷風襲來!

  謝長寂動作比她快,劍鞘「叮」的一撞,便將襲向她的暗鏢撞開!

  暗鏢上釘著一張紙,花向晚抬手一揮,紙輕飄飄落到她手上。

  她這才發現,這竟是一張帶著香味的桃花箋,上面是女子清秀的小楷,端正寫著:

  流水河畔,斷腸山莊,候清衡上君獨身一敘。

  看著這句話,花向晚動作微頓。

  她轉頭看向旁邊的謝長寂,眼神有些復雜,謝長寂察覺她目光,轉頭看過來:「怎麼了?」

  「找你的。」

  花向晚將花箋遞過去,謝長寂垂眸看了一眼,接都不接,只道:「去找師姐。」

  「唉等等。」

  花向晚拉住他,才注意到這花箋背後還有字。

  她翻過花箋,看見鬼畫符一樣的字體,狂放寫著——前輩救我!

  這字體很難辨認,但花向晚還是憑借自己多年和薛子丹藥方打交道的經驗,勉強認了出來。

  她看得出他已經努力了,他平時的藥方更是基本沒有人看得懂。

  她皺了皺眉,趕緊傳音給薛子丹,結果一點音訊都沒有。

  這下她是明白了,轉頭看謝長寂:「這可不是普通的桃花箋,雲清許被他們綁了。」

  「哦?」

  謝長寂反應很淡:「那趕緊通知道宗。」

  「人家是要你獨身前去。」

  花向晚見他裝傻,催他:「過去一下吧。」

  「我去了,你怎麼辦?」

  謝長寂抬眼看她,站著不肯動。

  花向晚笑起來:「我不會有事,他……」

  花向晚頓了頓,找了個理由:「他年紀小,修為低,被人這麼綁了,怕是出事。」

  說著,她摸著桃花箋,心裡琢磨著。

  薛子丹下毒治病的能力她是放心的,但手上功夫的確有點不堪入目,能被人抓了,怕是偷襲,謝長寂不過去,的確有些麻煩。

  而且……

  她看了一眼周邊,謝長寂在,暗處的人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出來,而她和狐眠,怕還有許多話不好說。

  她心中一瞬過了諸多想法,謝長寂看著她的神色,便知她在想什麼,徑直開口:「你不放心他。」

  「那是自然。」花向晚笑了笑,「人家跟著我們出來……」

  「你還想支開我。」

  這話出口,花向晚笑容一僵。

  謝長寂沒等她說話,拉過她的手,寫了一道劍訣在她手中。

  「你身上有雙生符,除了毒素不能分擔,不會有大事。這道劍意可抵渡劫期一擊,如果出事,立刻叫我。」

  謝長寂語速很快,花向晚低著頭,莫名有些心虛。

  等他寫好劍訣,他抬眼看她:「上次你讓我去陪狐眠,我要問你的問題,還沒問。」

  「哦,」花向晚不敢看他,低著頭,「你問。」

  「我去做這些,你心裡沒有一點不舒服嗎?」

  花向晚一愣,謝長寂喚她:「看著我。」

  花向晚艱難抬頭,入目是謝長寂清俊的面容。

  他低頭看著她的眼睛,聲音平穩:「這個桃花箋我接了,但你記得要我問的話,花向晚,不要騙自己。」

  「我沒……」

  話沒說完,謝長寂便從她手中取了花箋,轉身離開。

  花箋一到他手上,便浮現出一張地圖,謝長寂掃了一眼,按著地圖位置御劍而去。

  花向晚站在原地,她緩了片刻,笑了笑,便轉過身去。

  察覺謝長寂遠走,她從指間咬出一滴血,朝地面一甩,地面瞬間浮現出一個巨大的法陣。

  花向晚順著法陣往前,雙手負在身後,面帶笑容:「各位,躲什麼呀?不是要找人嗎?」

  說著,花向晚笑出聲來:「找去啊!」

  音落那一瞬,漫天傳來「桀桀」怪笑之聲。

  「花少主,」周邊傳來無數東西用來簌簌之聲,「多謝幫忙,那我等,必須好好款待啊!」

  花向晚聽見對方的話,低頭輕笑,轉頭一看,四面八方都是毒蟲湧來,一隻巨蠍破土而出!

  花向晚足尖一點,靈氣珠瞬間爆開,手上法陣全開,火焰燒上毒蟲,朝著周邊一路漫天而去。

  隨後周邊一陣靈力波動,她轉頭便見一個紅衣女子從一個房間翻滾而出。

  花向晚緊追過去,在一隻巨大的娃娃朝著紅衣女子啃咬過去瞬間,法光「轟」的一下將那娃娃轟飛,隨後一把拽住女子朝著屋中狠狠一甩,另一隻手一個法陣行雲流水一般套到屋外,將所有毒蟲蛇蟻隔絕在外。

  「師姐,」花向晚笑著回頭,看向趴在地上喘著粗氣的狐眠,「好久不見啊。跑什麼呢?」

  狐眠不敢看她,低著頭不說話。

  花向晚提步走去,聲音平穩:「躲我?不敢見我?這麼多年了,你是不是該給我個交代了?」

  「阿晚……」

  「不要這麼叫我。」

  花向晚抽劍來,抵在狐眠脖頸:「叫我花少主,從你叛宮那一刻開始,你不配叫我名字。」

  這話讓狐眠一僵,花向晚漠然盯著她:「說吧,當年下毒的是不是你?」

  「不是。」

  狐眠果斷否認。

  「那天是你訂婚宴,所有入口之物皆由我親自驗過,除了你給大家的酒。」

  花向晚彎下腰,劍尖抵在狐眠皮膚上:「喝過酒的都中了毒,靈力運轉不暢。那酒有問題,對不對?」

  「我不知道……」

  狐眠低啞出聲,花向晚平靜追問:「誰給你的酒?」

  狐眠不說話,花向晚猜測:「秦憫生?」

  「你別問了。」

  狐眠抬頭,認真看她:「當年的事我也不清楚,酒是我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毒,後來那場大戰,最後只剩下我們兩個,你昏過去了,我在昏過去之前,我見他來了,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瞎那隻眼睛好了,但他不見了。我知道那時候一定是有人盯著合歡宮,我是唯一掌握線索的人,我留下來,或許就活不下來,我只能走。」

  花向晚聽著她的話,狐眠慢慢冷靜下來:「我一直在找他,當年的事肯定和他有關,我想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是誰在幕後指使,他效忠於誰,又有多少人參與了這件事,現在馬上要成功了,你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給你一個答覆。」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轟」的一聲巨響,花向晚冷眼朝外,狐眠立刻緊張出聲:「是巫蠱宗的人,他們知道我來了這裡,也可能是知道血令在我手中,現下來搶了。」

  「你打算做什麼?」

  花向晚抬手加固了結界,抵住外面的進攻,狐眠立刻說了自己的計劃:「斷腸村是我第一次見秦憫生的地方,我用溯光鏡和現在畫物成真的能力,可以畫出過去。」

  「畫出過去?」

  「不錯,我用斷腸村作畫,畫成之後,只要進入畫中,就可以回到過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拿了秦憫生過去的物件,只要是與他、與我、與任何進入畫中之人有關的過去,在畫中都可以看到。」

  花向晚盯著她,似在審視這位從小陪她一起長大、在合歡宮一戰中,親手把毒酒遞給了所有人的師姐。

  狐眠見她不出聲,激動道:「阿晚你信我!我真的沒有叛宮!」

  「我誰都不信。」

  花向晚聲音冰冷,狐眠正要開口再勸,就覺她在自己眉間飛快一點,隨後迅速收劍:「但我給你一個機會,畫吧,我給你守著。」

  說著,她封住身上雙生符,將劍在她掌心劃過,鮮血落地面,兩人所在的單屋結界立刻增厚許多。

  隨後花向晚提步向外,走出結界,所有在外拚命攻擊著結界的穢物立刻察覺,朝著花向晚瘋狂撲了過來。

  她站在門面,提著手中長劍,冷眼出聲:「髒東西。」

  說完,手中劍起劍落,乾脆俐落揮砍而去。

  用劍便無需使用太多靈力,狐眠愣愣看著她揮動劍的手,一時愣在原地。

  花向晚察覺她發愣,回頭催促:「做事兒啊!」

  「哦,」狐眠反應過來,趕緊回頭,將之前的畫展開,拿出畫筆,開始趕緊繪製起來。

  她一面畫,一面忍不住開口:「我聽說你手廢了。」

  「你怎麼不聽說我整個人都廢了?!」

  花向晚砍著外面撲過來的東西,忍不住瞪她。

  狐眠勾勒著線條,沒好氣回答:「我的確是這麼聽說的,但我不能說得太直接啊。」

  這話把花向晚氣笑了:「你趕緊畫你的吧。」

  「你催我做什麼?」狐眠從兜裡掏出一個顏色打開,「你把謝長寂叫回來,我能在這兒畫一個月!」

  「我沒他是會死嗎?」

  「你怎麼回事兒?」狐眠塗塗抹抹,「我以為你們成婚是破鏡重圓修成正果,你怎麼還一副恩怨兩清兩不相欠的鬼樣子?男人不用要他做什麼?供在家裡上香嗎?」

  這話把花向晚噎住,狐眠咬了一根筆,又掏出另一根更粗一些的,左右開始一起作畫,一面作畫一面道:「我知道當年你傷得深,但他其實人不錯,主要又好用,長得也好看,脾氣是不招人喜歡,但……」

  「合歡宮這些往事他不需要知道這麼多。」

  花向晚冷淡開口:「他修問心劍,距離飛升一步之遙,如今只是來找魊靈,找到了就該回去,西境內亂,他一個天劍宗的人,涉及太深怕回不去。」

  「可……」

  「如果是秦憫生,」花向晚冷眼看過去,「如果你是我,你會讓他留下嗎?」

  狐眠筆尖一頓,花向晚狠狠砍在面前迎面撲來的巫蠱娃娃身上:「修道如逆水行舟,總得捨棄一些東西,才能往上。」

  「他來西境,捨不得我幫他捨,斬不斷我幫他斬。天道在上,他謝長寂——」

  「永駐雲端。」

  ******

  拿著桃花箋從斷腸村出來,御劍沒有多久便到了花箋上的地點。

  這是一座舊宅,宅子上掛著冥燈,看上去陰氣森森。

  謝長寂落到門口,大宅門口掛著的冥燈瞬間變成了喜燈,宅院張燈結彩,紅毯從屋中一路鋪出,看上去喜氣洋洋。

  謝長寂提著劍步入屋中,就看一個女子一身黑紫交錯的長裙,坐在大堂高處。大堂旁邊坐滿了一個又一個娃娃,娃娃身後都站著一個侍從,場面看上去極為詭異。

  她的衣服相比雲萊女子暴露許多,露出雙肩手臂,胸部在擠壓下峰巒疊起,纖腰勾勒,長裙開到大腿,隨著她的動作,讓裙下修長大腿若隱若現。

  「久聞清衡上君風姿俊朗,儀態非凡,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女子聲音嬌媚,看著謝長寂的目光全是誇讚。

  謝長寂站定在堂中,只道:「把雲清許交出來。」

  「好不容易把上君請過來,怎麼能不多說幾句呢?」

  女子撐著下巴,觀賞著謝長寂:「上君忙著去哪裡?」

  謝長寂沒有理會她,女子歪了歪頭:「去找花少主?可花少主,似乎並不在意上君過來呢,人家特意用桃花箋,還擔心花少主不高興。」

  話音剛落,謝長寂的劍已經抵在女子脖頸。

  女子雙手撐在椅子上,微微仰頭:「上君,您劍不該放在這兒,」女子將劍尖往下拉,抵在胸間,「該從這兒開始,一路往下滑下去。您或許會發現,其實,西境女子,可不止花少主一位。」

  「當然,」女子笑起來,「劍尖可不能往前走了,若是再往前,天劍宗與巫蠱宗,便死仇了。」

  「你是巫蠱宗的?」

  「不錯,」女子報上姓名,「巫蠱宗副宗主,巫媚,特意奉秦少主之命,來給上君傳個口信。」

  「說什麼?」

  「秦少主說,知道您是為了魊靈過來,但能幫您找到魊靈的,可不止花少主,鳴鸞宮也可以,以鳴鸞宮的實力,還能幫您更多。」

  說著,巫媚拉開謝長寂劍尖,站起身來,拍了拍手。

  謝長寂聽到後面有聲響,回過頭去,就看「雲清許」被人綁著上來,「噗通」跪在地上,他滿眼祈求看著謝長寂,「嗚嗚」說著什麼。

  「魊靈,鳴鸞宮可以幫您找。花少主,」巫媚低頭彎腰低頭,神色恭敬,「我等,也能幫您得到。您不喜歡的東西,都可以由我們來處理,而且保證,會處理得乾乾淨淨。」

  說著,旁邊壓著「雲清許」的侍衛一劍猛地紮進「雲清許」身體中。

  「雲清許」睜大眼,震驚看著前方巫媚和謝長寂。

  「跟著三位許久了,」巫媚抬眼看謝長寂,「不知,這份投名狀,上君可還滿意?」

  「什麼意思?」

  謝長寂平靜看著巫媚,巫媚微笑:「若是讓道宗知道我們殺了他們的弟子,必然不會罷休,這就是把柄,是我等與上君結盟的誠意。」

  「你們想要什麼?」

  「沒什麼,」巫媚微笑,「只是希望,天劍宗,不要插手西境內務就好,西境內鬥,本就與天劍宗沒有干係,不是嗎?合歡宮以天劍宗插手作為交換,幫助您尋找魊靈,我們正好相反——」

  「您不要插手,」巫媚言語中滿是真誠,「您想要什麼,我們都能雙手奉上。」

  「如果我不呢?」

  「那西境和天劍宗,怕是糾纏不清楚了,」巫媚語帶威脅,「而上君能不能回去,也未可知。」

  聽到這話,謝長寂低下頭。

  「殺人,」他看向手中長劍,聲音平穩,「就可以一直在這裡嗎?」

  「上君?」

  巫媚有些聽不明白,然而話音剛落,她便只覺寒光一閃,她急急退開,卻仍舊被劍尖劃出一道口子,她捂住腹部,驚叱出聲:「您真的不想清楚嗎?!」

  「我想得很清楚,」謝長寂抬眼,「從我離開走出死生之界那一刻,我已經想清楚了。」

  說罷,謝長寂長劍朝著巫媚急刺而去,巫媚驚呼出聲:「來人,殺了他!」

  旁邊凳子上所有娃娃朝著謝長寂急飛而去,侍從也齊齊拔劍,謝長寂冷眼掃過,一瞬之間,周身殺氣畢現!

  薛子丹捂著被捅的位置,倒在地上裝死。

  如果他真的是雲清許,此刻是必死無疑了,所以他只能偷偷咽了一顆假死的丹藥,閉著眼睛裝死。

  他聽著周邊動靜,謝長寂長劍出鞘,整個山莊便是成人間地獄,他聽著巫媚的慘叫聲,根本不敢睜眼。

  剛才的話他聽得明白,這一刀完全是巫媚捅給謝長寂看的。

  因為他們都看出來,謝長寂不喜歡他。

  他自己也知道,只是沒想到他能不喜歡到想殺他。

  之前花向晚怎麼和他說的?

  以天道為道,從不因私情出劍,君子如玉,朗月清風。

  之前他見他一直基本不說話不吭聲,都差點以為花向晚說的是真的了。

  現下聽著周邊慘叫,感覺血濺到他身上,他才覺得——

  花向晚瞎了。

  一年比一年瞎!

  他感覺著周邊彌漫著的威壓和殺氣,心裡清楚知道,現在只要他敢睜眼,謝長寂一定會給他一劍。

  所以他只能裝死到最後一刻,周邊都安靜下來後,他聽到謝長寂的腳步聲。

  他走到他面前,似是在打量他。

  薛子丹有些緊張,然而過了許久,他聽見謝長寂輕輕說了句:「抱歉。」

  說著,他從「雲清許」屍體身邊走過。

  他腦海中彷彿閃過「雲清許」倒下那一刻,他清楚知道——

  他可以救的。

  可是那一刻,他腦子裡閃過的卻是花向晚送他的防禦符、他和花向晚療傷那一夜、花向晚和他越走越近的所有時光。

  也就是那麼片刻的遲疑,雲清許便倒在地上。

  謝長寂一步一步往外走,握劍的手一直在顫,他走出斷腸山莊後,停下步子,緩慢回頭。

  看著滿地是血的山莊,他終於清晰確認——

  他回不去了。

  死生之界,他永遠,永遠,回不去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隨後就聽遠處傳來「轟」一聲巨響,花向晚的法光沖天而起,謝長寂瞬間覺得不對,立刻衝了回去!

  而花向晚這邊,她和趕過來的巫生狠狠對上一掌後,雙方都退了兩步。

  狐眠在她身後畫下最後一筆,急道:「成了!我……」

  話沒說完,狐眠心上一痛,全身都顫了起來。

  花向晚察覺不對,冷眼看向巫生:「你做了什麼?」

  「巫蠱宗,最擅長的,非巫術、非蠱術,乃,巫蠱之術。」

  巫生聲音平淡,解釋著:「取人青絲,製布偶,寫生辰八字,此後要生得生,要死得死。」

  聽到這話,花向晚瞳孔驟縮。

  修士生辰八字、名字、身體任何東西,都極為重要,這也是巫蠱術在修真界難以盛行的原因。因為你很難收集到一個修士真正的生辰八字。

  狐眠的生辰八字,知道的人屈指可數。

  她看著巫生,心中有了揣測。

  「你對她用了巫蠱術?」

  「你若想她活,就讓她把血令交出來。」

  巫生聲音冷淡:「你……」

  話沒說完一道劍意從巫生身後橫劈而來!

  巫生當即朝旁邊一躲,花向晚往後一滾,合上結界,就衝到狐眠面前。

  「謝長寂?」花向晚知道是謝長寂回來,急忙確認。

  「嗯。」

  謝長寂聲音傳來,花向晚心上穩了穩,她抬手快速點在狐眠穴位上,將她整個人封住,和外面傀儡娃娃聯繫切開。

  可這樣一來,她也無法施展靈力,她緩了緩,窩在花向晚懷中,抬手指向一旁的溯光鏡:「溯光鏡……你……你來。你來開。」

  「怎麼開?」

  花向晚拿過溯光鏡,也不遲疑,狐眠抬手指著畫:「你的血滴到鏡面,用靈力開啟溯光鏡後,用鏡子照畫,然後我進去。」

  花向晚照著她的話,趕緊照做,她一面做,狐眠一面解釋:「所有人入畫,都會回到當時那個時間,除了開啟者,入畫之人無論進去還是出來,都不會有記憶,所以你要跟我一起進去,我進去就是兩百年前的我,你可以選擇身份,之後看到發生什麼,回來告訴我。」

  說著,畫面亮起來,花向晚抬眼:「還有什麼注意的?」

  「盡量不要干擾過去發生的事。」

  狐眠囑咐:「現在是回到我遇到秦憫生的時候,你那時候不在西境,你就不能以花向晚的身份出現,但你是開啟者,所以可以自己任意選擇一個身份。等時間流動到你從雲萊回到合歡宮時,你再回合歡宮。」

  「可若我在畫中沒有真的去雲萊,會不會產生影響?」

  「小的改變無所謂,不要改變我們想看的東西。」

  「師姐!」花向晚抓住她,「你一定要回去確認一次嗎?」

  「合歡宮一戰,只有我們兩個人活了下來,」狐眠看著她,「怎麼活下來的,你不想知道嗎?」

  聽到這話,花向晚動作一頓,狐眠轉頭:「我去了。」

  說著,狐眠往畫中一躍,便進入畫中,花向晚轉頭看了一眼屋外,正要說話,就覺一道法光朝著她急襲而來!

  她慌忙一退,便覺腳下一空,只來得及喊出一聲:「謝長寂!」

  隨即便抱著溯光鏡跌落畫中。

  巫生滾入房中,看見鋪開的畫卷,連忙撲了過去,然而謝長寂動作比他更快,一把拽過他砸出屋外,抓著畫便瞬移離開。

  巫生帶著人衝進房中,房間已經空蕩蕩一片。

  而不遠處,謝長寂落在一個山洞,他設下結界,打開畫卷,就看畫中人已經動了起來。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如何進入畫卷,猶豫許久後,他試探著將血滴在畫面,將靈力灌入畫中。

  沒了一會兒,畫面亮起來,他整個人瞬間吸入畫中,畫卷掉到地面,鋪在地面上,彷彿是上演一場大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10:47 AM

第四十三章

  花向晚和狐眠從畫中一起下墜,狐眠很快成了一道光點消失,花向晚眼前卻出現了許多記憶碎片,這都是她可以選擇的身份。

  她猶豫片刻,自己是不能選的,兩百年前,狐眠遇到秦憫生的時候,她還在雲萊,那得選個最容易觀察靠近狐眠、又不會影響過去的身份。

  想了片刻後,她想起師姐晚秋。

  當年狐眠認識秦憫生,好像就是為了去救晚秋在路上認識的,秦憫生救了她,之後狐眠就放出豪言壯志,要把這塊冰山拿下。晚秋充當第一助力幫著狐眠追人,可謂狐眠和秦憫生月老見證,兩人整段感情史,也是晚秋回宮給大家詳細描述。

  她修為不高,對全局沒有太大影響,花向晚想清楚,找出自己腦中晚秋的記憶碎片,抬手點了進去。

  眼前一片黑暗,片刻後,她緩緩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在一張床上躺著。

  她腰上傳音玉牌一直在亮,花向晚拿起玉牌一劃,就聽狐眠聲音響了起來:「晚秋你在哪兒睡大覺呢?巫蠱宗那邊出現一隻魊,巫蠱宗自己不抓,我打算順手幹了,你不是在巫蠱宗這邊嗎?要不要一起來?」

  聽著狐眠的話,花向晚想了想,知道這應該就是晚秋出事、狐眠過來救人時遇到秦憫生的前夕。

  她遲疑片刻,回了一句:「我喝多了,不清楚在哪兒,等會兒回你。」

  說著,花向晚從床上起身,感受了一下周身靈力轉動,確定是在化神期。

  這就是兩百年前她的修為,看來她進入了畫中,選擇了晚秋的身份,但畫中的修為,卻還是自己兩百年前真實的修為。

  她琢磨著,又走到鏡子面前。

  鏡子裡她是二十歲的樣子,狐眠要見她這個長相肯定會認出她是誰,但之前入畫前狐眠說她可以選擇任意身份,那看來只有她自己能看到這張真實的臉,其他人眼中,她或許都是晚秋的臉。

  她拿著眉筆,對著鏡子補了補眉,便提步走了出去。

  此刻已是正午,她在外面打聽了一番,便清楚了現在的時間,地點。

  這裡距離斷腸村不遠,她不清楚晚秋當初是怎麼陷入險境,便乾脆開始打聽起這裡有沒有出現什麼怪事。

  她一路到處詢問,都沒聽說發生什麼怪事,她只能大半夜出去閒逛,看看能不能遇到什麼古怪。

  這個鎮子不算大,她夜裡在鎮子游了一圈又一圈,路上東西買了不少,各種街邊鐲子項鏈玉簪叮叮噹噹掛在身上,手裡握著一根糖葫蘆,活像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小姐。

  而且膽子賊大,哪裡暗就往哪裡走。

  走到半夜,她終於聽見不遠處傳來有人追逐之聲。

  一聽這動靜她激動了,這是遇到壞人的機會嗎?!

  她趕緊拽著裙子往聲音方向跑過去,一隊人馬在巷子盡頭衝過,急急忙忙低吼著:「找!快四處找!那個雲萊人跑不遠。」

  雲萊人?

  花向晚一聽就懵了,這時候西境還潛入過雲萊的人?

  但她也不多想,趕緊抓住著少有被綁架的機會,往黑暗的巷子裡跑去,剛剛衝過一個巷口,一隻冰涼的手將她猛地一拽,一把劍就抵在了她喉間,熟悉又帶了幾分陌生的少年音響起來:「別說話,不然我殺了你。」

  聽到這個聲音,花向晚震驚睜大了眼,她回過頭去,就看眼前少年身上帶傷,臉上帶血,正滿是警告看著她。

  他看上去就十七八歲的模樣,但那張清俊的臉,就算稍微圓潤那麼一點點、稚氣那麼一點點,她還是一眼認了出來:「謝長寂?!」

  對方一愣,花向晚還想說點什麼,突然傳來聲響,有人大喝:「去那邊搜!」

  一聽這話,花向晚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西境是不允許雲萊之人隨便過來的,一經發現格殺勿論,她得找個地方安置謝長寂才行。

  她一把拉住謝長寂,謝長寂微微皺眉,花向晚察覺他想收手,立刻用了靈力,拖著他就往邊上跑去,低聲道:「跟我來。」

  謝長寂此刻受了傷,而且撐死不過元嬰修為,被她一拽,根本沒什麼反抗的能力,只能跌跌撞撞跟著她一路躲藏,被她拖回了客棧。

  等甩開追兵,到了客棧,花向晚關上門,設上結界,轉頭就看謝長寂捂著傷口,正警惕靠在離窗戶最近的地方,像一隻俯身低嗚的小獸,做好了隨時撲上來的準備。

  這神色一看就是不認識她,為了給他安全感,花向晚走到離他最遠的壁櫃旁邊,低頭倒茶,思索著:「你怎麼會在這裡?」

  按著時間算,現在謝長寂應該是二十歲,和她認識也有兩年,而且應該在雲萊和二十歲的花向晚一起除魊殺試圖打開死生之界結界的西境修士,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是十七歲的樣子,好像完全不認識她?

  謝長寂抿唇,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問:「你是誰?」

  花向晚聽到這話,變出自己真實相貌,抬眼看他:「還不認識嗎?」

  謝長寂仔細打量著面前人的容貌。

  她似乎試圖變化,但其實從一開始他看著她,就是一張臉,他只覺靈力波動,並沒有發現她有任何改變。

  她就是一個二十歲女子的模樣,生得極為豔麗,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

  這張臉讓他覺得熟悉,但他什麼都想不起來,只隱約覺得,她應該是他很親密的人。

  看著謝長寂的神色,花向晚感覺有些奇怪。

  他就算不認識她,似乎也不該是這樣的表情,她左思右想,忍不住道:「你是不是什麼都不記得?」

  「我記得。」

  謝長寂回答得很快,但花向晚一眼就看出他撒謊。

  少年人這點心思,和寫在臉上沒什麼區別。

  他什麼都不記得,但不敢讓人知道,一旦讓他人發現,就可以輕而易舉欺騙他。

  花向晚假裝沒發現他撒謊,點了點頭,喝了口茶,思索著這個詭異的情況。

  她今日已經確定過時間,如果是畫中的謝長寂,他現在絕對不可能是現在的樣子。二十歲的謝長寂長什麼模樣,她還是記得的。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眼前這個人,不是畫中的謝長寂,而是真實的謝長寂。

  想也是,他怎麼可能讓她一個人入畫,就他那種分房就像要他命的人,她跌進畫裡,他怕是馬上就趕了過來。他又不知道怎麼進來,怕進來的時候出了岔子……

  想到這裡,花向晚忍不住覺得有些有意思了。

  謝長寂變成了十七歲,而且,他算入畫者,等出去什麼都不會記得。

  十七歲的謝長寂可有意思。

  她想起當年,輕咳了一聲,壓住心中想要逗他玩的念頭,抬頭一臉奇怪:「那你怎麼不認識我?」

  「我……」謝長寂艱難撒謊,「我只是忘記了一部分事。」

  「這樣啊……」花向晚嘆了口氣,眼中露出幾分憐愛,「我看你傷了頭,怕是從天劍宗過來的路上受了傷。明日我帶你去看大夫,看看能不能想起來。」

  「那你到底是誰?」

  見花向晚信他,謝長寂鬆了口氣,花向晚笑了笑,面容和藹:「我是你姐姐。」

  「姐……姐?」

  謝長寂一愣,直覺總覺得有些不對,可花向晚十分肯定:「不錯,我正是你流落在外的親姐姐……」花向晚聲音一頓,想起方才已經叫過他的名字,只能接著圓謊,「謝晚晚。」

  謝長寂呆呆看著她,花向晚面露哀傷:「你本生於西境,當年家中出了禍事,你被歹人帶離西境,遠渡定離海,去了雲萊,成為天劍宗弟子。而我被賣入合歡宮,成了合歡宮中的女修。前些時日,我才剛剛聯繫到你,沒想到你竟然就直接來了。長寂,」花向晚抬頭,一臉認真,「你放心,你來西境,姐姐一定會保護好你的,日後我們姐弟二人,一定不會再分開了!」

  「那……」謝長寂微微皺眉,「我們父母呢?」

  「死了。」花向晚盡量刪減出場人物,方便編故事,「仇人也已經被我殺了,你放心。」

  「那你出身合歡宮……」謝長寂思索著,「這聽上去,似乎不是個好地方。」

  這話讓花向晚嘴角一抽,突然有種重溫當年的感覺,當年她和謝長寂聊到西境,她沒暴露自己身份,輕描淡寫說著合歡宮,謝長寂就是這樣,一臉淡定評價:「邪門歪道,不值一提。」

  氣得她直接給了對方一拳,打得謝長寂一臉茫然:「你打我做什麼?」

  只是她已經過了當年衝動的年紀,笑了笑道:「修行方式無分貴賤,長寂,你思路該開闊一些,這畢竟我的宗門。」

  聽到這話,謝長寂倒也沒有多加評價,只低頭輕聲開口:「抱歉。」

  「好了,」花向晚走上前,溫和道,「我先給你療傷。」

  說著,花向晚便伸出手想去拉謝長寂衣服,謝長寂立刻抬手用劍擋住花向晚想伸過去的手,平靜道:「就算是親生姐弟,也男女授受不親,我……」

  話沒說完,花向晚就封住了他的穴位,抬眼看他:「我問你意見了?」

  說著,她一把拉下謝長寂衣服,露出身上傷口。

  謝長寂臉色微變,卻動彈不得,只能看著花向晚在他身上快速拔除傷口中的法咒,隨後包紮好傷口,才解了他身上穴位。

  「你就在這屋子裡睡。」花向晚挑眉,「不然我就把你綁起來,放在床上睡。」

  「姑娘……」

  「叫姐姐。」

  花向晚強調,謝長寂抿了抿唇,並不說話。花向晚知他還有懷疑,便道:「你頭上百會穴附近有一道傷。左肋第三骨下一道傷,大腿……」

  「姑娘!」謝長寂聽不下去,打斷她,「您給我點時間。」

  花向晚見謝長寂紅著臉,挑了挑眉,知道再逼怕是要把人逼跑了,便見好就收,輕咳了一聲道:「那我睡了,你好好休息,別耽擱我明天做事。」

  「是。」

  謝長寂顯得很乖巧。

  花向晚到也沒多想,轉身上了床,便閉上眼睛睡去。

  謝長寂坐在原地,看了一眼花向晚的床,低頭又看了看自己傷口。

  他一醒來就是這個奇怪的地方,身上都是傷,腰上帶了個寫著「天劍宗」三個字的令牌和有雜物的乾坤袋,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記得。

  這個女子或許是看出了他失憶,所以滿口謊言。

  說是他姐姐……

  可……他直覺不是。

  但不管如何,他已經套出話來,他應當是來自天劍宗,而天劍宗不在此地,需要度過定離海才能回去。

  而這女子來自邪門歪道,必定也不是什麼好人,過去或許認識他,甚至還與他在此地有關。他與這個女子糾纏越久,或許越是危險,不如早日離開此地,回到天劍宗才是正途。

  想明白一點,他等女子呼吸聲傳來,悄無聲息融開了她的結界,便從窗戶一躍而下,隱匿在夜色之中。

  他動作很輕,根本無法讓人察覺,花向晚一夜好夢,等第二天醒來,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她有些茫然。

  謝長寂呢?

  又去做早飯了?這麼乖?

  她迷迷糊糊打了個哈欠,下樓轉了一圈,轉了一圈後等到午時,還不見謝長寂,她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

  謝長寂,跑了?!!

  這個念頭讓她很是震驚,打從相遇以來,都是謝長寂追著她跑,她還從來沒見謝長寂主動跑過。

  她幾乎是被氣笑了。

  但一想他現在根本什麼都不記得,就十幾歲,失憶漂泊在外,有點警惕心好像也正常。

  可他現下是在畫裡,作為入畫者,他要是死在畫裡,是什麼結果?

  花向晚不知道,最壞結果可能就死在裡面。

  想到這兒,花向晚伸手扶額,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是欠了他,一個受傷的元嬰,跑什麼跑?

  她深吸了一口氣,用神識一路探查,尋著謝長寂留下的氣息痕跡就跑了過去。

  謝長寂的氣息斷斷續續,他明顯也是在躲著她,她按著氣息追了許久,也不見人,只能一面找一面找人問。

  「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個十七歲的年輕人,大概這麼高,長得特別好……」

  她一路到處打聽,沿路問了許久,都沒消息。

  眼看著天色漸漸暗下去,花向晚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男人關切之聲:「姑娘,您要找的,是不是個長相周正的白衣少年啊?」

  一聽這話,花向晚立刻回頭,就見背後站著一個中年男人。

  他看上去很是和藹,穿著藍色道袍,一臉正氣,讓人很是放心。

  但只是一眼,她便看出來,這人身上邪氣橫生,根本不是一個普通人。

  她看著道士,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她故意收斂了靈力,看上去和個普通人無異,現下這麼慌張找人,的確很好騙的樣子。

  而這個騙人的人,這難道就是晚秋之前被抓後讓狐眠救人的一劫?

  花向晚心思稍動,可一想到謝長寂,又有些不放心。

  那道士見她猶豫,便笑起來:「姑娘不必害怕,我是看見姑娘尋人,方才有此一問。我之前看見了一個和姑娘說得很像的小郎君……」

  「那他在哪兒?」

  花向晚幾乎確定眼前人圖謀不軌,想了想,以謝長寂的能耐,一時半會兒大概出不了什麼事兒,她不能影響狐眠這邊的進度,先趕緊讓狐眠和秦憫生見面了再說。

  於是她面露焦急,忙道:「那是我弟弟,您要是見到他,勞煩指路,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小事情,」道士趕緊擺手,「我是在城外見到的,這就帶您過去,他好像被人抓走了。」

  「那快!」

  花向晚趕緊催促:「事不宜遲,我這就跟著您去!」

  說著,花向晚趕緊跟上道士,兩人匆匆往城外走去。

  暗處,謝長寂戴著斗笠,看著女子急急忙忙追著上去的背影,一時游移不定。

  以昨夜這個女子的身手來看,她出不了什麼事。可……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隱隱約約,連一點涉險的可能都不想讓她有。

  這種念頭讓他有些不安,難道,她真的是他姐姐?

  左思右想,他終究還是跟了上去,如果她沒出事就算了,要是出了事……

  他幫她一把,再跑。

  打定主意,謝長寂悄無聲息跟上兩人。

  花向晚跟著道士出了城,道士引著她往密林中走,她面帶猶豫,遲疑著道:「道長,我弟弟真的在這裡嗎?」

  「在,」道士點頭道,「我方才才見到他們把人帶過去了,你快隨我來。姑娘,」道士遞給她一個竹筒,「要不要喝點水?」

  花向晚聞言,咬了咬唇:「不必了,我掛念著弟弟……」

  「喝點吧,我見你唇都裂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猶豫片刻,接過竹筒道謝:「多謝道長。」

  水一入口,她就知道是什麼玩意兒,常見封鎖修士靈力、讓人全身無力昏迷的軟筋散。她是化神期,這東西對她沒多大作用。

  她從容喝過,故作什麼都不知道,把竹筒遞給道士:「謝謝。」

  道士滿意收起竹筒,轉身道:「我們趕緊走。」

  說著,兩人一起往裡,花向晚計算著藥物應該起效果的時間,走著走著,便踉蹌起來:「道……道長……」

  「姑娘?」

  道士轉頭,看見花向晚扶著旁邊樹木,花向晚疑惑抬頭:「我怎麼……怎麼有些看不清……」

  話沒說完,她便優雅倒了下去。

  她一倒下,周邊走出一批人來,許多人看著道士,笑著道:「這次貨色不錯啊,主上應該很是喜歡。」

  「長得不錯,修為也還不錯,就是腦子有問題,說什麼信什麼。」

  道士面帶不屑,抬手給花向晚貼了張符:「抬走,和其他女人一起,送到主上那裡去。」

  說著,眾人把花向晚抬起來,暗處謝長寂皺了皺眉頭,按住本來要出鞘的劍。

  還有其他人……

  他思索著,來都來了,不如一併救了。

  他跟著一行人,看著花向晚被他們一路扛到一輛馬車上。

  花向晚一直裝暈,等塞進馬車後,聽著馬車嘎吱嘎吱響起,她才緩緩睜開眼睛。

  馬車裡橫七豎八都是被打暈的女孩子,大家都睡著,外面人也沒有管她們,她趁著這個機會,趕緊給狐眠傳消息。

  「師姐,我被抓了,快來救我!!」

  消息傳出去,沒有片刻,狐眠便傳音回來,傳音玉牌上就四個字:「廢物等我。」

  花向晚:「……」

  狐眠對大家,真是一樣的殘忍。

  不過既然完成了自己的戲份表演,她也就不用掙扎,靠在馬車上,看著旁邊昏睡的女孩子,開始琢磨著等出去之後怎麼找謝長寂。

  她頂著晚秋的殼子,晚秋如今不過是金丹期,她能展現的實力也就是金丹,不然容易打擾原本運行軌跡。

  謝長寂如今到處亂跑,萬一讓西境高層發現了,那是必死無疑,她得讓他放心,死心塌地待在她身邊,免得出事情。

  可他好像根本不相信她,要怎麼才能把這個人捆在身邊呢……

  她一路思索著,等了許久,感覺馬車停下來,她趕緊又閉上眼睛裝暈。

  侍從將她抬下來,扛著她走入一個山洞,周邊都是女人的哭鬧聲,似乎就她沒醒。

  等了一會兒後,她感覺自己被人放進水中,用鐐銬拷住。

  「別哭了!」

  旁邊傳來一聲大喝:「在水牢裡好好待著,等著主上臨幸。誰要不聽話,老子就把她殺了!」

  說完,對方將門狠狠摔上,走了出去。

  花向晚慢慢睜開眼睛,就看周邊都是女人,只是這些女子沒有被鐵鏈拴著,都站在水中,忍受著水的寒意,壓抑著聲低泣。

  只有她一個,被上了特殊符咒的鐵鏈拴著,明擺著是不公正待遇。

  這些女人都互相沒有搭理,就低著頭哭,花向晚閉上眼睛,開始休息。

  休息到大半夜,外面突然傳來轟的一聲巨響,把花向晚猛地驚醒。

  隨即不等她反應,就感覺一陣地動山搖,外面傳來狐眠叫罵之聲:「哪個混帳玩意兒敢綁我師妹?給本座滾出來!」

  花向晚一聽這聲音就嘆息,還好當年晚秋運氣好,不然就狐眠這個救人的樣子,說不定人沒救到,先在水牢給砸死了。

  狐眠罵完,外面果然打了起來,水牢一陣一陣顫動,沒一會兒就開始掉碎石。

  關在牢中的女子都激動起來,瘋了一般往門口湧,又哭又喊:「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花向晚見狀,想了想,自己好歹也是個金丹修士,救下這裡人,應該不算違規吧?

  她一琢磨,轉了轉手腕,正想動作,就聽水牢外傳來兩聲慘叫,隨後一個少年一躍而入,抬手一劍劈開牢門。

  少年白衣勝雪,劍光凜冽,俐落劈開牢房大門,沖著牢中女子喊了聲:「快走。」

  說著,他將目光挪到最裡面的花向晚,見花向晚被鐵鏈鎖住,毫不猶豫躍入池水,朝著花向晚走來,抬劍就劈。

  劍「哐哐」斬下束著花向晚的鐵鏈,花向晚腳下一軟,謝長寂抬手扶住她,低聲道:「得罪了。」

  說著,便將她往背上一拉,背著她快速越過水牢,朝著外面一路跑去。

  花向晚趴在謝長寂背上,等衝出水牢,才發現山洞中已經亂成一片,謝長寂指揮著逃出來的人,大喊了一聲:「跟我走!」

  說著,他就背著花向晚,熟門熟路往一個方向狂奔。

  花向晚這才反應過來,謝長寂竟是來救人了。

  她突然意識到,當年他就是見人就救,現下他應當還是吃這套。

  她趕緊收好靈力,裝成一樽花瓶,由謝長寂背著往外,忙道:「長寂,你去哪兒了?我一直在找你……」

  「出去再說。」

  謝長寂看她又開始說謊話,一劍割斷一個守衛脖子,攔住其他人,沖著後面女子道:「上前,往外跑。」

  那些女子聞言,趕緊往外跑去,沒片刻,後面傳來一聲怒吼:「哪裡跑!」

  說著,數十道符咒從裡面衝出來,似乎是要將這些女子置於死地。

  謝長寂放下花向晚,往身後一攬:「你躲著。」

  隨即抬手一劍,劍意和符咒對轟在一起,攔住那些符咒去路。

  「小兒找死!」

  一聲大喝從裡面傳來,隨後法光朝著謝長寂一道一道衝來,謝長寂看了一眼,身後女子還沒完全走出去,他手中長劍飛快旋轉成盾,一道一道打飛那些法光,等那些女子徹底走出去後,他拉著花向晚,毫不猶豫轉身:「跑!」

  花向晚被他拽著,踉踉蹌蹌跑在甬道中。

  眼看著就要衝出去,花向晚便聽見身後一道強勁的法光急追而來!

  兩人避無可避,謝長寂回身一劍,也就是這剎那,花向晚猛地撲到他身上!

  謝長寂睜大眼,只看法光狠狠撞到花向晚身上,他急忙一把抱住花向晚,同她一起被這法光猛地轟飛出去。

  飛出甬道,兩人狠狠撞在地面,一個紫衣道士提劍朝著兩人高高躍起,就要一劍劈下!

  這時一道長綾從高處破空而來,猛地拽住道士手中長劍,狐眠眼神一冷:「還想跑?!」

  說著,她拽著長綾急追而來,她身後有十幾個道士追著她,急道:「休得傷我主上!」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狐眠身上,謝長寂得了空,抱起受傷的花向晚,就朝著密林中衝去。

  花向晚艱難睜眼,就看狐眠被十幾個道士團團圍住。

  「別……別跑了……」

  花向晚阻止著謝長寂,拉住他的袖子:「我師姐還在那裡。」

  謝長寂動作一頓,他想了想,指道:「我把你送到安全之處,回來救她。」

  「不行,」花向晚果斷拒絕,試著推攮著從他懷中跳出來,「我得看著她安全才安心。」

  至少確認秦憫生出現才行。

  花向晚這一推,謝長寂心中一種微妙的不舒服湧上來。

  他不知道是為什麼,對於花向晚的拒絕,他似乎有些在意。

  他不由自主將她抱緊了些,低聲道:「別亂動,我帶你藏起來。」

  說著,他拉著她躲到一個安全地方,設下結界後,便見狐眠和那些道士僵持著。

  他們雖然單打獨鬥不如狐眠,但十幾個人列陣,卻還是和狐眠打了個難捨難分,謝長寂一看這個情況,便起身想去幫狐眠。

  花向晚一把拉住他,搖頭道:「你別去,你還有傷。」

  而且你去了,秦憫生有什麼用?

  聽到花向晚的話,謝長寂心中一暖,只安慰她:「我無礙,小傷。」

  「不行,」花向晚固執搖頭,「你是我弟弟,我不能讓你為我師姐涉險。我……」

  話沒說完,一道劍意從前方直轟而來,謝長寂下意識擋在花向晚身前,就看那劍意將與狐眠僵持著的道士猛地轟開,只留狐眠詫異回頭。

  山林早就被他們打得不成樣子,月光毫無阻礙,傾瀉而下,不遠處,一位高大魁梧的布衣青年提劍站在原地。

  他穿得十分樸素,臉上帶著一道刀疤,看上去頗為英武。

  風吹來,狐眠手握長綾,紅衫月下翻飛,她愣愣看著對方,而青年目光平靜,開口只道:「借過。」

  見到這個場景,花向晚目不轉睛盯著,往前多探了探,想要看清楚些。

  她兩百年沒見過秦憫生了,都忘記這號人長什麼樣,這是關鍵人物,可不能搞錯人。

  謝長寂看著她往前爬,忍不住皺了皺眉:「你這是做什麼?」

  「噓,」花向晚轉頭朝他豎起手指,「別說話,別打擾我看男人。」

  謝長寂有些聽不明白,他默不作聲看了一眼遠處劍修,沒搞懂花向晚到底在看什麼。

  但想來也不關他的事,他只能是靜靜等著,過了片刻後,就聽狐眠笑起來。

  「閣下劍意非凡,敢問尊姓大名?」

  「凌霄劍,」青年抬眼,「秦憫生。」

  「原來是……」

  狐眠抬手想要恭維,對方卻完全沒有和她搭話的意思,竟然就直直走過,徑直往前去了。

  狐眠動作僵在原地,看著狐眠的表情,花向晚就知不好,轉頭趕緊拉謝長寂:「快,帶我趕緊跑。」

  謝長寂聽不明白,花向晚抬手就挽住他脖子,催促道:「快啊,被師姐知道我看見她這窘樣,她肯定得殺了我。」

  謝長寂被她抱著脖子,渾身僵硬,片刻後,他低頭看了一眼她因受傷慘白著的臉,終於還是將她打橫抱起來,只是語氣中帶了幾分克制著的不快,低聲道:「你別碰我。」

  說著,他抱著她一路跑開,花向晚側眸看他,見他緊抿著唇,似是不高興。

  她一想便知道是因為什麼,他一貫討厭別人的觸碰,現下她這麼環著他,他估計已經是惱怒至極,只是想著她是為他受傷,才努力忍著。

  想到他到處亂跑惹她心煩,她便決定努力讓他更不高興一點。

  於是她抱著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胸口:「長寂怎麼可以這麼和姐姐說話?姐姐都為你受傷了,你還這麼冷漠,姐姐好~傷~心~啊!」

  謝長寂看她一眼,察覺她在激他,沒有搭話,抱著她快速到了附近的斷腸村裡,找了家客棧讓她歇下,隨即便道:「你找你師姐過來,我走了。」

  「唉等等!」花向晚拉住他,眼巴巴看著他,「你就這麼丟下我了?」

  「你……」謝長寂遲疑著,他看著她的眼睛,理智告訴自己該走,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挪不開步子。

  兩人靜靜對視,片刻後,謝長寂抿緊唇:「你真的是我姐姐嗎?」

  「不然呢?你以為我會隨便幫別人擋刀嗎?」

  謝長寂想起那一刻她毫不猶豫擋在自己面前,動作一頓,花向晚見他遲疑,笑起來:「好弟弟,你至少留下來陪我把傷養好吧?反正你現在什麼都不記得,去哪兒都危險,倒不如待在我身邊,也免得我到處找你。」

  「你一定要找我?」

  謝長寂疑惑,花向晚點頭:「當然啊。」

  「為什麼?」

  「我可不能讓你出事。」

  花向晚這句話說得認真,謝長寂一愣。

  看著面前人的模樣,他隱約有些相信,不管是不是姐姐,至少……她不會害他。

  他垂下眼眸,想了好久,終於才道:「好吧……」

  花向晚笑起來,拉著他坐下,看著十七歲的謝長寂垂著眼眸,平靜溫和坐在面前,她克制著心裡的激動,露出幾分幽怨:「說起來,打從見面,你還沒叫過我一聲姐姐。是許多年不見,咱們生分了嗎?」

  「我不記得。」

  謝長寂實話實說,花向晚嘆息:「那一聲姐姐,你總得叫吧?」

  謝長寂動作一頓,猶豫好久,他終於有些生澀開口:「姐姐……」

  他似乎從來沒叫過這個詞,語調出來,花向晚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帶了軟。

  她突然理解為什麼自己以前每次叫謝長寂哥哥他都會臉紅,聽著他叫姐姐,她也覺得心裡酥酥麻麻的。

  沒有預想中佔便宜的感覺,反而有些奇怪。

  她輕咳了一聲,扭過頭去:「好了,叫了我姐姐,就別亂跑了。好好跟在我身邊,說不定,」花向晚笑了笑,「什麼時候,你就想起來了呢?」

  聽這話,謝長寂點了點頭,心中稍頓。

  失憶或許也只是一時,過些時日,也許就想起來。

  一回生,兩回熟,叫了第一聲,他便也不覺得奇怪,只應聲:「知道了,姐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12:13 PM

第四十四章

  花向晚聽著他叫姐姐,忍不住笑,正要說些什麼,就聽窗外風動,謝長寂反應極快,拔劍朝著對方直刺而去,花向晚方才來得及喊了聲:「慢著……」

  已聽「叮」的一聲輕響,狐眠單膝跪在窗台,雙指夾著謝長寂的劍尖,轉頭卻是看向床上花向晚,挑眉道:「你去哪兒找來的狼崽子?」

  「他是我弟弟謝長寂,從雲萊過來找我,失憶了。」

  花向晚朝著狐眠擠眉弄眼,怕她拆穿她的謊言,狐眠一聽立刻明了,眼中露出幾分「好家夥」的意味,隨後輕咳出聲,試探著放開劍尖道:「那個,好弟弟,我是你姐姐的師姐狐眠,你別這麼戒備,」狐眠轉了個身,靠在窗戶上,笑眯眯道,「來,叫聲姐姐聽聽。」

  謝長寂冷眼看著她不動。

  狐眠「嘖」了一聲,嘟囔了一聲:「沒意思。」

  說著,她從窗戶上跳下來,走向花向晚:「你怎麼樣?那紫霄道人傷著你沒?」

  「沒。」

  花向晚搖搖頭,只問:「紫霄道人是做什麼的?」

  「你都被抓了還不清楚吶?」

  狐眠坐到一旁,朝著謝長寂敲了敲桌子:「小美人奉茶。」

  謝長寂不理她,花向晚輕咳了一聲:「那個,長寂,你先出去端壺茶吧?」

  謝長寂聞言,在兩人之間審視一圈,這才走了出去。

  狐眠打量著他們,等謝長寂一走,她立刻設下結界,湊到花向晚面前:「晚秋,我以前沒看出你是這種人啊,他瞧著才十七歲吧?這你都下得去手?」

  「你少管我,」花向晚瞪她一眼,「我有點其他事兒,帶著他而已,你別多想。紫霄道人怎麼回事?」

  「他就是附近供奉魊那位,他前幾年修道,被一個女子傷了心,自己殺不掉人家,就供奉了一隻魊,修為暴漲之後去找對方,失手把人殺了,就失了心智,現下到處抓捕女子,想把這些女子當成祭品,復活他心上人。」

  「年年都有這些活著不好好珍惜、死了才來裝深情的。」

  花向晚聽著,看狐眠似乎出神想著什麼,隨後道:「現下人呢?」

  「殺了啊,我還留著?」

  狐眠轉頭看她一眼,花向晚斟酌著:「我走時看你不像能殺他們的樣子,是……有什麼奇遇嗎?」

  一說這個,狐眠立刻來了興致,她坐到花向晚旁邊,激動道:「晚秋,你聽說過凌霄劍嗎?」

  「聽說過啊,」花向晚故作淡定,「秦憫生嘛。」

  「我和你說,我看上他了。」

  狐眠說得認真,花向晚故作驚疑:「他?他可是出了名的不懂風情,你看上他……怕他是不會看上你吧?」

  「怎麼可能?」

  一聽這話,狐眠便睜大了眼,怒道:「我保證三個月內一定把他拿下,不信你瞧著。現下師姐給你個任務。」

  「什麼?」

  花向晚眨眨眼。

  「幫我盯著他,」狐眠湊到她面前,「我最近得去個密境,你幫我盯著他,順便搞清楚他所有過去背景喜好,等我回來。」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合歡宮要出手,那必然是要先了解對方的。

  剛好花向晚此番入境,目的就是為了搞清秦憫生當年到底做過什麼,她點了點頭:「我明日就去查。」

  「姐,」兩人說著,謝長寂聲音出現在門口,「我端茶回來了。」

  他明顯是知道兩人是想支開他說話,進門還要特意打招呼。

  花向晚和狐眠對視一眼,狐眠笑了笑:「那你去查,有事通知我,我先去睡一覺。」

  說著,狐眠便起身離開,跳窗離去。

  花向晚這才叫謝長寂進來,謝長寂見狐眠離開,他端著茶,遲疑片刻後,輕聲道:「姐,我另外開個房。」

  花向晚見他神色堅定,便知道,如果拒絕,說不定他就要睡在窗戶外面。

  只要人留下就行,她也沒心情和他爭,揮了揮手道:「去吧,別離我太遠。」

  「嗯。」

  謝長寂應聲,隨後放下茶杯,便自己去開了個房。

  他房間就在花向晚隔壁,花向晚感知到,抬手給他房間也設了個結界,便閉眼睡去。

  謝長寂察覺她給自己設的結界,他扭過頭去,看著牆面,好久後,他取下自己天劍宗的玉牌,輕輕摩挲。

  她真的是他姐姐嗎?

  若是的話,他為什麼總隱隱約約覺得不對?

  若不是的話,為什麼……他又這麼想親近她,覺得她很放心?

  他也想不明白,轉頭看了看窗外,終於決定,不管未來如何,如今她對他好一日,他就對她好一天。

  兩人在屋中休息了一夜,等到第二天醒來,花向晚給他簡單做了檢查,確認他沒什麼問題後,便領著他退了客房,往外面走去。

  她先帶他回了昨夜的山洞,在現場勘查一番後,便找到了秦憫生的氣息。

  秦憫生沒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蹤跡,花向晚追著他一路往前,謝長寂跟在她後面,沒多久就明白了她的意圖:「你在追昨晚那個劍修?」

  「不錯。」

  花向晚倒也沒瞞他。

  謝長寂心中莫名有些不悅,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抿唇:「你追他做什麼?」

  「我師姐看上他了,」花向晚直接回答,「讓我盯著呢。」

  「哦,」謝長寂點點頭,語氣輕快了幾分,「盯著他做什麼?」

  「搞清楚他這個人啊,」花向晚看他一眼,「追男人得有策略,不能硬上,首先得知道他喜好,然後針對他個人好好設計。」

  聽著花向晚的話,謝長寂眉頭微皺:「你……你好像很熟悉這事兒?」

  「額……」花向晚一聽就知道他是不讚同此事,趕緊解釋,「我就是幫忙,我自己沒多少經驗。」

  謝長寂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兩人追了一天一夜,終於追到了秦憫生。

  他找了個山洞,坐著打坐,兩人不敢靠的太近,就只能遠遠看著。

  看了一個早上,秦憫生不動,謝長寂也乾脆打坐起來,花向晚就只能蹲在一邊,盯著不動。

  等盯到晚上,花向晚人疲了,叼了根狗尾巴草,開始蹲著數螞蟻。

  螞蟻數到深夜,花向晚迷迷糊糊。

  沒有金丹的日子,她像一個凡人一樣作息,習慣了之後,沒有刻意維持,她便覺得睏。現下無事,她雖然努力了,但秦憫生這個人太過乏味,她盯著盯著,完全沒忍住,毫無知覺往旁邊一倒,就砸在了謝長寂肩上。

  謝長寂緩慢睜眼,皺眉看她。

  本想催她離開,但轉頭瞬間,就看月光落在她臉上。

  她似乎是累極了,神色全是疲憊,膚色瑩白如玉,睫毛濃密纖長。

  她靜靜靠著他,彷彿是將他整個人當成依靠,貓兒一樣依偎著他。他心上突然就陷了一處,靜靜凝視著她的面容,一時竟覺得,應當就是這樣。

  她就該這麼靠著他,而他理當為她遮風避雨,給她依靠。

  想到這裡,他才驚覺自己似乎有些逾越,但想想,若這是自己姐姐……

  倒的確也當如此。

  他艱難收回目光,又閉上眼睛,悄無聲息打開了結界,以免夜風太冷,讓她受涼驚醒。

  花向晚迷迷糊糊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正午,秦憫生還在打坐,謝長寂也在打坐。

  花向晚覺得,再這麼下去,她要被他們逼瘋了。

  好在堅持到第三天,秦憫生終於有了動作,他從入定中醒來,起身往外,花向晚一看他往外走,趕緊跟了上去。

  他走到山下小鎮,去客棧中開了個房,之後又去酒館買了幾壺酒,隨後又折回客棧。

  花向晚和謝長寂蹲在屋頂,遠遠跟著他,就看他走進客棧長廊,突然一個女子之聲響了起來:「秦道君。」

  秦憫生聞言頓住步子,回頭看去,就見長廊盡頭靠著這個女子,女子衣著暴露,笑意盈盈:「秦道君可還記得我?」

  「巫媚。」

  秦憫生冷聲開口,微微皺眉:「你來做什麼?」

  「夜深露重,著實寒冷,」巫媚一步一步走上前來,停在秦憫生面前,眨了眨眼,「秦道君不請我房中一敘?」

  一聽這話,花向晚立刻反應過來,抓著謝長寂趕緊沿著房簷一路跑到秦憫生定下的房間,推窗而入之後,她迅速掃了屋子一眼,就見這房間就剩一個衣櫃可藏,趕緊衝到衣櫃前,招呼謝長寂:「快進去!」

  謝長寂一愣,就聽外面傳來腳步聲,花向晚急了,拽著謝長寂就往裡塞。

  謝長寂緊皺眉頭,被她塞進櫃中,花向晚自己趕緊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擠進櫃子,關上櫃門,隨後抬手一張符貼在櫃面,便聽外面有人推門進來。

  衣櫃不算小,但要容納兩個人,便顯得極為狹窄。

  謝長寂整個人蜷在衣櫃中,花向晚坐在另一頭,腿和他緊緊貼著,認真盯著外面。

  她修為遠高出秦憫生和巫媚一截,帶著謝長寂躲在櫃子裡,外面兩人完全察覺不到他們倆的存在。

  「你來做什麼?」

  秦憫生冷淡出聲。

  巫媚撐著腦袋,晃著赤、裸的小腿,笑眯眯道:「明日就是你母親祭日吧?」

  「巫楚要來?」

  「想多了,」巫媚一聽這話,立刻打斷他,「宗主怎麼可能親自過來?」

  「那你就滾。」

  「哎喲,」巫媚站起身來,朝著秦憫生湊上去,試圖伸手去攬他脖子,「別這麼冷淡……」

  話沒說完,秦憫生便抓住了她的手,警告她:「有事說事。」

  「好吧,」巫媚無奈,「我是代宗主來讓你做一件事,宗主說了,」巫媚轉頭坐回原位,低頭玩弄著自己的指甲,「只要你做成了,就讓你認祖歸宗,成為巫蠱宗繼承人。」

  秦憫生聞言,嗤笑出聲:「他不是說,我是婊子生下的賤種,和巫蠱宗沒有關係嗎?」

  「你賤是賤啊,」巫媚笑眯眯盯著他,「可是,能用的賤人,一樣是人。」

  秦憫生不說話,房間裡異常安靜,所有的聲音、感覺,都被無限放大。

  包括溫度,呼吸。

  衣櫃太過狹小,謝長寂感覺整個衣櫃裡都是花向晚的味道,她的腿同他緊貼在一起,溫度隨著時間一起往上。

  花向晚倒沒察覺,她聽外面的事聽得認真,可謝長寂卻沒辦法忽視這種感覺。

  他不知道自己失憶前是怎樣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和花向晚的相處模式。

  可此時此刻,花向晚肌膚和他時不時摩挲而過,他總覺得有種微妙的酥麻感,讓他忍不住想躲。

  但衣櫃又讓他避無可避,只能盡量轉移注意力,念起清心咒,不去看她。

  屋外靜默許久,秦憫生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什麼事?」

  「聽說,前幾天,你遇到合歡宮的狐眠了?」

  巫媚似乎早知他會答應,語調漫不經心,秦憫生點頭:「是,一面之緣。」

  「宗主的意思,就是讓你繼續這一面之緣。」

  聽著她的話,秦憫生抬眼,巫媚看著秦憫生:「讓她喜歡你,信任你,你能做到嗎?」

  「你們想做什麼?」

  秦憫生追問,巫媚輕笑:「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我只問,你能不能做到?」

  秦憫生不言,似在思考。巫媚漫不經心敲著桌面,提醒著他:「這可是你回巫蠱宗最後的機會。你要是來,未來,你可能是巫蠱宗少主,乃至宗主。九宗之一最頂尖的人物,比你現在當個散修,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人活著,就得往上爬,」巫媚盯著他,「你說是麼?」

  兩人僵持著,過了許久,巫媚站起身:「決定好了告訴我,狐眠現在在古劍秘境,你要接觸她,這是最好的機會。」

  說著,巫媚往外走去,錯身而過的瞬間,她突然轉頭:「我說,你還是第一次吧?真不要試試我?」

  「滾!」

  秦憫生低喝,巫媚漫不經心一笑,轉身往外走去。

  等她離開後,秦憫生一個人在屋中坐著,過了一會兒,他自己拿了一壺酒,坐著獨飲。

  他堵在外面,花向晚當然不能出去,她只能和謝長寂繼續窩在這狹窄的衣櫃中。

  她腳有些麻了,忍不住抬起來,朝著謝長寂方向伸直了腿。

  她這動作瞬間驚到了謝長寂,謝長寂皺起眉頭看她,似是質問。

  花向晚做了個抱歉的神色,隨後捏了捏自己的腿,示意腿麻了。

  謝長寂鎖眉不放,好似讓她麻了就忍著。

  花向晚討好笑笑,伸手去捏謝長寂的腿,給他按摩著,又看了看自己的腿,示意他照做。

  誰知道這秦憫生會喝多久,要這麼熬下去,這是折磨兩個人。

  然而她主動示好,謝長寂卻毫不領情,在她手碰上他小腿瞬間,他便抿緊唇,死死盯著她,警告她不要亂來。

  花向晚不斷看自己的腿,用眼神哀求他。

  謝長寂被她輕輕捏著小腿。

  不得不承認,這麼一捏,其實人要舒服很多,但是她捏著他的腿,帶來的卻不止舒服一種感覺。

  還有種微妙的觸感升騰,酥酥麻麻,順著小腿一路往上,到達那不可說之處。

  他一面想要阻止她,一面內心深處,又有那麼幾分隱約的、說不出的……期待?

  意識到這一點,他心上猛地一驚,也就是此時,秦憫生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見秦憫生出屋,謝長寂幾乎是毫不猶豫,一把推開衣櫃門,逃一般往外衝。

  花向晚一愣,隨後趕緊把符撕下來,留了一張紙片人追著秦憫生,自己趕緊追上謝長寂。

  謝長寂跑得極快,等花向晚追上他時,已經是到了大街。

  她用了神行符,才勉強趕上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忙道:「你跑什麼?!」

  謝長寂不說話,花向晚看他啞巴一樣,一時有些無奈:「謝長寂,是不是沒有人教過你說話?」

  謝長寂低著頭,花向晚想著死生之界教出來那些人,好似都是這個樣子。

  她想了想,只能道:「謝長寂,你要有什麼不高興,你得告訴我。」

  「我沒有不高興。」

  「你現在這個樣子,」花向晚說得認真,「就叫不高興。」

  謝長寂一愣,花向晚看著他,莫名竟覺得有些可憐,她不知道為什麼,竟對十七歲的謝長寂有了極大耐心。

  或許是因為年紀小,還有可塑空間,她忍不住想多教教他:「你不要什麼都悶在心裡,有覺得不好的地方,你就說出來。你喜歡的地方,你也說出來。」

  說著,花向晚想了想:「你是不是不喜歡我碰你?那我答應你,」她放開他,伸出手,做出投降的姿勢來,「我以後肯定不碰你,你別生氣了?」

  一聽這話,謝長寂心裡更覺得不舒服。

  他低著頭,艱澀出聲:「我……不是不喜歡。」

  這話把花向晚聽懵了,謝長寂緩緩抬頭,認真看著她:「我是因為,喜歡,才覺得,害怕。」

  他每個字都說得很艱難,但卻在努力表達著,似乎是把她的話聽在耳裡,他在努力解釋。

  花向晚看著他清澈認真的眼,突然意識到。

  其實不一樣。

  他和當年的謝長寂,不一樣。

  那時候的謝長寂,背負著天劍宗的責任。

  他是問心劍定下的繼承人,他知道死生之界結界將破,他身上沉甸甸的,早早背負了過多人的期望和生死。

  可現下的謝長寂,他什麼都忘了,什麼都不知道。像是一張白紙,乾乾淨淨的,卻也是最真實的模樣。

  她看著面前人,不知道為什麼,竟有幾分心酸。

  她忍不住笑:「你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我以為你是個結巴。」

  謝長寂似覺難堪,輕輕垂眸:「我不是結巴。」

  他只是從未說過這些。

  花向晚明白,她想了想,忍不住笑起來:「那你得多練練,來,姐姐教你。」

  謝長寂疑惑抬眼,就看花向晚取出一個靈獸袋,倒了倒,便抖出一隻小白虎。

  謝長寂愣愣看著這隻小白虎,花向晚舉起來:「喜不喜歡這個?」

  謝長寂不說話,他目光移動到花向晚臉上,可帶了碎光的眼睛,已經流露出他明顯的情緒。

  「喜歡要說啊,」花向晚捏了捏小白的爪子,「你說喜歡小白,我就把它給你抱。」

  謝長寂聞言,目光挪開,游移不定。

  花向晚將小白又擠到他面前:「你說啊,謝長寂?」

  他說不出口。

  他也有些,不知道怎麼說。

  可不知為何,心底隱隱有一個聲音,讓他努力想要出聲。

  他看著面前晃著虎爪的女子,眼裡落著她的笑,她眉飛色舞的神色,她認真試圖教著他的模樣。

  他忍不住詢問:「為什麼?」

  「什麼?」

  花向晚聽不明白,謝長寂靜靜看著她:「為什麼,一定要教會我說這些?」

  花向晚被他一問,抿了抿唇,想了片刻,才道:「因為……你要不學會的話,會失去很多的。」

  說著,花向晚也覺自己似乎有些多管閒事,搖搖頭道:「算啦,我也就是心血來潮,走吧,我們去找秦憫生。」

  反正出了畫他什麼都不記得,學與不學,又有什麼區別?

  她轉過身,抱著小白往前,謝長寂看著漸行漸遠的背影,突然出聲:「我喜歡。」

  花向晚頓住腳步,愣愣回頭。

  就看少年一身白衣,站在不遠處,神色認真看著她:「我喜歡小白。」

  花向晚聞言,正要笑開。

  隨即便聽少年認真出聲:「我也喜歡你。」

  「晚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01:03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0-21 01:04 P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這一聲出來,兩個人都懵了。

  謝長寂有些意外,他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在這句話出口的瞬間,自己腦海中會浮現出冰雪之地,自己緊握著一片桃花花瓣的場景。

  那個場景中自己很疼,應該是天雷擊打在身上。

  他做了什麼,要受此天劫?

  而且……他為什麼會脫口而出姐姐的名字呢?

  就算她叫謝晚晚,那他也該叫姐姐,而不是名字。

  他自己有些茫然,花向晚也是愣了。

  她從沒聽過謝長寂說這話,當年她一次又一次問他,他都不曾應答,只會一遍又一遍告訴她「抱歉」。

  抱歉,他回答不了,回應不能。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謝長寂把她排在小白後面,他口中所說的喜歡,大概也不過就是和喜歡小白一樣。

  她笑起來:「我才惹你生氣,你還喜歡我?」

  謝長寂聽到她這話,似乎是認真思索片刻,隨後點點頭:「你很好,我很喜歡你。」

  他這輩子大概沒這麼坦率過,花向晚覺得好笑,看著這個白紙一樣的人,朝他招了招手:「那你過來,今晚我們就學什麼是喜歡。」

  謝長寂茫然走到她面前,花向晚將小白一把塞進他懷裡,謝長寂感覺毛茸茸的小白虎入懷,少年眼中帶了幾分克制著的溫柔與高興。

  他小白小心翼翼舉起來,看著對方如臨大敵的神色,他抿著唇,嘴角有了一絲輕微的弧度。

  花向晚看著他,也不知怎的,忍不住伸手挽住他,謝長寂一愣,就看花向晚站在他身側,仰頭看他:「喜歡我挽著你嗎?」

  謝長寂莫名覺得臉上有些熱,他下意識想否認,又想到花向晚那之前的話,克制著心中那些許羞澀顫抖,輕輕點了點頭。

  花向晚挑眉:「不會說?」

  「喜歡。」

  謝長寂低聲開口,花向晚高興起來,扯著他上前:「那走,我們去逛逛,看你還喜歡什麼。」

  「那秦憫生……」

  謝長寂忍不住回頭,花向晚擺擺手:「我讓紙人盯著呢,要有什麼異動,我們馬上過去。」

  說著,她拖著他鑽進人群裡。

  她突然覺得入畫挺好的,謝長寂什麼都不記得,未來也不會記得,她也只是晚秋,想幹什麼都行。

  她拖著謝長寂逛著長街,一遍一遍問他對事物的喜好,他努力應答,這個過程中,他慢慢開始體悟,到底什麼是喜歡。

  他不知道自己過去人生到底是怎樣,可是他卻清楚知道,喜歡,憤怒,討厭,開心……

  這些詞對他來說,總是有那麼些模糊,他好像明白,但似乎又不是很確定。

  他像一個稚兒,跟著花向晚學著這些言語。

  沒有人天生會一種語言,天生能將所有雜糅的感情理得清清楚楚,更多人是在漫長的人生中,將眾多的情緒反覆對比,然後一次又一次使用著那個表達這個情緒的抽象詞匯,最終一一對應。

  猶如乾淨與純淨,所有人都認識這兩個詞,但只有在一遍又一遍句子的反覆嘗試中,才能隱約感知到,這兩個詞背後截然不同的語境與語感。

  又如喜歡與愛,或是對姐姐的喜歡與對晚晚的喜歡,具體又有哪些微妙的不同。

  他看著周邊高興拉著他吃過所有小吃、到處選著小玩意兒的女子。

  看著燈火落在她臉上,光影綽綽,映照出她各種不同的模樣。

  她身上有一種詭異的、少女與成熟女子融合的氣質,沉靜又帶著無限生機。

  他忍不住將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仔細觀察著她的每一個細節。

  從她身上學習所有他似乎早早就該擁有、卻遲遲不曾學會的東西。

  兩人逛了大半夜,謝長寂說喜歡的次數加起來比他這輩子都多。

  他懷裡抱著小白虎,身上提了一大堆東西,連頭頂都沒放過,在頭髮上掛了一盒糕點。

  花向晚心滿意足拍拍自己鼓起來的肚子,正打算回頭,突然臉色一變,拉著謝長寂就往另一個方向:「走!」

  謝長寂被她拽著跑出城外,花向晚抬手一召,抓著謝長寂跳上劍身,便御劍追了出去。

  謝長寂知道是事情有變,將東西收入乾坤袋中:「怎麼了?」

  「秦憫生出城了。」

  花向晚吃掉最後一顆糖葫蘆,將竹籤隨手一扔,謝長寂抬手撈住她扔的竹籤,默不作聲收起來,花向晚奇怪回頭:「你這是幹什麼?」

  「掉下去,可能砸到人。」

  謝長寂說得認真:「凡人不比修士,砸到或許會死。」

  花向晚低頭看了一眼下面密林,覺得砸到人的可能性不太大,但一想這也是他細致之處,點頭道:「哦,那以後我不亂扔東西了。」

  「你扔吧。」謝長寂聲音平穩,「我在後面撿,你高興就好。」

  花向晚:「……」

  莫名覺得自己這個人,很沒有道德。

  兩人追著秦憫生一路往前,飛了半夜,便見到一座高山。

  高山前有打鬥之聲,花向晚老遠一看,便遠遠看見了狐眠。

  狐眠一個人和好幾個修士糾纏,謝長寂正要動手,就被花向晚暗處,朝著秦憫生方向揚了揚下巴,提醒他:「秦憫生在,你別出手。」

  謝長寂有些不明白,就看秦憫生果然如花向晚所料,長劍一拔加入戰局,同狐眠遠攻近戰配合,沒了片刻,就將那些修士誅殺。

  等修士都處理完了,狐眠才回頭看向秦憫生,眼神微亮:「秦憫生?」

  「嗯。」

  秦憫生將劍插回劍鞘,聲音很淡,遲疑片刻,他主動開口:「又見面了。」

  「是啊,緣分啊。」

  狐眠笑著看了一眼山洞:「你也是來古劍秘境的?」

  「是。」

  秦憫生點了點頭,站著不動。

  狐眠打量著他,琢磨了一圈,不由得朝著旁邊找尋起來。

  秦憫生在這裡,晚秋和她那個「弟弟」應該也在……

  看見狐眠的神色,花向晚就知道她是在找人,也不再躲藏,領著謝長寂就走了出去,高興道:「師姐!」

  狐眠和秦憫生一起看過去,就看花向晚高高興興跑過來:「師姐,我可找到你了,我帶著長寂過來了。」

  說著,花向晚伸手抱住狐眠,撒著嬌:「這次我可沒遲到,咱們一起……」

  她沒說完,似乎意識到這裡還有個大活人,她轉過頭,看向旁邊秦憫生,面露幾分詫異:「秦道君?!」

  秦憫生面色很淡,只對她點了點頭,花向晚激動起來:「原來是秦道君,上次承蒙相救,不勝感激,您也是來密境的吧?」

  秦憫生點點頭,花向晚立刻道:「那不如我們四人一起,也算有個照應?」

  聽到這話,謝長寂微微皺眉。

  秦憫生遲疑片刻,似乎也在猶豫。

  只有狐眠,轉頭看向花向晚,暗暗比了個大拇指。

  幹得漂亮師妹!

  花向晚露出驕傲眼神,隨後添火加柴:「秦道君莫不是嫌棄我們拖後腿?」

  「沒有。」

  秦憫生聞言,終於開口,點頭道:「一起走吧。」

  三方各懷心思,算是把事情定下來,狐眠率先上前,抬手放在山洞石門上,壓著笑:「那走吧。」

  石門轟隆打開,狐眠轉頭看向秦憫生,抬手道:「請。」

  秦憫生點點頭,走上前去,狐眠給了花向晚一個「離遠點」的手勢,轉身跟上秦憫生。

  花向晚懂事,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後,才同謝長寂一起進去。

  兩對人一前一後隔得很遠,花向晚不說話,謝長寂也安靜得彷彿不存在,就聽前方時不時傳來狐眠的驚呼:「啊,秦道君,這是什麼?好可怕。」

  「秦道君,我怕黑,我能不能拉著你袖子?」

  「啊,秦道君,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害怕了……」

  謝長寂聽著狐眠大呼小叫,忍不住看了一眼旁邊滿眼興奮的花向晚。他正想說點什麼,就看花向晚腳下一空,整個人直直墜下去!

  謝長寂頓時睜大眼,一把抓住她的手,驚呼出聲:「姐!」

  然而花向晚腳下傳來一道巨力,不過頃刻之間,兩人就被拖了下去。

  狐眠聽到聲音,和秦憫生一起趕了回來,這時甬道已經空空如也,狐眠愣了愣,旁邊秦憫生皺起眉頭,遲疑片刻,他安慰道:「古劍秘境並非凶境……」

 「我知道,」狐眠轉頭,看向旁邊秦憫生,「頂多就是把他們困住學劍,沒事兒,我們繼續走。」

  說著,狐眠暗中用合歡宮傳音喚了一聲花向晚:「晚秋?你沒事吧?」

  花向晚和謝長寂一起砸下來,落地瞬間謝長寂墊在她身下,隨後她便聽見了狐眠的聲音。

  她爬起來,轉頭看了周邊一圈,這裡是個石室,周邊嚴嚴實實,沒有任何出路,石室上都是劍招,地面上有一個陰陽太極法陣,兩把劍正正架在最前方的祭桌上,除此之外,除了一盞青燈,什麼都沒有。

  古劍秘境藏了諸多劍譜,不算凶境,進來之後,會被強制學習密境中的劍術,學不會出不去。

  她看了一圈,自己應當是被某個劍譜選中拖進了學習密室,倒也不是很擔心,趕緊回應:「我被拖來學習了,你不用管我,好好發展你的。」

  「行嘞。」

  聽花向晚這麼說,狐眠放下心來。

  察覺狐眠表情變化,秦憫生看過來:「他們沒事?」

  「沒事,」狐眠壓著笑,「不過咱們可不能分開了,我對劍術一竅不通,萬一掉進哪個密室,怕是一輩子出不來了。」

  說著,狐眠挽上秦憫生的手:「秦道君,您可不能扔下我啊……」

  秦憫生面色不動,他被女子挽著,下意識想抽手。

  但一想到自己決定好的事情,又停下來,垂眸看著地面,由著狐眠靠近。

  兩人朝著密境深處走去,花向晚乾脆在密室中打量起牆上劍招來。

  謝長寂也抬眼看著劍招,聽花向晚出聲:「這古劍秘境是西境上古最受尊重一位劍仙留下的,你本身修劍,好好看看,對你有好處。」

  「你不也修劍嗎?」

  謝長寂奇怪,花向晚一愣,這才想起來。

  這是兩百年前,那時候……

  她還修劍。

  她動作微頓,謝長寂直覺感知到她情緒變化,自知失言,想了想,只道:「為什麼不攔著秦憫生?」

  「嗯?」

  花向晚回頭,謝長寂提出他忍了許久的疑惑:「你知道他為什麼靠近狐眠師姐。」

  「我知道啊。」

  花向晚笑著應聲,謝長寂眉頭微皺:「那你不告訴她?」

  花向晚沒說話,想了想,她輕笑:「這事兒說來復雜,等什麼時候你記憶恢復了,我便告訴你。反正,你聽我的,我做什麼,你做什麼就好。」

  謝長寂不明白,花向晚強調:「不要干涉狐眠和秦憫生,這是他們的天命。」

  聽到「天命」二字,謝長寂便知道,這不是他該干涉的事。

  有些修士信奉天命不可更改,他不知道「謝晚晚」是想做什麼,但狐眠終歸是她的師姐,與他沒有太多干係。

  他轉頭看向牆上劍譜,劍譜都是雙人,看了片刻後,花向晚聲音響起來:「是鴛鴦劍『春纏』吶。」

  謝長寂看過去,疑惑詢問:「春纏?」

  「曾經名震西境的一對道侶,自幼一起修行,自創了一套道侶之間用的雙人劍法,名為『春纏』,劍法取自春日,萬物生機勃勃,相交相織,互依互纏。後來二位前輩得道飛升,這春纏的劍譜也很少有後人修習。」

  花向晚解釋著,算是明白過來:「也不知道這劍譜是怎麼瞎了眼,沒挑師姐他們,反而挑了咱們進來。學不會出不去,」花向晚看向謝長寂,「你要同我學嗎?」

  謝長寂略一遲疑,雙修劍法向來在道侶之間,他與眼前人,按照她的說法是姐弟。

  若真如此,修此劍法……

  謝長寂微微皺眉,下意識想要尋找他法,可是一個念頭又驟然閃過。

  他不能與她修此劍法,道侶就可以,為何?

  那日後,她會有道侶,棄他而去,與她同修劍法嗎?

  這個念頭閃過瞬間,他心中莫名有些煩躁。

  總覺得不該如此,花向晚看他靜默不言,好奇出聲:「謝長寂?」

  「嗯。」

  謝長寂垂下眼眸,應聲:「我願同姐姐共修此劍。」

  花向晚笑起來,抬手指向地上太極圖陣:「那你把這劍招記好,這個法陣應該就是出去之路,裡面應當是個歷練幻境,等一會兒我們一起進去。」

  「好。」

  謝長寂說完,便將目光轉到牆上。

  兩人一起仔細看過牆上劍法,他們本就是兩地頂尖天才,很快便將劍招記在心中,花向晚轉頭看了一眼謝長寂:「你記好了嗎?」

  謝長寂點頭:「記好了。」

  「那走吧。」

  花向晚走到旁邊,取了台上一把白色長劍,謝長寂跟在她身後,取了另一把黑色長劍,隨後兩人來到太極圖陣中央,一陰一陽按圖坐下,閉眼瞬間,太極圖亮了起來,隨後周邊成了一片黑暗,片刻後,就感覺風雪吹來。

  花向晚睜開眼睛,便見周邊是茫茫雪地,她朝著周遭掃了一眼,還未反應,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嘶吼,一隻白色巨獸猛地撲了過來,謝長寂抬手將她一推,急道:「小心!」

  說著,謝長寂一劍抵在猛獸牙尖,這時另一隻體型微小的猛獸又衝了過來,花向晚一劍劈了過去,回頭看謝長寂,提醒道:「用剛學的那套劍招。」

  聽到這話,謝長寂立刻反應,將自己劍法轉為剛學會的春纏。

  春纏是雙人劍,兩人配合著揮砍過去,春纏劍彷彿是這些猛獸的死敵,其他劍法都於他們沒有太大用處,但春纏卻能與他們打個難捨難分。

  那些猛獸彷彿是在刻意引導一般,不斷引著他們做出更標準的出劍姿勢,一旦刺中,立刻化作一灘紫氣,散在地面。

  周邊這種白色的雪獸越來越多,花向晚掃了一眼,拖著謝長寂:「走,往前。」

  說著,兩人便一路往前衝去,這些雪獸緊跟不放,在他們身後越追越多。

  他們且戰且逃,謝長寂忍不住道:「若是死在這裡,是真死嗎?」

  「廢話!」

  花向晚瞪他一眼:「不是凶境,你以為就沒有凶險了嗎?」

  謝長寂微微皺眉,他們兩人的劍法配合得不是很順暢,而這些雪獸在周邊越來越多,這樣下去,他們體力遲早支撐不住。

  可現下又沒有其他辦法,只能盲目往前,不斷揮劍。

  兩人在雪地裡一路奔逃,等到了深夜,謝長寂體力開始有些撐不住。

  他身上本就帶傷,一路奔波,現下這種強度,他的確有些勉強,可他始終沒有說話,堅持跟在花向晚身後,不發一言。

  花向晚原本就是化神期,只是偽裝成金丹,被追了一夜,倒也不覺疲憊,她警惕看著周邊根本沒有減少的獸群,用神識不斷掃向四周。

  整個冰原到處都是這種雪獸,前方只有一處……

  那一處什麼都沒有,好似還有一個山洞,這些雪獸根本不敢過去。

  雖然不知道那裡有什麼,但比起這些東西沒休止糾纏,她還是想去搏一搏,看看能不能求個清淨。

  她看了謝長寂一眼,見他臉色不太好,抓著他的手,同他一起左右砍殺過去,鼓勵出聲:「再堅持一下。」

  「我無礙,不用管我。」

  他不會給人拖後腿,任何時刻都不會。

  花向晚知道他脾氣,沒有多管,只盡量加快速度,朝著目的地衝去。

  眼看著離冰原越來越近,花向晚激動起來,她抓著謝長寂,一劍轟開前方,激動得縱身一躍:「走!」

  然而也就是那剎,一隻母獸從側面猛地撲出,謝長寂急急上前,將花向晚往前一撲,兩人便一齊滾進了雪地。

  花向晚剛一落地,便立刻翻身起來,護住身後謝長寂,抬劍橫擋在身前,對著不遠處的獸群。

  然而這些獸群都圍在不遠處咆哮,竟是不敢上前一步。

  花向晚觀察片刻,見他們確實不敢往前,趕緊扶起謝長寂,往前方肉眼可見的山洞走去。

  謝長寂背上被抓了一道血痕,依靠著花向晚,喘息出聲:「姐,這裡肯定有東西。」

  「殺一隻大的比被螞蟻追著強。」

  花向晚被這些雪獸追出了火氣,扶著謝長寂往裡走,走了沒幾步,他們就感覺周邊有呼吸聲。

  花向晚頓住步子,這時他們兩人才發現,腳下隱約有什麼在顫動。

  這種顫動很有規律,好像是綿長的呼吸。

  意識到這一點,花向晚抓著謝長寂就要退開,然而一股腥臭從他們身後猛地襲來,謝長寂揮劍格擋,花向晚朝著旁邊疾退,便看雪地之上,憑空出現了一隻小山大小的巨大雪獸!

  這隻雪獸口吐紫氣,謝長寂同它打了個照面,當即覺得眼睛刺痛,緊閉呼吸,疾退而去。

  然而這隻雪獸動作極快,在謝長寂退開瞬間,一口咬在他大腿之上,劇烈疼痛傳來,謝長寂異常冷靜,聽著周邊風流動的聲音,朝著雪獸狠狠一劍!

  也就是這剎那,花向晚翻身從高處猛地躍下,帶著化神期磅礴靈力,直刺巨獸天靈!

  這雪獸注意力本在謝長寂身上,等意識到身後人時已完全來不及,劍光直貫而入,它哀嚎出聲,謝長寂被它猛地甩開,重重砸在地面,發出一聲悶哼。

  花向晚從它頭骨往下,一路剖開它周身,手直直探入它內丹,一把猛地拽了出來,隨後踩在它血肉之上,朝著謝長寂方向落下。

  她將內丹捏碎,衝到謝長寂面前,將他從雪地中拽起。

  他臉上已經帶了青色,花向晚捏住下巴,逼著他張開嘴,直接把內丹一巴掌拍進嘴裡。

  內丹入腑,謝長寂臉上青色往下褪去,花向晚這才放心,將他從地上扶起來。

  他已經有些迷糊了,花向晚不得已,只能把他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往山洞裡走。

  打從兩百年後相遇以來,倒的確沒有見過他這樣狼狽的樣子,但當年兩個人在雲萊的時候,倒是經常見到。

  花向晚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眼神溫軟幾分。

  謝長寂被她背著往前走,感覺她的溫度傳來,他靠著她,莫名有種熟悉感。

  他眼前一片黑暗,神智迷迷糊糊,但靠著這個人,他就覺得有種死在這裡,似乎也可以的安心感。

  他輕聲叫她:「晚晚。」

  「叫什麼晚晚,」花向晚聽他聲音含糊,知道他是疼昏了頭,「叫姐姐。」

  「姐姐……」

  謝長寂跟著她,低低開口,花向晚聽他聲音虛弱,知道他想問什麼,漫不經心回他:「我沒事,你好好休息,我帶你去休養。」

  謝長寂不說話,他只是用自己所有力氣,努力環住她脖子,想抱緊她,想和她不要分開。

  他知道周邊很冷,知道旁邊都是血,可身邊這個人太溫暖,他攬著她,莫名就產生出一種念頭。

  想就這樣,在她身邊,一輩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生出這樣的想法,就隱約覺得這人好像是種在他骨血裡,與他不可割離。

  花向晚背著他進了山洞,用神識探了一圈,確認沒什麼風險後,設了個結界在山洞門口,隨後從謝長寂乾坤袋裡扒拉出一堆日常用的東西,生起火來,將他挪移到火邊。

  那雪獸有毒,現下他服下雪獸妖丹,但也還需要一段時間休養。

  她給他包紮了傷口,終於覺得有些疲憊,正想去一邊休息,謝長寂卻一把抓住她。

  她也不知他是醒著還是睡著,不由得喚了聲:「謝長寂?」

  「別走……」謝長寂緊緊拉著她,緊皺著眉頭,「別走。」

  花向晚見他慌亂,遲疑片刻,終於還是留下,反正是他說別走,明早起來,也不是她佔便宜。

  她躺在他身側,歪著頭看他清雋的五官,小聲道:「好了,別鬧了,睡吧。我不走。」

  說著,她伸手將人攬在懷裡:「我陪著你。」

  感覺到她的溫度,他慢慢冷靜。

  兩人聽著風雪,閉目入夢。

  入夢是大片大片冰雪,謝長寂感覺自己提著劍,茫然走在雪地,他心裡空空的,好似是被人把心挖了出來,他一直在找什麼,一直往前。

  無數邪魔異獸撲上來,他在夢中揮劍廝殺。

  好冷啊。

  他顫顫往前,他感覺這是一條沒有盡頭的長路,甚至不是絕路。

  如果是絕路,他還有走到頭的一天,可這條無邊無際的煉獄長道,卻永無盡頭。

  他有些走不下去,也不知道是為何在堅持,直到最後,他看見前方背對著他,站著一位少女。

  他停住腳步,少女含笑回頭。

  一襲紅衣短裙,手上停著一隻藍色蝴蝶,她笑意盈盈看著他,溫和開口:「謝長寂,你來陪我啦?」

  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有熱淚盈眶,風雪簌簌,他呆呆看著她。

  他沒有勇氣往前,夢裡的他莫名覺得,只要他走上前去,那人就會碎成碎片。

  她是幻影,是虛假,是他永不可觸及、卻始終在追求的幻夢。

  這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彌漫在他的夢中,讓他近乎窒息。

  他喘息著,從夢中猛地驚醒,他眼前一片黑暗,毒素似乎擴散在了全身,靈力一點都動用不了,渾身在疼,他沒有辦法從這個噩夢中逃出來,只能激烈喚著旁人:「姐?姐姐?晚晚?謝晚晚?!」

  然而沒有人應答。

  他聽見旁邊有火聲,外面傳來風雪之聲,他什麼都看不見,空蕩蕩的山洞裡,迴蕩著的都是他自己的聲音,好像空無一人。

  一瞬之間,夢境和現實交錯在一起,他好像看見花向晚從懸崖一躍而下,他獨行於風雪;好像看到他不斷追逐著一個幻影,又在觸碰時破碎。

  是夢嗎?

  是真的嗎?甚至於,晚晚這個人,是真實存在嗎?

  他分不清,他只覺得,恐懼徹底籠罩他,他害怕回去,他不想回到他夢中那種沒有結束的煉獄之路,他只能倉皇想去找她,想立刻見到她。

  可他雙腿受傷,劇痛讓他沒辦法站起來,他只能用手撐著自己,一步一步往外爬去,呼喚著她的名字。

  「晚晚!姐!謝晚晚!」

  他一步一步往外爬,傷口被地面搓開,他爬進冰雪,血浸入雪地,一路往外。

  他在入骨的寒冷中,僅憑那個人的名字支撐著自己。直到聲嘶力竭,也還不肯停歇。

  花向晚回到山洞時,看見洞口拖行向外的鮮血,整個人都懵了。

  謝長寂身上帶傷,她想讓他盡快復原,便去斬殺了幾隻雪獸回來,想給他吃了補補。

  這些靈獸身體蘊含靈氣,他本就是被他們同宗所傷,吃下去大有裨益。可沒想到她才離開這麼一會兒,竟出了這種岔子?

  她趕緊順著血跡往外追,沒有片刻,就找到了埋在雪裡的謝長寂。

  她趕緊把人掏出來,謝長寂整個人已經凍僵了,然而在她觸碰他的瞬間,他卻還是一把抓住了她!

  「姐?」

  他慌亂想要去觸碰她:「是不是你?是不是晚晚?謝晚晚?」

  「是我,是我回來了。」

  然而對方根本聽不進去,他慌亂摸索在她的臉上,不讓她去看他的傷,花向晚想要按住他,讓他老老實實接受自己靈氣,然而他根本不管不顧,他瘋了一般摸著她的五官,想要抱她,直到最後,花向晚終於妥協,被他一把抱在懷裡。

  熟悉溫度湧上來,那一刻,所有害怕都沒了。

  冰雪不再寒冷,痛楚都被安撫,他混亂的腦子終於安靜下來,沒有血腥、沒有殺戮、沒有絕望和痛苦。

  他靜靜抱著她,突然意識到。

  他不能回去了。

  他不能再過那樣的日子。

  他不能失去她,不能與她分開。

  她是他的。

  他閉上眼睛,死死抱住懷裡人。

  她的骨血,她的一切,他們血脈相融,他們命運相纏。

  她不是他姐姐嗎?

  那一刻,他鬼使神差想。

  好啊,是他姐姐真好。

  他們是親姐弟,他們流著一樣的血,他永遠是她獨一無二,他們永遠不能割捨。

  「姐姐,」他低聲喃喃,「你會永遠陪著我,對不對?」

  「對。」花向晚有氣無力,現在她什麼都不敢說,就怕刺激他又瘋起來。

  她發現自己是真的搞不懂這個畫裡的謝長寂了。

  這十七歲的人,都這麼不可理喻的嗎?

  聽著她的話,謝長寂安心下來。

  他抱著她,內心一片溫軟。

  「那我們說好了——」

  他試探著退開,花向晚下意識回頭看他,這一剎,兩人薄唇輕擦而過,花向晚一愣,謝長寂卻似乎沒有察覺。

  他靠近她,他的唇就貼在她的唇邊,近得他一動,就會和她的唇摩挲在一起。

  「我們永遠在一起,我是你的謝長寂,你是我的謝晚晚。」

  「在我死之前——不,哪怕我死,」他抬手撫上她的髮,他似乎是想看她,可無法視物的眼睛完全沒有焦距,這讓他整個人神色呈現出了一種豔麗的癲狂,他挨著她,輕聲低語,「都不要拋下我,好不好,姐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01:25 PM

第四十六章

  「好好好,」花向晚哄著他,主動伸手抱他,順著他的背,「咱們先回去,再說下去,你就真得死在這兒了。」

  謝長寂被她安撫著,整個人慢慢冷靜下來。

  花向晚這才拉過他的手,先給他一些靈力暖了身子,將他背起來,往山洞走去。

  被花向晚背在背上,謝長寂顯得異常安靜,花向晚給他背回山洞,為他重新處理了傷口,不由得有些奇怪:「你這是突然犯什麼混?找不到我就好好等著,我還能把你扔了?」

  「我怕。」

  謝長寂被她用熱帕子擦著手,他看不見,只靜靜感覺著她每一個觸碰。

  花向晚不由得好笑:「怕什麼?」

  謝長寂垂下眼眸,低聲開口:「我做了一個噩夢。」

  「什麼夢把你嚇成這樣?」

  「我夢見,你……不在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動作一頓,琢磨著他是不是想起什麼了,謝長寂沒有察覺她的動作,她在,他才有勇氣說起那個夢。

  「你從懸崖上掉下去,我救不了你。然後就去了一個地方,到處都是血,我一直在那裡殺人,停不下來。」

  「這有什麼好怕?」

  花向晚回過神,知道他怕是要想起什麼了,趕緊珍惜自己著為數不多的放肆時光,抓起他另一隻手:「人終有一死,不是你先走,就是我先走,死就死了,又有什麼好害怕?」

  「太疼了。」

  謝長寂聲音沙啞:「沒有盡頭的路,太難走了。不過還好……」

  謝長寂轉頭,看向花向晚,他似是有些愣神:「只是個噩夢,你還好好在這裡,不會離開我。」

  聽著謝長寂的話,花向晚有些心虛,琢磨著這十七歲的謝長寂是太脆弱了一點?

  當年他沒這麼黏人啊?

  想想,大概是因為什麼都忘了的緣故。

  什麼都不記得,天劍宗教育、一貫的隱忍,大概也不會記得。

  就像個小孩子,一個什麼都沒經歷過的小孩子,能指望他多堅強?

  反正等出去一切就恢復如常,隨便他吧。

  花向晚低著頭給他重新處理好傷口,又把靈獸肉給他弄好,他看不見,她手把手餵他吃。

  等吃完東西,她便領著他打坐。

  到了夜裡,他累了,兩人便一起休息。

  經她突然消失這一遭,他似乎極為不安,睡覺得抱著她,就像個小孩子,每時每刻都要牽著她,觸碰她。

  過了些時日,他身上毒素終於消散,開始可以看見東西,花向晚便領著他走出山洞,往外走去。

  春纏劍招他們熟記於心,缺的只是熟練,兩人在雪地裡往前,從第一式到最後一式——完全熟練掌握時,大約已經過了快半年。

  這天清晨,花向晚隱約感知到密境靈氣開始稀薄,她和謝長寂一起將最後一式學會,輕鬆斬殺了一頭巨型雪獸之後,前方便出現了一道光門。

  謝長寂回頭看她,自然而然拉住她的手:「姐姐,可以出去了。」

  「嗯。」

  花向晚點頭,兩人一起朝著光門走出去,出了光門,就看見石室原本放劍的牆壁已經消失,兩人從出口循著光芒走出去,到了盡頭,便聽有鳥鳴樹瑟之聲,顏色一點一點落入眼中,兩人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山洞出口,前方就是一片樹林。

  「姐姐,」謝長寂看了一眼前方,「我們是先走,還等等狐眠師姐?」

  花向晚想了想,拿出傳音玉牌,喚了狐眠:「師姐?」

  傳音玉牌沒有反應,想是她還在修煉密境,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出來,花向晚正想帶他離開,就聽身後傳來腳步聲。

  花向晚和謝長寂回頭看去,便見狐眠拉了一個人,從暗處慢慢走來。

  狐眠還是老樣子,但神色黯淡了幾分,她身後拉著的秦憫生依舊是那身布衣,可眼睛卻被一塊白綾覆著,明顯是受了傷。

  兩人頓住步子,看著花向晚和謝長寂,片刻後,花向晚遲疑開口:「他這是……」

  「一言難盡。」

  狐眠搖搖頭,隨後道:「算了,我們先去找個地方休息。」

  花向晚點頭,師姐妹各自牽了一個人,走出山洞。

  一路上狐眠都很安靜,少了幾分平日鮮活。花向晚打量著她和秦憫生,思索著當年的情況。

  當年她從雲萊回來時,就發現狐眠少了一隻眼睛,只是她做了一個足可以以假亂真的假眼,若不是狐眠主動說起,她根本不知道此事。

  可如今看起來……傷了眼睛的是秦憫生?

  她心中猜想著,不斷回憶著當年兩個人的眼睛。

  其實種種跡象,都指向當年合歡宮的毒就是秦憫生動的手,可一想到當年他站在狐眠身後的模樣,她又有幾分難以置信。

  一個人,能把感情偽裝得這麼完美嗎?

  四人沉默著走了一路,出了密林,眾人這才發現,這裡竟然就是斷腸村附近。

  狐眠看了一眼周遭,轉頭同花向晚商量:「我們去村裡找個房歇腳吧?」

  「聽師姐的。」

  花向晚點了點頭,四人便進了村中,謝長寂去找了村長,租下一間屋子,又去買了些基本生活的東西和吃的,將臥室打掃乾淨,讓花向晚和狐眠先休息。

  然後他開始整理院子,忙上忙下。

  狐眠將秦憫生領到屋中歇下,轉頭去找了花向晚,花向晚坐在屋子裡,喝著謝長寂買來的小酒,看著正在打掃院子的謝長寂。

  在密境大半年,除了他盲眼的時間她照顧了他一陣,其他時間都是謝長寂在照顧她。

  天劍宗的弟子似乎都有一種打理好生活的能力,當年在雲萊他就能把一切辦得妥妥貼貼,現下雖然什麼都忘了,但本能還在,她也就如常享受著他的照顧,倒也習慣。

  狐眠走進屋來,看了一眼花向晚,不由得笑起來:「你這個『弟弟』倒是省心。」

  「還行吧。」

  花向晚抬手設了個結界,轉頭看她:「你和秦憫生怎麼回事?他眼睛呢?」

  一聽這話,狐眠面色微黯,她坐在她對面,想了想,嘆了口氣:「師妹,實話說,我這次怕是栽了。」

  「哦?」

  花向晚倒不意外,給她倒了杯酒:「什麼叫栽了?」

  「他這雙眼睛……是因為我沒的。」狐眠喝著酒,說著密境裡的事。

  倒也沒什麼新奇,無非就是逗弄他人不成,反在密境中日久生情,動了心。

  就像她當年追求謝長寂,一開始也不過就是想找個樂子,順便靠近他,借著他天劍宗弟子的身份,能更好出入天劍宗,未來上死生之界阻止魊靈出世。

  可這些表面不說話、內裡卻溫柔至極的人,往往就是她們這種人的死穴。

  花向晚聽著狐眠說他們相處,說秦憫生如何生死關頭護著她,為她傷了眼睛

  她聽了許久,終於詢問:「師姐,我冒昧問一句。」

  「嗯?」

  「你喜歡他,是喜歡這個人,還是喜歡他保護你時那種依靠和感動?」

  狐眠一愣,她想了想,只道:「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喜歡他,是在他睡著以後,叫娘。」

  狐眠苦笑:「那時候我突然覺得,我該早點遇見他,早點把他從屈辱中帶出來,就好了。」

  一個女人開始心疼一個男人,那就是她感情淪陷的開始。

  花向晚摩挲著酒杯邊緣,只問:「他有什麼屈辱?他不是凌霄劍嗎?」

  狐眠沉默下來,過了許久後,她有些艱難開口:「他母親……是一位青樓女子,他父親是一位修士,一夜貪歡後,他母親意外懷孕,生下了他。」

  聽到這話,花向晚便明白了。

  那位修士大概就是巫楚,一宗之主和凡人生子已是羞恥,對方還是個青樓女子,那更是蒙羞。

  秦憫生能活下來,都已是奇跡。

  或許正是因為這種出身,讓他對往上爬、成為人上人、認祖歸宗成為巫氏子孫,有著更強烈的信念。

  花向晚垂眸遮住眼中冰冷,只道:「然後呢?你喜歡他,他怎麼想?」

  「我還沒敢告訴他,」狐眠少有緊張,「而且他現在受了傷,這事兒……還是等我再和他培養一段時間感情再說。他這眼睛不容易好……」

  狐眠皺起眉頭,嘀咕著:「我給沈逸塵送了消息,他說他過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到……」

  「你說什麼?」

  花向晚聽見熟悉的名字,詫異回頭:「你給誰送了消息?」

  狐眠沒想到「晚秋」反應這麼大,她疑惑回頭:「沈逸塵啊,雖然他不是咱們合歡宮的人,可是一直跟著阿晚,吃咱們合歡宮的用咱們合歡宮的,我使喚他不是天經地義嗎?他醫術這麼好,幫我給秦憫生看看怎麼了?」

  花向晚愣愣看著狐眠,狐眠以為她擔心沈逸塵不同意,安撫著她:「放心啦,他要是不同意,我就給阿晚傳個信,阿晚開口,他還能不聽了?而且他現在已經答應了,明天怕就能到。」

  「明天?!」

  花向晚猛地站起來,狐眠愣了愣:「他離得又不遠,就是在附近採買東西。過兩天他要去雲萊找阿晚,他那性子,」狐眠嗤笑,「阿晚喜歡的東西,跑遍西境他也要找。」

  花向晚沒說話,她聽著狐眠說沈逸塵,眼眶不由得有些酸。

  她低著頭不說話,狐眠滿臉憂愁:「唉,要是他醫不好秦憫生,就得去藥宗看看了,聽說藥宗那位少主薛子丹也是妙手回春,但比起沈逸塵,大概還是……」

  「師姐,」花向晚心境有些亂,她聽不下去狐眠絮叨,只道,「我出去逛逛。」

  狐眠有些詫異,隨後點頭:「啊,你去吧。」

  花向晚點了點頭,她轉頭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便獨自走了出去。

  謝長寂掃完後院,拿著掃帚走出來,沒見到花向晚的影子,不由得看向正往秦憫生房間過去的狐眠,疑惑道:「狐眠師姐,我姐姐呢?」

  「哦,她啊,」狐眠往外一指,「好像心情不太好,出去了。」

  謝長寂愣了愣,隨後點點頭,應聲道:「哦,謝謝師姐。」

  說著,他便放下掃帚,將身上圍裙取下,轉身追著花向晚氣息跟了去。

  花向晚去了附近最近的小鎮,走在漫漫長街上,人有些恍惚。

  她都忘了,回來就能看見沈逸塵。

  她在雲萊三年,沈逸塵每年都會去看看她。

  他本就是居住在定離海的鮫人,跨越整個定離海,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只是最後半年,他沒有回去。

  那時候喜歡謝長寂已經開始變成一種痛苦,可她又放不下,每天都在痛苦中掙扎,那時候沈逸塵帶了西境所有她喜歡的東西來為她慶生,也就成為她當時最高興的時光。

  他本來只是來看她一眼,可在來了之後,看見她,就沒離開。

  當年她問過,為什麼不回去。

  他給她倒酒,聲音溫和:「我的阿晚不高興,我不能回去。什麼時候,阿晚隨我回去,」他抬眼看她,目光平靜,「我就回去。」

  她看著他的眼睛,是喜歡謝長寂以來唯一一次動搖。

  她忍不住開口:「好。」

  說著,她抬頭笑起來:「等我身上任務結束,若還沒有一個結果,我就隨你回去。」

  「以後我再也不出來了,我再也不喜歡人,不想嫁給誰,我就同你一直在一起,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好。」

  沈逸塵目光溫柔:「我永遠陪著阿晚。」

  可後來他沒等到她回去。

  花向晚微微閉眼,又想起當年他死的時候。

  他是替她死的。

  他無數次勸過她,不要再喜歡謝長寂,她不聽。

  她總是覺得,喜歡這個人,是她自己的事,她做什麼,都是咎由自取,她看得開,也放得下,哪怕謝長寂最後不喜歡她,她也能接受這個結果。

  可最後沈逸塵死了。

  死在他成年那一日,那一天,他終於擁有了自己的面容、性別,卻永遠倒在她懷裡。

  而說著一切後果都自行承擔的她卻好好活著。

  她知道錯在瑤光,可她也會想——

  如果她聽沈逸塵的就好了。

  她不喜歡謝長寂,就不會惹到瑤光,不惹到瑤光,瑤光就不會想殺她,沈逸塵也就不會死。

  當年該死的是她,該承擔結果的也是她,她怎麼能讓沈逸塵一個人孤零零躺在冰河之下,而自己卻彷彿完全忘記他一般安穩度日?

  她抬手輕輕摸著水藍色雲紗綢緞,感覺自己情緒一點一點墜入冰底。

  旁邊成衣店的老板笑著打量著花向晚:「客官,買衣裳吶?」

  說著,一個少年平穩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姐姐是來買衣服的?」

  這聲音讓花向晚一顫,她感覺對方走到他身邊,她轉頭看他,就見謝長低頭看著她摸的布料,笑著看向她:「姐姐喜歡……」

  話沒說完,謝長寂就愣了。

  花向晚看他的眼神很涼,有一種拒人於千里的冰冷,她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他,這讓謝長寂不由得有些茫然:「姐姐?」

  「你怎麼來了?」

  花向晚克制著自己,收起目光。

  這是她自己的事,本與他無關。

  聽她問話,謝長寂收起方才那瞬間難受,想著一定是自己看錯了,跟在花向晚身後:「聽說姐姐出來散心,我就跟過來了。」

  「我散心,你不該跟著。」

  花向晚聲音冷淡,謝長寂察覺她與平日不同,想著她是心情不好,只道:「那我不說話,我就只跟著姐姐,肯定不打擾。」

  花向晚回頭還想趕人,但看著謝長寂那雙清澈茫然的眼,一時又有些說不出來。

  與他有什麼關係呢?

  花向晚靜靜看著他。

  與兩百年後的謝長寂沒關係,與十七歲的謝長寂更沒關係。

  她微微垂眸,遮住情緒,扭頭轉到店鋪,應了一聲:「嗯。」

  明日要再見沈逸塵,就算是畫中,她也想好好相見。

  他活著時,她不曾好好對待他。

  沒有多花過一分心思,沒有過給過一點時間,等他走時,她才發現,這是多大的遺憾。

  她認認真真買了幾件新衣服,又去搭配了簪子、首飾,甚至買了胭脂水粉眉筆……

  等到大街上燈都暗了,終於才回去。

  謝長寂不敢說話,就安靜跟在後面付錢、提東西,等回到小院,謝長寂放下東西,想像之前一樣洗漱後同她一起睡下,就聽她突然開口:「你去隔壁吧。」

  謝長寂一愣,他茫然看著花向晚,花向晚坐在梳妝台卸了髮飾,平和道:「現在已經不在修煉密境,你我男女有隔,你傷也好了,不需要我照顧,去隔壁睡吧。」

  聽著這話,倒也沒什麼錯。

  可謝長寂就覺得不對,他心裡又酸又疼,但也不敢多說,只道:「姐姐不在,我心裡害怕,我守著姐姐不可以嗎?」

  「不可以。」

  花向晚背對著他,聲音帶笑:「你又不是小孩子,守著我做什麼?」

  謝長寂不說話,他低著頭,好久,他才詢問:「是我做錯什麼了?」

  「怎麼這麼問呢?」花向晚站起來,她笑著把謝長寂推出門外,抬眼看他,「之前本來就是特殊,現在,才是理當如此啊。」

  她笑得很溫和,挑不出半點錯處,謝長寂盯著她,就看她揮了揮手:「晚安。」

  說著,她「砰」一聲關上大門。

  謝長寂站在門口,心口悶得難受。

  他低頭想了一會兒,安慰自己是花向晚心情不好,這才去了隔壁。

  到隔壁後,他在床上輾轉反側。

  習慣了和花向晚相伴,他一個人根本睡不著,渾渾噩噩一直到凌晨,終於才隱隱約約覺得自己睡了。

  可睡下他就做夢,夢裡有個男子,一身水藍色銀紋長衫,戴著一個白玉面具,面具上繪著金色蓮花,眼神氣質極為溫和。

  花向晚還是少女模樣,她挽著對方,仰頭和對方說著話,眼神裡全是依賴。

  他就跟在後面,靜靜陪著他們走過花燈長街,走過阡陌小巷。

  最後是在一個小酒館裡,他從樓上下去,想去找她,就看她醉著酒,認真看著那個青年。

  「以後我再也不出來了,我再也不喜歡人,不想嫁給誰,我就同你一直在一起,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好。」

  青年眼裡落滿她的影子:「我永遠陪著阿晚。」

  那一刻,他遙遙站著,看著密不可分的兩個人。

  他好像是多餘的一個,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

  其實理智讓他走,告訴他這是最好的結果,可是看見她倒在桌面,青年抬手去撫她的頭髮,他還是沒忍住,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青年的手,冷聲開口:「別碰她。」

  青年疑惑抬頭:「謝道君?」

  謝長寂不說話,他扭頭看著桌面喝醉了的花向晚,猶豫許久,終於還是伸出手,將她打橫抱起,送進樓上房中。

  青年一直跟在他身後,看他將花向晚安置好,靠在門邊,眼中似乎帶了笑:「她說喜歡你,你不說話。她如今隨我走,你又不讓她離開,謝長寂,你是不是有病?」

  謝長寂不出聲,他用帕子絞了水,去給她擦乾淨臉。

  青年繼續告知她:「她現下還留在這裡,是因有任務在身,等做完任務,就會隨我離開。」

  「你喜歡她。」

  謝長寂抬眼,看著門口站著的人。

  對方沒有回應。

  謝長寂肯定出聲:「沈逸塵,你喜歡她。」

  夢境戛然而止,謝長寂驟然睜眼。

  他喘息著坐起來,緩了許久,才稍稍冷靜。

  怎麼會做這種噩夢?

  他抬手扶額,覺得自己有些荒唐。

  竟然會夢到有人覬覦晚晚,晚晚還要隨他離開?

  怎麼會呢?

  她身邊從來沒有這種人出現,而且她說過,她會一直陪著他,他們都是彼此的唯一。

  這個念頭讓他緩了口氣,他看了看天色,趕緊起來洗漱,剛出門,就見花向晚已經起身。

  她今日異常美麗,穿了一件水藍色長裙,刻意搭配著長裙化了清淡的妝容,頭上是珍珠墜飾髮簪,少了平日那種過於豔麗所帶了的張揚,有一種如同海水一般的溫柔。

  聽見謝長寂出門,她轉頭看過去,神色溫和:「起了?」

  謝長寂心上一跳,有些不敢看她,克制著心跳,誇著道:「姐姐今天好好看。」

  「真的?」

  花向晚似乎有些高興,謝長寂點頭,隨後有些奇怪:「今天是什麼日子,姐姐……」

  話沒說完,門口就傳來敲門聲。

  花向晚臉色瞬間變化,狐眠從側室激動出聲:「來了來了!」

  謝長寂愣愣看著狐眠衝到門口,一把開了大門。

  門口出現一個青年,水藍色長衫,白玉蓮花面具。

  他在晨光中緩緩抬頭,眼中帶了幾分笑意:「師姐,我來了。」

  說著,他似乎注意到庭院有人,抬眼看過去,就見到站在長廊上的花向晚。

  沈逸塵的衣服和花向晚的衣服是一個色系,兩人隔著庭院站著,彷彿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花向晚不由自主捏起拳頭,她克制著所有情緒,努力扮演好「晚秋」這個角色。

  可她所有克制,所有偽裝,落在謝長寂眼裡,都沒有任何效果。

  在沈逸塵看過來的瞬間,她控制著自己低頭,行了個禮:「沈公子。」

  那一刻,謝長寂突然意識到——

  那不是夢。

  原來那個要帶她走的人真的存在。

  原來,她不是不開心。

  她趕他,討厭他,穿上漂亮的衣服,化上精致的妝容,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什麼。

  只是因為,沈逸塵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01:55 PM

第四十七章

  沈逸塵是鮫人。

  鮫人上岸乃自古罕見之事,合歡宮除了幾個長輩,鮮少有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更多人只知道,是花向晚年少時帶回來的一個玩伴。

  他到合歡宮時便已經是人類成年體型,比尋常男子都要高瘦許多,於是合歡宮便上下統一稱為「沈公子」。

  但花向晚清楚,他年歲不足五百,在鮫人中尚未成年,根本沒有性別,也無謂男女。

  她小時候總問沈逸塵,逸塵你長大,是想當男孩還是女孩子?

  沈逸塵便給她擦著頭回答:「阿晚喜歡什麼,我就是什麼。」

  「只要能和阿晚在一起,」沈逸塵抬頭笑起來,「男人女人,都可以。」

  如今她只是「晚秋」,不能叫他名字,亦不能貿然靠近,她只能是這麼恭敬行一個禮,和合歡宮其他人一樣,叫他一聲「沈公子」。

  沈逸塵聽聞她喚,朝著花向晚回了禮,不帶半分逾越:「晚秋師姐。」

  「他是誰?」

  沈逸塵剛說完,冰冷的少年音便插了進來。

  花向晚和狐眠同時回頭,就看站在不遠處的謝長寂。

  他冷著臉,走到花向晚身邊,不著痕跡擋在兩人中間,冷冷盯著沈逸塵。

  狐眠一愣,這才想起來,給謝長寂介紹:「哦,這是我們合歡宮的客卿,沈逸塵沈公子,我請過來給憫生看病的。」

  說著,狐眠轉頭招呼沈逸塵:「來,逸塵,跟我這邊走。」

  沈逸塵點點頭,下意識多看了一眼花向晚和謝長寂,這才轉頭跟著狐眠去了秦憫生的房間。

  花向晚想跟過去,但她一挪步,謝長寂就擋在了她面前。

  花向晚疑惑抬頭,謝長寂抿了抿唇,低聲道:「姐姐也認識他?」

  「都是合歡宮裡的人,」花向晚倒也不遮掩,笑起來,「我能不認識嗎?」

  「很熟嗎?」

  謝長寂低頭聲音有些發悶。

  花向晚遲疑片刻,只道:「一般吧,我去看看師姐和秦道君。」

  花向晚說完,想要離開,謝長寂卻是一把抓住她,將她拉近到身前,說得頗為認真:「既然一般,姐姐不要靠近他了,我去看就行。」

  「你這是什麼意思?」花向晚皺起眉頭,「為什麼我不能去看?」

  聽到這話,謝長寂知道她是不高興。

  他抿緊唇,卻也不肯放手,只道:「我不高興。」

  「你不高興我就不見人了?」

  花向晚被他這話氣笑,徑直拉開他的手,從他側身直接繞了過去。

  謝長寂站在長廊邊上,忍不住捏起拳頭,他站在長廊忍了片刻,調解了一會兒心情,才跟著上去。

  兩人一進屋,就看見沈逸塵坐在秦憫生旁邊,給秦憫生施針。

  秦憫生似乎是在睡著,狐眠神色有些焦急,花向晚和謝長寂走進去,見到這個氛圍,立刻就安靜下來,不敢多做多說什麼。

  秦憫生似乎是中了毒,沈逸塵眼神專注,從早上一直到黃昏,他給他處理傷口、施針、推毒,直到日落,秦憫生才一口烏血嘔了出來!

  隨後整個人開始打顫,狐眠趕緊上前,抱住秦憫生,給秦憫生輸送靈力。

  秦憫生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緩了好久,才平靜下來,狐眠將他放在回床上,抬眼看向沈逸塵:「如何?」

  沈逸塵想了想,看了一眼床上的秦憫生,才道:「狐眠師姐,我們換個房間說。」

  「好。」

  狐眠點點頭,站起身來,回頭看了一眼秦憫生,轉頭看向旁邊謝長寂:「長寂,你照顧一下秦道君,晚秋……」

  「我隨師姐過去。」

  花向晚趕忙開口,謝長寂冷眼掃過去,便見花向晚已經起身,和狐眠一起走了出去。

  三人一起到了旁邊屋中,沈逸塵遲疑片刻,才同狐眠開口:「秦道君身上毒我倒是可以為他去掉,但是這雙眼睛……」

  沈逸塵想了想,似是斟酌著用詞:「眼珠已經完全壞死,怕是……」

  「眼珠壞死,就沒有辦法了嗎?」

  狐眠聽著他的話,似乎是早做了準備,倒顯得異常冷靜。

  沈逸塵微微皺眉,似是有些不讚同:「有倒是有辦法,但是,代價太大。」

  「你直說就是。」

  「他眼珠壞死,」沈逸塵抬眼看向狐眠,「那就再找一雙眼珠。」

  「那我就去找人買……」

  「但他乃元嬰修士,」沈逸塵打斷狐眠,提醒她,「身體均受天雷淬煉,不能用凡人眼珠,同階修士不可能因錢財將眼珠給他,若強挖他人雙眼,有傷天和,所以……」

  沈逸塵搖頭:「合適的眼珠不好找。」

  聽到這話,狐眠沉默下去,沈逸塵想了想,找了勸她的話,正要開口,就聽狐眠忽問:「那我的呢?」

  沈逸塵一愣,狐眠抬眼,神色平靜:「我也是元嬰修士,我的眼睛,能用嗎?」

  「師姐,」沈逸塵微微皺眉,「你與他萍水相逢……」

  「那就是能用。」

  狐眠點頭,毫不猶豫道:「那就給他一隻眼睛,我一隻,他一隻,」狐眠笑起來,「也就公平了。」

  聽著狐眠的話,花向晚站在門邊,算是知道了便明白,後來狐眠那隻假眼是怎麼回事。

  她有些想開口,卻清晰知道,這大概就是過往。

  無法更改,也沒有意義。

  她就算在這畫卷虛構的幻境中更改,又能怎樣呢?

  當年的狐眠注定瞎了眼,也注定愛上秦憫生,又和秦憫生分開。

  如今回來,重點只在於,搞清當年秦憫生到底受誰指使,又去了哪裡。

  她垂下眼眸,沒有打擾兩人的對話。

  沈逸塵看著狐眠,眼中帶了幾分不讚同,但最終,卻也只問:「師姐確定?」

  「我確定。」

  「那……」沈逸塵遲疑著,「我問問阿晚……」

  「不必。」

  狐眠打斷她,認真道:「這是我的事,無需阿晚來決定。沈公子願意為我換這雙眼睛,那再好不過。若沈公子不願意,我自己動手。」

  話說到這份上,沈逸塵便知狐眠決心。

  狐眠自己動手,當然不如他這個醫者,他想了想,只道:「那容我稍作準備,明日我便為師姐換眼。此事是否先告知秦道君?」

  「不用。」

  狐眠笑了笑:「他那個性子我知道,若是要我換眼給他,他不會同意。」

  說著,狐眠站起來:「那就這麼定下,我去看看他。」

  沈逸塵點點頭,狐眠轉身走出屋子,房間中就剩下站在門邊的花向晚,沈逸塵轉頭看她,目光認認真真打量。

  花向晚被他一看,便覺有幾分心慌。

  她低下頭,正想告辭,就聽沈逸塵道:「晚秋師姐,我方才手受了傷,能否勞煩師姐幫我寫個方子?」

  「哦。」

  他主動邀請,花向晚反應過來,自然不會拒絕,趕忙上前,走到桌邊,提起筆道:「你說我寫。」

  說著,她有些不放心,轉頭看向沈逸塵:「你手怎麼了?」

  話剛問完,她便聽門口傳來腳步聲,沈逸塵和她一起抬頭,就看謝長寂站在門口。

  謝長寂靜靜看著他們,見他們望過來,漠然轉頭,不發一言,轉身離開。

  沈逸塵定定看著門口,過了一會兒,才轉頭看向花向晚,試探著詢問:「晚秋師姐,這位是……」

  「哦,他是……」花向晚一頓,最後還是選擇了一直以來的說辭,「我剛認回來的弟弟,名叫謝長寂,年紀還小,如有冒犯,還望見諒。」

  「無妨。」沈逸塵搖頭,「小弟率真,倒也可愛。」

  「你的手沒事吧?」

  花向晚回到最初的問題,聞言,沈逸塵眼中帶了一抹笑,他搖搖頭,只道:「無妨,就是今日為秦道君施針時間太久,有些疲憊。」

  他這話說得有些親暱,彷彿兩人已是熟識,花向晚聞言,握筆動作微頓。

  沈逸塵慣來敏銳,他是不是察覺了她的不同?

  然而不等她多想,對方已經開始念起方子,花向晚趕緊將他念的藥名寫下。

  兩百年,她的字體早已與當年不同,不過就算一樣……

  她想了想,也覺得並無所謂。

  又會怎樣呢?

  他們都不是這個故事中的關鍵人物,沈逸塵馬上要去雲萊,只要他離開,不管他認沒認出他,一切都會繼續走下去。

  她放下筆,將紙頁遞給沈逸塵:「寫好了。」

  沈逸塵不說話,他拿著方子,看了許久。

  花向晚站起身來:「若是無事,那我走了。」

  聽到這話,沈逸塵抬頭,他看著她,似乎是想說些什麼,最終卻還是垂眸,只道:「師姐慢行。」

  花向晚點點頭,收起心情,轉身離開。

  幻境裡見一次就夠了,已故之人,過多沉溺,又有什麼意義?

  早日拿到魔主血令,讓他重新張開眼睛,才是正道。

  想到這一點,花向晚內心平靜許多。

  她在長廊上站了片刻,等心情徹底平復,這才回房。

  整個小院是謝長寂盤下來,只住著他們一行人,此刻大家各自在房中,小院異常安靜。

  她走到自己房間,房中無人,並未點燈,她看了一眼旁邊謝長寂的房間,那邊亮著燈,想來謝長寂已在屋中歇下。

  他方才招呼都沒打,大概是生了氣。如今他倒是脾氣越來越大,也越發黏人。

  她都不知道,到底是謝長寂本身就是這個爛脾氣,還是她教出了問題。

  想到兩百年後那個悶葫蘆現下是這個樣子,她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心情輕鬆許多,收回目光,推開自己房門。

  然而剛剛關上房門,往前走沒幾步,一道定身法咒便從身後猛地襲來!

  花向晚急急回身,對方動作更快,她甚至沒來得及回頭,法咒已經直接砸在她身上,讓她整個人都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下意識想衝破法咒禁制,然而靈力一動,就聽謝長寂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來:「這是一個反噬咒,用我心頭精血繪成。

  花向晚一愣,詫異出聲:「謝長寂?」

  「如果姐姐強行突破,姐姐不會有事,只是我會重傷。」

  謝長寂慢慢走到她身後,她感覺他的溫度靠近她,壓在她身後,像之前無數個深夜,他給予過的溫暖。

  「你想做什麼?」

  花向晚語氣極為冷靜,知道是謝長寂,她便沒有太大擔心,只是想不明白:「有什麼事要用這種方式談?」

  「姐姐今天的髮飾,我不喜歡。」

  謝長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似是漫不經心說起無關之事,在她身後抬手取下她的髮簪。

  青絲如瀑而落,她精心挑選的髮簪被少年隨手扔在地面,發出清響。

  「姐姐今天的衣服,」他說著,伸出手,從她身後環腰而過。

  他的動作很慢,她能明顯感覺他手指若有似無觸過腰間的酥麻感,他沿著腰帶往前,停在腰帶端頭之處,他的手放在上面,花向晚不知道為什麼,莫名有了一種緊張升騰起來,謝長寂像是在審判什麼,宣告著她的結果:「我也不喜歡。」

  說著,他將腰帶連著外套狠狠一扯,衣帛撕裂之聲響起,花向晚驟然睜大眼,被他扯得一個踉蹌,往前傾去。

  他一把扶住她的腰,將她拉後貼在自己身上,然後當著她的面,將撕爛的水藍色的長裙拋往前方。

  花向晚看著長裙在夜色中散落一地,心跳莫名飛快,她想說什麼,又不知道為何,竟一時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隱約覺得有什麼在夜色中升騰,像是她在夢境裡見到謝長寂那一刻——

  她不敢回頭,謝長寂似乎察覺她的情緒,讓她緊緊貼著自己,捏著她的下顎,逼著她回頭看他。

  「還有今天的妝容,」他微微低頭,手指重重揉過她塗了口脂的紅唇,口脂在她雪白膚色上一路拉長,顏色在他指腹一路散開,他盯著她的眼睛帶了幾分暗沉,聲音也帶了些許喑啞,「我特別不喜歡。」

  「謝長寂,」花向晚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把定身咒解了。」

  「姐姐可以自己解,除了反噬咒,這個定身咒再初級不過,姐姐化神修士,怎麼會解不開呢?」

  謝長寂笑起來,他靠近她,閉眼用臉摩挲她的臉龐,彷彿洞悉一切,低喃:「可姐姐捨不得。」

  「謝長寂!」

  花向晚有些忍不住提了聲:「你發什麼瘋?!」

  「他是誰?」

  謝長寂將她正面轉到自己身前,彎腰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盯著他:「告訴我。」

  「誰?」

  花向晚皺眉,有些聽不明白他的意思,謝長寂提醒:「沈逸塵。」

  「你不是知道嗎?」花向晚隱約知道他想問什麼,卻故意繞著圈子,「他是沈逸塵。」

  「除此之外呢?他和你什麼關係?你什麼時候認識他?你喜歡他?你是不是想和他走?你們剛才在房裡做什麼?他和你說什麼了?他讓你寫什麼?你為什麼今天要特意打扮?為什麼你看他的眼神這麼奇怪?為什麼你要對他笑?為什麼……」

  「謝長寂!」

  花向晚打斷他的問話,她震驚看著他:「你在問些什麼?」

  「我在問你!」

  謝長寂猛地抱緊她,低喝出聲:「問你喜不喜歡他?!問你是不是要拋下我?!」

  這話把花向晚問懵了。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謝長寂,無論是過去在雲萊那三年,還是兩百年後重逢,他都從未這麼直白表露過去情緒。

  她呆呆看著他,喃喃出聲:「你怎麼……會問我這種問題?」

  「是你教我的。」

  謝長寂聽著她的話,痛苦閉上眼睛,緩了許久,他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和我說,有話要說出來,喜歡,痛苦,憎怨,疑問,難受……你一句一句教我,我一直在學。你教會我喜歡,教會我快樂,教會我笑,可姐姐,」他慘白著臉,低頭看她,勉強笑起來,「你今天也教會我心疼了。」

  「你為什麼這麼在意他?」

  花向晚聽著他的話,想不明白。

  謝長寂看著她眼睛,好久,才開口:「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夢見過他。夢裡我們不是姐弟,你喜歡我,可你經常同他在一起,最後你還說,你要跟他一起走。」

  一聽這話,花向晚便明白,他的記憶怕是在慢慢恢復。

  可就算恢復了……

  不過只是對她死的偏執,謝長寂,有這麼在意沈逸塵嗎?

  她不懂,只能茫然看著他。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做這個夢,可姐姐,」他看著她疑惑的眼神,懇求她,「為我了,你能不能離他遠點?你和他在一起,哪怕你只是多看他一眼,」他不由自主握緊她的手,「我都覺得好難受。」

  「謝長寂……」花向晚不理解,「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聽著花向晚的話,謝長寂心上微微一顫。

  他知道他的想法大逆不道。

  他知道他不該這樣,他沒有資格。

  這世上,唯一一個有資格去質問她與其他男人關係的人,只有她丈夫,可他永遠不能成為她丈夫。

  他曾經慶幸於他們血脈相連,卻又在此刻無比憎恨這種身份。

  他盯著她,完全不敢開口,花向晚疑惑:「謝長寂?」

  「謝晚晚,」他苦笑,「如果你不是我姐姐就好了。」

  這話讓花向晚心裡「咯噔」一下。

  他抬手輕輕撫上她的面容:「這樣,我就可以娶你,成為你的丈夫,你也就不用再問這個問題。」

  「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謝長寂苦笑:「你還不明白嗎?」

  花向晚微微皺眉。

  謝長寂抬手放在她的眉眼,說得很輕:「因為我喜歡你。」

  花向晚一愣。

  謝長寂手有些抖,他顫著聲:「不是姐弟的喜歡,不是喜歡某種事物的喜歡。」

  「是想獨佔你,擁有你,和你一輩子長相廝守,讓你一生再無他人,獨屬於我謝長寂的那種喜歡。」

  他說著,不知為何,覺得有些眼澀。

  他在她身邊這大半年,一遍又一遍重復「喜歡」這個詞。

  他不知道過去自己是什麼模樣,可他知道,他過去一生,或許都不曾說過這個詞。

  可這個詞,又與他一生緊密相連,以至於他開口瞬間,便覺得有什麼遺失的東西在翻湧。

  他見她不回應,怕她聽不明白,便再詢問了一次。

  「你明白了嗎,謝晚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02:34 PM

第四十八章

  聽著謝長寂的話,花向晚整個人怔住。

  謝長寂說完這些,見她不說話,他慢慢冷靜下來,惶恐和難堪一起湧上,他像是犯了錯,低下頭不敢看花向晚。

  兩人沉默許久,他才僵著聲問:「冷不冷?」

  花向晚不回話,謝長寂便將她一把打橫抱起來,穿過屋中,放到床上。

  他用被子將她蓋好,一抬頭便看她有些緊張的眼神。

  他心裡有些難受,這半年來,她從來沒有這麼警惕過他,可他也知道是自己的錯,便克制著情緒,垂下眼眸,低啞著聲安慰她。

  「別害怕,我不做什麼。」

  說著,他看向旁邊,捏著被子的手似在竭力克制自己:「我知道,你是我姐姐,你放心。」

  花向晚:「……」

  他的話讓她思緒一下被打斷,一時五味陳雜,竟然都不知道,是該愧疚自己撒了這個謊,還是慶幸自己撒了這個謊。

  謝長寂見她神色復雜,頗有些受傷,低頭給她掖好被子,解了她的定身咒,靠著床頹然坐在地上。

  不知道要怎麼面對花向晚。

  花向晚雖然被解了咒,但還是躺在床上靜止不動。

  她看著床帳,整個人都回不過神來。

  這句話她曾經等過他三年,到她從死生之界躍下,都不曾聽過。

  如今突然聽到,她竟然覺得有些不真實。

  她想了許久,才轉頭看向謝長寂的背影:「你喜歡我什麼?」

  「我不知道。」

  謝長寂聲音平穩:「但打從第一眼,我就清楚,你對我來說意義非凡。」

  這話讓花向晚有些好奇,她忍不住裹了被子,往前探了探身:「你到底記不記得以前的事?」

  「不記得。」

  謝長寂說得肯定,花向晚點點頭,正要說什麼,就聽謝長寂:「但我會做夢。」

  「做什麼夢?」

  「有時候是夢見自己一個人,在茫茫雪地裡打坐;有時候夢見有很多邪魔擋在面前,我在找什麼;有時候會夢見你從一個地方跌落下去,好多邪魔把你撕成了碎片……夢得最多的,就是你在前面,無論我怎麼追,都追不上。哪怕追上了,也一碰就碎了。」

  謝長寂聲音很淡,帶了一種少年不該有的淒清:「夢得越多,越覺得真實,白日看著你,都會害怕。」

  「害怕什麼?」

  花向晚撐著下巴,有些奇怪,謝長寂轉頭看她,目光有些恍惚:「怕你才是一個夢。」

  「若我是夢,又怎樣?」

  和這樣的謝長寂交談很有意思。

  感覺他好像不是謝長寂,謝長寂不會這麼說話,也不該有這麼脆弱的內心。可不知道為什麼,他說的每句話,卻又偏生讓人覺得,這就是謝長寂。

  「若你是夢,」謝長寂神色帶了一種克制不住的絕望,勉強笑起來,「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又要碎了。」

  「這條路走不到頭,」謝長寂不敢看她,轉頭喃喃,「生不得,死不得,求不得,恨不得……可我做錯什麼,」他看著無盡夜色,「要受此地獄酷刑?」

  他一生不負宗門,不負親友,不負雲萊,不負蒼生。

  唯一負過的花向晚,也不過只是沒有及時回應那一句「我喜歡」。

  他做錯了什麼,要喪盡親友,永失所愛,行於煉獄,不得超生?

  這個念頭產生時,他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個念頭,什麼叫不負雲萊,不負蒼生,唯負花向晚?

  什麼叫沒及時回應那一句「我喜歡」?

  他愣愣看著黑夜。

  花向晚看著他的側臉,她聽不明白他的話,但又莫名好像懂得。

  他年僅十八,便喪師喪友,問心劍一脈盡絕,唯他一人獨活。

  過去她總覺得,謝長寂修問心劍,無愛無恨,或許並不會有多痛苦,可此刻看著他失去記憶後最真實的情緒,她才意識到,他其實是個人。

  就像謝無霜當初所說——

  沒有人能成為天道,謝長寂也不能。

  只是從未有人教過他如何表達情緒,自然所有感情,都會壓抑於平靜之下。

  這或許,也就是他早早成為第一人,甚至成為屠盡一界,解決了死生之界那麼多年難題的大功臣後,卻始終無法飛升的原因。

  她看著他,聲音很輕:「你沒做錯什麼。」

  謝長寂轉頭,迷茫看她,花向晚笑了笑:「你什麼都做得很好,只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或許是它想給你的太多,所以現在你得歷經磨難。求道一路慣來不易,謝長寂,」花向晚指向上方,「當你參悟大道,你便會明白,今日所受之苦,來日必有所償。」

  「可我不想求來日。」

  謝長寂平靜看著她清明的眼:「我只想要今朝。」

  說著,他緩緩伸出手,將花向晚臉頰旁邊頭髮挽到耳後,隨後抬眼看她:「而姐姐,就是我的今朝。」

  花向晚聽著這話,有些無法出聲。

  謝長寂低頭垂眸,像是犯錯一般,扭過頭:「你睡吧,我就坐在這裡,挨在你身邊,我才沒那麼難受。」

  他說著,靠在床邊,曲起一隻腿,將手搭在膝上,閉上眼睛。

  花向晚想了想,躺回床上。

  現在的謝長寂說喜歡她,她驚訝,但並不難接受。

  他沒有記憶,沒有問心劍一道的束縛,也沒有天劍宗給他的責任和負擔。

  他只有十七歲,一眼醒來看到的就是她,在密境相處半年,他什麼都是她教給他,他對她產生極端的依賴,繼而變成獨佔和喜歡,似乎也並不奇怪。

  但這份喜歡會影響什麼嗎?

  反正終究會忘,少年淺薄的喜歡,在人生軌跡上也不過就是淺淺一道劃痕。

  等他出去,重新成為那個修問心劍兩百年的問心劍主,一切便會回歸原位。

  她慢慢穩下心思,感覺方才起波瀾的心又平靜下來。

  她翻過身,盯著床帳。

  身後是謝長寂的呼吸聲。

  她知道他此刻必定難受,就像當年她和謝長寂告白被拒,每次都故作鎮定,心裡都酸得想哭。

  一想到那種感覺,她莫名有些不安,在床上想了一會兒,琢磨著,要是謝長寂恢復了記憶,兩百歲還管不住自己那是自己無能,她才不管他。

  可現下他就是個小孩子,別在這種事情上鑽了牛角尖,傷了道心。

  她猶豫片刻,才低低出聲:「你放心,他很快就走了。」

  謝長寂聞言,動作一頓。

  這個「他」是誰,他們心中都清楚。

  花向晚看著床帳,聲音平穩:「有些事你不知道,但我同你保證,他在這裡,不會同我有什麼牽扯。」

  畢竟,他已經離開好多年了。

  說完這些,花向晚覺得自己該說的也都說了,沒什麼對不起他。

  她閉上眼睛,決定不再管他,然而話音剛落,身後涼風忽地襲來,她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人隔著被子猛地一把抱進懷裡。

  「你……」

  「我就知道,」謝長寂清冷的聲線中帶了些許笑,在她身後溫和響起來,「姐姐對我最好了。」

  「下去!」

  不習慣這樣彷彿是撒嬌一樣的謝長寂,花向晚忍不住踢了他一腳,謝長寂卻只是笑。

  他笑起來,聲音帶了些啞,像是有人用羽毛輕輕撩在心上。

  花向晚正準備再踹,他突然在她額頭輕輕一吻,便從床上跳了下去。

  「姐姐好夢,我走了。」

  說著,他替她放下床簾,轉身往外走去。

  花向晚呆呆坐在床中,忍不住抬手摸在額頭,緩了片刻後,她才意識到。

  她好像,被這個年輕人,調戲了?!

  她一時語塞,安慰了自己幾遍。

  出去就好了。

  出去就忘了。

  出去謝長寂就正常了!!

  想到這裡,她感覺自己看到了希望,拉上被子往身上一蓋,便躺了回去。

  一覺睡到天亮,等第二天起來,就看沈逸塵帶著謝長寂和狐眠在院子裡忙活。

  聽見花向晚開門的聲音,謝長寂趕緊抬頭,三步作兩迎了上去,語氣裡帶了幾分高興:「姐姐,我煮了粥,還準備了麵,你要吃什麼?」

  花向晚有些疑惑,她看了氣氛融洽的院子一眼,有些不解謝長寂昨晚還鬧死鬧活的,怎麼今天就能和沈逸塵這麼親近?

  謝長寂見花向晚不說話,他喚了一聲:「姐姐?」

  「哦,」花向晚回神,只道:「喝粥吧。」

  「好,我去盛粥,你先去飯廳等我。」

  說著,謝長寂便去了廚房,

  花向晚不著痕跡掃了一眼庭院中放著的藥材,知道這大概是沈逸塵在準備給狐眠和秦憫生換眼之事後,便收回目光。

  她垂眸回了飯廳,等她轉身,沈逸塵才抬頭看過去,狐眠有些疑惑:「逸塵?」

  聽到這話,沈逸塵回神,點了點頭,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繼續同狐眠說著藥性:「這紫林草需在陽光下暴曬三個時辰後使用……」

  花向晚坐在飯廳,等著謝長寂把粥端過來,謝長寂陪著她吃了早飯,所有人便按著沈逸塵的吩咐開始準備換眼之事。

  買藥、煮藥、準備器具……

  等一切準備就緒,已經是黃昏,沈逸塵領著三人進了房間,秦憫生由狐眠扶起來,坐在床邊,等著他們。

  他沒有眼珠,眼眶徹底凹陷下去,顯得有些可怕。

  他聽著四人進來的聲音,彷彿是看得見一般抬頭,迎著他們進門的方向。

  沈逸塵進屋,將藥箱放下,藥箱落在桌面的聲音傳入耳中,秦憫生徑直開口:「狐眠說你能治我的眼睛?」

  「能治,」沈逸塵將包裹刀片的白布鋪開,誠實回答,「但恢復成以前那樣不太可能。」

  「你怎麼治?」

  秦憫生似乎完全不信任他,沈逸塵只道:「我是大夫,怎麼治是我的事,你是病人,就不必多管了。」

  聽到這話,秦憫生微微皺眉,狐眠趕緊上前,緩和著氣氛:「秦道君你放心,逸塵不會害你的。」

  秦憫生不說話,他抿了抿唇,只道:「可我總得知道我的眼睛要怎麼才能好。」

  「先把藥喝了吧。」

  沈逸塵轉頭看了一眼狐眠,狐眠點頭,走到秦憫生旁邊,遲疑著:「秦道君,你先喝藥。」

  「這是什麼藥?」

  「這是……」

  「麻沸散。」沈逸塵解釋,「喝下去後,你過程就沒什麼痛苦了。」

  「你到底要做什麼?」秦憫生皺起眉頭,沈逸塵看了一眼狐眠。

  狐眠和沈逸塵對視之後,咬了咬牙,便徑直上前,直接一把掐住秦憫生的下巴,就開始往他嘴裡灌藥。

  秦憫生激烈掙扎起來,狐眠動作更狠,她招呼著花向晚:「晚秋,來幫忙!」

  只是花向晚沒來得及動,謝長寂已一個健步上前,幫著狐眠按住秦憫生,將藥徑直給他灌了下去!

  秦憫生激動起來,等一碗藥灌下,急促咳嗽著:「你……狐眠你……」

  說著,藥效開始生效,他眼前暈眩,謝長寂和狐眠退開,為沈逸塵讓出路來。

  沈逸塵走上前,開始觀察秦憫生。

  秦憫生只來得及斷斷續續說幾個字,便徹底昏死過去,沈逸塵上前檢查片刻,確認他徹底暈了,抬手朝著身後:「銀針。」

  話音剛落,謝長寂已經將銀針遞了過來,沈逸塵抽出銀針,在秦憫生眼周快速紮了下去。

  謝長寂看他一眼,有些疑惑:「這是做什麼?」

  「將他眼周充盈氣血,等一會兒才能養活新進去的眼睛。」

  沈逸塵解釋著,給秦憫生上完銀針,轉頭看向狐眠:「師姐,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

  狐眠點頭,只問:「是你取,還是我自己來?」

  「我來。」

  沈逸塵說完,突然想起什麼,他轉過頭,看向一旁的花向晚,遲疑片刻後,才道:「晚秋師姐,你帶謝道君先出去吧。」

  花向晚點點頭,她喚了一聲謝長寂,便領著謝長寂走了出去。

  兩人合上門,站在門口,花向晚想著房間裡會發生的事,心緒不寧。

  謝長寂見她神色,想了想,只道:「就算是會傷害別人,天命也不可違嗎?」

  「在其他地方,或許不是,」花向晚無奈笑笑,「但在這裡……」

  話音剛落,花向晚就聽見房間內傳來狐眠痛呼之聲。

  她捏起拳頭,聲音平淡:「天命不可違。」

  說完,沒了片刻,房門就被「砰」的一聲撞開。

  狐眠滿手是血,捂著一隻還在流血的眼睛,跌跌撞撞走出來。

  花向晚趕忙上前,一把扶住狐眠,急道:「師姐!」

  「他得趕緊給他換眼,」狐眠喘息著,「長寂收拾好屋子,你帶我去另一個房間包紮傷口。不要讓他知道我給他換了眼。」

  說著,狐眠整個人依靠在花向晚身上,催促她:「走!」

  「照做。」

  花向晚抬頭看了一眼緊皺著眉頭的謝長寂,急急扶著狐眠去了她的房間,快速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藥和繃帶。

  狐眠坐在椅子上,血從她的指縫落下,滴落到地面。

  花向晚看著滴在地上的血,抿緊了唇。

  她克制著情緒,給她上了藥,又開始纏繞繃帶。

  狐眠閉著眼睛,有些虛弱開口:「我一直以為你會阻止我。」

  「我阻止就有用嗎?」

  「沒用。」狐眠笑起來,「我要做的事,誰都攔不住。」

  「是了,」花向晚聽到她的話,眼眶微澀,「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掉淚,狐眠,你早晚要被你這性子害死!」

  「你怎麼突然這麼說話?」

  狐眠聽著她的話,有些好笑:「這雙眼睛,是他為我受過,我只還他一隻,已經是我賺了。」

  「是是是,」花向晚狠狠打了個結,啞著聲,「你賺了。」

  「等他醒過來,你就說我有事先走了,」狐眠由著花向晚為她擦臉,低喃,「以後再回來找他,讓他好好養傷。」

  「好。」

  花向晚應聲,給她處理好傷口,就讓她躺下。

  躺下時,她終於忍不住。

  「師姐,」她輕聲開口,「如果你知道,未來秦憫生會背叛你,會害你,你會後悔今日嗎?」

  「不後悔。」

  狐眠笑起來:「我今日為他做的,是因為他過去為我所做,不是因為未來。」

  「若他一直騙你呢?」

  「若他一直騙我,那也是未來。」狐眠躺在床上,聲音平穩,「人只能為過去的因來結果,不能為未來的果倒因。如果未來他真的如你所說,那他如何害我,我就如何殺他。」

  「因果相報,何來後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03:27 PM

第四十九章

  聽著狐眠的話,花向晚內心突然沉靜下來。

  她坐在狐眠身邊,忍不住伸手握住狐眠的手,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年少時,那時候她還不是一個人,她身後有母親、師父、師兄師姐,合歡宮從來不需要她來頂天立地。

  哪像後來,她得一個人獨撐合歡宮,連從來唯唯諾諾、上陣連宮旗都扛不了的靈北,都成了靈右使。

  「你說得對,」花向晚平靜出聲,「若真的有那麼一日,我陪師姐一起殺了他。」

  「你怎麼總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狐眠笑起來:「晚秋你這性子,真是傷春悲秋慣了,別想太多,秦憫生性子我知道,他做不出害我的事。」

  說著,狐眠似乎有些疲憊,她拍了拍花向晚的手,輕聲道:「我睡一會兒。」

  花向晚應聲,握著狐眠的手,便不再說話。

  花向晚照顧著狐眠,等到半夜,狐眠便發起高燒,嘴裡含糊不清說起話來。

  沈逸塵和謝長寂還在忙著給秦憫生接眼,就留花向晚一個人照顧著她,她給她用靈力降溫,又給她餵水,忙忙碌碌中,她看見狐眠慘白著臉,低低喊疼,她握著沈逸塵給的藥,一時有些難受。

  現下是她在照顧狐眠,但真實的世界裡,狐眠是一個人。

  也就是當年,狐眠是一個人挖了眼,挨著高燒,自己一個人在夜裡喊疼。

  她克制著衝過去直接宰了秦憫生的衝動,把狐眠扶到肩頭餵藥。

  狐眠喝著藥,有些迷糊,也不知道是喊「晚秋」,還是喊「晚晚」。

  花向晚被她折騰了一夜,才迎來天明,這時候她終於穩定下來,她緩緩睜開眼睛,花向晚給她端了藥來餵藥。

  沒了一會兒,隔壁突然鬧起來,似乎是秦憫生在吼些什麼。

  狐眠動作一頓,花向晚立刻按住她,只道:「我去看看。」

  說著,她將藥碗放在一旁,提裙趕到隔壁,就看謝長寂漠然站在一邊,冷淡看著秦憫生激動和沈逸塵爭執:「狐眠呢?!人呢?!」

  「姐?」

  謝長寂看見花向晚進來,馬上回頭看了過去。

  花向晚緊皺眉頭,就看沈逸塵拚命按著秦憫生,急急同他解釋:「狐眠去幫你找需要用的藥,你先坐著等她,你現在需要靜養……」

  「眼睛哪裡來的?這是誰的眼睛?」秦憫生似乎敏銳察覺了什麼,他推攮著沈逸塵,「你讓開,我去找她!讓我去找……」

  話沒說完,花向晚一個健步衝上來,拽開沈逸塵,一腳將人狠狠踹回床上,怒喝出聲:「給我安靜些!我師姐救你回來,就是讓你這麼糟蹋自己的嗎?!」

  這話讓秦憫生安靜幾分,他趴在床上,捂著花向晚踹的位置,低低喘息。

  謝長寂走到花向晚身後,漠然盯著秦憫生,隨時警惕著他動手。

  秦憫生垂著頭,剛包紮好的眼還浸著血,花向晚盯著他,冷著聲警告:「你這眼睛是師姐替你買回來的,好好留著,她去給你找藥,你別給我作死。若你再敢亂動,我就直接打斷你的骨頭抽了你的筋,讓你這輩子都握不了劍!」

  「你!」

  「別作踐我師姐的心意,弄壞了這隻眼睛,」花向晚強調,「你賠不起。」

  聽到這話,秦憫生手微微一顫。

  花向晚見他冷靜,只看了一眼沈逸塵:「沈公子,繼續看診吧。」

  說著,花向晚給沈逸塵讓開位置,沈逸塵上前,伸手認真給秦憫生檢查,囑咐著他:「後續時日續得靜養,讓眼珠與你身體融……」

  話沒說完,秦憫生猛地出手,花向晚謝長寂動作不及,就看秦憫生一把掐住沈逸塵脖子,將他拽到身前,另一隻手袖中探出一把匕首,抵在沈逸塵脖子上。

  沈逸塵擅長醫術,但論拳腳功夫遠不及在場眾人,但他顯得異常鎮定,只道:「秦道友,你先放我下來,有話好好說。」

  「把狐眠叫來。」

  秦憫生冷著聲,完全看不見的眼睛定著花向晚。

  花向晚捏起拳頭,就看秦憫生大喝出聲:「我要狐眠過來!」

  「別吵了!」

  狐眠的聲音在外響起,眾人回頭看去,就見狐眠站在門邊。

  她神色虛弱,看著不遠處的秦憫生:「秦道君,放開他。」

  「你過來。」

  秦憫生要求,狐眠嘆了口氣,走上前去,察覺狐眠走到面前,秦憫生聽著聲音,甩開沈逸塵,一把抓在狐眠肩上。

  花向晚趕忙上前,謝長寂卻先他一步,扶住摔過來的沈逸塵。

  「無事吧?」

  花向晚看了一眼沈逸塵,沈逸塵搖搖頭,由謝長寂扶起來。

  三人看向旁邊秦憫生和狐眠,就看狐眠平靜站在秦憫生面前,對方伸出手,摩挲著她的臉,緩緩摸到她的眼睛上。

  他細致撫過她的雙眼,在如期觸碰到她凹陷下去的眼窩時,他動作僵住。

  「是我的眼睛。」

  狐眠知道他的意思,平穩開口:「但換到你的身上,就是你的,你就算把它摳下來,我也用不了。」

  「你騙我!」

  秦憫生急急出聲。

  狐眠聲音很冷靜:「我沒騙你,你可以試試。」

  秦憫生說不出話,覆在她臉上的手微顫。

  花向晚看著秦憫生的狀態,有些疑惑。

  他懷揣任務而來,如今狐眠願意為他換眼,他該高興才是,可如今看他狀態,卻沒有半點歡喜的樣子。

  他克制著情緒,好久,才出聲:「你想要什麼?」

  狐眠動作一頓,片刻後,她垂眸:「給你眼睛是我自願,不圖什麼。但等你眼睛好了,」狐眠聲音中帶了幾分笑,「那我可真得圖點什麼了。」

  秦憫生抿緊唇,他手指滑落,撫在狐眠揚起的嘴角。

  好久後,他才道:「狐眠,這世間比你想得險惡。」

  「我活了這麼多年,不需要你來教導。」

  狐眠拍了拍他的肩:「好好養傷吧,我還累著呢,得去休息。」

  說著,狐眠轉身朝外走去。

  這次秦憫生是徹底安靜,沈逸塵走上去,替他做了最後的收尾,讓他好生休息,便領著花向晚和謝長寂一起走出房間。

  三人走到長廊,沈逸塵看上去有些疲憊,花向晚忍不住出聲:「沈公子,你忙了一夜,去休息吧。」

  沈逸塵點點頭,恭敬道:「多謝晚秋師姐關心。」

  花向晚不敢多說,只應了一聲,沒有答話,三人不說話,也不離開,過了片刻,謝長寂主動拉過花向晚:「姐姐,走吧。」

  說著,他拉著花向晚轉身,沈逸塵突然開口:「晚秋師姐!」

  花向晚和謝長寂一起回頭,就看沈逸塵注視著她,目光中帶了幾分遲疑:「我……再過兩日就要離開斷腸村前往雲萊為阿晚慶生,不知晚秋師姐覺得,是否合適?」

  他問這話很奇怪,花向晚有些茫然。

  他要去雲萊為「花向晚」慶生,問「晚秋」做什麼?

  謝長寂也明顯覺得這個問題不對,微皺眉頭:「你去雲萊,問我姐姐做什麼?」

  沈逸塵輕笑,似是不好意思,微微垂眸:「晚秋師姐與少主同為女子,我怕自己打擾少主,所以問一問師姐的意思。」

  「哦,」聽著這話,花向晚回神,她扭過頭去,看向庭院,只道,「去吧,你當去的。」

  「當去嗎?」

  沈逸塵重復了一邊,花向晚有些說不出口。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她當然會告訴他——

  不該去,不能去,去了,他就會死在那裡,永遠回不來。

  可如今不過就是一場記憶回溯,什麼都不會改變,他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義,她只能低聲道:「去吧。」

  「我明白了。」

  沈逸塵行了個禮,似是有些失望,平靜道:「我會如期出發。」

  說著,沈逸塵便起身,轉身離開。

  等他轉身,花向晚才回眸,看著他的背影,一直目送他進屋。

  謝長寂在旁邊靜靜看著,抿緊了唇,見花向晚久不回神,他終於道:「既然不想讓他去,又讓他去做什麼?」

  花向晚被這麼一問,才反應過來,假裝沒聽見謝長寂的話,只道:「你也忙一晚上了,去休息吧。」

  謝長寂不動,站在原地低著頭。

  花向晚推了推他:「趕緊去。」

  「是不是因為他喜歡那個花少主?」

  「嗯?」

  花向晚疑惑抬頭,謝長寂扭頭看著庭院,似有些不甘心:「你放棄他,是不是因為他喜歡花少主,所以你才說你和他不會有什麼牽扯?」

  「不是,」花向晚被謝長寂的猜測逗笑,她哭笑不得看著他,只道,「你想什麼呢?」

  「是不是?!」

  謝長寂固執追問,花向晚無奈,只能道:「不是。」

  「那你為什麼不留下他?」

  謝長寂皺眉,花向晚想了想,只道:「和我不攔秦憫生一樣。」

  「因為天命?」

  謝長寂不解。

  花向晚嘆了口氣:「你小小年紀就別操心這麼多,去睡吧。」

  說著,她拍了拍他的肩:「趕緊。」

  謝長寂跟著沈逸塵耗了一晚上,也有些疲憊,他轉身去休息,走了兩步,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向花向晚:「那我呢?」

  「你什麼?」花向晚不明白。

  謝長寂平靜看著她:「我也是你所謂不可避免的天命嗎?」

  花向晚聽著這話,她看著少年,好久,她緩緩笑起來:「不,你是意外。」

  從天劍宗,到現在,他都是這場局中,唯一的意外。

  謝長寂聞言一愣,片刻後,他竟似有幾分羞赧,他低下頭,低低應了一聲:「哦。」

  說著,便慌忙轉身,朝著自己房間走了回去。

  花向晚看他腳步似乎有些凌亂,忍不住笑起來。

  所有人都回去休息,只留花向晚一個人守著秦憫生。

  她坐在長廊橫椅上,守到黃昏,便覺得有些睏頓,靠在長廊小憩,半睡半醒間,突然感覺身後一陣疾風,一個手刀落在她後頸,她頓了一下,隨後便意識到,晚秋只是金丹期,以身後這人的身手,她該暈了才對。

  她反應很快,立刻倒在長廊扶手上。

  旁邊腳步聲響起,漸行漸遠。

  等腳步聲徹底消失,有人輕輕扶住她,花向晚聞見熟悉的寒松冷香,睜開眼睛,便看見謝長寂蹲在旁邊,輕聲道:「姐姐,秦憫生走了。」

  花向晚抬手做了個「噓」的動作,看了看外面,低聲道:「跟上。」

  說著,兩個人跟在秦憫生身後,他雖然眼睛還沒恢復,但憑借神識卻也能正常行走。

  花向晚實際修為遠高於他,暗中跟了許久,隨著他一路往外。

  兩人不遠不近,謝長寂暗中傳音:「他為什麼要走?」

  這個問題花向晚也想知道,明明就是細作,現下離開是圖什麼?

  花向晚搖搖頭,表示不知,兩人只能隨著他往前,走了大半夜,花向晚便察覺周邊異動,拉住謝長寂,一躍到樹上,藏好了自己的氣息。

  而秦憫生往前走了一段,才停住腳步,他提劍不動,冷聲道:「出來。」

  「哎喲喲,好凶啊。」

  巫媚領著人從半空落下,將秦憫生團團圍住,秦憫生捏緊劍,冷聲道:「做什麼?」

  「眼睛沒了?」巫媚打量著他,突然湊到秦憫生面前,盯著他的眼睛,「剛換上這隻眼睛,是狐眠的吧?」

  秦憫生沒說話,直接拔劍,巫媚疾退閃開,劍鋒從她眼前劃過,秦憫生指著前方,平靜開口:「讓開。」

  「我是想讓啊,」巫媚笑著落到地面,隨即臉色一冷,「可宗主說了,你不能走。」

  「你們跟蹤我?」

  「這哪裡叫跟蹤?」巫媚上下打量著他,「只是,你一出古劍秘境,就毀了和我們通訊玉牌,宗主不放心,讓我來看看你罷了。巧得很,」巫媚抬手拍了拍手,「沒想到您進展這麼順利,密境裡待半年,狐眠眼睛都願意給您了。」

  巫媚改了稱呼,言語稱「您」,表現了極大的敬意。

  「秦道君,」巫媚微微行禮,「再努力一下,日後,我就得稱呼您為少主了。」

  「日後我與她沒有關係,你們的事我也不會參與。」

  秦憫生對她所說毫無觸動,只道:「讓開。」

  「不參與?」

  巫媚似是覺得好笑:「你以為你現在抽身,就可以和她好聚好散嗎?她為你沒了一隻眼睛,要是得知你是為了害她才到她身邊,以她的性子……」

  話沒說完,秦憫生已經一劍朝著巫媚直轟而去!

  巫媚臉色驟變,大喝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著,她抬手一揮,周邊十幾個修士朝著秦憫生衝去:「殺!」

  秦憫生沒有言語,兩方迅速交戰起來,花向晚和謝長寂坐在高處,謝長寂遲疑:「要不要救人?」

  花向晚想了想,若是真正的晚秋在這裡,以她金丹期的修為,當初怕是跟著狐眠一起過來。

  於是她沒有動作,只道:「等等。」

  兩人看著秦憫生和巫媚帶的人交戰在一起,巫媚帶的人都是金丹期,但是他們十幾個人似乎形成了一種極為復雜的陣法,將秦憫生控制在中間。

  秦憫生用神識查探周邊人的位置,但終究比不上眼睛精確,一時之間,竟被巫媚困住,和他們打了個難捨難分。

  毒蟲一隻一隻衝向秦憫生,他雖然竭力阻止,身上卻還是一點一點被劃開傷口,沒有多久,周身便已都是傷痕。

  毒蟲所帶來的毒素彌漫秦憫生全身,讓他失了力氣,跪倒在地。

  巫媚看著陣法中人,不免笑起來。

  「讓你活著你不願意,」蟲子密密麻麻爬向秦憫生,巫媚站在遠處,靈力驟然提升,大喝,「那就去死!」

  說著,那些蟲子一起朝著秦憫生鋪天蓋地飛了過去!

  它們身後都連著透明絲線,交織成網,彷佛是要把中間人直接切割成片。

  便是這片刻,只聽「轟」的一聲巨響,火焰如同海浪捲席進入蟲群,秦憫生一劍轟開另一邊毒蟲,一個紅衣女子從林中突襲而來,抬手割開陣法中一個青年脖頸,提步衝入法陣,抓住秦憫生,將他一把拽出陣法,朝著旁邊衝去:「走!」

  同時,水浪朝著地面一路鋪去,將蟲子捲入急水,在水浪中一隻隻擠壓爆開。

  「師姐和逸塵來了!」

  花向晚一看狐眠出現,便知這是「晚秋」應該出現的時間,她幾乎是不假思索,便叫出了兩人的稱呼,抓著神色復雜的謝長寂從樹上一躍而下,加入戰局。

  花向晚維持著金丹期的假象,和謝長寂沈逸塵一起幫著狐眠一起逃向遠處。

  巫媚見得四人,面色微變,但還是跟著上去,對五人緊追不放。

  秦憫生受了傷,被狐眠扛著,受他拖累,五人一直被巫媚跟得死死的。

  秦憫生見狀,喘息出聲:「放我下來。」

  「放你下來做什麼?作死嗎?!」

  狐眠忍不住大罵:「不好好待著,出來招惹這些人幹嘛?」

  「放我下來!」

  秦憫生大喝:「我是他們派來害你的!」

  聽到這話,狐眠一愣,花向晚和謝長寂同時看了過去,所有人目光都落在秦憫生身上,沈逸塵微微皺眉:「秦道君,你……」

  只是話沒說完,法光從前方突然轟來,謝長寂抬手一劍斬下法光,擋在眾人面前,轉頭提醒:「還有人。」

  說罷,花向晚便看見了前方密密麻麻全是人影,她頓住步子,這才發現他們五人已經被追進了一個盆地,旁邊丘陵之上,到處都是巫蠱宗的人。

  巫媚從他們身後慢慢走上前:「秦道君,還要往哪裡跑啊?」

  「你放我下來,」秦憫生聲音很低,「左側巫禮是他們最弱的,我替你開道,你從那邊走。」

  狐眠聽著他的話,轉頭看他,頗為疑惑:「你不是來害我的嗎?」

  「是,」秦憫生蒼白著臉,「他們派我過來,想讓我成為你的心腹,混入合歡宮,以圖日後大業。」

  聽到「合歡宮」,狐眠臉色嚴肅起來,秦憫生語速極快:「從一開始我就是有意接近,從頭到尾都在騙你,我去古劍秘境是故意的,我救你也是故意的……」

  「那你現在走什麼呢?」

  狐眠打斷他,審視著他的神情。

  秦憫生抿緊唇,只道:「我厭煩你,不想再接近了。」

  「狐眠,」巫媚站在高處,看著他們一行人,笑著揚聲,「我們巫蠱宗和秦道君有點私人恩怨,與合歡宮無關,勞煩狐道友讓個路,讓我巫蠱宗處置一下私事。」

  狐眠不說話,抬眼看向遠處巫媚。

  秦憫生想要掙扎,卻被狐眠死死按著,狐眠與巫媚對視,片刻後,她揚起笑容。

  「若我不讓呢?」

  「怎麼,」巫媚冷下臉來,「你合歡宮,連個散修的事都要管?」

  「我合歡宮就想管了!」狐眠猛地提聲,威壓朝著周邊一路壓去,「你巫蠱宗又敢怎樣?!」

  「好,」巫媚聞言,忍不住笑起來,「合歡宮西境第一宗門,我巫蠱宗的確不敢拂其逆鱗,但狐眠,你可記好了,你救下的不是一個人,他是一條蛇。來日,」巫媚勾唇一笑,「不要後悔。」

  「我後不後悔還輪得到你說?」

  狐眠抬手隔空一掌,狠狠甩在巫媚臉上:「滾!」

  這一巴掌在巫媚臉上甩出紅痕,她生生受了,緩慢回頭,盯向前方。

  「狐眠,」巫媚冰冷出聲,「這一巴掌,我記好了。」

  說著,巫媚抬手一揮,招呼眾人:「走!」

  巫蠱宗的人聞言,迅速撤退。

  眾人鬆了一口氣,花向晚回頭,讓謝長寂幫著狐眠去扶秦憫生,便是那一剎,一根毒針從暗處飛射而出,沈逸塵驚呼出聲:「阿晚!」

  所有人只聽一聲驚呼,尚未來得及反應,就看沈逸塵已經直接擋在花向晚面前!

  花向晚猛地睜大眼,本能性伸手,一把扶住沈逸塵,看著他倒在身前。

  毒針入腹,沈逸塵同時嘔出一口黑血。

  花向晚僵著身子,她扶著沈逸塵,整個人都在抖。

  花向晚什麼都聽不見,一瞬之間,她有些分不清時空,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兩百年前,沈逸塵死在自己懷中那一剎。

  他戴著面具,面具下那雙冰藍色的眼滿是關切,在她懷中仰頭看著她。

  他會喃喃叫她名字:「阿晚。」

  他會告訴她:「阿晚,忘了謝長寂,回去吧。」

  此刻他什麼都沒說,然而她卻覺得那雙眼睛和當年一模一樣,隨時隨地,都可能說出那時的話語。

  謝長寂在人群中反應最快,幾乎是沈逸塵倒地瞬間,謝長寂便已經出現在巫媚身前,他一把捏在巫媚脖頸上,冰冷出聲:「解藥!」

  巫媚看著他,面上絲毫不懼,只歪了歪頭,笑著出聲:「這麼俊的小道君,真是可惜了。」

  說著,她將藥瓶朝著遠處一扔,謝長寂下意識回頭去抓。

  巫媚猛地抬手抓在謝長寂手腕,一條毒蛇從她袖中徑直探出,謝長寂回頭一把捏住毒蛇頭部,朝著巫媚狠狠甩去。

  巫媚見毒蛇甩來,足尖一點朝遠處後退,笑著出聲:「巫蠱宗管轄弟子不利,竟然傷了合歡宮的客卿,巫媚這就處置弟子,向合歡宮賠罪。」

  說著,巫媚抬手一甩,徑直劃過一個修士咽喉,鮮血從修士脖頸噴灑而出,眾人讓開,這修士跪倒在地,「噗通」一聲朝著地面摔了下去。

  謝長寂捏死手中毒蛇,轉身朝著花向晚走去。

  狐眠已經取了藥瓶,給沈逸塵餵下,見謝長寂過來,她轉頭看他,冷靜道:「你同晚秋扶逸塵回去。」

  謝長寂低低應聲,走到花向晚身後。

  花向晚抱著沈逸塵,她一直在給他輸送靈力,她的手在顫,明顯是在克制著什麼情緒。

  謝長寂抿緊唇,收拾許久心情,終於彎下腰,去扶沈逸塵,輕聲道:「姐,我們先回去。」

  花向晚聽到他的話,勉強抬頭,她定定看著他,好久,才點了點頭,啞著聲:「嗯。」

  謝長寂彎下腰,將沈逸塵背起來,狐眠看了三人一眼,只道:「你們先回去,我還有話和秦憫生要說。」

  花向晚根本聽不進狐眠說什麼,可理智維持著她面上的鎮定,她點點頭:「好。」

  她說完,同謝長寂一起背著沈逸塵離開。

  等三人走遠,狐眠才回過頭,看向地上坐著的秦憫生。

  他有些虛弱靠在一個小坡上,喘息著看著她。

  察覺狐眠看過來,他幾乎是下意識想握劍,然而又想起什麼,最終放開。

  狐眠平靜看著面前人,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該說的我都說了,」秦憫生故作鎮定,「要殺要剮隨便你。」

  「為什麼要逃?」

  狐眠重新再問了一遍,秦憫生皺眉,似是不耐:「我討厭你。」

  「為什麼不繼續騙下去?」

  「我說了,」秦憫生扭頭,「我討厭你!討厭到我不想騙……」

  話沒說完,他被人掰著下巴猛地回頭,隨即溫熱的唇便貼了上來。

  秦憫生一愣,對方靈巧的舌讓他幾乎丟盔棄甲。

  他下意識抓緊了旁邊青草,身子在對方親吻下輕輕打顫。

  「為什麼逃?」

  「我討厭……唔……」

  「為什麼?」

  「狐眠!」

  「為什麼?」

  在他徹底被上方人按在身下時,他整個人幾乎都想蜷縮起來。

  狐眠用一隻眼平靜看著他,一把拽開他臉上繃帶,她俯下身,衣衫隨之輕擺,命令他:「說話,秦憫生。」

  秦憫生說不出話,他急促呼吸著。

  「秦憫生,」她觀察著他的傷口,喚他,「睜眼。」

  秦憫生聽著她的話,他根本什麼都不能想,他緩緩睜開眼,就看眼前人坐在他上方。

  她駕馭他,掌握他,宛若神明俯視眾生,平靜問他:「你最後告訴我一次,你為什麼要逃?」

  他想說那句「我討厭你」,可他用她的眼睛看著她,看著如此美豔,如此溫柔,如此高貴,與他如此親密、獨屬於他的她。

  一時之間,他腦子「嗡」的一下,撥開雲霧,天光乍現。

  「你說啊,」狐眠彎下腰,露出她最美麗的模樣,勾起唇角,「你討厭我。」

  看著她的模樣,秦憫生痛苦閉上眼睛。

  「狐眠,」他猛地將她抱入懷中,反客為主,狐眠高興得驚叫出聲,在歡愉中聽秦憫生顫抖著開口,「我喜歡你。」

  正是因為喜歡,才騙不了,放不了,逃不了。

  聽著他的話,狐眠笑出聲來,她攬著他的脖子,快活極了。

  兩人在荒野上放肆時,謝長寂背著沈逸塵回到小院。

  沈逸塵已經差不多清醒過來,他目光一直在花向晚身上,沒有移開片刻。

  謝長寂假裝看不見他目光,將他安置在床上,轉頭看了一眼花向晚,只道:「姐姐去休息吧,我在這裡照顧沈公子。」

  花向晚不說話,她看著沈逸塵,幾乎只是一瞬間的對視,她便明白,對方想讓她留下。

  她有太多想問,而對方估計也有許多想問。

  「你先去休息吧,」花向晚看了一眼謝長寂,「我在這裡同沈公子說說話。」

  「你和他有什麼話好說?」

  謝長寂徑直開口:「我在這裡就好。」

  「謝長寂,」花向晚抬眼,強調,「我要同他說話。」

  謝長寂不出聲,他擋在兩人中間,有那麼一瞬,他覺得自己好似多餘。

  他忍不住捏起拳頭,花向晚神色漸冷:「讓開!」

  「你答應過我的。」

  謝長寂聽到她的話,忍不住出聲:「你說過……」

  「我答應過你。」

  花向晚知道他說什麼,打斷他:「但不代表我連說話都需要得到你同意,謝長寂,記好你的身份。」

  聽到這話,謝長寂動作一僵。

  他看著花向晚冰冷的眼神,感覺心裡像刀剜一樣。

  他見不得這樣的眼神,也不想在沈逸塵面前和花向晚爭執,白白被人看了笑話。

  只能低下頭,喃喃出聲:「是,姐姐。」

  說著,他便轉身走了出去。

  等他走出房間,花向晚上前關了房門。

  房間裡就剩下沈逸塵和她,花向晚背對著他,好久,才聽他溫柔出聲:「阿晚。」

  花向晚動作一顫,她沒想到,這樣的情況,沈逸塵居然還能認出她。

  她背對著沈逸塵,低著頭,不敢答話。

  沈逸塵見她姿態,輕嘆出聲:「我知道是你。」

  「你……」花向晚無意識扣著窗上浮雕,「你怎麼知道……」

  「阿晚,」沈逸塵垂眸,低低出聲,「你忘了,我見過謝長寂。」

  這話讓花向晚一愣,隨即她便意識到,這是她認識謝長寂的第三年,沈逸塵早就在雲萊見過謝長寂。

  如今他在西境見到一個和謝長寂一模一樣、名字一模一樣的人,怎麼會一點都不懷疑?

  「所以我試探了你,你寫的字,雖然已經變了很多模樣,但我還是認得。」

  花向晚愣愣回頭,她看著坐在床上的沈逸塵,對方眼神溫柔中帶了幾分悲憫:「阿晚,你為什麼,成了今天的樣子?」

  聽到這一句話,花向晚不自覺有些鼻酸。

  她靜靜看著對方,勉強笑起來:「我成了什麼樣子?」

  沈逸塵看著她,目光中帶了幾分難過:「你的字,中規中矩,已經完全沒有之前的樣子了。」

  「這樣不好嗎?」花向晚苦笑,「你以前老說我字醜,說看不清。」

  「為什麼裝成晚秋?」

  沈逸塵沒有和她敘舊,徑直問出自己的疑問:「為什麼不和我相認?」

  「那你呢?」

  花向晚反問:「為什麼明知道我身份,還不揭穿?」

  「因為我知道,你做什麼事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沈逸塵無奈,「我只能配合。那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他知道她的脾氣,她事事都想爭,連回答問題,都要對方先答自己的。

  他事事都包容她,處處都讓步於她。

  她看著面前鮮活的人,想著當年她背著他走在山路上,那天大雨傾盆,她背著他,想去找謝長寂。

  那是她當時唯一的依靠,她想找到他,想求他救救他。

  他快死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甚至是親人。

  她看著面前人,感覺幾乎無法喘息,可她還是得把話說下去,她勉強笑起來:「因為這是一個假的幻境。」

  「幻境?」

  沈逸塵有些茫然,花向晚點頭,解釋:「這些都是過去發生過的事情,現在的你只是一個幻影,我回來,就只是為了看看當年發生了什麼。」

  沈逸塵聽著這話,愣愣看著花向晚,好久,他似是明白,點了點頭:「所以,我必須按照當年的軌跡,繼續走下去,才不會打擾到你,是嗎?」

  「嗯。」

  花向晚垂眸,沈逸塵想著什麼,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緩聲開口:「那你是知道未來了?」

  「知道。」

  「這次我去雲萊了,對嗎?」

  「對。」

  「我給你過生日了,是嗎?」

  「是。」

  「我送你的東西,你喜歡嗎?」

  「喜歡。」花向晚哽咽,沈逸塵聽到這話,便輕輕笑開。

  「那我就放心了。」

  他神色溫和,似乎沒什麼掛念。

  看著面前的人,花向晚忍不住出聲:「你不問問自己嗎?」

  沈逸塵不說話,他看著花向晚。

  花向晚注視著眼前人,好久,聽對方溫言:「這段回憶距離現在的你,有多少年了?」

  「兩百年。」

  「那麼……」沈逸塵似是有些遺憾,「我已經沒陪伴你,兩百年了,是嗎?」

  聽到這話,花向晚猛地睜大了眼。

  沈逸塵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只問:「我死在了現在,對不對?」

  花向晚雙唇打顫,眼淚落下,她在一片模糊中看著這個朗朗如月的青年。

  好久,她才能夠出聲:「是。」

  這話應下剎那,門外坐著的謝長寂猛地睜大了眼。

  一瞬之間,記憶如雪花而來。

  他愣愣聽著花向晚出聲:「你已經走了,好久好久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04:04 PM

第五十章

  聽著這話,沈逸塵目光中似乎沒有什麼意外。

  他平靜看著她,輕聲道:「這樣啊……那你這些年……」

  他似乎想問什麼,然而又突然頓住。

  其實有什麼好問呢?

  他不過就是想問,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可是從見到她寫的字那一瞬開始,好與不好,他便知道了。

  話語止於唇齒,過了好久,見兩人靜默,沈逸塵笑了笑,終於開口,只問:「我是怎麼死的?」

  「你去雲萊找我。」花向晚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復述著他的死亡,「來給我慶生,陪我,後來你本要走了,但聽說我和謝長寂成親,就留了下來。」

  「然後呢?」

  「其實你只是喝一杯喜酒就走,誰知道謝長寂新婚當夜,連交杯酒都沒喝,就走了。」

  「阿晚……」

  「你怕我想不開,就又留下來。」

  聽著花向晚的話,一窗之外,謝長寂低低喘息著,腦海中是無數畫面。

  他記起來了……

  他腦海中閃過花向晚描述的場景,盡量平息著自己的呼吸,讓自己冷靜。

  然而隨著花向晚的言語,他不知為何,卻清晰記起當年。

  山洞那一晚,他的沉淪,第二日清醒時,他的惶恐。

  他還太年少,他從未有過這樣赤裸的慾望和體驗,以至於幾乎是驚慌失措逃離,等到後來慢慢冷靜下來,他便告訴自己,他得娶她。

  他與她有了夫妻之實,他就得娶她。

  那時候他太害怕,他根本不敢深想她與他之間的關係,他甚至不能直視,在意識到自己可以找到一個娶她的理由時,內心那悄悄綻放的喜悅。

  他終於可以有一個原由,讓他去思考未來,去想如何安置她,想等日後死生之界平定,他怎麼離開,怎麼與她共度此生。

  他故作冷漠去和她說了婚事,他面上波瀾不驚,只告訴她:「我想與你成婚,你意下如何?」

  可在她沉默之時,他其實悄無聲息捏緊拳頭。

  直到她笑起來,調笑他:「你要與我成婚,我沒什麼不滿,就是不高興一件事——」

  「什麼?」

  謝長寂心上一顫,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他看著她眼睛,只想,她不喜歡,他就去改,可對方輕輕一笑,只伸手攬住他的脖子,黏到他身上:「你說得太晚,我等了好久。」

  直到聽到這話,他內心才稍稍安定,他微微垂眸,雙頰一路紅透到耳根。

  他低著頭,只輕聲應了一聲:「嗯。」

  說完,又怕自己沒說好,便補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不深究這些情緒,直到新婚當夜,他掀起她的蓋頭。

  那一刻,他看著朝他抬頭望來的姑娘,他心上巨顫。

  巨大的幸福感充盈了他的內心,而如此陌生的情緒讓他整個人都惶恐起來。

  他察覺自己道心上裂開的瑕疵,他只能強硬挪開目光。

  他害怕她,尤其是在昆虛子來通知他死生之界出事之後——他更怕。

  他害怕自己在此刻道心出任何變故,害怕自己拔不出問心劍,害怕自己為她守不住死生之界。

  他連和她喝下那杯交杯酒的勇氣都沒有,就匆匆逃開。

  等遠離她,在夜色之中,他終於能夠平靜下來,他開始如此清晰勾勒未來。

  等他守住死生之界,等死生之界平定,等下一任問心劍出現,他卸下作為謝長寂的責任——他就回來找她。

  那時候他天真以為,她會永遠等他。

  鑽心之痛傳來,他聽不下去,踉蹌著扶著牆,逼著自己回到屋中。

  剛一進屋,他就跌倒在地,整個人顫抖著蜷縮起來,大口大口喘息。

  他滿腦子被回憶填滿,三年相識,兩百年苦守,雲萊重逢,破心轉道,西境相伴,墮道失格……

  一個個畫面翻飛而出,交織在一起,最後她的夢境之中,冰原之上,她仰頭看他的眼神。

  他心臟彷彿停住,一切變得安寧。

  因為他清楚讀出她的意思,她在說,謝長寂,你來了。

  他慢慢冷靜下來,躺在地面上不動。

  而另一邊,花向晚用盡量克制的語調,說著當年。

  「有人想殺我,你為了我被他們害了,死後我讓人先把你送回了合歡宮,放在合歡宮冰河之下。後來,合歡宮被人所害敗落,我母親渡劫失敗,年輕一代精銳全都死了,除了狐眠師姐和我,你認識的人,基本都沒了。我一個人活得很寂寞,但為了合歡宮,我得活。」

  花向晚苦笑:「沒人同我說話,所以我養了一個習慣,每年你的生日——也就是你的祭日,我都會找你說說話。」

  「阿晚……」

  沈逸塵看著花向晚的表情,微微皺眉:「死了的人,你就讓他離開吧。」

  「死了的人,」花向晚盯著沈逸塵,「就不能活過來了嗎?」

  聽著這話,沈逸塵眼中滿是不讚同。

  花向晚不敢看他目光,扭過頭去:「你不用擔心了,我過得很好,沒受人欺負,也過得很快活,我還又找兩個長得英俊的,只是不合適沒在一起……」

  「那謝長寂呢?」

  沈逸塵打斷她,花向晚沒出聲。

  沈逸塵想了想,從床上起身,他走到她面前,聲音溫和:「阿晚,無論我活著,還是死了,我都希望你過得好。我希望我的阿晚,每一日都快快樂樂,我也希望我的阿晚,能遵循自己的內心,好好過完此生。你打小就怕一個人,我不想餘生我不在,你一人獨行。」

  「我已經走了,」沈逸塵抬起手,輕輕放在花向晚頭上,「無論我因何而死,你都不要為我陪葬。」

  「若我已經葬了呢?」

  花向晚抬起頭,看著沈逸塵。

  沈逸塵一愣,他看著花向晚的眼神,好久後,他笑了笑:「可這是幻境。」

  說著,他伸出手,輕輕抱住她:「於我而言,你現在好好的,就該好好活著。順從你的本心,高高興興的,度過活著的每一天。」

  花向晚被他抱在懷裡,呆呆感受著他的人所給的溫度,她聽沈逸塵詢問:「答應我,在這裡,好好活著。」

  花向晚睜著眼,茫然看著牆壁。

  好久,她才低啞出聲:「好。」

  沈逸塵很少抱她很長時間,但這一次,他的擁抱很長。

  許久後,他才放開她,溫和道;「去休息吧,我得睡一覺,後日我要出發去雲萊。」

  花向晚看著他,眼眶微紅,沈逸塵輕笑:「若我不去,你就收不到生日賀禮了。」

  花向晚梗得心頭,低頭點了點頭。

  「那我去睡了。」

  說著,她有些待不下去,匆忙轉身,等走到門口,她才想起來,回頭看向目送著她的沈逸塵:「逸塵,你發現我每天都穿新衣服了嗎?」

  沈逸塵聞言有些詫異,片刻後,他笑起來:「我知道。」

  聽到這話,花向晚終於滿意,點了點頭,笑了起來,這才轉身離開。

  等她走出房間,她克制不住眼澀,她在冷風裡逼著自己回房,可從回到房間開始,她就有些控制不住,讓眼淚落下來。

  她一個人坐到床邊,屈膝環抱住自己,咬著牙在夜裡無聲落淚。

  許多事她都沒告訴他。

  許多骯髒的、齷齪的、痛苦的、不堪的,她都想說,可她學會了不說。

  就像她學會了為他穿新裙子,她也學會了把美好留給珍愛之人。

  可痛苦總有流亡之處,她只能在這裡無聲傾瀉。

  她抓著自己手臂,逼著自己不要出聲,等了好久,就聽門口傳來推門之聲。

  她聞到風中送來的寒松冷香,沒有抬頭。

  對方也沒說話,他緩步走進房屋,來到她面前。

  他的身影遮了月光,擋在她身上,她不想讓他看見,將頭埋在臂彎。

  謝長寂看著像個孩子一樣的花向晚,他靜默著。

  好久,她低低出聲。

  「你知道,我有一段時間,很討厭你嗎。」

  「我不知道。」

  謝長寂平靜出聲。

  花向晚仰起頭,帶了水汽的眼盯著面前少年,少年與自己記憶中的謝長寂重合,她看著他,只道:「你不是我弟弟。」

  「那我是誰?」

  「你叫謝長寂,是天劍宗問心劍一脈首徒,是我曾經喜歡過的人。」

  「我喜歡你,喜歡了好幾年,你從來不回應我,可我覺得沒關係,我可以堅持,可以等。後來我們成了親,你還是這樣對我,那時候我眼裡全是你,我看不見其他人。逸塵一直勸我走,我不肯。他勸我放手,我也不願。我和他說,喜歡謝長寂是我自己的事,與他沒有關係。」

  「後來呢?」

  「可後來,你和我成親,你走了,然後有人想殺我,當時我受了傷,他帶著和我逃,」花向晚神情有些恍惚,說著那些她根本不忍說給沈逸塵聽的過往,「但我們沒跑掉,最後他就把我放在他的鮫珠裡,那些人找不到我,就折磨他。」

  花向晚說著,謝長寂便能想像出當時的情景。

  沈逸塵對於她而言是怎樣重要的人,她又是如何剛烈的脾氣,可那時候,她卻被沈逸塵關在鮫珠之中。

  她只能在鮫珠中無力捶打,聽著外面人哪怕受了折磨,都不肯吭出一聲,怕她擔憂。

  「我想出去,可我沒有能力。」眼淚撲簌而落,花向晚死死摳著自己手臂,「他把我關在鮫珠裡,等他們走了,他才放我出來。」

  「那時候他全身是血,還被他們下了毒,我也受了傷,我抱著他,我第一次意識到他可能死,那時候我好怕……我就想找你,」說著,她抬起頭,看向他,「我希望你能救他。我知道死生之界有能續命的靈草,所以我想找到你,想求求你,救救他。」

  可她注定找不到他。

  謝長寂聽到這話,便知道了結局。

  死生之界結界破碎,他身為首徒,早已領四百弟子進入結界之中,結成劍陣,與外界音訊斷絕。

  「可我聯繫不到你,我就只能帶他去天劍宗,我受傷無法御劍,就背著他過去。那段路太長了……」

  花向晚說著,哭出聲來:「我喊了無數次你的名字,我心裡求了無數次上天,可你沒有過回應,上天也沒有。我看著他死在我懷裡,等他死的時候——他死的時候!」

  花向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撲到在前,死死抓住他的衣擺,目光完全沒有焦距:「他才和我說,想聽我叫他一聲,想看我專門為他穿一次漂亮衣服。就這麼一點願望,可我從來沒有——他活著的時候,我從來沒有!」

  「我怨你——我恨你為什麼不在,我恨你為什麼不應!可我知道,你沒什麼錯,我該恨的……只有我自己。」

  花向晚無力趴在地面,嚎哭出聲:「我若早點放棄你,我若早些離開你……他就不會死。」

  謝長寂沒說話,他安靜蹲下身,將她攬入懷中。

  她靠在他肩頭,閉著眼睛大哭。

  她的每一聲哭都割在他心上,他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麼疼。

  他突然明白,她為什麼不來找他。

  也突然明白,他此刻在這裡,是怎樣蒼白無力。

  他甚至不能勸她一句——都過去了。

  因為他知道,如果「過去」這麼容易,她也不會在這裡哭成這樣。

  他仰起頭,忍住所有酸澀,輕撫著她的背,好像寬慰一個孩子。

  等到她哭聲漸止,她趴在他肩頭抽噎。

  「謝長寂,」她輕聲開口,「如果當年你聽到了,你會來嗎?」

  「我會。」

  「可你沒來。」她眼淚湧出來。

  謝長寂抱著她,只道:「不會了。」

  「日後,你在哪裡,我在哪裡。」

  「我陪你回合歡宮,陪你復活他,陪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未來,只要你回頭,我一定在。」

  花向晚不出聲,她靠在他肩頭:「謝長寂,你出去就忘了。」

  謝長寂正要說話,然而沒有出聲,就感覺花向晚伸出手,攬著他的脖子,緩緩收起手臂:「但還好,你出去就忘了。」

  謝長寂動作一僵,花向晚認命一般閉上眼睛。

  「謝長寂,你說,如果逸塵沒死,合歡宮沒有出事,你跟著我回了西境,會是什麼樣子?」

  謝長寂聽著她的假設,垂下眼眸。

  他聲音很平靜,卻莫名讓人心安。

  「我會愛你。」

  我會愛你。

  我會陪你。

  我們會在一起。

  晚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04:30 PM

第五十一章

  聽到這話,花向晚愣了愣。

  他的目光平靜,堅定如出鞘利劍,萬摧不折。

  從她認識他,她就知道,他是一個像劍一樣的人。

  他知道自己要什麼,也知道自己做什麼,他的感情難得,但得到了,便如磐石,如長劍,不可摧轉。

  這樣的感情,於她而言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他像上天賜予她的一份禮物,引誘她,一步一步踏入萬劫不復。

  他會愛她。

  她不是一個人。

  這是只有她一個人記得的幻境。

  而在這裡,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面前這個人都不會記得。

  等出去,她還是花少主,他也依舊是清衡上君。

  有什麼在心中響起,這樣的念頭,讓她忍不住微微俯身上前,她停在謝長寂面前,看著少年平靜又深沉的目光,低啞出聲:「你知道嗎,其實我很自私的人。」

  「我給不了你同樣的感情。」她抬手,拂過他的眉眼。

  「也給不了你任何許諾,任何未來。」她指尖一路下滑到他胸口。

  「我狹隘,我卑劣,我心裡放著很多人、很多事,你在我心中微不足道——」她抬眼,看著他似乎早已知曉一切的眼睛,「可我貪念你愛我。」

  「我知道。」

  謝長寂平靜出聲,他抬手握住她的手,他突然發現,這句話沒有那麼難。

  他失憶那段時光,她一遍一遍教導他,他明白喜歡與愛,明白討厭與憎惡。

  過去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那些紛亂又遙遠的情緒要怎麼表達,而花向晚教會他。

  他認真看著花向晚,平穩開口:「我愛你。」

  花向晚聽著,她低下頭,忍不住有些想笑。

  如果謝長寂記得所有,他說不出這句話。

  可她知足,她抿起唇,垂眸應聲:「嗯。」

  「以後,你喜歡的,我都可以學。」他注視著她的眉眼,說得認真,「我學東西很快,只是我不知道該做什麼。」

  「我知道。」

  這一點她從來清楚。

  從認識他,她就知道,他對這世間有著超常的敏銳聰慧,他明白所有人想什麼,能精準察覺對方情緒善惡,可偏生,他不能理解。

  他知道所有人看著小倌跳舞會高興,知道這是討人高興的手段,卻很難理解那些人真正高興的理由,也就很難明白該在什麼場合,去跳這支舞。

  天劍宗培養對世情如白紙的他,他好像什麼都懂,可其實什麼都不懂。

  他是最接近天道的人,所謂天道,就是漠然觀察這世人愛恨,甚至能推斷這些人因果未來,卻永遠不會真正體會愛恨。

  他能為她做到這裡,已很是不易。

  「我不需要你學什麼,」她伸手覆在他臉上,「你若想讓我高興,我教你。」

  謝長寂認真看著她。

  花向晚抿唇笑起來,湊到他耳邊,壓低聲:「叫姐姐。」

  謝長寂一愣,他扭頭看她,見她帶了幾分佔便宜一般的神情,他看了一會兒,便知她是玩笑。

  「睡吧。」

  他輕笑,像抱個孩子一樣,雙手扶著她的腰,將她舉起放在床上。

  「我去洗漱,你先睡。」

  他說著,便起身往淨室走去。

  花向晚這才注意到,他衣衫上隱約的紅點,她叫住他:「你衣服上是什麼?你受傷了?」

  謝長寂聽到這話,低頭看向衣衫,見到血浸出來,他鎮定搖頭,解釋:「衣服上有梅花。」

  「哦。」

  花向晚不疑有他,謝長寂轉走進淨室。

  他脫下衣衫,抬起手,看著手臂上細細密密的傷口。

  靈力暴動所造成的傷口不易癒合,可他不想讓花向晚看出來。

  他催動靈力,等靈力幾乎耗盡,他身上傷口才終於修復。

  他放下心來,把衣服銷毀,簡單清洗之後,才走了回去。

  花向晚已經睡下,他走到床邊,坐在一側靜靜看著花向晚的側顏。

  其實她不希望他記起來。

  他知道。

  她想要的,是什麼都不記得,十七歲的謝長寂。

  謝長寂垂下眼眸,過了好久,他才上床,將她抱在懷中。

  「我愛你。」

  他低低又說了一遍,他細致體會過這每一個字,感受著情緒流動在他的心臟,他的血液。

  花向晚有些疲憊,等到第二日醒來,發現屋裡已經打掃乾淨。

  花向晚打著哈欠起身,走出房間,便見狐眠和秦憫生坐在庭院裡。

  狐眠給秦憫生餵著吃的,滿臉體貼:「來,張嘴,啊——」

  秦憫生微微皺眉,似是不喜,只道:「我自己能行。」

  「給我個照顧的機會嘛,」狐眠打過他想搶碗的手,「來,啊——」

  花向晚看著這個場景,斜靠在一旁,看他們膩歪。

  「來人了。」秦憫生雖然看不見,但察覺到花向晚的存在,紅了臉,訓斥狐眠,「你要點臉。」

  「哦,你嫌棄我了。」狐眠一聽這話,便撅起嘴來,「你得到了我,就不珍惜……」

  「狐眠!」

  秦憫生見她越說越沒譜,趕緊打斷她:「別胡說八道,餵飯!」

  「晚晚。」

  花向晚正看得津津有味,旁邊突然傳來謝長寂的聲音,她回過頭,就看謝長寂端著東西過來。

  他和之前好似沒什麼太大的不同,只是稱呼從「姐姐」變成了「晚晚」,她挑了挑眉,就看他端著一盤子餐點:「今天買了豆漿、油條、包子、蝦餃、紅棗糕,還煮了麵,」說著,他抬起頭,「你想吃什麼?」

  「謝長寂,」聽到謝長寂的話,狐眠突然反應過來,豁然回頭,頗為震驚,「你準備了這麼多,就給我一碗雞蛋羹?!」

  「我又不是廚子,你想吃可以自己煮。」謝長寂說得理直氣壯,「或者等晚晚挑剩了也行。」

  「晚秋你看看你養這狼崽子!」狐眠聽謝長寂的話,立刻抬頭看向花向晚,「你管不管了?」

  「管啊。」

  花向晚抓了個包子,咬了一口,含糊出聲:「你們病人隨便吃吃就行了,吃太多不好。」

  說著,花向晚轉頭看謝長寂:「沈公子醒了嗎?」

  「醒了,在飯廳等著。」

  「那過去吧。」

  花向晚說著,移步走到飯廳。

  沈逸塵早早等在那裡,正低頭看著信件。

  他氣色看上去好上許多,見花向晚和謝長寂走過來,他笑了笑,將信件收到袖中:「來了?」

  「沈公子好些了嗎?」

  花向晚坐到沈逸塵對面,謝長寂將吃的放到桌上,坐在兩人中間。

  沈逸塵聽著花向晚問話,笑起來:「一點小傷,昨夜已休養好了。」

  「巫媚那混帳玩意兒,」狐眠聽著他們說著話,拉著秦憫生走了進來,她一說起這事兒,面上便帶了幾分怒,往桌邊一坐,「欺負到你頭上,我早晚端了他們巫蠱宗!」

  「師姐,不可如此胡說,」沈逸塵聽狐眠的話,搖頭勸阻,「巫媚是巫媚,巫蠱宗是巫蠱宗,如此說話,怕惹禍事。」

  「禍事?有本事他們就來找我。」

  狐眠冷笑:「現下他們明擺著是要給合歡宮設套,我還怕禍事?回去找宮主說明此事,宮主才要他們完蛋!」

  狐眠罵著人,說著,她想起來:「逸塵你什麼時候出發?」

  「明日就得出發了,」沈逸塵笑笑,「不然怕來不及。」

  「也是,」狐眠點點頭,「那明天咱們好好吃一頓,給你送行。」

  「好。」

  幾人商量一番,等吃完飯,狐眠給合歡宮說明了此次巫蠱宗的消息,接到消息的是玉姑,她得了話,沉吟片刻後,只道:「此事我同宮主商議,你先不必聲張。」

  狐眠對此很是不滿,第二日一行人吃飯,轉頭和花向晚埋怨:「多大點事兒,巫媚傷了咱們的人,直接打上門就是了,還用商議?」

  花向晚聽著,她年少時和狐眠一樣,合歡宮強盛,便從未多想,向來張狂,口無遮攔。

  可如今聽著這些話,她卻已經明白了玉姑的顧慮。

  她低頭給狐眠倒酒,溫和道:「巫媚傷了沈公子,但也殺了一個人抵罪,她畢竟是巫蠱宗右使,沈公子雖然在合歡宮與我們感情深厚,但只是客卿,合歡宮若強行去鬧,情理上說不過去,旁人看了未免覺得仗勢欺人。」

  傷一個客卿,殺一人抵命。

  合歡宮本就已經樹敵眾多,若她沒記錯,此時,她母親應該已經推算出自己快要渡劫,合歡宮是該修生養息了。

  可這些狐眠想不明白,她只皺起眉頭:「你哪兒學會搞這些彎彎道道?她就是故意殺那人給咱們看,人命在巫蠱宗重要嗎?說不過去就說不過去,修真界強者為尊,不服打過。」

  「晚秋師姐說得不無道理。」

  沈逸塵在一旁聽著,終於開口:「師姐,你收斂些。」

  「好好好,」狐眠見眾人都說她,趕緊抬手,「我錯了,別說了,趕緊喝酒。喝完了你就雲萊找阿晚,」狐眠用一隻眼瞪他一眼,「別給我添堵。」

  沈逸塵笑笑不說話,狐眠舉起杯子:「來來來,大家一起喝。」

  五個人一起舉杯,吃吃喝喝到了黃昏,狐眠看了看天色:「哎喲,時間差不多了吧,逸塵,你夜裡行船不要緊吧?」

  「我行船,」沈逸塵眼裡帶了幾分笑,「放心。」

  狐眠不知沈逸塵的身份,可鮫人行船,哪裡能有什麼不放心?

  水才是他們的故鄉,他們連船都不需要。

  「走吧走吧,」狐眠站起來,「我們去碼頭送你。」

  說著,大家一起起身,狐眠去給了錢,領著眾人一起往前走。

  她掛在秦憫生身上,兩個人高高興興走在前面,沈逸塵遲疑片刻,抬眼看向謝長寂:「我想同晚秋師姐說幾句話。」

  謝長寂動作一頓,他看了一眼花向晚,見花向晚點頭,他才出聲:「好。」

  他遲了幾步,遠遠跟在後面,花向晚和沈逸塵並行,沈逸塵平靜道:「我去了雲萊,你高興嗎?」

  「高興。」

  花向晚應聲,沈逸塵點點頭。

  他回頭看了身後遠遠跟著的謝長寂一眼,又回頭看她:「你同他是怎麼說的?」

  「實話實說。」

  花向晚看著周邊夜市架起,雙手背在身後:「我希望他在我身邊陪著我,像什麼都沒發生,可我不能給他相應的感情。」

  「阿晚……」

  「我知道這不公平,但我就任性這一次。」

  花向晚轉頭輕笑:「反正他出了這裡,就不會記得,沒什麼影響。」

  「你到底在做什麼?」

  沈逸塵不明白,花向晚沉默,過了一會兒後,她慢慢開口:「我具體做什麼不能告訴你,但我能告訴你的是——」

  她揚起笑容:「未來見。」

  和一個死人說未來相見。

  要麼是死而復生,要麼是黃泉相逢。

  沈逸塵說不出話,花向晚倒很高興:「你也不必擔心,我不是小時候,我知道我要什麼,做什麼,不必擔心。」

  說著,一行人到了碼頭,狐眠和秦憫生挽著手回頭,狐眠沖著沈逸塵大喊:「逸塵,走了。」

  沈逸塵低頭看著花向晚,好久,才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半年後,我會回到合歡宮,一月後,母親渡劫失敗,合歡宮覆滅。」

  「但這次不一樣,」花向晚抬起頭,希望他寬心,「這一次,謝長寂在。」

  沈逸塵不說話,他似乎是有些難過。

  「阿晚,」他開口,只道,「我走得太早了。」

  花向晚愣了愣,沈逸塵伸出手,他輕輕抱了抱她,隨後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

  花向晚遙送著他的背影,看他上了那條不會回來的船,謝長寂悄無聲息站到她身邊,從身後將她抱在懷中。

  狐眠和秦憫生送走沈逸塵,這才打轉回來,她喝了酒,頗有興致,回來便通知花向晚:「我和憫生去逛逛街,你們呢?」

  「我跟著你啊。」

  花向晚挑眉:「想甩下我?」

  「嘖。」

  狐眠頗為嫌棄;「想逛就逛,走吧。」

  說著,狐眠挽著秦憫生,轉身走向長街。

  兩人說說笑笑,秦憫生笑容不多,但是一直在聽狐眠說話,花向晚遠遠看著,莫名有些嫉妒。

  她回頭看了一眼旁邊謝長寂,想了想,伸手挽在謝長寂手上。

  謝長寂一愣,就看花向晚挑眉:「不讓挽?」

  「沒有,」謝長寂很快反應,他笑起來,流利說著自己情緒,「我很高興。」

  這是花向晚教給十七歲謝長寂的。

  花向晚靠在謝長寂身上,不遠不近跟著狐眠和秦憫生。

  謝長寂在燈火下轉頭看她,想了想,終於才問:「沈逸塵和你說什麼?」

  「沒什麼,就問了一下之後會發生的事。」

  「之後?」

  謝長寂一問,花向晚才想起來,她似乎沒有仔細和謝長寂說過現在的情況。

  於是她將他們怎麼入畫說得清清楚楚,謝長寂靜靜聽著,等她說完,他似是疑惑:「我為什麼會跟著你入畫呢?」

  「額……」花向晚遲疑著,想著到底要不要騙謝長寂。

  謝長寂觀察著她神色,繼續追問:「你之前說我是你弟弟,又說不是,你說我曾經是你喜歡的人,在你做一件重要之事回來,你重要之事是什麼,我又到底是你的誰?」

  「此事……說來話長。」

  花向晚掙扎著,看著一臉認真求問的謝長寂,有些不忍欺騙,只能老實作答:「簡而言之……你我在入畫之時,名義上算夫妻。」

  「夫妻?」

  謝長寂似是疑惑:「你我成親了?」

  花向晚點頭,心虛開口:「啊,成親了,但實質上咱們應算是交易。那沈逸塵剛才就是和我聊了聊以後,」花向晚趕緊拉回話題,頗為嚴肅,「有個事我得提前通知你。」

  「什麼事?」

  「其實,我不是晚秋。」

  花向晚說得認真,謝長寂點了點頭,認真聽著花向晚報出自己真實身份:「我是合歡宮少主,花向晚。」

  「如此。」

  謝長寂似是思索:「那與現在有何干係?」

  「所以半年後,我會以少主身份回合歡宮,到時候你不要太驚訝。」

  「好。」

  花向晚見話題成功繞開,舒了口氣,她抬起頭,看著不遠處狐眠。

  秦憫生似乎是給她買了根髮簪,青年認認真真將髮簪插入她髮髻,狐眠面上帶笑,仰頭說著什麼。

  秦憫生面上帶笑,這時不遠處不知是誰放起煙花,沖天而起,在天空豔麗綻開。

  所有人仰頭看煙花,這時秦憫生卻低下頭,吻在狐眠唇上。

  狐眠愣了片刻,隨後伸出手,挽住秦憫生脖子。

  花向晚遙遙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她居然有些羨慕。

  她人生算不上平坦,有諸多羨慕他人之事,她早已習慣。

  然而在煙花一朵一朵炸開之間,她突然聽人叫她:「晚晚。」

  她茫然回頭,就看少年低下頭,輕輕吻在她唇上。

  她看著遠處煙花盛放,聽著有人高喊著:「高少爺向裴娘子獻禮——」

  她感覺少年溫柔如細雨,它澆灌在她枯竭的內心,讓她忍不住閉上眼睛。

  她伸手環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

  謝長寂感覺她的回應,伸手摟在她腰間,加深了這個吻。

  等煙花盡散,花向晚幾乎是掛在他身上,她輕輕喘息著,聽他詢問:「我可以再親你一次嗎?」

  花向晚笑起來,她抬眼,只問:「你說呢?」

  謝長寂呼吸微頓,片刻後,花向晚只覺冷風微涼,她便已經到了旁邊小巷。

  他將她一把緊緊抱在懷中,迫著她抬頭,又低頭親了下去。

  這次他吻得有些急,和幻境、夢境截然不同。

  懷中人的觸感如此真實,她的氣息、她的溫度、她與他緊緊相貼的觸感,無一不讓他激動歡喜得發瘋。

  周邊人來人往,不遠處車水馬龍,燈火通明。

  他們卻在暗處,一次又一次親吻。

  他將她壓在牆上,感覺她整個人掛在他身上依靠著他,他感覺整顆心都被什麼東西填滿。

  她不拒絕、不阻攔,他便有些克制不住。

  她整個人軟成一潭春水,根本沒了意識,直到他入侵那一刻,她才驟然驚覺,慌忙出聲:「結……結界……」

  謝長寂沒說話,他們衣衫完整,周邊聲音忽遠忽近。

  花向晚抬手想要設置結界,謝長寂卻一把按住她的手。

  「謝長寂……」

  花向晚咬牙,聲音斷斷續續,謝長寂低頭同她咬著耳朵:「叫哥哥。」

  花向晚不說話,謝長寂手滑過她的脊骨,一貫清朗的聲帶了啞:「騙我的,得還。」

  花向晚不出聲,沒一會兒,她眼中帶了水汽,老遠她看見狐眠和秦憫生走過來,她身子巨顫,謝長寂察覺,眼裡帶了笑。

  周邊場景瞬間變換,兩人一起倒入床榻。

  「放心,」謝長寂壓在她身上,伸手與她十指交錯,「結界早就設好了。」

  說著,他低頭含住她的唇:「我捨不得的,晚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05:03 PM

第五十二章

  他的動作熟練流暢,但又在細節處有那麼幾分生澀。

  相比山洞那次莽撞,這次他有了足夠耐心,更關注在她身上。

  她在夜裡模模糊糊,看著窗外樹影搖曳,不由得想,他這人怎麼學什麼都這麼快。

  這兩百年他真的只在異界修行?他們問心劍不是沒有情慾嗎?他是怎麼回事?

  等後面她嗓子有些啞,伸手想去取水,他按著她,低低出聲:「我來。」

  說著,他去取了水,俯下身來,給她一邊餵水一邊動作的時候,她忍不住開始琢磨,同樣都是修劍,她現下還是二十歲的身體,怎麼感覺差距這麼大?是問心劍修煉方式和她不一樣嗎?他身體素質是不是太好了些?

  她想著不免有些可惜,自己現在金丹完好,要是在畫外,就可以運轉雙修功法更近一步了。

  兩人折騰一夜,確切說是謝長寂單方面折騰,花向晚則經歷了「高興-配合-討價還價-徹底躺平」幾個階段後,開始明白,狗男人都一樣。

  修問心劍也沒用。

  她一直到隱約看到天光才睡,入睡前,謝長寂想抱她,她立刻按住他的手,啞著聲道:「睡吧,你還年輕,別折騰了。」

  謝長寂動作頓了頓,隨後只道:「我只是抱抱你。」

  「這句話你重復三次了!」

  謝長寂:「……」

  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花向晚便睡了過去,謝長寂看著晨光落進來,落到她的臉上,他笑了笑,伸出手將人抱在懷裡,輕聲道:「這次是真的。」

  兩人睡到正午,等出門後發現狐眠和秦憫生已經回來了。

  他們做了午飯,花向晚和謝長寂起身時正好趕上,狐眠見他們醒了,招呼著道:「喲,醒了,趕緊來試試,我的手藝。」

  聽到是狐眠動手,花向晚有些驚奇,她帶著謝長寂一起坐下,看了一桌菜和一碗飄著青菜的麵條,挑了挑眉:「這麵條你煮的吧?」

  「有的吃就行你還挑。」

  狐眠從大碗裡撈了麵條進小碗,「哐」一下砸在桌上,指揮著花向晚:「來,吃。」

  花向晚從來沒吃過狐眠做的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往嘴裡塞了一口。

  一碗麵條,她料想是不會出太大岔子的,所以那一口塞得毫無防備,結果放進嘴裡那一瞬,一股苦鹹帶著些許沖鼻的辣直沖頭頂,花向晚一口嗆了出來,急促咳嗽著,指著桌面:「水……」

  謝長寂趕緊把水端來,給她餵了進去。

  狐眠看著她的反應,臉色不太好看,等花向晚好不容易緩過來,她咳紅了臉,激動道:「你實話和我說,你是不是下毒了?」

  「我沒啊,有這麼難吃嗎?」

  狐眠不理解,把麵條撈出來,看了一眼旁邊面色平靜的秦憫生,往嘴裡塞著麵條嘀咕:「憫生吃了一大……咳咳咳……」

  話沒說完,她自己也急促咳嗽起來。

  秦憫生似乎早有預料,拍背餵水行雲流水,狐眠反應過來後,抬起頭來,含著眼淚看著秦憫生,握住秦憫生的手:「憫生,你受苦了!」

  秦憫生神色冷漠,只道:「還好吧。」

  「還有我,」花向晚提醒狐眠,「受苦的還有我!」

  「你不重要。」狐眠回頭看她一眼,「不在我的關注範圍。」

  這話說的花向晚心頭微哽,謝長寂給她添了米飯,扒拉出了一個安全範圍,精準指出秦憫生做的菜,告知花向晚:「你吃這邊的菜就可以了。」

  四個人一頓飯吃完,狐眠拉了花向晚單獨商量,同花向晚說起去處:「我不想讓宮裡太多人知道我沒了眼睛,咱們宮裡人護短,到時候肯定對憫生有意見,我打算去搞兩顆琉璃珠煉成假眼,等外面人看不出來,我再回去。」

  「琉璃珠難得,」花向晚疑惑,「你哪兒來的材料?」

  「逸塵走的時候給我的,」狐眠從袖子裡拿出兩顆琉璃珠來,嘆了口氣,「逸塵就是身份太低、資質太差了些,若他不是阿晚買回來的奴僕,宮主估計就同意他和阿晚的婚事了,也不至於拖到阿晚去雲萊喜歡那個姓謝的。那個姓謝的叫什麼來著……」

  狐眠皺起眉頭,頗有些疑惑:「奇了怪了,我去年才去雲萊看了一眼那小子,怎麼轉頭連名字帶臉都忘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動作頓了頓,她突然反應過來,狐眠當年是見過謝長寂的。

  就像沈逸塵一樣。

  可奇怪的是,沈逸塵記得謝長寂,可現下狐眠卻不記得。

  思考了一下兩人之間的區別,唯一的解釋只能是,狐眠是真實的魂魄入畫,而沈逸塵,卻只是這畫中不斷演化出來的人。

  這也會影響對謝長寂的記憶嗎?

  花向晚想不明白,只打算等出了畫卷之後,再問清楚。

  「不過還好,」狐眠自顧自說著,「那小子我見了,頂尖的苗子,天劍宗怕不是肯放人,但晚晚要能同他雙修,那可是大有裨益,成為西境最年輕渡劫修士指日可待。」

  狐眠越說越高興:「到時候咱們合歡宮又多一位渡劫修士,等宮主日後飛升,咱們還是西境第一宗門。」

  花向晚聽著狐眠的話,笑著不出聲。

  狐眠這才意識到花向晚一直不說話,轉頭看她:「你怎麼不說話?接下來打算帶你那『弟弟』去哪兒啊?」

  「你留在這兒,我也沒什麼地方好去,」花向晚舉起杯子,「就陪你咯。」

  「好呀,」狐眠高興起來,伸手搭在她肩上,「咱們師姐妹一起在這裡過神仙日子,順便讓謝長寂多做飯。」

  狐眠壓低聲:「他做飯比憫生好吃。」

  「知道了。」

  花向晚瞥她一眼。

  同狐眠定下之後日程,花向晚回去告知了謝長寂,謝長寂聽了,也只是點點頭:「我聽你安排。」

  四人一起在斷腸村住下來,狐眠無事,便開始帶著花向晚一起釀酒。

  「我現在釀酒,埋下來,等我和憫生訂婚,這酒大概也差不多了。」

  花向晚看著狐眠滿眼溫和釀下的酒,好久,才低低應聲:「嗯。」

  狐眠釀好酒,秦憫生便帶著她一起去了旁邊山上祭拜他母親,他們把酒埋在他母親墓前,秦憫生帶著狐眠下山。

  當天晚上,四人吃著飯,喝著酒,聊著天,秦憫生說起他母親。

  「她是一個凡人。」

  他說起她。

  「她本來是斷腸村一位村民,後來被家裡人賣了,進了巫蠱宗當了女奴。後來遇到了那個畜生,他酒後失德,讓我母親懷上了我。」

  秦憫生聲音很淡:「巫蠱宗注重血脈,他們堅信只有最優秀的血脈才能生下最好的孩子,他們不可能讓一個凡人生子,我母親知道,就帶著我逃了。小時候我就在斷腸村長大,我母親沒有丈夫,他未婚產子,村裡都看不起她,孩子也就經常打我,打著打著,我不知道怎麼,就領悟了靈力的存在,有一次有個男人想欺負我母親,我那時候九歲,」秦憫生比劃了一下,「我就把他殺了。我娘怕我出事,帶著我連夜逃離了這個地方,後來她便意識到,我是修士血脈,注定是要修道的,她輾轉反側,找到一個散修,求對方收下我為徒。那就是我師父,他其實一生最多也就到築基,看我是三靈根,便領著我入門,可我十八歲就築基了,他沒什麼好教的,就讓我去附近宗門看看。」

  花向晚聽著秦憫生的話,撐著頭吃著花生米:「後來呢?」

  「這裡最近最大的宗門就是巫蠱宗,我上門去看,剛好遇到他們宗門大比,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大宗門的比試。」

  十八歲的他遙遙看著人群中的獲勝者,眾人景仰、豔羨、歡呼,他突然對這樣的世界,生出無盡嚮往。

  「等我回來,告訴我娘,她那時候身體不好,聽我說了,就很難過。」

  「我那時候一直努力,想進入巫蠱宗,她攔我,卻也攔不住,等她最後走的時候,才告訴我,說我是巫蠱宗一位修士的兒子,我本來就該踏入修仙大門,那天我看到的人生,本來就是我該有的人生。不過我娘再三告誡我,說,修士凡人血脈不同,雲泥有別,讓我不要去認親。可我不聽,我想盡辦法找到我那個爹,然後告知了他我的身份。我本來以為沒什麼不同,可他聽到我母親是個凡人,立刻就讓人將我打了出去。他說讓我這種賤種活下來,就是他天大的恩德。我問他,我只是凡人所生,為何就是賤種。他說,因為凡人所生之子,永遠無法走到高處。」

  秦憫生冷笑:「我生來卑賤,縱使能靠自己修到渡劫,巫蠱宗也看不起我。」

  「所以,你想報復他們。」花向晚聽明白,「而你的報復手段,就成為巫蠱宗頂端的人。他們說你卑賤,你就要讓這個最卑賤的人,成為巫蠱宗真正的執掌者?」

  「過去的確這麼想。」

  秦憫生笑笑,他看了一眼旁邊打盹的狐眠,目光中帶了幾分柔和。

  「但現在,我有家了。」

  沒有家的時候,就會執著於年少自己幻想中的歸屬。

  秦憫生似乎是有些醉了,面上笑容多一些,他看著旁邊狐眠,緩慢說著:「她不覺得凡人血脈卑劣,也不覺得我低賤,日後我隨她回合歡宮,我們成親,有孩子,我和過去,便徹底告別了。」

  花向晚聽著,她盯著秦憫生的表情,看不出半點虛假。

  等了一會兒後,她轉頭吩咐謝長寂:「他醉了,扶他回房吧。」

  謝長寂點點頭,兩人一起將狐眠和秦憫生送回房間。回來走在長廊上,冷風吹來,謝長寂握住她的手。

  花向晚看見他似乎有些發呆,不由得詢問:「想什麼呢?」

  「我在想,」謝長寂回頭看她,「我們日後也會有孩子嗎?」

  花向晚一愣,就見謝長寂似乎是很認真想著這些問題:「還有,生孩子會不會很疼?小孩子會不會很難養?我的脾氣能不能當好一個父親?」

  他拉著她,緩步走在長廊,好像自己真的很快就要當爹的樣子。

  「你……」

  花向晚聽著他的話,本來想告訴他這個問題想太多。

  可回頭看見他眼底裡落著的碎光,她突然意識到,說著這些的時候,其實他很高興。

  他的情緒一貫內斂,能有這樣的神色,已是極為不易。

  她突然有些開不了口,想想這不過是個幻境,為什麼又要去破壞這片刻的歡喜呢?

  他見她不說話,抬眼看她:「我什麼?」

  「哦,我就是想,」花向晚輕咳了一聲,「你應該會是個好父親。」

  「我們會有孩子?」

  他克制著眼底的情緒,眼裡盈滿了燈火落下的暖光。

  花向晚不敢直視他,扭過頭去,輕咳了一聲:「或許吧。」

  聽到這話瞬間,他突然就迎了上來,將她抱在懷中。

  夜晚有些冷,寒風吹過來,他壓低聲:「晚晚。」

  他說:「我很高興。」

  無論是真假,哪怕是騙她,她願意哄他,他就覺得很高興。

  那天晚上睡下,他們做了很多次。

  半夜裡下了雨,花向晚趴在窗口,和他一起看著雨落下來,打在院中盛開的桃花之上,他擁抱著她,含著她的耳垂,喘息著問她冷不冷,她突然覺得外面雨景很漂亮。

  她一點都不冷。

  她平靜看著外面桃花落滿庭院。

  閉眼就是一個夏秋。

  四個人在斷腸村過了大半年,花向晚幾乎都有些忘記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等到十月深秋,狐眠終於造出了和普通人一模一樣的眼睛,她和秦憫生各自按上,便根本看不出區別。

  但她還想再住一段時間,也就根本沒提回宮之事。然而沒有幾天,她便收到了合歡宮的傳信。

  收到傳信當日,花向晚和謝長寂去山裡砍了些竹子回來,想在院子裡搭個養花的棚子,一進來就看見狐眠緊皺著眉頭,神色不善。

  花向晚直覺有異,走上前去:「怎麼了?」

  狐眠抿緊唇,放下信來,只道:「咱們得回宮了。」

  花向晚一愣,狐眠抬頭,看著花向晚,神色有些發沉:「逸塵……去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站在原地不動。

  好久,她才冷靜下來,努力偽裝成晚秋應有的反應:「怎麼回事?」

  「不清楚,」狐眠搖頭,只道,「好像是雲萊出的事,阿晚讓人把他屍體先送了回來,讓宮裡冰存。她自己還留在那邊,說封印好魊靈就回來。」

  狐眠說著,面上帶了幾分擔心:「現下誰都聯繫不到她,宮主讓我先回去,如果不行,我去雲萊接她。只是若她都出了事……」

  狐眠捏著傳音玉牌,似是有些不敢:「我怕也……幫不了什麼。」

  花向晚明白狐眠的意思,當年若是單純論武力,莫說合歡宮,西境年青一代怕都找不出幾個可以和她匹敵之人。

  她嘆了口氣,安撫狐眠:「師姐,你別多想,先回去吧。」

  「那你呢?」

  狐眠抬頭,花向晚遲疑片刻,隨後道:「我也隨你回去。」

  「好。」

  狐眠點頭:「你去收拾東西,明日出發。」

  兩人商量好,便各自回去收拾東西。

  花向晚進了屋,謝長寂便跟著進來,開口詢問:「要收拾什麼?」

  花向晚不說話。

  晚秋這個身份在合歡宮位置太低,後續的事情幾乎接觸不到,她要回到自己的身份,才方便後續行事。

  她算了算時間,現在自己應該已經從雲萊回來,沒幾日就會回到合歡宮。

  她思索片刻,從乾坤袋中掏出溯光鏡。

  溯光鏡中是狐眠畫的畫,畫上人動來動去,隱約可以看到是她的畫在根據他們的行為動作,自動演變成新的畫面。

  花向晚握著溯光鏡,閉眼感受了一下,便感覺到了靈力運轉,轉頭同謝長寂開口:「我得回到我自己的身份。」

  「花向晚的身份?」

  謝長寂立刻明白,花向晚點了點頭:「不錯,我現在應該在定離海的位置,你拿著這個傳音符,往定離海走。」

  花向晚迅速寫了一個傳音符,遞給謝長寂:「等我上岸後,你便來找我。」

  「好。」

  謝長寂接過傳音符,花向晚看著他,頗有些糾結:「不過狐眠見過你,到時候你要怎麼跟著我回合歡宮……」

  「你可以用溯光鏡任意變換身份。」

  謝長寂提醒她,走上前來,花向晚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就看他指尖凝出靈力,抬手點在溯光鏡上,輕輕抹去了畫面上那個「謝長寂」的小人。

  「那為何不能用溯光鏡,改變他人呢?」

  畫面上「謝長寂」的小人被抹去,謝長寂感覺著指尖靈力波動,抬眼看她:「我本來也不是存在在這裡的人,不是麼?」

  花向晚聽著這話,眉頭微皺,她想了想,點頭道:「你等一會兒出去試試,如果狐眠不認識你,你就用這個身份找我,如果她認識,到時候我們再編一個身份。」

  「好。」

  謝長寂應聲,花向晚取出溯光鏡,閉上眼睛:「我去了。」

  說著,她眼前浮現出整個畫面無數碎片,她看見海中有一個小人,正趴在劍上,漂泊在海上。

  她立刻朝著那個畫面飛去,等睜開眼睛,便見一個滔天巨浪打了過來。

  她渾身都在疼,看見海浪,趕緊用了一個御水訣壓了下來。

  當年她從雲萊回來的時候,是個純純的劍修,法術只沾過皮毛,度過定離海時吃了不少苦頭。

  現下她雖然還當年那具剛獻祭一個「分身」的身體,但法術卻還刻在腦子裡。

  她緩了口氣,用了一個御獸訣,沒多久,下方就出現一頭鯊魚。花向晚低頭看了一眼鯊魚,招手道:「過來。」

  鯊魚很是乖巧,將她從水裡托起,她拍了拍鯊魚腦袋:「往西境去。」

  鯊魚掉了方向,聽著她的話往西境游了過去,花向晚盤腿坐在鯊魚上,用神識探了一下位置,給謝長寂傳了消息:「現下安全,速來找我,帶點吃的。」

  謝長寂收拾好東西,回頭看了一眼床上在花向晚消失時就出現的「晚秋」,戴上斗笠,背著包裹走了出去。

  到了門口,身後傳來一聲大喚:「喂!」

  謝長寂回頭,就看狐眠帶著秦憫生站在長廊上,警惕看著他:「你是誰?在我家做什麼?」

  謝長寂動作一頓,便知之前有關於「十七歲謝長寂」的記憶,在狐眠等人腦海中已是全部消失。

  他朝著狐眠點了點頭,輕聲道:「找人,走錯了,抱歉。」

  說著,他便轉身離開。

  走出到街上,他便收到花向晚的消息,立刻御劍趕往定離海方向。

  他琢磨著方才觸碰溯光鏡的感覺。

  溯光鏡對他有感應,他也能操控溯光鏡,也就是說,其實不止花向晚可以選擇自己的身份,他也可以。

  或許,之前那個什麼都不記得、十七歲根本沒見過花向晚的謝長寂——

  就是他自己選擇的身份。

  花向晚總在和他強調,他出去後就什麼都不記得,而他在花向晚的認知中,是這個世界的入畫者,也就是說入畫者不會有記憶,可花向晚和他都能操縱溯光鏡,也就是,他出去,也會有現在畫卷中的記憶。

  想到這一點,謝長寂眼神軟了許多,他抬眼往前,加快速度趕往定離海。

  花向晚坐在鯊魚上,一路和謝長寂釣魚聊天,熬了三天,終於從到了岸上。

  兩百年前,她是傷痕累累被海水沖到岸邊,昏迷了不知道多久才醒過來,她的傳音玉牌丟在了海裡,只能自己想盡辦法爬回合歡宮,剛到宮門口,就昏死過去。

  如今在畫裡早有準備,她從鯊魚上跳下來,一上岸就看見等在岸邊的謝長寂。

  謝長寂看著她,那身衣服是兩百年前他最後一次見她時穿的白衣,現下破破爛爛,整個人經歷風吹日曬,看上去風塵僕僕。

  花向晚見他,挑眉一笑:「喲,來這麼早?」

  謝長寂沒說話,他垂下眼眸,壓下心中那點酸澀和惶恐。

  他走上前,來到她面前,抬手握住她皸裂的手,低頭看著上面傷痕,啞聲開口:「拉到你了。」

  花向晚有些茫然:「啊?」

  謝長寂沒說話,他看著面前人帶了血痕的手。

  他不敢告訴她,兩百年無數次幻境裡,她穿著這一身白衣墜落而下時,他都想拉住她。

  但沒有一次成功過。

  直到此刻,他終於抓住她了。

  「直接回合歡宮嗎?」

  他壓著心中奔湧的情緒,抬眼看她。

  花向晚笑起來:「好。」

  謝長寂看出她身上有傷,知道那是封印魊靈留下的,但他也沒多問,只拉過她,用靈力環過她周身,等她身體舒服下來後,取了自己在路上買的糕點,遞給花向晚,召出飛劍:「走吧。」

  謝長寂御劍,花向晚盤腿坐在劍後方吃點心。

  御劍行了幾天,終於到了合歡宮門口,兩人隔得老遠,便看兩個衣衫上印著合歡花印的修士朝著謝長寂御劍而來,堵在謝長寂面前。

  這兩個修士一個看上去年長些,另一個則還是少年模樣,看上去有幾分羞澀。

  「這位道友,」年長修士開口,言語客氣,卻顯得十分強硬,「合歡宗地界,非本宗弟子不允御劍。若道友前來拜訪,還請卸劍入宮。」

  聽到這話,謝長寂不動,他神色平靜,只道:「我是合歡宮的人。」

  「合歡宮的人?」兩個修士都有些茫然,花向晚背對著謝長寂盤腿坐在肩上,終於出聲。

  「靈東靈北,」花向晚回頭,露出自己那張風塵僕僕的臉,「我都不認識了?」

  看見花向晚,靈東靈北一愣,片刻後,靈東睜大眼,忙道:「少主?!」

  「我回宮了。」

  花向晚由謝長寂攙扶著起身:「通知一下宮裡,開城門吧。」

  「是,那這位……」

  靈東轉頭看向謝長寂,謝長寂沒等花向晚說話,便開口:「我是跟著花少主回來成婚的。」

  「啊?!!」

  靈東靈北齊齊震驚出聲,花向晚也瞬間回頭。

  就看謝長寂平靜道:「天劍宗弟子謝長寂,勞煩通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06:02 PM

第五十三章

  這話出來,連花向晚都被震住了。

  靈東靈北驚愣片刻後,靈東才露出理解的表情,點頭道:「天劍宗啊……」

  合歡宮夢寐以求的雙修宗門,少主真棒!

  反應過來之後,靈東靈北鎮定下來,看著花向晚的眼神都帶了幾分崇拜,靈北立刻道:「我這就去通報!」

  說著,靈北化作一道流光衝回去。

  靈東留下來,忍不住打量謝長寂,花向晚礙著靈東在,也不好多說什麼,只道:「走吧。」

  三人慢慢行往宮門,靈東想多和謝長寂說說話,忍不住一直打聽:「謝道君幾歲啊?」

  「應該是二十一。」

  「哦,那和我們少主同歲。」靈東忽視了個那個「應該」,接著追問,「您幾月的?」

  謝長寂看了一眼花向晚,他現下要偽裝什麼都不記得,自然不可能記得生日這種事。

  花向晚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回答:「正月。」

  「那是比少主大三個月。」靈東說著,又開始盤問,「您家裡幾口人?是天劍宗長大的嗎?是內門弟子還是外門?是……」

  「靈東。」花向晚打斷他,「到了。」

  靈東回頭一看,的確到了宮門前。

  他頗為遺憾,上前道:「人到了。」

  聽到這話,宮門緩緩打開,花向晚站在宮門前,看見宮門打開後,密密麻麻站了一大堆人。

  為首的是一個紮著馬尾的黑衣女子,腰上掛劍,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卻已化神修為。

  她身後站著一對青年男女和一個黑衣少年,情侶中男人銀衣藍紋,女人藍衣銀紋,他們手拉手站在一起,女子肚子微微凸起,明顯已經有了月份。

  旁邊黑衣少年也生得頗為英俊,腰上掛著短刀,紅繩繫髮,雙眼明亮。

  後面是密密麻麻上百位青年,都探頭探腦往前。

  謝長寂認真看了一下,此時的合歡宮和後面不太一樣,廣場上沒有他之前看見過的一排旗幟,所有東西看上去都十分嶄新精致。

  花向晚看著這些人,眼睛控制不住紅了起來。

  站在首位的黑衣女子見狀便笑起來:「怎麼,去了一趟雲萊,你都學會多愁善感了?」

  「師父……」花向晚哽咽出聲,說著,她雙膝跪下在眾人面前行了個大禮,所有人愣了愣,就聽花向晚啞聲開口,「弟子花向晚,平安歸來。」

  「這……你這是幹嘛?」

  黑衣少年被她嚇到,趕緊上前來攙扶她:「阿晚,你在雲萊是不是受什麼委屈了?」

  「是啊,」藍衣女子也走上來,面上帶了幾分擔憂,扶著她道,「阿晚,是誰傷的你,你說了,師姐為你報仇。」

  「阿晚受傷了?」

  「誰?!誰動的手?!」

  聽見花向晚受傷,所有人都激動起來,花向晚搖搖頭,只道:「沒什麼,二師兄,大師姐,我是封印魊靈時候把修煉出來那個分身給獻祭了,沒受什麼傷。」

  修煉出一個「分身」是合歡宮秘術,多一個「分身」等於多出一條命,花向晚獻祭了一個分身,修為必定大跌,大家心知肚明,倒也沒多說。

  「先回去休養吧,」黑衣女子開口,嘆了口氣道,「此次你辛苦了。」

  說著,黑衣女子抬頭看向旁邊謝長寂,遲疑了片刻,才道:「這位小友……你是……」

  「他是我朋友!」

  這次花向晚沒給謝長寂胡說八道的機會,立刻開口。

  謝長寂乖巧點頭,恭敬道:「晚輩天劍宗弟子謝長寂,見過前輩。」

  不需要多說,「天劍宗」三個字就讓眾人變了眼神。

  旁邊黑衣少年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花向晚肩頭,擠眉弄眼:「阿晚可以啊!說讓你搞回來你就真搞回來了?」

  「不錯,」花向晚師父滿意點頭,「二十一歲骨齡已元嬰,距離化神一步之遙,劍意純正,心智堅定,你這樣的苗子,難得。」

  「師父,」一直沉默著的銀衣青年開口,「讓他們先進去吧。」

  說著,銀衣青年走到謝長寂身側,溫和道:「這位道友,請。」

  說話時,謝長寂便感覺化神期威壓迎面而來,他神色不動,平靜道:「請。」

  花向晚看銀衣青年走過去,頗為擔心:「大師兄不會做什麼吧?」

  「這你就擔心上了?」

  藍衣女子笑起來,扶著她安撫:「放心吧,大師兄心裡有數呢。」

  「頂多斷幾根骨頭,」黑衣少年添油加醋,「別心疼。」

  花向晚不說話,回頭看了一眼被眾人包圍著的謝長寂。

  大家湧上去,嘰嘰喳喳問著問題,大師兄的威壓一直沒撤,謝長寂神色鎮定如常,平靜回答著眾人所有問題。

  花向晚被大師姐扶回房間,仔細問診之後,開始給她開方子:「獻祭一個分身不是小事,你要慢慢養。」

  花向晚不說話,她看著大師姐的肚子,溫和道:「幾個月了?」

  大師姐笑了笑,面上帶了幾分溫和:「七個月了。」

  「想好名字了嗎?」

  聽到這話,大師姐低頭,目光帶了幾分期盼:「靈東靈西靈南靈北,聞風說,還差一個靈南,給他們東南西北湊個數。」

  「哪兒能這麼草率?」花向晚笑起來。

  大師姐將藥方遞給旁邊侍從:「我也這麼說,所以還在和他想呢,你師兄說,東南西北都有守衛,合歡宮這才安穩。別說我了,倒是你,」大師姐眼中笑容淡了幾分,「逸塵他……」

  花向晚聽到沈逸塵的名字,垂下眼眸,只問:「人在哪兒?」

  「按照你吩咐,」大師姐沉聲,「冰河下面。」

  「知道了,」花向晚點頭,「一會兒我去看。」

  大師姐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後,她嘆了口氣:「早些休息吧。」

  「謝長寂呢?」

  花向晚見謝長寂還不回來,有些擔心,大師姐笑了笑:「被你師兄們扣下了,要去看逸塵……」大師姐抿了抿唇,「趕緊去吧。」

  說著,她便收拾起東西,起身離開。

  花向晚洗漱過後,便披上衣服,熟門熟路到了冰河。

  和兩百年後比起來,此時的冰河還不算冷,她站在冰面,能清楚看到冰河之下平靜睡著的人。

  他重新換了衣服,遮住了胸口剖心所造成的刀痕。

  她低頭看著冰河裡的人,輕聲開口:「逸塵,我帶謝長寂回來了。」

  說著,她半蹲下身,摸上冰面:「你別怕,很快,你也會回來。」

  冰面下的人被冰遮著,看不清容貌。靈力從她手上蔓延,冰面一層一層結起來,徹底遮掩了他的容貌。

  她在冰河待了很久,等到半夜,才提著燈回來。老遠就看見長廊上謝長寂被她二師兄扛著,走得踉踉蹌蹌。

  花向晚提著燈上前,看著幾乎已經完全睡過去的謝長寂,整個人有些震驚,忍不住抬頭看向二師兄望秀,皺起眉頭:「你們這喝得也太多了吧?」

  「哪兒多了……」望秀有些心虛,「就一人一杯。」

  「你們一百多個人!」

  花向晚瞪他一眼,伸手把人從望秀手裡撈回來。

  「嘖嘖,」望秀看著她把人進去,靠在門邊嘲諷,「你還沒嫁出去呢,就這麼護著人了?」

  「趕緊走吧你!」

  花向晚從旁邊抓了個枕頭砸過去。

  望秀往旁邊一躲,急道:「我就說你該早點嫁出去,找個人管管你!」

  「滾!」

  花向晚這次直接扔了個法球,望秀不敢多待,直接關上大門跑了。

  望秀一走,終於安靜下來。

  花向晚回頭看了一眼床上躺著的謝長寂,她頗有些無奈,給謝長寂餵了醒酒藥,又打了水給謝長寂擦臉,她聽他一直迷迷糊糊喃喃什麼,她湊過去,就聽謝長寂在念著:「師父,白竹悅。」

  「大師兄,簫聞風。」

  「大師姐,琴吟雨。」

  「二師兄,程望秀。」

  「二師姐……」

  花向晚一愣,這才發現他是在背所有人的名字。

  她呆呆看著謝長寂,就看他緩緩張開眼睛,他看著花向晚,似乎是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過了片刻後,他伸手抱住她,低喃:「我都會記得的。」

  花向晚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些難受,她就聽謝長寂一直在低語:「對不起……對不起……」

  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對不起。

  但是她從這聲音裡聽出一種痛苦,她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好了,沒什麼對不起,睡吧。」

  然而謝長寂只是一直搖頭,反反覆復說:「對不起。」

  花向晚無奈,她放下床簾,和謝長寂躺在一起,聽他說了許久,終於才慢慢睡了過去。

  他習慣性翻身將她抱在懷裡,抱著她,他終於才安穩。

  兩人睡了一夜,等第二天醒過來,師父白竹悅便讓人來請他們過去。

  花向晚領著謝長寂一起去見了白竹悅,白竹悅老早等在茶廳,兩人來了,她笑了笑:「來了?」

  花向晚同謝長寂一起上前,謝長寂恭敬道:「前輩。」

  「聽說昨晚聞風帶著人給你灌酒,你還好吧?」白竹悅看了一眼謝長寂,眼中有些幸災樂禍。

  謝長寂神色平穩:「眾位師兄熱情好客,是長寂酒量太淺。」

  「阿晚,你先等著。」

  白竹悅讓花向晚出去,花向晚遲疑片刻,站起身來,給謝長寂了一個「不要亂說話」的眼神,便走了出去。

  白竹悅看花向晚出門,她低下頭,給謝長寂倒茶:「你修的不是多情劍吧?」

  「晚輩問心劍弟子。」

  「問心劍……」白竹悅神色很淡,「你當真願意來西境嗎?」

  「我已為晚晚轉道。」

  這話讓白竹悅動作一頓,她抬起頭,眉頭微皺:「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知道。」

  謝長寂聲音平穩:「我來西境之前便已與長輩說明情況,此番來西境,也已身無牽掛。所以師父不用擔心,」謝長寂抬眼,「我雖修問心劍,但對晚晚之心,天地可鑑。」

  「此事阿晚知道嗎?」

  「還不知,我怕她有負擔。」

  聽到這話,白竹悅不言,她低頭喝茶,想了一會兒後,慢慢道:「你們年輕人我也不懂,喜歡就好。阿晚母親還在閉關,等她出關後再見你。」

  「是。」

  「你先去休息,我同阿晚聊聊。」

  「是。」

  謝長寂出了門口,將花向晚叫了進去,白竹悅和花向晚把雲萊的情況大致了解了一下,便皺起眉頭:「所以,你的意思是,魊靈雖然封印了,但一分為二,一半落入了靈虛秘境,另一半不知所蹤。」

  「不錯。」

  「但你看上去並不擔心。」

  白竹悅徑直說出她的不對,花向晚一頓,白竹悅審視著她:「阿晚,你有事沒告訴我。」

  「師父……」

  花向晚低下頭,她捏起拳頭,遲疑著:「我……」

  「不能說?」

  白竹悅了然,花向晚抿緊唇,只道:「我可以說,但是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影響。」

  聽到這話,白竹悅想了想,點了點頭:「那我也不問,順其自然吧。等你母親出來,你就帶謝長寂去看看。哦,你見過他長輩了嗎?」

  「見過了。」

  聽白竹悅說起謝長寂,花向晚放心很多,白竹悅笑起來:「不錯啊,讓你去拐人,就拐個這麼好的,好好用。」

  白竹悅拍了拍花向晚的肩:「你這個雙修道侶,就算不談感情,也很值得。多用用,步入渡劫指日可待。哦,以前好像沒教過你太多雙修秘法,狐眠那個半吊子天天教你些不正經,要不讓吟雨……」

  「不用了,」明白白竹悅要說什麼,花向晚趕緊抬手,「不勞煩大師姐,我自行學習,夠用了!」

  白竹悅聽到這話,便笑出聲來,和花向晚閒聊起來。

  她雖然已經快七百歲,但向來和花向晚交談像朋友,兩人閒聊了一下午,花向晚聽到外面人群喧鬧,便聽琴吟雨敲門:「師父,狐眠回來了。」

  「回來了?」

  白竹悅笑起來,放下杯子,正要說什麼,又聽琴吟雨道:「也帶了一個劍修回來。」

  聽到這話,白竹悅挑眉,轉頭看向花向晚:「你們是不是約好的?」

  「這哪兒能約好?」

  花向晚搖頭,站起身來,伸手去挽白竹悅:「走,我們一起去看看。」

  白竹悅領著花向晚和琴吟雨一起走出去,才到廣場,就看謝長寂和秦憫生被一干弟子堵在了練武場。

  眾人輪流和他們比試著,旁人大聲叫好。

  花向晚走過去,狐眠回頭,看見她,趕緊上前來:「師妹!」

  「師姐。」

  花向晚笑笑,狐眠伸手握住她,猶豫片刻,才道:「你……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

  花向晚笑起來,抬手指向謝長寂:「你看,我把人都帶回來了。」

  狐眠聽到這話,點點頭,似是放心,隨後道:「逸塵……我們會想辦法的。」

  「我知道。」

  眾人一起聊著天,抬頭看著擂台上青年打打鬧鬧。

  秦憫生和謝長寂被他們車輪戰,打了一下午,兩個人都掛了彩,各自被領了回去。

  花向晚帶著謝長寂回房,給他上藥,一面上藥一面安慰他:「我師兄們也是想領教一下天劍宗的劍法,你別見怪。」

  「我明白。」

  謝長寂點頭。

  但其實他知道,這不過是一群師兄想試試他。就像當年天劍宗一個小師妹要嫁到宗外,多情劍一脈上去差點把人打死。

  那時候他不明白,昆虛子就給他解釋,是因為不放心。想要試一試這個人能不能給小師妹一個安穩生活,所以這個人不能輸,不然是無能,但也不能贏得太好看,不然大家臉面掛不住。

  但這些東西他也不會告訴花向晚,他沉默著讓花向晚上了藥,等到處理好傷口,就傳來狐眠的消息,說她請大家吃飯,讓所有人去一趟。

  狐眠定了一個上等酒樓,花向晚和謝長寂過去的時候,就看酒樓已經坐滿,兩人進來,狐眠招呼著:「阿晚,來這邊。」

  花向晚和謝長寂擠進主桌,狐眠吆喝大家一起吃喝,酒過三巡,狐眠站起來,大聲道:「今天請眾位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吃飯,其實是有一件事兒,我想個大家說一下。」

  聽著她的話,所有人看過來,狐眠笑了笑,轉頭看向旁邊秦憫生:「我,狐眠,打算嫁人了!」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哄了起來,狐眠抬手,讓大家安靜下來:「今天我同大家說一聲,按照咱們宮裡規矩,我先擺一個定親宴,再擺喜宴,定親宴我和憫生看好日子了,下個月,十一月十三,大家通知好宮人,全都回來,好好慶祝一下!」

  「好。」

  蕭聞風發話,應聲道:「大家夥聽好了嗎?各支把自己門下弟子都叫回來,給咱們狐眠長臉。」

  「謝大師兄。」

  狐眠聽蕭聞風發話,趕緊道謝。

  蕭聞風嗤笑,轉頭看向花向晚:「阿晚,你呢?定什麼時候?」

  「再說吧,」花向晚端著酒,「我可還得等我娘出關呢。」

  「也是,」琴吟雨笑起來,「其他人的婚事隨意,阿晚的婚事可是宮主親自盯著。」

  「那狐眠定親宴一事,誰來操辦?」

  蕭聞風看了一眼周邊,花向晚立刻舉手:「我來。」

  兩百年前就是她來辦,這次,依舊讓她來。

  「好!」狐眠高興道,「阿晚,交給你我放心,師姐敬你一杯。」

  花向晚點頭,舉杯和狐眠對飲。

  定下訂婚宴的事情,合歡宮就忙了起來,定親這件事不像成婚那樣要邀請許多外人,但合歡宮上下人也不少,吃飯喝酒細節都要一一掌管。

  上一世花向晚在病中,沒有仔細排查,許多事都是讓其他人經手,這次她親自來,從食材選料到瓷器都一一檢查。

  秦憫生則交給了謝長寂,由謝長寂負責盯著。

  等到定親前七日,謝長寂突然趕回來,告知花向晚:「秦憫生要走。」

  「去哪兒?」

  花向晚立刻回頭。

  「說要去斷腸村取半年前埋下的酒。」

  花向晚聽到這話,皺起眉頭,隨後道:「你跟著他去。」

  「好。」

  謝長寂說著,花向晚有些不放心,現在他只是元嬰,單獨出去始終有些危險。

  她想了想將溯光鏡取出來,交到謝長寂手中。

  「溯光鏡你帶上,如果你遇到危險,可以利用此物逃生。這個世界是由溯光鏡所操控的世界,到迫不得已,你可以開啟它離開這裡。」

  說著,她抿緊唇:「活著最重要。」

  「我明白。」

  謝長寂點頭,轉身準備離開,突然就聽窗外傳來兩緩三急的敲窗聲。

  謝長寂轉頭看過去,花向晚面色平淡,只道:「趕緊去吧。」

  謝長寂遲疑片刻,又看了一眼窗戶,終於還是離開。

  等謝長寂出門,花向晚才走到窗戶邊,打開窗戶,就看一隻黑色烏鴉在邊上蹦躂,歪了歪頭:「你從雲萊帶回來那個男人呢?我千里迢迢從鳴鸞宮趕過來,可不是為了見你的。」

  「走了。」

  花向晚轉身走進屋子,漫不經心:「趕緊去找你的望秀,你來一趟可不容易。」

  「可不是嗎。」

  烏鴉從窗戶上跳下來,化作一個妙齡女子,她打量了一下周遭,嘆了口氣:「可惜來晚了,我被又派到邊境去了,下次來看我們家望秀,不知道啥時候。」

  花向晚不說話,給自己倒著茶。

  秦雲裳坐到她旁邊,想了想:「那個……沈逸塵的事情……」

  「知道就別提了。」

  花向晚打斷她,催促她道:「趕緊去見望秀,情郎可比姐妹重要。」

  「瞧你這話說的,」秦雲裳撐著下巴,「日後我和望秀成了親,天天都可以見,姐妹可就不一樣了,你要被拐跑了,我可見一眼少一眼。」

  「放心吧,拐不跑。」

  花向晚喝著水:「咱們日後的日子,長著呢。」

  「好吧,」秦雲裳直起身,「知道你還好,那我就不和你聊了,我時間緊,去見見望秀就得走了。」

  「嗯。」

  「我和望秀說好了,等你娘閉關出來,他就上門提親,以後咱們就能經常見面,不像現在這樣偷偷摸摸的。鳴鸞宮那鬼地方我真是受夠了。」

  「知道了,」花向晚低頭看著地面,「趕緊去吧。」

  「好嘞。」

  秦雲裳從起身,從窗戶跳了出去。

  花向晚看著她的背影隱於月色,抬起杯子,將杯子裡的涼水喝完。

  謝長寂在不遠處,看著秦雲裳離開。

  他腦海中閃過他還是「謝無霜」時,最初和花向晚相見,秦雲裳刺殺花向晚的時刻。

  他微微皺眉。

  但片刻後,他便不願多想,悄無聲息從屋簷躍下,追著秦憫生的蹤跡,離開了合歡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07:08 PM

第五十四章

  謝長寂跟著秦憫生跟了三日,他每天給花向晚傳音通知情況。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秦憫生一路上什麼都沒做,他日夜兼程趕路,要在訂婚宴之前將酒取回來。

  三日後,秦憫生終於到了他母親墳前,謝長寂給花向晚傳了信,便跟著秦憫生上山。

  他不遠不近跟在秦憫生身後,秦憫生到了他母親墳頭,簡單除了草,便從墳前將酒挖了出來,放進乾坤袋中。

  他開了一壇,倒了一半給他母親,隨後低聲開口:「娘,孩兒要成婚了,就是上次你見過那個姑娘,我想你應該喜歡。」

  「日後,巫蠱宗我不執著了,名利血脈,高低貴賤,我都不多想了。」

  「娘,你不必掛念我,輪迴道上,放心走吧。」

  說著,他舉起酒壇,給自己灌了一口酒。

  也就是這一刻,謝長寂察覺周邊有什麼簌簌之聲,同時有一種莫名的危險襲來,他立刻給自己加固了用於隱匿的結界。

  修士的直覺都十分敏銳,雖然他現在在幻境中的修為回到兩百年前,只是元嬰,但是多年打磨出來與天道共鳴直覺,卻依舊是精準。

  他察覺危險不久,秦憫生也立刻意識到不對,冷聲開口:「誰!」

  話音剛落,一隻金蟲從旁邊猛地襲來,秦憫生拔劍回身,猛地斬下金蟲。

  頃刻之間,林中蛇蟲如浪潮而來,秦憫生一劍橫掃過去,劈出一條道路,便立刻試圖御劍出去。

  然而腳下泥土一隻手破土而出,一把拽住他的腳腕,秦憫生一劍斬下手臂,手飛出去,卻不見一滴血,反而是一具具腐屍從土中破土而出。

  巫蠱宗可利用蠱蟲控制屍體,但控屍一術只有巫蠱宗高階能做到,而同時控制住這麼多屍體的……

  「巫楚?!」

  秦憫生瞬間反應過來,此番竟是巫蠱宗宗主、他的親生父親親自來了!

  巫楚乃化神期巔峰,與他雲泥之別,他絕不可能是巫楚的對手。

  而他出聲瞬間,從泥土中爬出的腐屍便直接衝了出來!

  這些腐屍動作極快,雖然都只是築基期的修為,但他們根本沒有神智,不懼痛苦,人數一多,密密麻麻撲過來,竟將秦憫生困了起來。

  謝長寂藏在樹上,悄無聲息抬手放在劍上,直覺有更大的危險潛伏在周邊。

  秦憫生在林中被團團圍住,他像一隻走到窮途末路的雄獅,和旁邊鬣狗拚命撕扯,謝長寂察覺他靈力開始衰弱,手中長劍也慢了下來,也就是一個破綻,一隻金蟲猛地飛出,直沖秦憫生眉心!

  秦憫生睜大眼,整個人直覺額間一陣劇痛,隨即一股麻意在全身散開,他腳下一軟,便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

  這時腐屍和毒蟲蛇蟻終於安靜下來,一個個寬袍帶著厚重髮髻的人從密林中現身。

  秦憫生全身使不上半點力氣,他喘息著,抬頭看向周遭,一眼就鎖在了走在最前方的男人身上,咬牙出聲:「巫楚。」

  男人神色平靜,他沒有走到他旁邊,反而是領著眾人側身,所有人微微躬身,蛇蟲讓出道來,似是在等待著誰出現。

  風越發寒冷,夾著枯葉從秦憫生髮間捲過,他冷聲開口:「你們想做什麼?」

  「你答應過的事。」

  林間傳來一個青年溫和的聲音:「你忘了嗎?」

  這聲音傳來,便帶來一種無形的威壓,壓在秦憫生身上。

  風中隱約傳來血氣,秦憫生直覺危險,捏緊了劍,他知道對方在說什麼,他唯一答應過、卻反悔了的事,只有接近狐眠。

  「我早已說過,這事兒我不做了。」

  秦憫生低低喘息著,掙扎著想要起身:「你們把我殺了吧!」

  「跟了這麼久,」青年的聲音越來越近,眾人遠遠看見一頂小轎,從林中漫步而來,「狐眠只看上了你一個人,你怎麼可以死呢?」

  「你生於卑賤之軀,難道就不想爬到萬人之上?你被辱罵、被嘲笑,你母親一生因凡人身份幾經痛苦,你就不想證明一下,螻蟻亦可為雄鷹?」

  「放開我!」

  秦憫生想要掙扎,小轎已緩緩停在他面前。

  「秦憫生,感情算不得什麼。」

  白的近乎透明的指尖從雲紗轎簾中探出,謝長寂感覺周邊靈氣突然劇烈震蕩起來,天上風雲變色,電閃雷鳴,似是有什麼規則被人徹底扭轉破壞,一道光芒從青年指尖籠罩在秦憫生身上,秦憫生感覺自己魂魄彷彿是被人徹底撕裂開來,他忍不住痛呼出聲,奮力掙扎,然而金蟲和巨大的實力差距狠狠壓制著他,他像螻蟻一般在地面扭曲著抗爭。

  謝長寂平靜注視著秦憫生魂魄被眼前人活生生撕扯開來,隨後一道白光從他頭頂浮起,輕飄飄落入青年手中。

  而這時,秦憫生神色也慢慢平靜下來,他臉色慘白,但目光卻十分冷靜。

  青年聲音溫和而冰冷:「愛過的人會不愛,恨過的人會相守,唯有強大,才是永恆。」

  秦憫生不說話,青年再問:「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放棄狐眠,配合我們,你得到巫蠱宗繼承資格,未來,你可能成為九宗宗主之一,於西境呼風喚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或者——」

  青年輕笑:「為一個女人,死在這裡。」

  秦憫生聽著這話,抬眼看向青年手中白光:「你對我做了什麼?」

  「我只是,取走了你一魄。喜、怒、哀、懼、愛、惡、欲,」青年張開手,隱約可見那白光之中,是一個小人,「七魄之中,唯『愛』之一魄,我已為你清掃。」

  秦憫生不說話,他盯著那一魄,好久,終於開口:「你們想要我做什麼?」

  「此毒名為『極樂』,服用後如重醉,神智不清,靈力阻塞,你定親宴當日,想辦法讓合歡宮中人食下。」

  「都已經下毒了,」秦憫生嘲諷,「直接用劇毒不好嗎?」

  「毒性越大,越容易被察覺。」

  青年倒也不惱,耐心回應:「有琴吟雨在,天下沒有她驗不出的毒。但這『極樂』為藥宗新創,它不是毒,只是烈酒,並無毒性。」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秦憫生盯著轎子,「你又是誰?」

  青年沒說話,巫楚抬眼,冷聲訓斥:「豎子!不得無禮。」

  「各有所圖。」

  青年似乎也不覺冒犯,聲音中帶了幾分笑:「合歡宮強盛至此,修士修為精純,何不作為養料,以供眾人呢?」

  西境直接掠奪其他修士的修為之事,過去並不少見,但合歡宮強盛以來,一直力絕此事,已經多年未曾公開有過。

  聽到這話,秦憫生便明白了他們的意思,他冷著臉:「你們想吃了他們?」

  青年沒有回話,他似乎凝視著一個方向,謝長寂頓覺不對,也就是那一剎,一條透明青龍從轎中猛地撲了出來,朝著謝長寂咆哮而去!

  謝長寂毫不猶豫拔劍,凝結所有修為朝著青龍狠狠一劈!

  劍光和青龍對轟在一起,靈力震蕩開去,所有人都被逼得立刻開了結界。

  遠高於謝長寂的渡劫期修為將他猛地擊飛,謝長寂剛一落地便立刻知道對方實力,全不戀戰,瞬間化作一道法光消失。

  「追。」

  轎中青年冷聲開口:「我擊碎了他的傳音玉牌,他聯繫不上人,調人過來,堵死回合歡宮的路,直接殺了他。」

  「是。」

  巫楚立刻回應,轎中青年抬手將秦憫生的一魄往秦憫生方向一推:「秦憫生,這一魄本座還你,如何選擇,本座也由你。」

  柔和的白光落在秦憫生手中,他接過白光,轎子被人抬起,青年語氣平和:「是生是死,你自己選。」

  秦憫生沒說話,他跪在地上,手裡握著那一道白光。

  等所有人都轉身,他終於開口:「為什麼不直接操控我?」

  聽得這話,青年笑起來:「你可知,這世上唯一不能操控的,就是人心?」

  秦憫生抬眼看向軟轎,軟轎朝著遠處走去。

  「我可以操控你的身體,但若你不是秦憫生,狐眠又怎會不知?」

  「只有你是秦憫生,才能騙得了她。」

  說著,所有人都跟隨著軟轎離開。

  等周邊空蕩蕩一片,眾人彷彿不曾出現時,秦憫生腦海中劃過無數畫面。

  年少受人欺辱,修道無門,十八歲仰望天之驕子,滿心豔羨。

  他許諾過自己,早晚有一日要走到高處,要受人認可,要功成名就。

  過往那些憎怨憤恨湧上來,明明他記得狐眠,記得他們所有經歷的事,記得山盟海誓,也記得自己說過「未來我就有一個家」,可不知道為什麼,這些記憶卻毫無情緒波瀾。

  他捏起那一魄,好久後,取出一個小木盒,他將那一魄放進木盒,埋在母親墳墓旁邊。

  然後他捏著極樂,站起身來,往合歡宮的方向行去。

  他往合歡宮趕時,花向晚也在嘗試聯繫謝長寂。

  謝長寂給她發最後一個消息後,便再無音訊,一開始她倒也沒在意,她事情多,每日忙碌著訂婚宴的準備,還要一一排查過過去的人,不可能時時刻刻同他說話。

  但等晚上她單獨聯繫人還聯繫不上時,她便知道情況不妙。

  只是她已經把溯光鏡給了謝長寂,如果謝長寂真的生死攸關,那他肯定會開啟溯光鏡,這樣一來,她或許也沒辦法待在這裡,這個世界會立刻崩塌。

  可現在她沒有感知到任何溯光鏡開啟的消息,那謝長寂……或許還沒到斷臂求生的程度。

  她心中不安,想了想,便暗中讓人出去找人,隨後又拿紙片剪了幾隻蝴蝶,將蝴蝶在謝長寂穿過的衣服上一抹,紙片蝴蝶便成了真的蝴蝶。

  蝴蝶在她手中振翅,她遲疑片刻,終於出聲。

  「若是安全,就別回來了,到斷腸村等我。」

  很快合歡宮就會成為人間煉獄,他回來反而危險。

  說完,她抬手往外一推,蝴蝶便振翅飛出去。

  這是尋人用的蝴蝶,但只能送信,不能報信。

  她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謝長寂,能不能傳達到這個口信,可這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事。

  她每日想辦法用各種法術尋找謝長寂的蹤跡,隨著時間推移,她心中不安越深,等到三天後,訂婚宴前一夜,花向晚突然聽到宮裡鬧起來,她趕忙起身,到了門口,就看狐眠拉著秦憫生走了進來,秦憫生手中提著酒,狐眠正低頭檢查著酒壇,深吸了一口氣,高興道:「是我釀的那個味兒!」

  花向晚不說話,她盯著眼前秦憫生,對方和平日一樣,看上去沒太大改變,正低頭看著狐眠,察覺她的目光,秦憫生抬起頭來,似是疑惑:「花少主?」

  「嗯?」

  狐眠聽秦憫生說話,也抬起頭來,看著花向晚,頗為好奇:「阿晚?你怎麼在這兒?」

  「哦,」花向晚笑起來,面上有些疲憊,「我聽見外面有人來,還想是不是長寂回來了。」

  謝長寂失蹤這件事大家都知道,狐眠面上也有些擔心,只道:「你放心,望秀已經派人在找了,他不會出事的。」

  「我想也是。」

  花向晚點點頭,隨後看著秦憫生:「不過,長寂是在秦道友離宮那一夜一併不見的,不知秦道友是否見過?」

  「沒有。」秦憫生搖頭,只道,「當夜我是一人出宮。」

  「這樣,」花向晚有些惋惜,「叨擾了。」

  花向晚聽著秦憫生的話,便轉身離開,她聽著身後狐眠高興說著自己酒有多好,走到房中,她想了想,

  等做完能做的,她站在空蕩蕩的房間,看著不會回應的玉牌,莫名就有一種熟悉的孤寂感湧了上來。

  這一年和謝長寂相伴太久,她竟然都忘了,一個人原來是這種感覺。

  她靜靜看著,過了許久,終於還是披了一件外衣,提著燈走向後院冰河。

  她習慣性停在冰河面前,看著冰河下看不清容貌的人影,內心平靜下來,她看了一會兒,輕聲道:「逸塵,秦憫生回來了,明日就是狐眠師姐訂婚宴,很快,我就會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

  冰下的人不會回聲,花向晚笑了笑:「到頭來,好像還是你在這裡。」

  本來以為,入了畫,在幻境之中,便會有所不同。

  以為他能陪著她走完最後這一段路。

  但上天似乎總在開這種玩笑,總有不得已的理由,告知她,這是她自己走完的一生。

  「也好,」她垂下眼眸,「他不在,也好。」

  不然習慣了有人在身邊,或許就捨不得了。

  她在冰面站了一會兒,終於才轉過身,回到自己屋中,拉上被子。

  而這時,謝長寂殺了最後一個追上來的人,終於力竭,他躺在一個小丘上,低低喘息著。

  血流得太多,讓他有些暈眩,他閉著眼睛,緩了一會兒,才轉頭看向合歡宮的方向。

  巫蠱宗一路都在增派人手,把他逼得離合歡宮越來越遠,如今他要回去,還有好幾日路程。

  他靠在小丘上喘息,一隻蝴蝶翩飛而來。

  這是十一月中旬,根本不該有蝴蝶的存在,謝長寂感覺到熟悉的靈力,他抬起手,蝴蝶就落在他手上。

  感知到他的瞬間,蝴蝶傳來一個女聲:「若是安全,就別回來了,到斷腸村等我。」

  音落,蝴蝶化作毫無生命的紙片,飄落在地。

  聽到這聲安排,謝長寂緩了緩,他閉上眼睛,過了片刻,他咬牙撕開衣衫,快速包紮好傷口,又重新起身。

  兩百年前,他已經不在過一次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08:39 PM

第五十五章

  花向晚一覺醒來,靈北便抱著一大堆文牒走了進來,忙道:「少主,這是今天的菜譜,您再核對一遍……」

  「這是今日坐席位置,您再看看……」

  「這是今日各處人手安排……」

  花向晚聽著,點頭將文牒拉過來,一一核對。

  等做完這些,她起身,去盯了細節。

  到了黃昏開席,合歡宮幾萬弟子齊聚廣場,高階弟子在大殿,低階弟子露天開宴。花向晚站在高處,看著燈火絢爛的合歡宮盛景,神色平靜。

  後來合歡宮再沒有過這種盛況,宗門凋零,雖為三宮,但弟子不過幾千,甚至還比不上陰陽宗、巫蠱宗這樣的大宗門。

  她靜靜看了一會兒,琴吟雨由蕭聞風攙扶著走進來,見花向晚站在大殿長廊,有些奇怪:「阿晚不進去嗎?」

  「師兄,師姐,」花向晚笑著回頭,「我不是在等大家嗎?你們先入座。」

  「你也別太忙,」琴吟雨走上前來,給花向晚整理了一下衣服,神色溫柔,「身體為重,今晚少喝些酒。」

  「知道。」

  花向晚說著,轉頭看旁邊蕭聞風:「大師兄,帶師姐進去吧。」

  蕭聞風點點頭,扶著琴吟雨,進門之前,又看了一眼花向晚,只道:「若明日還沒有謝長寂的消息,我出去找。」

  花向晚一愣,隨後便笑了起來,蕭聞風慣來是這樣的,雖然話說得不多,卻會把每個人都放在心裡。

  她點了點頭,只道:「謝師兄。」

  合歡宮內門弟子一共一百零三人,基本都在元嬰期以上,這也是合歡宮的未來和支柱。

  這些人陸陸續續進了大殿,還有二十人留在外宮,領著人巡查守衛,要等夜裡換班才能過來。

  人都來得差不多,程望秀才姍姍而來,花向晚看了他一眼,挑眉道:「二師兄,你也來得太晚了。」

  「嗨,」程望秀擺手,「還不是秦雲裳話多。她不是被輪到邊境去守關了嗎,現下和我說感覺不太對,問她什麼不對又說不上來,就拖著我說話。」

  說著,程望秀似乎想到什麼,輕咳了一聲:「那個……宮主……什麼時候出關你知道嗎?」

  「做什麼?」

  花向晚看他一眼,知道他是有話要說。

  程望秀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轉頭和花向晚並肩站著,支支吾吾:「就……鳴鸞宮這些年和咱們關係不好,那雲裳每次都來得偷偷摸摸的,我和她也……也好幾年了是吧,那現在狐眠都有著落了……我就想宮主出面,」程望秀轉頭,朝著花向晚擠眉弄眼,「幫我說說。」

  「當初雲裳還在合歡宮求學我就讓你直接向我娘說,讓她留下來,現在知道後悔了?」

  花向晚瞥他一眼,程望秀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她那時候年紀還小,我……我不也是想讓她多看看。我活了幾百歲,什麼樣的人物都見過了,她見過幾個人?」

  程望秀說著,語氣裡帶了些不安:「要是和我早早在一起結成道侶,後面又見到了其他人,」他低聲嘀咕,「還不如沒在一起過呢。」

  「現在她年紀也不大,」花向晚聽不明白,「你又覺得可以了?」

  「那幾年前我是這麼想,現在……現在我改主意了,」程望秀語氣篤定,他轉頭看她,「管她未來如何,我總得試試不是?」

  花向晚聽著,片刻後,她輕笑一聲:「行,等我娘出來,我同她說。」

  「行嘞。」

  程望秀放下心來,擺手:「那我走了。」

  程望秀進了大殿,花向晚看了看時間,也差不多到了時候,便轉頭走了進去。

  一進殿裡,大家已經自己先熱鬧著開始聊起來。

  高處坐著白竹悅,花向晚到她旁邊下面一點的位置落座,讓旁邊人宣布宴席開始,白竹悅率先舉酒,宣布了狐眠和秦憫生的婚訊,兩人一起站起來朝眾人行禮。

  之後大家便輪流給兩人祝酒,酒過三巡,狐眠站起來,高興道:「諸位,半年前我親手釀了一批酒,就想著今日和大家夥一起喝了它!來!」

  狐眠取了酒壇,同秦憫生一起上前,給所有人倒酒:「來試試我的手藝。」

  眾人不疑有他,花向晚坐在高處,看著狐眠高高興興給大家一碗一碗倒酒。

  等到她面前時,琴吟雨開口:「阿晚就不必了,她身上還有傷。」

  「喲,」狐眠笑起來,「可惜了,你嘗不到我手藝。」

  「還是給一碗吧,」花向晚端起酒碗,笑著開口,「喝幾口,無妨。」

  「豪氣!」

  狐眠給她倒了酒,花向晚看著晶瑩的酒水,面色平淡,等狐眠走後,她低頭抿了一口。

  二十一歲的時候,她不擅長用毒,可後來在藥宗,跟著薛子丹學了許久,薛子丹的手藝,她一口就嘗了出來。

  極樂,不是毒,而是一種無色無味的酒。

  只是對於修士而言太過烈性,會造成修士靈力運轉不暢。

  沈逸塵是頂尖的醫者,薛子丹則是煉毒的天才。

  用的不是毒,琴吟雨察覺不出來,倒也正常。

  花向晚放下酒碗,看著大家熱熱鬧鬧,鬧騰半夜,大家都醉得厲害,花向晚招呼弟子進來,把所有人扶著離開。

  在場沒喝酒的就她和琴吟雨,蕭聞風醉得厲害,琴吟雨過去照看,花向晚便一個人提著燈,又去了冰河。

  一切和記憶中沒有兩樣,到了子時,只聽「轟」的一聲巨響,一道天雷從天而降,直直劈在合歡宮最高的雲浮塔上!

  花向晚母親就在雲浮塔閉關,這一下地動山搖,所有人仰頭看去,隨後就見天雷一道道劈下來!

  花向晚靜靜仰頭看著天雷,身邊是冰河下的沈逸塵相伴,沒一會兒,琴吟雨便帶著人跑了過來。

  「阿晚,」琴吟雨輕喘著粗氣,「宮主突破,怕是要渡劫了。」

  「嗯,」花向晚點頭,只道,「讓諸位師兄師姐去布陣,師父呢?」

  「白長老已經趕過去護法,但渡劫期的天雷……」琴吟雨抿唇,「我們怕也幫不了什麼。」

  花染顏雖然不是魔主,卻也是西境多年來的第一高手,碧血神君當年上位,也是在花染顏許可之下,兩人從未正式交手。

  她的天雷,合歡宮無人能幫,西境怕也沒誰能做什麼。

  花向晚仰頭看著雲浮塔,白竹悅應該帶著其他弟子趕到,開了結界之後,天雷的動靜便不再影響旁邊人。

  琴吟雨見她平靜,也受她感染,慢慢冷靜下來。等意識到自己居然是在師妹的引導下平復,她忍不住笑起來:「去雲萊這三年,你倒磨煉了不少。」

  花向晚聽這話,轉頭看過去,琴吟雨眼中帶了幾分心疼:「以前你師兄常說,你脾氣太傲,沒有受過什麼打磨,日後繼承合歡宮,怕你壓不住。如今在雲萊,也不知你是遇到了什麼,倒是有些少宮主的樣子,宮主也就放心了。」

  「人總會長大嘛。」

  花向晚輕笑:「以前總是你們替我撐著,是我不懂事。」

  「你不懂事,你大師兄其實也高興。」琴吟雨搖搖頭,面上溫和,「聞風以前同我說,盼著你懂事,但又希望你別懂事。人一輩子,要長大總得付出代價。」

  花向晚聽著琴吟雨的話,喉頭微哽,她想說些什麼,就感覺地面微微震動。

  這種震動彷彿是大軍來襲,琴吟雨直覺不對,隨後就聽城樓上傳來鼓聲。

  這是召集弟子集結之聲,花向晚立刻抬手劃開傳音玉牌,就聽靈東急道:「少主,十里之外,有大批魔獸朝著合歡宮過來了!」

  「有多少?」

  花向晚冷靜詢問。

  「數不清,」靈東語氣急迫,「至少十萬。」

  聽到這話,琴吟雨睜大了眼。

  魔獸是在西境邊境異族,他們沒有人這樣的神智,純粹是獸類,但十分凶猛。邊境早就以大量法陣修築高牆設防,而且層層關卡,如此多數量的魔獸,怎麼可能悄無聲息直接來到合歡宮宮門十里之外?!

  「讓狐眠過去,將現在還清醒的弟子都召集起來,法修都到城樓上集結,體修全部到城外。」

  花向晚直接下令:「我這就過來。」

  「阿晚!」

  聽到花向晚的話,琴吟雨一把抓住她,急道:「現下還清醒的弟子最多不過金丹期,你讓他們直接去城門外他們不一定……」

  琴吟雨不忍心將後面的話說出來,花向晚平靜抬眼,只道:「法修很難一下誅殺所有魔獸,不能讓他們靠近城門,他們一旦靠近城牆,對法修是極大的威脅。師姐,你現在想辦法去叫醒醉了的師兄師姐,同時通知合歡宮後面主城的普通人立刻離開。」

  說完,花向晚便拉開琴吟雨的手,轉身朝著城牆御劍過去。

  一到城門,她便看見弟子已經結陣在城門前,法修在高處一派戰列,遠處獸群狂奔而來,越來越近,巨大的如鳥的獸類緩慢振翅,跟隨著獸群而來。

  狐眠安排好人,見花向晚過來,立刻道:「沿路駐點弟子呢?就算邊境的人不通知我們,我們自己的人呢?怎麼一點通知都沒有?!」

  「現下說這些沒有意義。」

  花向晚從乾坤袋中將尋情抽了出來,狐眠一愣,就看花向晚冷靜道:「我帶弟子守住城門,你保證城樓上弟子靈氣不要用到枯竭,影響金丹運轉。」

  說著,花向晚便往前去,狐眠一把抓住她,大喝:「你回去!」

  花向晚回頭,就看狐眠似是反應過來:「你是少宮主,你衝在最前面算什麼事?去聯繫各宗各門,立刻求援。」

  花向晚不說話,狐眠甩出鞭子,情緒稍作鎮定,認真道:「我下去。」

  說著,她二話不說,從城樓上縱身躍下。

  花向晚提著尋情,想起當年也是這樣。

  只是那時候她還不知道結果,所以她覺得狐眠說得沒錯,她當務之急是求援,是叫醒所有精銳弟子,是等待她母親成功飛升,在前往上界之前,救合歡宮於水火。

  那時候她充滿希望,覺得有無數人能救她。

  她抿緊唇,悄無聲息捏起拳頭,看著魔獸越來越近,眼看著到達法修能夠攻擊的範圍,她立刻抬手,提高了聲:「動手!」

  話音剛落,無數法陣瞬間展開,那些魔獸一頭頭狠狠撞在法陣之上,法陣中千萬火球轟然而下,落到獸群後方炸開。

  與此同時,飛在高空中的鳥獸朝著城樓俯衝而來,火焰從他們嘴中噴射橫掃向整個合歡宮,花向晚身邊高階弟子足尖一點,便躍到高處,同那些飛獸打鬥起來。

  花向晚一面觀察著局勢,一面聯繫各宗。

  面對這些沒有神智的東西,法修守到清晨,終於還是有漏網之魚衝破法陣,守在城門前的弟子立刻湧上,斬殺這些單獨突破進來的獸類。

  天一點點亮起來,一條白骨龍狠狠撞在結界之上,一瞬之間,結界裂開一條大縫,花向晚正要拔劍,就看一道法光從合歡宮後方猛地轟來,在白骨龍第二次襲擊之前,將白骨龍猛地轟飛開去!

  法光落在結界之上,結界立刻被修補好,花向晚抬頭看去,就見蕭聞風立在高處,平靜道:「狐眠。」

  戰場上廝殺著的狐眠回頭,就看蕭聞風看著她,聲音微冷:「你和阿晚回去找你二師姐,她有事要和你們商量,這裡我來。」

  說著,蕭聞風抬手一揮,滔天一般的火焰朝著獸群猛地襲去。

  這是最精純的三昧真火,只有修煉到頂尖的純火系修士才能擁有,獸群瞬間哀嚎出聲,蕭聞風催促:「走。」

  狐眠也不再停留,足尖一點躍上城門,同花向晚一起趕回後院。

  靈北等在後面,見他們過來,便立刻領著她們去了大殿。

  「二師姐什麼事?」

  狐眠喘息著,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

  靈北抿唇搖頭,什麼都不說。

  花向晚倒什麼都沒問,因為她什麼都知道。

  三人走到大殿,狐眠急急打開殿門,只是剛一打開,刀風迎面而來,狐眠尚未來得及閃躲,就被利刃猛地架在脖子上!

  狐眠驚得往後一退,抵在門上,就看程望秀舉著雙刀,神色中全是恨意。

  「二師兄?」

  狐眠愣愣開口,花向晚走進門來,看著程望秀的動作,抬手按住他的刀,淡道:「二師兄,先說事。」

  「是不是你?!」

  程望秀不理會花向晚,死死盯著狐眠,狐眠滿臉茫然:「什麼?」

  「還裝?!」

  程望秀激動出聲:「是不是你在酒裡……」

  「望秀!」

  琴吟雨終於出聲,叫住程望秀。

  程望秀捏緊了刀,花向晚拉開他,可他就是盯著狐眠,狐眠滿臉茫然,看了一眼大殿,就見所有內門弟子都在此處,有的還暈著,有的坐著打坐,花向晚轉頭看向琴吟雨,平靜道:「二師姐,怎麼回事?」

  「昨晚吃的東西有毒。」

  琴吟雨聲音微冷:「現下所有內門弟子靈力無法運轉,修為低的甚至還在昏迷。阿晚,昨夜的飲食都是你負責。」

  「是。」

  花向晚平靜道:「也都交給二師姐驗過。」

  「可狐眠的酒水我沒驗,你交給了藥堂的弟子,什麼理由?」

  「狐眠師姐酒水給得太晚,你懷著孕,我怕你辛苦。」

  花向晚垂下眼眸,說著這些話,她莫名覺得有些難受。

  雖然她清楚知道,薛子丹的極樂,就算給琴吟雨驗她也驗不出來,可她卻始終還是忍不住想,萬一呢?

  萬一,琴吟雨驗得出來呢?

  她怎麼會覺得,狐眠給的,就一定沒問題呢?

  「你們是說酒有問題?」

  狐眠終於聽明白,她滿臉震驚:「不可能,這酒是我親手所釀,是憫生交給我,我給你們倒的,沒有第三……」

  話沒說完,她突然意識到什麼,旁邊程望秀冷著聲:「秦憫生呢?」

  狐眠呆呆回頭,她看著面帶嘲諷的程望秀,對方又問了一遍:「秦憫生呢?」

  狐眠意識到什麼,猛地轉身,琴吟雨叫住她:「不用找了,他不見了。」

  狐眠愣在原地,她下意識喃喃:「不可能的……」

  「有什麼不可能?」聽著狐眠的話,程望秀激動起來,「外門弟子都沒事,只有喝了你的酒的內門弟子出事,你還說不可能?!狐眠你瞎了眼!你是不是和他串通好了?你是不是為了個男人連師門都不要……」

  「我沒有!」

  狐眠猛地出聲,她捏著拳頭,一隻眼微紅,她盯著程望秀,只道:「不可能是他,我這就去找他。」

  說著,她拿出傳音玉牌,一次次傳音。

  而對方了無音訊。

  只有斷腸村墳頭,一縷柔光,消無聲息從突然中漂浮而出。

  琴吟雨閉上眼睛,嘆了口氣,只道:「我叫你們過來,就是想和你們商議,現下我們有三條路。其一,我幫著眾位師兄弟妹恢復,但我不確定能恢復到什麼程度,他們能上就上,熬到救援,但,死傷不知。其二,徹查此事,找到解藥,再讓內門弟子上去,等到救援。這樣一來,外門弟子……怕是死傷慘重。最後一條路,」琴吟雨看著眾人,抿了抿唇,「棄宮離開。」

  如果此時棄宮逃走,這裡的內門弟子或許都能保全性命,但外門弟子絕對來不及逃脫,而花向晚母親的天劫也必定被打擾,難以飛升,最重要的是,合歡宮之後,一座又一座凡人城池,必然遭難。

  以這些獸類遷徙的速度,沒有任何城池能夠及時逃難。

  在場眾人沒有說話,琴吟雨低下頭:「現下,宮主渡劫,白長老也在雲浮塔上,另外三位長老在外,我和你們大師兄的意思是,你們願意留下的留下,不願意留下的,帶著想走的弟子離開。」

  說著,琴吟雨抬頭:「你們意下如何?」

  沒有人應答,片刻後,程望秀直接道:「師姐,我先去城樓了,你幫其他弟子吧。」

  說著,他轉身離開。

  琴吟雨看向旁邊狐眠,狐眠稍稍冷靜,她提著手中鞭子,咬牙道:「秦憫生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我去守城,只要我還活著,一定會把他抓回來,給大家一個交代。」

  說完,她跪在地上,給眾人叩了三個響頭,起身走了出去。

  琴吟雨看向花向晚,花向晚平靜道:「合歡宮不能棄宮,秦憫生找到機率太小,若師姐這裡不需要我幫忙,我就去城樓了。」

  說著,她跟著走出去。

  回到城樓後,她拔出劍來,從城樓一躍而下,揮劍直接砍向獸群。

  和記憶裡一樣,接下來就是無盡的廝殺與揮砍,這些魔獸根本不像以前在邊境見過那樣,他們彷彿是受了什麼刺激,異常凶猛,每一隻都幾乎是金丹期以上,要好幾個外門弟子才能圍剿一隻。

  花向晚不斷揮劍砍殺在獸群中,慢慢都快忘記了,這是個幻境。

  她好像回到當年,和師兄姐弟們奮戰在側,周邊全是獸類嚎叫,漫天血液飛濺。

  她不知道過了多久,雲浮塔上,渡劫期法光猛地轟了出來!

  那道法光帶著威壓,一瞬之間橫掃獸群,一隻隻魔獸在法光中灰飛煙滅,有人激動出聲:「是宮主!」

  說著,所有人回頭看向雲浮塔,就看見塔頂天雷漸消。

  高處蕭聞風臉上也帶了一份喜色,所有弟子都歡喜起來:「宮主!宮主渡劫成功出關了!」

  花向晚遙遙看著遠處,她有些恍惚。

  她回頭看了一眼遠處退縮著的人群,清楚知道,不是,不是渡劫成功。

  這才是開始。

  她微微閉眼。

  「花向晚。」

  雲浮塔上,她母親冰冷的聲音傳來:「你過來。」

  「少主,」靈北站在她旁邊,喘息著回頭,「宮主讓你過去。」

  花向晚點點頭,她看著所有人滿臉喜色,提著劍轉身。

  等路過趕上城樓的琴吟雨時,看著對方滿臉欣喜之色,她步子微頓。

  她遲疑片刻,終於道:「師姐。」

  琴吟雨回頭,花向晚帶了幾分不忍:「你休息吧,別上城樓了。」

  「不礙事,」琴吟雨擺手,「我雖然是醫修,也沒這麼脆弱。」

  說著,琴吟雨轉身急切往城樓趕去。

  花向晚捏著拳,她深吸了一口氣,像當年一樣走向雲浮塔。

  那時候她很急切,她御劍過去,奔跑著上了塔頂。

  可這一次,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她像是走在刀刃上,每一道台階,每一次抬頭,都有痛楚劇烈傳來。

  等她走到雲浮塔時,她整個人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她推開塔門,就看花染顏坐在法陣中間。

  她滿頭白髮,神色平靜,白竹悅跪爬在地上,低低喘息,明顯是受了很重的傷。

  花向晚和花染顏平靜對視,過了片刻,花向晚沙啞出聲:「母親。」

  「回來了。」

  花染顏笑起來,花向晚眼中盈起眼淚,又叫了一聲:「母親。」

  說著,她走上前,來到花染顏面前,半蹲下身,遙望著這個兩百年前的人。

  花染顏笑了笑,溫和道:「如你所見,我渡劫不成,無法飛升了。」

  「沒事。」花向晚安慰著面前人,「我給您找靈丹妙藥續命,我們還有時間,再來一次。」

  「沒有時間了。」花染顏搖頭,「我已在天雷中看見未來。」

  花向晚動作一頓,花染顏平靜開口:「這是天道給我的一線生機,合歡宮注定要覆滅,成他人魚肉,我的修為也會被一個人吸食,而那個人對你有所圖,他不會殺你,未來修真界生靈塗炭,合歡宮,萬劫不復。而你——」

  花染顏抬頭,看著她,微微皺眉:「阿晚,我看不見你。」

  她看到了整個合歡宮,獨獨看不見花向晚。

  要麼花向晚已死,要麼……花向晚脫離天道。

  花向晚聽著花染顏的話,她勉強維持著笑容:「所以,母親打算做什麼?」

  「方才我已經在所有內門弟子魂魄上打上魂印,若日後他們身死,你還可以尋著魂印,將他們魂魄找回來。」

  說著,花染顏神色中帶了幾分憐憫:「而我的修為不能給那個人,所以,」花染顏抬眼,將花向晚的手拉到自己腹間,「我的修為,你取走吧。」

  一個修士大多有百年千年壽命,這樣漫長壽命的維繫,基本靠靈力修為。一旦修為盡散,便是壽命盡時。

  花向晚看著面前人,明明已經經歷過一次。

  明明已經在當年跪地乞求,嚎啕大哭過一次。

  明明已經質問過一次,有沒有其他辦法,她不想,她不要。

  她可以和合歡宮一起埋在土裡,可她不想親手殺了最重要的人。

  「你讓我殺了你。」

  花向晚一開口,眼淚就落了下來。

  花染顏不說話,她只是看著她。

  「你是合歡宮的少宮主。」

  她提醒她,一字一句:「你負擔著整個合歡宮的興盛榮辱,殺了我,又如何?」

  花向晚不動,她的手微微打顫,面前人看著她:「修道之路本就有捨有得,修士千萬年壽命,得道飛升,若非異於常人之堅定,上天又為何要予你天厚不同?動手。」

  花向晚說不出話,她眼淚撲簌,低啞出聲:「娘……」

  聽到這個稱呼,花染顏眼眶微紅,她眼前好像是花向晚小時候的模樣。

  她牽著自己的手,軟軟糯糯喊「娘」。

  這是凡間的稱呼,她是少宮主,不該這麼叫她,她不知道花向晚是哪裡學的,便冷眼糾正:「叫母親。」

  可小孩子還是固執,繼續叫:「娘。」

  從小到大,她每次求她做什麼,就叫她「娘」。

  她總心軟,可這一次,她還是堅持:「動手啊!」

  花向晚呼吸急促起來,她知道這是幻影,知道這是過去。

  她已經動過一次手了,那時候她哭著將手插入對方腹間,握住那顆金丹。

  她一輩子記得那種觸感,也記得當時的痛苦與噁心。

  她太清楚了,以至於此刻她根本不敢將指尖往前一點點。

  然而花染顏死死抓著她,猶如這一場命運死死抓著她。

  她的手拚命顫抖,眼淚模糊了眼前。

  旁邊白竹悅也開口出聲,聲音有些急切:「阿晚,別耽擱了,快些動手吧!」

  她與花染顏僵持不下時,謝長寂終於趕到合歡宮。

  他御劍到高處,便看見魔獸浪潮一般湧向合歡宮,密密麻麻,猶如當年百宗共犯天劍宗的時刻。

  他一眼就看出此處不對,隱約有詭異的靈力流轉,似乎在操控這些魔獸,便清楚周邊一定是有其他修士在布陣幫助這些魔獸。

  可他來不及管其他許多,急急俯衝下去,落到合歡宮前,狐眠正大聲詢問著程望秀:「這些東西怎麼回事?怎麼又來了?!他們不要命了嗎?!」

  「晚晚呢?」

  謝長寂踉蹌著衝進人群,一把抓住狐眠。

  狐眠看見謝長寂就是一愣,謝長寂大喝出聲:「花向晚呢?!」

  「雲浮塔,」狐眠反應過來,抬手指了遠處,「宮主叫她……」

  話沒說完,她就看這個青年御劍疾馳而去。

  雲浮塔有結界禁止御劍。

  他只能從一樓一路往上攀爬,高塔台階旋轉而上,白光從上方漏下來,他身上帶著傷,血一路沿著台階而落,上方傳來爭吵聲,他離花向晚越來越近。

  「娘……」

  「動手啊!」

  「母親……」

  「阿晚,」白竹悅勸說著,「動手吧,你母親修為給你比給其他人要好。」

  「有什麼捨不得?花向晚,動手……」

  話沒說完,門口「砰」的一聲響,所有人一起回頭,就看見光芒傾貫而入,一位青年站在門口,喘著粗氣看向房中花向晚。

  他髮冠歪斜,身上帶血,滿臉風霜,一身狼狽兼塵,似是連夜趕來。

  他劍早已砍出豁口,逆光站在門口,看著房間三個人。

  花向晚臉上全是眼淚,她的手被花染顏抓著,愣愣看著站在門前的人。

  「謝長寂?」

  白竹悅最先反應過來,她撐著自己起身:「你……」

  謝長寂沒說話,他徑直走進房中,如落塵的神佛,斬開凡人與仙界的天闕,於罡風中刮過一身血肉,帶著光與救贖而臨。

  他疾步走到花向晚身前,一把拽開花向晚的手,將她猛地抱進懷中。

  花向晚僵直了身子,呆呆靠在他懷中,聽他沙啞出聲:「過去了。」

  「謝長寂,」白竹悅喘息著,「此事乃我合歡宮內務,你……」

  「這是幻境,」謝長寂根本不理會白竹悅,只啞著聲告訴花向晚,「不想經歷,就不要經歷一次了。」

  這是幻境,這已經過去兩百年了。

  她可以不再經歷一次,可以有新的選擇,可以擺脫過去桎梏,走向一個全新的結局。

  她感覺是空氣重新灌入肺腔,她好像是從葬人的冰河中攀爬而出,疼痛和冷驟然襲來,一直壓在身體中的情緒猛地爆發。

  她整個人顫抖起來,忍不住死死抓住謝長寂。

  「謝長寂……」

  她聲音在抖,她好像是回到兩百年前,那一刻,而這一次謝長寂來了,他抱著她,聽她開口顫抖著、啞著聲、語氣中滿是惶恐:「我把我娘殺了……」

  聽著之前的話,看著面前的場景,他還有什麼不明了?

  他閉上眼睛,好像是感受到她所有的情緒。

  過去他永遠只在觀望,他能理解,卻不能體會。而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和花向晚連在一起,她的每一個字都是他眼前的畫面。

  「我剖了她的金丹……吸食了她的修為……她死了……是我親手殺了她……」

  他抱緊這個人,感覺對方蜷縮起來,她抓緊了他的袖子,哽咽出聲:「是我殺了她。」

  這話出來,在場所有人都愣住,花向晚一聲一聲加大了聲音,嚎啕出聲:「是我殺了她!殺了她!」

  「我殺了她啊……」

  花向晚整個人趴在謝長寂臂彎,哭得根本喘不上氣。

  「我拿了她的修為……可我卻成不了她,我什麼都攔不住,兩百年我伏低做小,我什麼都只能忍。」

  「她說這是合歡宮唯一的生機,她本來可以飛升,可以離開,可她留了下來。」

  「可哪裡來的生機?都死了!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下來算什麼生機?!」

  「阿晚……」

  花染顏聽著這些話,喃喃出聲,花向晚抬起頭,她看著不遠處的母親。

  花染顏神色平靜,她似是明白所有的事情,只答:「於我而言,你活著,就是生機。」

  這是當年花染顏沒告訴過她的話。

  花向晚猛地睜大眼。

  她呆呆看著花染顏,花染顏卻將目光抬眸看向謝長寂:「一切已經發生過了?」

  謝長寂恭敬低頭:「是,這只是一個幻境,事情已經發生過一次,她已經如您所願。合歡宮留存下來,她當上少宮主,我與她成婚,一切都很好。」

  「日後,你會陪著她?」

  花染顏看著謝長寂,似在審視,謝長寂應聲:「是,我會一直陪著她。」

  「那就好。」

  花染顏笑起來,她轉過頭,看著旁邊愣愣看著自己的花向晚,好久後,她伸出手,抱了抱花向晚。

  「幻境不可沉溺太久,容易動搖心智。」花染顏聲音溫和,「該做什麼去做什麼,走吧,一會兒那人過來,你在幻境中或許也會有危險。」

  真人若死於幻境,亦會喪命。

  說著,花染顏放開花向晚,抬眼看向謝長寂:「帶她走吧。」

  謝長寂點頭,他伸手去拉花向晚,然而花向晚卻突然驚醒,她瘋了一般拽著花染顏:「我不走,讓我留下來,我永遠留在這裡,娘我不走……我不想走……」

  死在這裡也比獨生兩百年要好。

  白竹悅見狀,上前來拉她:「阿晚,不要任性,聽你母親的。」

  「我不要!」

  花向晚掙開白竹悅,撲過去,死死抓著花染顏:「娘,讓我留下來,讓我留在這裡……讓我和你一起死。」

  「阿晚……」

  花染顏眼眶微紅,看著撲在自己懷裡的孩子,看著她滿臉是淚祈求,她抬起手,抹過她的眼淚:「我已經死了,可你還活著。」

  花向晚呆呆看著花染顏,花染顏又提醒了一遍:「你活著。」

  花向晚沒說話,外面喊殺聲不斷,花染顏看著謝長寂:「走吧。」

  謝長寂垂眸,他伸出手,將她打橫抱起,往外走去。

  花向晚目光穿過他的肩頭,看著花染顏和白竹悅站在原地目送她。

  等謝長寂走出大殿,她眼前的兩人終於消失,她靠在謝長寂的懷中,有些茫然。

  她感覺他帶著她一步一步遠離過去,等走到台階之下,她終於開口。

  這次她的語氣平靜許多,帶了疲憊。

  「我當年親手殺了她。」

  「不是你殺了她,」謝長寂語氣溫和,「是她把她的愛和所有給了你。」

  說著,他抱著她走出雲浮塔大門,光線驟然落入眼中,刺得她微微眯眼。

  「晚晚,」謝長寂聲音似是這柔軟,灑在她心上,「你娘愛你。」

  她要你活下來,不僅僅因為你是少宮主,你要負擔這個合歡宮。

  還因為,她愛你。

  花向晚聽到這話,感覺像溫水浸泡她已經被冷得緊縮的心臟。

  那是她當年沒有的感覺。她不由得想,如果當年他在,那一段時光是不是就不會這麼難熬?

  清風拂過,她於陽光中微微仰頭。

  青年滿身帶傷、卻猶如高山一般巍峨安定的身影倒映入她的眼。

  她忍不住開口:「如果你當年在,你也會帶我走嗎?」

  「會。」

  謝長寂聽到這話,他聲音微澀:「如果我在,只要我活著,就不會讓你走到這一步。」

  當年的謝長寂拚死守住了天劍宗。

  他也會拚死守護花向晚。

  只要他活著。

  花向晚看著他,她沒說話,過了好久,她伸出手,挽住他的脖子,輕輕抱住他。

  「你來就好了。」

  他來就好了,可他沒來。

  謝長寂忍不住將懷中抱緊幾分,克制著內心的酸澀,低低應聲:「我在就好了。」

  兩人相擁片刻,謝長寂想起正事:「我跟著秦憫生到了他母親墳前,他被巫蠱宗的人抓住,巫蠱宗帶了一個很強的人過來,對方將秦憫生愛魄抽走,他沒有了對人世間美好之情的理解,如今只有三魂六魄,所以答應在酒水中投毒。我被對方發現,一路追殺。」

  「我不是讓你不要回來嗎?」花向晚笑起來。

  謝長寂誠實應答:「可我想回來。」

  說著,謝長寂抬眼:「開溯光鏡離開嗎?」

  花向晚已經平靜下來,她靠著他不說話,過了好久,她才出聲。

  「我還有一件事要知道,等我知道了,我們就走。」

  「好。」

  「這一次,」花向晚閉上眼睛,「你陪著我。」

  「我們改變了這麼多事,還能看到真正的過去嗎?」

  「該知道的已經知道,剩下的,」花向晚輕聲開口,「一定會知道。」

  只要合歡宮依舊是覆滅的結局,她就一定會知道。

  兩人沒有開溯光鏡,直接趕往城樓。

  剛到城樓,花向晚就看見蕭聞風被一隻巨獸一爪按在地上。

  琴吟雨見狀,挺著肚子從城樓一躍而下,急喝出聲:「聞風!」

  花向晚一把抓住琴吟雨,謝長寂拔劍一躍而下,長劍從那隻巨獸身上貫穿,徑直將巨獸劈成兩半,而後他回身扛起蕭聞風,足尖一點便急奔回城樓。

  琴吟雨立刻剛上來,謝長寂和花向晚一對眼,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照顧人,我過去。」

  蕭聞風雖然被搶回來,卻受了致命傷,琴吟雨快速用靈力想堵住蕭聞風傷口,眼淚不斷落下,花向晚看著喘息著的蕭聞風,他看著花向晚,似是想說點什麼。

  花向晚明白她的意思,她握住蕭聞風的手,冷靜開口:「師兄,我在。」

  「照顧……照顧……」

  「我知道。」花向晚點頭,「我會照顧你們的孩子。」

  聽到這話,蕭聞風目光微頓,花向晚給他注入靈力,只問:「師兄,你為何會被偷襲。」

  上一世,她從雲浮塔下來時,蕭聞風已亡故,他在戰場直接被撕成兩半,琴吟雨親眼所見,怒急攻心,臨時早產。

  她不明白,以蕭聞風的修為,怎麼會死得這麼容易。

  蕭聞風得了靈力,他喘息著:「有……有修士……在幫忙……」

  這裡不僅是魔獸,還有修士埋伏在周邊。

  「哪個宗門?」

  「清樂宮……」

  音修單獨干擾心智,也難怪其他人察覺不出來。

  花向晚點點頭:「我知道了。」

  「吟雨……」

  蕭聞風感覺生命力逐漸衰竭,他轉過頭,喘息著看著琴吟雨:「走吧。」

  他滿眼哀求:「帶著孩子,走……」

  琴吟雨不說話,她拚命搖頭,努力給蕭聞風輸送靈力。

  蕭聞風目光慢慢黯淡,他眼皮不斷顫動,似是掙扎,琴吟雨感知到什麼,死死抓住他的手,似乎是想抓住面前即將離開的人:「不要走,聞風,你不能留下我,不要走!」

  然而不管她怎麼哭求,面前人還是慢慢閉上了眼睛。

  琴吟雨急促喘息起來,沒了一會兒,她突然感覺腹間劇痛。

  她驚慌抬頭,花向晚握住她的手,冷靜道:「我知道,我立刻讓藥堂弟子過來。」

  「不……」琴吟雨閉上眼睛,她喘息著,「我不需要,讓藥堂弟子照顧傷員。」

  花向晚動作一頓,琴吟雨緩了緩,只道:「把我帶到城樓去,你不必管我,去救人,救一個算一個!」

  「好。」

  花向晚抱著琴吟雨去了城樓房中,她一直很平靜,等把琴吟雨放到床上,花向晚玉牌亮起來。

  她劃開玉牌,裡面響起秦雲裳刻意壓低的聲音:「花向晚,你帶著望秀快走。合歡宮別守了,魔獸不會完的。」

  「為什麼?」

  花向晚反問,秦雲裳咬牙:「你知道我現在在哪裡嗎?我在邊境,他們把邊境的法陣全破壞了,現在沿路把魔獸往合歡宮的方向趕,沒人會增援也沒人會管你們,跑吧!」

  花向晚不說話,秦雲裳似乎是明白什麼,她紅了眼,聲音帶啞:「花向晚你們別犯軸。你把望秀打昏了給我帶走!之後我保你們,能活下來就活著!」

  「我會和他說。」

  「花向晚……」

  「雲裳,」花向晚打斷她,「我們的宗門在這裡。」

  聽到這話,秦雲裳許久不言,她似是抬手,狠狠砸了一下什麼東西。

  她緩了好久,聲音裡帶著抖:「我很快可能會調回來,到時候不要怪我。」

  「我知道。」

  花向晚笑起來:「雲裳,你說過,你會當上鳴鸞宮主,所以你得好好活著。你放心,之後不管你做什麼——你永遠是我朋友。之後不要再聯繫,你和合歡宮,從此沒有任何關係了。」

  說著,花向晚切斷了傳音。

  旁邊琴吟雨看著她,她喘息著,朝著花向晚伸出手:「阿晚……」

  「師姐。」

  花向晚抬起手,握住琴吟雨,琴吟雨眼中帶著眼淚:「你到底是誰?」

  「我是阿晚。」

  琴吟雨搖頭:「你不是阿晚,三年……你不會變這麼多。」

  花向晚聽著這話,紅著眼:「師姐,不是三年,是兩百年。」

  琴吟雨愣愣看著她,花向晚笑起來:「師姐,這裡是過去,一切已經過去兩百年了。我回來看看你們。」

  「兩百年……」琴吟雨茫然,「那……我死了嗎?」

  花向晚不說話,琴吟雨遲疑著,低頭看向自己腹間:「那這個孩子……」

  「她活得很好。」

  花向晚笑起來,她神色溫柔:「你把靈力都給了她,合歡宮那時太亂了,她又早產,身體不好。我將她暫時滋養在水中,等我有能力保護她了,才讓她出世。她很厲害的,十幾歲就快元嬰了,脾氣又大,話又多,比我活得還快活。」

  「這樣啊……」

  聽到這話,琴吟雨放下心來,她喘息著:「那她……她的名字……」

  「叫靈南。」

  花向晚溫和開口:「蕭靈南。」

  「蕭靈南……」

  琴吟雨眼中浮現幾分溫和,她閉上眼睛,輕輕笑起來。

  知道真相,她也不再催花向晚,她們在屋中,她細細問著花向晚之後的事。

  外面廝殺聲震天,她生了兩天,終於在把修為都給這個孩子後,精疲力盡閉上眼睛。

  她閉眼的消息傳出去,程望秀和謝長寂都趕了回來。花向晚已經給她處理好屍體,程望秀進來,他通紅著眼,看著花向晚手中抱著的孩子,還有些不可置信,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花向晚便打斷他:「雲裳想讓你走。」

  程望秀動作一頓,花向晚看著他:「你走了,她會想辦法保住你,你走吧。」

  程望秀不說話,他看著花向晚懷中嬰兒,好久,他笑起來。

  「我走個屁。告訴秦雲裳,」他扭頭,「老子沒喜歡過她,程望秀就是個騙子,找下一個吧。」

  說著,程望秀提著已經砍出豁口的雙刀,又走了出去。

  謝長寂走到她面前,低頭看著她懷中的孩子。

  看了一會兒後,他輕聲詢問:「是靈南嗎?」

  花向晚聞言一頓,她抬眼看他,見謝長寂看著孩子,神色溫和。

  好久,她收回目光,低下頭,應了一聲。

  「嗯。」花向晚抬手摸了摸嬰孩的臉頰,「是這個孩子。」

  說著,花向晚去找了一個琉璃瓶,將這個還在睡覺的孩子放了進去,隨後封進合歡宮地宮。

  等回來時,他們就聽到白竹悅和花染顏死在雲浮塔的消息。

  兩人修為盡失,現場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兩人查看了雲浮塔,謝長寂冷靜分析著:「對方並不想把合歡宮趕盡殺絕,他想留下誰,所以吸取了你母親和師父的修為,卻始終沒有露面。」

  花向晚不說話。

  謝長寂扭頭:「你還想知道的是什麼?」

  「其實,當年我沒守到最後,」花向晚看著空蕩蕩的雲浮塔,「當時我昏了過去。等我醒來後,已經被溫少清救了,後來我回去找合歡宮人的屍體,一具都不見了。」

  謝長寂動作一頓,他眉頭微皺:「我聽那些人說,他們想要合歡宮弟子的修為。」

  「吸取修為也會留下屍體,我只是想找他們,讓他們,入土為安。」

  花向晚神色有些冷淡,謝長寂看著她,他敏銳察覺什麼,卻沒有多言。

  後面的時日,就是苦守。

  沒有增援,沒有了長輩,只有一個個弟子抬回來。

  程望秀在半月後也被送回來,內門弟子除了花向晚和狐眠,幾乎不剩下其他人。

  魔獸好像無窮無盡,他們一直死守到最後一刻。

  花向晚如期倒下,黃土被血沁滿,帶著黏膩的血腥氣。合歡宮宮旗獵獵,她睜著眼,看見謝長寂站在他前面。

  他一身白衣早就被血浸成紅色,分不清到底是他身上的傷還是敵人的血,一襲血色早就沒了過去的樣子,宛若殺神臨世,不帶半點仙者氣息。

  他手中劍早已換了無數把,這一把也已滿是豁口,沒有問心劍,用不了問心劍最後一式,他和她當年,也無甚區別。

  看著他狼狽又堅毅的背影,花向晚終於意識到,如果再來一次,如果還有機會,她不會讓謝長寂過來。

  其實不是沒有埋怨過,她是人,在她聽說他一劍滅宗,聽說他守住了天劍宗,聽說他一人屠盡一界時,她也會僥幸想——

  如果他在這裡,如果他在就好了。

  而此時此刻,這種僥幸飛灰湮滅,她看著前方人,莫名就想同他說一句。

  回去吧。

  回到死生之界,高坐神壇,庇護蒼生。

  沒有問心劍,用不了最後一式的謝長寂,守不住天劍宗,也守不住合歡宮,他來這裡,只是陪她一起沉淪在這無盡地獄裡。

  她不希望他真的來,在這場幻境裡,他曾經來過,知道他願意來,她的心就滿了。

  她希望他過得好,希望他永遠不要體會她的人生。

  她看著狐眠也倒下,維持著僅有清醒的神智,悄無聲息將一道法印打到旁邊弟子的身體上。

  她在每一個人身上都留下了法印,這樣她就可以清晰知道,這些屍體去了哪裡。

  一切如記憶中一樣,唯一的區別只在於,多了一個不肯讓步的謝長寂。

  他始終守在她前方,始終沒有倒下,等到最後一隻魔獸斬盡,他才猛地跪倒在地。

  周邊是漫漫黃沙,血早已浸染整片土地,他喘息著,過了一會兒,就感覺周邊有人出現。

  一個個修士悄無聲息出現在平原之上,謝長寂緩慢抬頭,前方的人,有些他認識,有些不認識。

  秦風烈、秦雲衣、溫容、溫少清、巫楚、巫媚、冥惑……

  兩宮九宗,幾乎每一個門派都來了人,他一一記下這些人的面容,直到最後,人群中走出一個青年。

  他抬起頭,看見神色平靜的秦憫生,他冷淡看著他,只道:「讓開。」

  謝長寂不動,秦憫生猛地拔劍,周邊無數法光一起襲來,花向晚再也不能偽裝,一把抓住謝長寂,化作一道華光,猛地躥了出去!

  也就是這一刻,人群中突然衝出一個虛影,扛起狐眠,朝著另一個方向一路狂奔。

  秦憫生意識到那是什麼,驟然睜大眼睛,眾人想要去追,然而突然又想起什麼,所有人停下來,互相對視一眼,都沒動靜。

  花向晚和謝長寂逃入密林之中,意識到沒有人追來,兩人才緩了口氣。

  「剛才是誰?」

  謝長寂喘息著出聲,花向晚在每個人身上都留了法印,可以看到他們周邊,狐眠也不例外。

  花向晚皺著眉頭用法印看了一圈,隨後有些錯愕,抬眼看向謝長寂:「是秦憫生。」

  聽到這話,謝長寂也是一愣。

  片刻後,花向晚立刻道:「去追。」

  說著,她調轉了方向,朝著秦憫生帶著狐眠逃開的方向趕過去。

  她一面趕,一面從法印中看見許多人圍在她師門眾人身體旁邊,他們像是貪婪進食的惡獸,飢不擇食吸食著這些亡者殘存的修為。

  沒有人願意離開,所有沒有人追他們。

  兩人很快追到秦憫生,秦憫生已經力竭,他坐在狐眠身邊,低低喘著粗氣。

  他身體接近透明,只是一道柔光。花向晚和謝長寂看著他,好久,謝長寂才出聲:「你只是一魄?」

  秦憫生聞言,他緩緩抬頭,看著兩人:「是。」

  三魂七魄向來共存,一魄獨立成人,聞所未聞。

  花向晚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皺起眉頭:「你怎麼能成人形呢?」

  「我不知道,」秦憫生搖頭,「可我知道眠眠會出事,所以我想來救她,如今我已沒有餘力,好在你們趕來了。」

  秦憫生抬頭,虛弱笑了笑:「有你們在,我也就放心了。」

  「那你呢?」

  花向晚看著面前人,有些不明白,秦憫生轉頭,他看著狐眠,神色溫柔。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我欠她一隻眼睛,便還了她吧。」

  他抬手撫向她眼睛,取出裡面的琉璃珠,將它放在狐眠手中:「日後我是她的眼睛,我陪她看過千山萬水,永生永世,再不分離。」

  說著,秦憫生眼中滿是圓滿,他想了想,抬起頭來:「還有,能否拜托二位一件事?」

  「什麼?」

  「告訴狐眠,巫生不是秦憫生,」秦憫生低喃,「巫生心中無愛,他不懂人世之美,人情之善,可我懂。她沒有喜歡錯人,秦憫生,」他低下頭,吻在她眼睛上,「愛她到最後一刻。」

  說著,他身形慢慢消失,化作一顆眼珠,凝在狐眠眼眶之中。

  而這一刻,花向晚從法印中看到,另一邊的巫生在眾人吸食完合歡宮眾人修為之後,朝著巫楚恭敬道:「父親,這些屍體都是頂好練屍材料,父親不如求一求魔主,將屍體留給巫蠱宗?」

  「此事我早已和魔主說過,等他們吸完修為,」巫楚淡淡看了一眼旁邊人,冷淡道,「你帶人把屍體抬回去。」

  「是。」

  巫生從一具屍體旁邊恭敬離開,巫楚臉色瞬間變冷:「什麼東西!」

  花向晚看著巫生帶著人將屍體一具一具運走,送到巫蠱宗,等到半夜,她確認好屍體最終地點,終於出聲:「回去吧。」

  謝長寂點了點頭,他取出溯光鏡,交給花向晚。

  兩人握著鏡子,花向晚突然出聲:「其實你想起來了吧?」

  「嗯。」

  謝長寂應聲。

  花向晚看著他,好久後,她笑起來:「其實有時候,我會羨慕你。」

  「羨慕什麼?」

  「我聽說,修問心劍,會讓人所有感情都變得遲鈍,痛也好,愛也好,都會變得無足輕重。如果我修問心劍,這兩百年,」花向晚抬頭,「或許就沒這麼難過了。」

  謝長寂沒有說話,他垂眸靜了好久,終於道:「出去吧。」

  花向晚笑笑,將靈力注入溯光鏡,溯光鏡亮起來,兩人一起墜落而下。

  黑暗的虛空星光點點,花向晚手上一偏,溯光鏡照到謝長寂身上,一時之間,虛空中頓時出現了無數幻影。

  白雪中被昆虛子撿回去的嬰孩;

  五歲尚不能完整說話的孩童;

  十八歲悄悄跟在她和沈逸塵身後、在她回頭時假作偶遇轉頭的少年;

  成婚當日,跟著昆虛子去死生之界時,詢問要如何正式舉辦婚禮的青年……

  然後是她不在的兩百年,他種下滿山桃花;

  他用幻夢蝶一次次沉溺幻境,一次次又清醒;

  他去異界殺了無數邪魔,剖開他們的五臟六腑,然後拚湊出一塊衣角、一顆珍珠;

  他每日一粒絕情丹,每日誦念清心咒,每日都渴求著,如果問心劍再進一步,他就能遠離這樣的絕望和痛苦;

  她愣愣看著這幾近瘋魔的謝長寂,直到最後,他化作謝無霜的模樣,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花向晚睜大眼,看向對面眼中帶了幾分驚慌的謝長寂。

  「謝長寂……」

  她不可思議出聲,謝長寂聞言,反而放鬆下來,他看著她,目光微動。

  「一樣的。」

  他啞聲開口。

  就算修問心劍,從她離開,這人間便是煉獄。

  並無不同。

  一樣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09:14 PM

第五十六章

  眼前碎片消失,花向晚和謝長寂一起墜落而下,謝長寂下意識抬手將她一攬,便護著她跌到地上。

  這是謝長寂入畫時的山洞,畫卷還鋪在一旁,花向晚一落地,便感覺身上劇痛,她好似是把幻境裡的傷也帶了出來。

  「你還……」

  謝長寂剛出聲,還沒來得及扶花向晚,便看花向晚抓著溯光鏡就朝著旁邊滾開。

  花向晚抬頭,看向旁邊同樣帶傷的謝長寂,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就看畫面一亮,狐眠也摔到地上。

  兩人對視一眼,花向晚便做了決定,緩了口氣道:「先療傷。」

  謝長寂見花向晚隻字不提幻境裡看到的東西,他也沒了勇氣,只點點頭:「好。」

  說著,花向晚先上前檢查狐眠的狀態,確認狐眠沒有大礙,給她吃了顆藥後,便坐到一旁,簡單吃過藥,便開始調息。

  她直覺謝長寂在看著她,可是她心頭太亂,根本不敢睜眼。

  她滿腦子嗡嗡的,整個人腦子裡亂作一團,唯一慶幸的就是,對於畫中的一切,謝長寂應該都不記得,這樣一來,她也少了幾分面對的尷尬。

  她滿腦子是最後看見的那些畫面,她就算是個傻子也明白了。

  謝長寂是謝無霜。

  而謝無霜,他有一個喜歡的人。

  他為她入魔,為他偏執。當初她還勸過他來著……

  一想到過去發生的事情,花向晚簡直想找個地下鑽進去。

  她就說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明明該和沈修文成親後全身而退,怎麼謝長寂會突然天劫,天劫就算了,還突然搶師侄的婚,這是他一個問心劍主、一個上君該做的事情嗎?

  可若他是謝無霜,這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但他是謝無霜的話……她做了些什麼啊!

  她居然當著謝長寂的面,用同樣的手段,勾引他的「徒弟」和師侄,還都被他看在眼裡!!

  而且,如果是他是謝無霜,他其實知道所有細節,當初……

  他真的沒有察覺嗎?

  但既然他一開始就知道,時至今日也沒提及什麼,應當是……沒有察覺。

  意識到這點,花向晚稍稍舒了口氣。

  而謝長寂一直注視著她,見她平靜的樣子,便知道她是打算將這件事遮蓋過去。

  她或許還以為他什麼不記得,想假裝一切都沒發生。

  甚至於,她可能還會想遠離他。

  他自己清楚,幻境裡花向晚給的所有寬容和放縱,只是因為那是幻境。

  她想要一個人陪,而他剛好在。

  可她不想要他的感情。

  她對於自己回應不了的感情,都異常果斷,而她早已不喜歡他了。

  這個認知讓他有些難受。

  他抿緊唇,猶豫了許久後,他想起幻境裡花向晚教過他的,鼓足勇氣張口:「晚……」

  「憫生……」

  他才出聲,旁邊狐眠就呻吟起來。花向晚立刻睜眼,趕緊衝了過去。

  「師姐!」

  花向晚急急開口:「你還好吧?」

  狐眠有些茫然睜眼,她看了花向晚片刻,隨後猛地意識到什麼,驟然坐起,一把抓住花向晚。

  「如何?」

  狐眠焦急看著她,急切詢問:「到底怎麼回事?」

  花向晚頓了頓,她看著狐眠神色,抿了抿唇,狐眠見她模樣,眼中帶了了然:「是秦憫生下的毒?」

  花向晚遲疑片刻,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搖頭:「不是秦憫生。」

  狐眠一愣,就聽花向晚同她解釋:「是巫生假扮成秦憫生的樣子,訂婚宴那日回來的,不是秦憫生。」

  「不是他……」狐眠喃喃,她鬆了口氣,坐到地上,忍不住笑了起來,眼中盈滿眼淚,喃喃出聲,「不是他……」

  如果不是秦憫生,那也就不是她信錯了人。

  她苦苦自責自罰兩百年,也終於是有了結果。

  「那他呢?」

  狐眠緩了片刻,隨後想起來,高興抬頭看向花向晚:「秦憫生呢?我昏迷之前見過他一面,他去了哪裡?」

  花向晚沒說話,她看著狐眠的左眼。

  狐眠疑惑:「怎麼了?」

  「他在這裡。」花向晚抬起手,指向狐眠左眼,「他為了護你而死,死前將自己化作你的眼珠,一直陪在你身邊。」

  聽到這話,狐眠愣愣看著花向晚。

  「他已經死了。」

  「死了?」

  狐眠不可置信,花向晚低下頭,不肯看狐眠,只道:「嗯。」

  「不可能。」狐眠笑起來,她轉頭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將畫卷捲起來,又把溯光鏡放進自己懷中,搖著頭道,「他怎麼可能死?你不用同我開玩笑了,他肯定是到哪裡躲起來不肯見我……」

  她說著,左眼莫名酸澀,一滴眼淚悄然落下。

  她愣在原地,花向晚低聲道:「師姐,別騙自己。」

  狐眠不說話,站在原地,謝長寂走到花向晚身後,看了一眼花向晚身上的傷,提醒道:「先離開這裡,找個地方休養吧。」

  花向晚聽到這話,這才反應過來三人都是傷員,她點了點頭,溫和道:「師姐,我們先去休息,路上我同你慢慢說。」

  狐眠反應不過來,花向晚扶著她一起走出山洞。

  謝長寂從乾坤袋中取了一個車廂,花向晚把小白召出來拉車,準備好後,三人一起上了馬車,花向晚和狐眠坐在車廂中,謝長寂坐在車外。

  花向晚半真半假和狐眠說起幻境中的事,起初倒也是真的,但等到說到後來,便開始撒謊:「謝長寂跟著他去了斷腸村,他被巫蠱宗的人控制住,搶了他的記憶,巫生假扮成她回到合歡宮,在酒中下毒。後來便是你我知道那樣,合歡宮出事,你我守到最後,你昏迷前,他拚死從巫蠱宗中逃了出來,將你救下,那些人忙著吸食合歡宮人殘餘的修為,都不肯去追,所以讓你和他有了逃脫的機會。可跑到一半,他傷勢太重,自知回天乏力,便自己化作一隻眼睛。他說,他成為你的眼睛,日後陪你走過千山萬水。他還讓我轉告你——」

  花向晚看著她,狐眠抬眼,花向晚笑了笑:「秦憫生到最後一刻都愛著你,你沒信錯人。」

  狐眠沒說話,她眼淚落下來。

  她低下頭,啞聲道:「我知道的……如果是秦憫生……他不會的……是我不好,是我當初不夠謹慎,害了所有人……」

  「若說不夠謹慎,應該說是我。」

  花向晚安慰著她:「畢竟當時負責檢查的是我,我才是少宮主。當年他們用的毒是薛子丹造出的極樂,薛子丹是個製毒天才,逸塵不在,宮裡沒有人能檢查出來的。」

  「薛子丹?」聽到這話,狐眠抬頭,微微皺眉,「可我聽說你和薛子丹……」

  說到這裡,狐眠聲音頓住,她突然意識到馬車外坐著謝長寂,她一時有些不好發問,只道:「那,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此事?」

  「我只知道當年的毒出自薛子丹之手。」

  花向晚輕笑:「所以我們倆最後分開了。」

  這話落在謝長寂耳裡,他忍不住抓緊了韁繩幾分。

  小白意識到謝長寂情緒波動,它扭頭看了一眼謝長寂,一雙眼帶了些憐憫。

  狐眠沒有出聲,她想了想,只道:「那他們的屍體呢?」

  「巫蠱宗。」

  花向晚聲音很淡,她轉頭看向狐眠:「他們拿來煉屍。」

  越是修為高深的修士,死後屍身用來煉成被人驅使的屍體越強大。

  只是這個煉製過程極其復雜,這些修士不易操控,隨時可能反撲。

  這麼多年沒見巫蠱宗動手,可能就是還未成功。

  狐眠抿緊唇,立刻道:「我去把他們弄出來,再想辦法把巫生殺了!」

  花向晚沒出聲,她似是思索著什麼,慢慢開口:「不急。」

  「你說得是,」聽到這話,狐眠便想起現在的情況,要合歡宮那些弟子都被帶走了,合歡宮就是第一個懷疑對象,她捏起拳頭,逼著自己克制情緒,「現下合歡宮實力不濟,若是讓他們發現我們知道了這些屍體去向,他們怕會擔心我們報復對我們……」

  「我說不急,是說,讓你養好傷。」花向晚聽狐眠的話,她看向狐眠,神色異常冷靜,「我和你一起去。」

  「可合歡宮……」

  「師姐,」花向晚目光中滿是篤定,「我不是白白活了兩百年。」

  這話讓狐眠愣住,花向晚轉過頭,淡道:「不說我了,說說你吧,當初怎麼跑出去的?又怎麼成了玉成宗的弟子?」

  聽花向晚轉了話題,狐眠便知這是花向晚不想談的事情,她思索著花向晚的話,面上順著花向晚的話題往下聊下去:「當初我醒過來,便發現自己被救了,後來我到處躲藏,遇到了幾個玉成宗的底層弟子,他們當年被我救過,便將我改頭換面收留在了玉成宗,我從最低階弟子開始做起,一直到現在……」

  兩人說著話,慢慢到了附近最近的城鎮。

  謝長寂找了一家客棧,他安排好住房,出來通知兩個人下車。

  花向晚由他攙扶著走下馬車,剛落地,就聽旁邊響起一個青年玩味的聲音:「喲,花少主。」

  三人一同看去,就見旁邊站著個青年。

  青年生得極為好看,桃花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轉,眼角一顆淚痣,一看就是個風流的人物。

  花向晚愣了愣,青年張開扇子:「怎麼,不認識我了?」

  「薛子丹?」

  花向晚反應過來,隨後驟然想起,薛子丹之前一直是以雲清許的身份出現,之前謝長寂是去救「雲清許」,可他回來救人時,「雲清許」卻沒有回來。

  在畫裡一年,她竟是連這事兒都忘了。

  現下薛子丹以本來的身份出現,必然是「雲清許」出了什麼事,她想了想,立刻笑起來:「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

  「我也沒想到啊。」薛子丹看了一眼三人,謝長寂平靜打量著他,似是一條打量著獵物的白蟒。

  薛子丹輕笑起來:「相逢不如偶遇,剛好三位都受了傷,不如讓我看看?」

  「不必……」

  「好啊。」

  花向晚和謝長寂同時開口,謝長寂微微皺眉,轉頭看向花向晚,他想說些什麼,旁邊薛子丹已經道:「走吧,狐眠師姐看上去傷勢不妙,趕緊吧。」

  花向晚毫不猶豫跟著薛子丹往前,謝長寂忍不住一把抓住她,花向晚疑惑回頭,就聽謝長寂提醒:「他是薛子丹。」

  是妹妹給她下毒兩百次,給合歡宮提供了毒藥,當年和她一拍兩散的薛子丹。

  花向晚聽他提醒,倒不甚在意,只拍了拍他的手道:「放心,我有數。」

  說著,她便跟著薛子丹往前。狐眠下了馬車,跟在兩人後面,看了一眼謝長寂,略帶幾分同情:「你別多想,阿晚有分寸的。」

  謝長寂不說話,他緩了一會兒,才跟著進去。

  進屋之後,薛子丹先給花向晚和狐眠看診,隨後「刷刷」寫了兩個藥方,遞給謝長寂,熟練吆喝著道:「勞煩抓藥。」

  聽到這話,謝長寂動作頓了頓,他將目光看向花向晚,在看見花向晚身上的傷後,他遲疑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等謝長寂離開,薛子丹為狐眠施針,她傷勢重些,體內有淤血堵塞,不比花向晚。

  等做完這些,狐眠有些疲憊,躺在床上沉沉睡下,花向晚看了他一眼,起身道:「隔壁說去。」

  「狐眠師姐,好好休息。」

  薛子丹漫不經心起身,跟著花向晚到了隔壁,花向晚見他進屋,立刻回頭,快速發問:「你怎麼突然用雲清許的身份過來?巫蠱宗的情況你清楚嗎?你……」

  「別這麼著急,」薛子丹慢悠悠坐到屋中,給自己倒了茶,「一個問題一個問題來。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問問,」薛子丹面上帶笑,「謝長寂是怎麼和你說雲清許和巫媚的事的?」

  花向晚一愣,她不明白薛子丹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但她也沒有什麼遮掩,誠實道:「我還沒問。」

  「那你去問問。」

  薛子丹面上帶了看好戲的神色。

  花向晚皺眉:「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

  薛子丹雲淡風輕,卻是換了另一個話題,只道:「雲清許那個身份死了,還好遇到秦雲裳,她把我救了,讓我轉告你,前些時日秦雲衣救了冥惑,之後冥惑回了陰陽宗。」

  「然後?」花向晚挑眉,薛子丹笑了笑,「他把陰陽宗幾個長老的修為都吸食乾淨,馬上就要突破,成為西境新一位化神修士。」

  「所以呢?」

  花向晚已經明白薛子丹的意思,卻還是想問清楚。

  薛子丹撐著頭,慢悠悠道:「他若成為化神修士,秦雲衣還捨得他嗎?一條化神期的好狗可不好找。溫容要殺他,秦雲衣要保她,若鳴鸞宮清樂宮撕破臉鬥起來,這不是你最好的機會?」

  花向晚沒應聲,她坐到一邊,從旁邊桌上拿起茶杯,神色平穩,只道:「籌碼還不夠。」

  「那你還想做什麼?」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了。」花向晚抬眼看他,「回去吧。」

  「我都出來了,還回去做什麼?」

  薛子丹漫不經心玩弄著手中紙扇,想了想,轉頭看花向晚,有些好奇:「話說,我有個私人問題想問你。」

  花向晚抬眼,就看薛子丹湊過來:「你說,若有一日,你發現謝長寂其實根本不是什麼朗月君子,和你我並無區別,你當如何?」

  「不可能。」

  花向晚果斷否決,薛子丹微笑:「如果呢?」

  花向晚抬眼看他,薛子丹站起身,慢慢悠悠:「你好好想想,若有一日,你發現謝長寂是把好刀,」薛子丹說著,抬手在扇面輕輕一彈,「你是用,還是不用?」

  花向晚不說話,外面傳來腳步聲,兩人回過頭去,就看謝長寂提著藥出現在門口。

  薛子丹湊上來,笑著道:「要不要我給你包紮傷口?」

  「滾。」

  花向晚知道他的爛脾氣,立刻出聲驅趕。

  薛子丹倒也不惱,收起扇子,笑眯眯站起身來,朝著謝長寂行了個禮:「哦,忘了打招呼,久聞不如見面,見過謝道君。」

  謝長寂不說話,靜靜看著他,薛子丹繼續道:「之前阿晚就同我說過你,說謝道君人如朗月,品性高潔,所以她心生仰慕,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與我等西境雜修截然不同。」

  「還有事嗎?」

  謝長寂冷淡開口,薛子丹笑笑:「沒了。」

  說著,他轉頭看了花向晚一眼:「我說的話你好好考量,先走了。」

  薛子丹從大門跨步而去,似乎十分高興。

  謝長寂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般走進屋來,放下藥,關上大門。

  他拉著她坐在床上,從旁邊打了水,抬手給她擦乾淨手心和臉上的血。

  花向晚直覺他不是很高興,忐忑打量著他,好久,才遲疑著詢問:「那個……之前忘了問你,雲清許呢?」

  聽到這個問題,謝長寂動作一頓。

  他不敢看花向晚,低著頭,緩聲道:「沒救回來,被巫媚殺了。」

  「這樣。」

  花向晚點點頭:「那巫媚呢?」

  「死了。」

  「死了?!」花向晚頗為震驚,「誰殺的?」

  「我殺的。」

  「你為何殺他們?」花向晚聽這話,緊皺眉頭,急道,「你可知你殺了他們,若讓人知道,就是把天劍宗捲入此事?你……」

  花向晚聲音頓住,她看著面前低著頭的青年,一時竟什麼都罵不出來。

  謝長寂沉默著,過了一會兒,他緩聲道:「是他們先動的手。」

  不是他主動殺人。

  聽著這個解釋,花向晚稍稍放心,她沉默許久,才道:「謝長寂,如果不是為了自己,西境的事你不要碰。」

  謝長寂聽著,並不作答。

  花向晚低著頭,她抿了抿唇:「你早晚得回去的。」

  謝長寂動作一頓。

  還是這句。

  哪怕知道他是謝無霜,知道他的心意,她還是堅信,他要回去。

  或者說,她希望他要回去。

  她根本不想要清衡上君謝長寂。

  她只想要不負責的感情,沒有未來的陪伴。

  謝長寂不說話,他克制著情緒,為花向晚擦乾淨手和臉,只淡道:「我替你清洗傷口。」

  他想做點什麼,迫切地做點什麼。

  他不喜歡現在的感覺,不想要這種被拒絕的情緒。

  他想回到幻境裡,想看她毫無保留的時刻。

  他找了藉口,然而一聽這話,花向晚莫名有些緊張。

  以前她一直覺得,謝長寂無欲無求,可是在幻境裡過了一年,又看到那些過去……

  她突然覺得,面前的是個人。

  是個男人。

  她趕忙道:「不用,我自己來就好。」

  說著,她站起身,自己往淨室走。

  謝長寂看著她抗拒,他微微閉眼。

  他覺得心裡有些難受,花向晚教過她。

  這是憤怒,是委屈,是酸楚。

  如果不曾得到過,他或許還會忍耐,然而經歷過那半年,他發現,他有些忍不了。

  他看著面前往淨室自己走去的女子,徑直出聲:「你怕什麼?」

  怕謝長寂喜歡你?

  他喜歡她是洪水猛獸嗎?他喜歡她是溺水毒藥嗎?

  花向晚被驟然提問,她僵在原地。

  她不想讓謝長寂發現自己的異樣,只能含糊著:「我……我沒怕。只是覺得我傷口位置隱秘,不方便你看。」

  若放在以前,謝長寂便不會多說什麼。

  她說完便放心想要往前,然而還沒提步,她就聽見謝長寂的聲音。

  「若我不方便,還有誰方便?」

  花向晚一愣。

  隨後她就看見謝長寂走過來,他停在她面前,垂眸看著花向晚的眼睛。

  他比她高出許多,低頭看她時,影子將她整個人攏在陰暗裡。

  她感覺鼻尖都是他的氣息,明明他沒做什麼,就莫名總覺得好似要做點什麼。

  她緊張扭過頭去,面前人便徑直伸出手,平靜又熟練拉開她的腰帶。

  這個動作讓花向晚愣住,然而對方卻做得神色坦蕩從容。

  腰帶在指尖解開,衣衫散落,他抬手拉在她衣衫上,一件一件褪開,聲音中沒有半點慾望,顯得異常冷靜克制:「我是你丈夫,你受了傷,我為你清洗包紮傷口,這有什麼不合適?」

  隨著他的動作,她春光盡顯,她感覺有種異樣的情緒升騰起來。

  她有點太熟悉他了。

  她努力克制著情緒,讓自己顯得很是冷靜,彷彿是一場無聲的拉鋸,雙方僵持對峙,誰都不肯輸,只道:「那你幫我清理後背就好,前面我自己可以。」

  「都一樣。」

  面前青年低下頭,他呼吸噴吐在她皮膚上,神色清明如常,他用帕子細細擦過她的傷口,傷口的疼和酥麻一起傳過來,花向晚忍不住暗暗咬在唇上。

  而面前人專心致志,清洗傷口,撒藥,用繃帶纏繞。

  他指尖會不經意輕觸在她身上,氣息隨著她的動作游走,帶著的疑問:「我不明白,兩百年前我就娶了你,我們就已經在一起,我每天陪著你,抱著你,照顧你,我有什麼做的不好嗎?」

  他說著,緩慢抬頭,看向她的眼睛。

  「我說過了,」花向晚沒敢看他,他的眼睛很漂亮,尤其是這種時候,總會讓人覺得像海一樣,看一眼就陷進去,她目視前方,淡道,「你說這些事兩百年前已經結束了,沒必要再提。」

  「那現在呢?」他直起身來,將繃帶扔到一邊,低頭看她,「我有什麼做得不好?」

  說著,他將手穿過她的腰,好像是抱著一般,抬手給她穿上衣服。

  「有什麼做的不好的,我都可以改。」

  他動作很慢,一件又一件往上拉起。

  「你要君子坦蕩,我有。」

  他拉上她的單衫。

  「你要七情六欲,我也有。」

  拉上她的外套。

  「你要什麼我都可以學。」謝長寂猛地攬住她的腰,將她微微提起,他低下頭,湊在她面前,一瞬間他們好像還在幻境裡,他整個人像蛇一樣緊緊纏繞著她。

  他語氣終於軟下來,隱約彷彿是帶了幾分哀求,「離薛子丹遠點,別躲我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10:09 PM

第五十七章

  他的臉離她很近,呼吸噴吐在她臉上。

  她看著面前青年,清楚知道他這話裡的意思。

  以前她總安慰自己這是謝長寂的佔有欲,和情愛無關,可如今她怎麼都沒辦法把自己騙過去。

  她想說點強硬的話,例如質問他憑什麼管她,又或者是這些事與他無關,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張了張口,卻始終說不出口。

  她心跳得飛快,整個人又亂又慌。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執拗要個結果的謝長寂,可偏生這個結果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

  謝長寂盯著她,觀察著她的神色,只道:「有這麼難嗎?」

  「我……我去看看師姐。」

  她伸手推開他,慌亂往門外走。

  謝長寂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不該追問下去,可看著她逃一樣的背影,他卻沒忍住。

  終歸她已經知道了,他再瞞也沒什麼意義。

  「你到底在躲什麼?」

  花向晚沒理他,繼續往前,還沒走到門邊,就聽謝長寂在身後發問:「我喜歡你,讓你這麼害怕?」

  這話讓花向晚動作僵住。

  他怎麼知道她已經知道他喜歡她?

  「明明在幻境裡好好的,明明你想要我陪在身邊。」

  聽著這些,她驚訝回頭,就看謝長寂站在不遠處,燈火落在他如玉的面容上,他眼中帶了幾分不解:「為什麼要這麼躲我?」

  「你……」

  花向晚震驚看著他,好久,才反應過來:「你記得?!」

  謝長寂聽到這話,莫名有些想笑。

  從頭到尾,她就是做好了出來就忘了的打算。

  她沒想過他會記得,所以才肯放肆。

  可他偏生記得。

  他平靜看著她:「我記得。」

  他一面說,一面朝著她走過來。

  「是你讓我叫你姐姐。」

  花向晚一聽這話,感覺整個人都炸了。

  她臉瞬間通紅,謝長寂卻渾然不覺。

  「我記得你教我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

  說著,他走到她面前,她察覺他靠近,忍不住退了一步。

  可他卻沒有半點退步的意思,步步緊逼。

  「我記得你問我如果合歡宮沒出事我們會是什麼樣子,記得你讓我陪你。」

  「我記得我們一起送沈逸塵離開,記得煙花下接吻,記得我們倆在小巷裡做……」

  花向晚聽到這裡,沒等他說話,抬手一把捂住他的嘴,急道:「別說了!」

  謝長寂平靜看著她,清潤的眼裡一派坦然,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什麼不對。

  花向晚不敢看他,暗暗咬牙。

  這就是白紙的可怕之處,他根本沒有羞恥心這種說法,於他而言這大概和經文道法沒什麼不同。

  他平靜看著她,花向晚的手貼在他唇上,帶著她的溫度和氣息,讓他方才酸澀焦慮的內心稍作緩解。

  他看著面前不敢直視自己的人,等過了一會兒,花向晚緩過來,才慢慢放手,故作鎮定道:「你別說了,我記得。」

  「那這樣的時光不好嗎?」

  謝長寂不解:「我陪著你,你很高興。」

  花向晚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她低聲道:「謝長寂,人一輩子不是只有高興不高興,幻境裡我可以不考慮未來……」

  「那你現在需要考慮什麼未來?」

  謝長寂打斷她,花向晚一怔,她突然清醒幾分。

  她看著面前人,像是一盆水澆在頭頂,她內心冷卻下來,抬眼看向面前執著的青年。

  察覺花向晚情緒變化,謝長寂皺起眉頭。

  「你到底瞞著我什麼?」

  他敏銳發問。

  這話讓花向晚心懸起來,她下意識在袖下捏起拳頭。

  「謝長寂,」她笑了笑,「其實幻境裡的好不代表什麼,那只是我太孤獨了。我想要的只是一個人陪著,可這個人,」花向晚說得認真,「不一定是謝長寂。」

  聽到這話,謝長寂覺得有什麼銳利劃過胸口。

  幻境裡她只有謝長寂一個選擇,所以她選了他。

  可現在她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之前的溫少清、雲清許,現在的薛子丹,未來或許還會有很多他認識不認識的人。

  她在西境的兩百年,有太多選擇。

  他盯著花向晚,有些說不出話。

  花向晚看著他的神色,有些不忍心,她垂下眼眸,好心提醒:「你來西境的時候,我就和昆虛子說得很清楚,如果你對我是愧疚,是因我死而產生的偏執,我可以幫你。你要來西境尋找魊靈,我也可以助你。唯獨感情一事,」花向晚聲音帶澀,「抱歉,我沒有多餘的心力。」

  「我可以不需要你的回應。」

  「可你想要。」花向晚抬眼,「就像我當年,我也說過,我喜歡你與你無關,不需要你的回應,但久了,我還是會傷心。因你情誼獲利就是獲利,而你想要的價碼我給不起,就是欠了你。」

  「我無所謂。」

  謝長寂盯著她,他克制著自己情緒,努力讓步:「我沒有什麼要的,只要讓我留在你身邊,讓我一個人陪著你就好。」

  花向晚一時語塞,她靜靜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後,她扭過頭,沒有接下去,只道:「你先睡吧,我去隔壁開個房。」

  打從來到西境,他們就沒有分房睡過,聽到她要去另外開房,謝長寂心頭哽得發疼。

  看著她拉開門,他終於出聲叫住她,找了一個一直用著的理由:「不必如此,你一個人危險,我陪著你。」

  「不用了,」花向晚背對他,語氣平淡,「你既然都記得,那你應該知道我沒這麼弱,我畢竟吸食了一個渡劫期的修士修為在身,只是不方便用,但自保無虞。」

  說著,她又要走,謝長寂馬上又道:「那你幫我把傷口清理一下。」

  花向晚動作頓住,她回過頭,便見謝長寂轉頭看向旁邊,似是有些不自然:「我也受傷了。」

  她猶豫片刻,想了想,點了點頭:「好。」

  「我想先清洗一下。」

  「傷口不宜碰水。」

  「太髒了。」

  謝長寂堅持,花向晚想起他一貫愛潔,傷口對於他來講早已是家常便飯,或許乾淨比這重要更多。

  她點了點頭,便道:「那我等你。」

  謝長寂應了一聲,走進淨室,花向晚回到桌邊,坐在椅子上,給自己倒了茶,坐著等著謝長寂。

  她沒想到謝長寂居然都記得。

  既然他記得,她再拿什麼沒感覺搪塞他,怕是糊弄不過去。

  可她又不能應下來。

  她是沒有未來的人,不能留他同自己一起陷在這裡。

  而且,他執念的是當年從懸崖上跳下去的晚晚,可她早就不是那個人了。

  她靜靜等在外面,謝長寂在淨室中平靜拉開衣衫,從乾坤袋中取了匕首,乾脆俐落順著身上已有的傷口劃了下去。

  他咬著牙壓著所有聲音,將每一道傷口都劃到深可見骨,等做完這一切,他顫抖著將匕首用水清洗,放回乾坤袋中。

  花向晚聽著裡面沉默了一會兒,似是在脫衣服,隨後水聲響起,隔了沒多久,謝長寂換了一身白色廣袖單衫,從房間中走出來。

  他長髮散披,單衫露出他鎖骨和半個胸膛,水珠順著脖頸一路滑落到衣衫之中,明明生著一張高山白雪的臉,卻在這一刻彰顯出一種莫名誘人的魅力來。

  他傷口碰了水,明顯被刺激到,鮮血從衣衫上浸透出來,像一朵朵豔麗的梅花,盛放在白衫之上。

  花向晚看見血色,便微微皺眉,朝他招手道:「過來吧。」

  謝長寂走到她面前,跪坐下來,花向晚拿了藥過去,看著面前人平靜褪下衣衫。

  他身上是一道又一道傷疤,看見那血肉模糊的傷口,花向晚就愣了。

  一開始看見血色她就知道這些傷口應當很深,但沒想到卻深到這種程度,好幾個傷口都能見到白骨,而且上面都帶著凌厲的劍氣,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癒合。

  花向晚不由得皺起眉頭,抬眼看他:「這麼重的傷怎麼不早說?」

  謝長寂低垂著頭,輕聲道:「你和狐眠師姐看診更重要。」

  「我們又沒什麼大事,」花向晚抿唇,壓住心中不滿,拿了藥來給他塗抹上,忍不住道,「日後不能這麼忍著。」

  謝長寂低著頭,語氣溫和許多:「嗯。」

  「要不我還是把薛子丹叫過來……」

  看著這麼嚴重的傷口,花向晚還是不放心,正要起身,就被謝長寂拉住:「不必。」

  他語氣很冷:「他過來,就不用治了,總歸會好的。」

  這話帶了些孩子氣,花向晚不由得被氣笑了:「謝長寂你十七歲嗎?」

  謝長寂不說話,但神色卻是半點不讓。

  花向晚緩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只能認命幫他把傷口換上藥,等做好這一切,她低聲道:「好了,我先走,你有事叫我。」

  謝長寂應聲,他沒再留人,靜靜跪坐在地上。

  花向晚提步出去,走到門口時,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看謝長寂還坐在原地,全然沒有半點要入睡的樣子。

  她遲疑片刻,提醒他:「你早些歇息,不要折騰了。」

  「好。」

  謝長寂聲音平穩。

  花向晚逼著自己挪開眼,回頭去正堂找小二重新開了一間房。

  她開好房回來時,看見謝長寂房間燈已經熄下,她心裡稍稍放心了一些,等自己一個人躺下,她不知道怎麼,就是無法入眠。

  輾轉反側,都忍不住在琢磨,謝長寂到底睡沒,他傷勢這麼重,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以他的能力,應當是不會有什麼事,可現在他明顯狀態不對。

  他已經走火入魔,天劫時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他現在到底是什麼實力,是不是外強中乾,根本不是她想像中那麼強?

  她左思右想,直到最後,也不再猶豫,乾脆坐起身來,決定去謝長寂房裡看看,確定他沒出事就好。

  她悄悄下樓,跑到謝長寂門口,用了一個隱匿咒躡手躡腳到了窗邊。

  謝長寂房間設了結界,她也看不到什麼,只能是悄悄推開窗戶,就看房間裡什麼人都沒有。

  她皺了皺眉,感覺不到謝長寂氣息,她心裡有些不安,便大著膽子從窗戶裡翻了進去,朝著床上走去。

  床上隱約似乎有人,又似乎沒有。

  她就看看他的情況。

  她安慰著自己,緊張走到床邊,等掀起床簾,就發現床上什麼人都沒有。

  花向晚一愣,隨後就聽謝長寂聲音在身後響起:「你來找我?」

  這聲音把花向晚嚇了一跳,她猛地回頭,就發現謝長寂近在咫尺。

  她下意識退了一步,全然忘了床就在後面,整個人被床一絆就失重往後仰去。

  謝長寂抬手一攬,扶著她腰跟著她一起倒在床上,順勢就去了她腳上的鞋,不等她反應,抱著她往床上一滾,便把她堵在裡側。

  兩人面對面挨得很近,謝長寂眼裡帶著克制著的溫和笑意。

  花向晚心跳得飛快,有種做賊被抓的心虛感,她忍不住往後縮了縮,緊張解釋:「我……我就是來看看你,怕你高熱什麼的。」

  「嗯。」謝長寂看著她,沒有多說什麼讓她下不來台的話,只問,「不如留下照看?」

  「你沒事就我走了。」一聽這話,花向晚快速反應過來,起身想跑。

  謝長寂一把將她扯回來,翻身壓在身下,撐起自己半截身子,低頭看她:「我有事。」

  「你看著挺好的。」花向晚不服氣。

  話剛說完,一滴血就落在花向晚臉上。

  花向晚一愣,她怔怔抬眼,就聽謝長寂平靜道:「傷口裂了。」

  猜著是剛才弄裂的,花向晚一時有些不敢亂動了。

  看著她的樣子,謝長寂微微低頭,埋在她頸間,輕聲道:「你不在我睡不著。」

  「你以前也不睡,」花向晚睜著眼看床帳,「你都打坐。」

  「現在我得睡覺。」

  聽著這話,花向晚倒也沒反駁。

  他這個狀態,好好睡覺休息,比打坐有用得多。

  她睜著眼,好久,嘆了口氣,認命道:「算了,睡吧。」

  謝長寂沒說話,他壓在她身上不動。

  花向晚推了推他:「滾開。」

  謝長寂從她身上翻身下去,花向晚背對著他,拉上被子,閉眼道:「有事叫我。」

  謝長寂沒出聲,過了一會兒,他從背後抱住她。

  「晚晚,」謝長寂聲音很輕,「你回來,我很高興。」

  花向晚不說話,她睜著眼睛看著夜裡,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謝長寂,我不是當年的晚晚了。」

  「我知道。」

  「其實你一點都不了解我,」花向晚被他抱著,「你愛的、執迷不悟的,其實都是兩百年前那個人。」

  「花向晚,」他連名帶姓叫著她的名字,似乎是在區分什麼,「我從來都知道我要什麼。」

  過去他知道,現在亦如是。

  他愛一個人愛得慢,想一件事想得慢,可每一分感情,每一個決定,都是他用漫長時光去理解做出的。

  花向晚不說話,她被這個人抱著,感覺溫暖將她裹挾,人都變得軟弱起來。

  「不,」她看著前方,語氣平靜,「你不知道。」

  你甚至連真正的花向晚是什麼樣、她做些什麼、她要做什麼都不知道,又談什麼清楚知道?

  只是這些話她不想再說,她太過疲憊,閉上眼睛,打算將一切推到日後再說。

  兩人睡了一夜,等到第二日醒來,謝長寂還在她旁邊,他抱著她,好像還在幻境裡相處的日子。

  他們在斷腸村那半年,她每天早上睜眼,都是在謝長寂懷裡。她一瞬有些恍惚,身後人感覺她醒過來,迷迷糊糊將她熟練抱緊,眼都沒睜,幾乎是無意識去親吻她的脖頸,一路沿著往下,啞著聲道:「要麼?」

  「等等!」

  花向晚猛地反應過來,她一把抓住對方熟練拉腰帶的手,驟然清醒。

  謝長寂迷濛睜眼,看著花向晚神色不定,片刻後,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狠狠一腳從床上直接踹了下去。

  「滾下去!」

  對方吼完,一把拉上床簾。

  謝長寂摔到地上,疼痛襲來,他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甩了甩腦袋,抬手捂住自己額頭,低聲道:「抱歉,我習慣……」

  「滾出去!」

  這話被急急打斷,花向晚似乎更怒。

  謝長寂有些無奈,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撐著自己起身,去旁邊取了衣服,守到門口。

  花向晚在床簾中微微喘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讓她頭疼,但更讓她痛苦的事,她都不知道這事兒要怪誰。

  怪謝長寂嗎?

  是她拖著他在幻境裡這麼待了半年,是她自己昨晚上不放心回來。

  怪來怪去只能怪自己。

  色迷心竅腦子不清!

  要她知道出來他還記得,要她知道他是謝無霜,要她知道……

  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沒一會兒,就看傳音玉牌亮起。她感應到上面的氣息,面色一凜,看了一眼門外,她提聲道:「謝長寂。」

  「嗯。」

  「你去煮碗麵。」

  「好。」

  謝長寂沒有多問,便提步離開。

  等謝長寂一走,花向晚立刻設了結界,劃開傳音玉牌。

  「花少主,」玉牌中,一個清亮的女聲響起來,「聽說和你巫蠱宗那邊起了衝突,現下如何啊?」

  「直接說事兒吧。」

  花向晚聽著對方不著邊際問話,立刻直入主題。

  對方聽她口吻,語氣也鄭重許多:「好吧,我是來告訴你,秦雲衣已經拿到第二塊血令了。」

  「這麼快?」花向晚挑眉。

  對方輕聲一笑:「她做事你不知道?鳴鸞宮法寶眾多,她直接去搶就是,魔主血令應該就是五塊,她拿到第三塊之後,估計馬上就要找上你,你好自為之。」

  「冥惑什麼時候突破?」

  花向晚問了個與此無關的話題,對方一愣,隨後很快反應過來,只道:「最多五日,你想做什麼?」

  花向晚沒說話,她沉默片刻後,輕聲道:「雲裳,師兄師姐們的屍體,我可能找到了。」

  聽到這話,秦雲裳呼吸一頓,很快她的聲音傳來,帶著竭力克制著的冷靜:「在哪裡?」

  「巫蠱宗。」

  花向晚推測:「當年應該是魔主將他們賞賜給了巫蠱宗煉屍。」

  「煉屍……」

  秦雲裳喃喃出聲,片刻後,她笑起來,咬牙出聲:「他們也敢!」

  「差不多到時候了。」花向晚看著床帳中的雲紋,「我筋脈已經恢復,你幫我盯著溫容和冥惑的去向。」

  「你想怎麼做?」

  聞言,花向晚沉默。

  過了片刻,她輕描淡寫:「滅宗。」

  「會不會太早了一點?」

  秦雲裳皺眉:「現下清樂宮和鳴鸞宮還未徹底翻臉,你要是被發現……」

  「四日後我會把謝長寂支開,到時候你幫我盯著人,你放心,如果被發現了,」花向晚無意識啃著手指,「我就提前召出那東西。」

  「謝長寂在,」秦雲裳聽到這話,提醒她,「你不要找死。」

  「沒事。」花向晚垂下眼眸,「在這之前,我會想辦法,把他趕出西境。」

  「要是趕不走呢?」

  聽到這話,花向晚沒有出聲。

  秦雲裳嘆了口氣:「花向晚,別為了個男人把大家逼上絕路。」

  「你放心,」花向晚啃咬手指的動作急了些,但她語氣十分冷靜,安撫著秦雲裳,「如果他對計劃產生任何威脅,我親自動手。」

  秦雲裳終於沒再說話,過了片刻後,她出聲:「阿晚我不是逼你,你也別逼自己。」

  「我知道。」

  花向晚舒了口氣:「你保護好自己,四日後見吧。」

  秦雲裳應了聲,花向晚將玉牌通信切斷,在床帳中抱著自己緩了很久,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

  她舒了口氣,抬起頭來,又恢復平日模樣,漫不經心掀開床簾。

  謝長寂端著面條走回來,花向晚看了他一眼,這才想起來:「那個……傷還好吧?我那腳是不是太重了?」

  「一點小傷,無礙的。」

  謝長寂說著,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替她將鞋穿上。

  花向晚垂眸看著眼前人,他在晨光下帶著暖意,像一塊會發光的玉石,看得人心都暖了起來。

  「謝長寂。」

  她突然開口,謝長寂仰頭看她。

  「那個……我是說,假如,」她看著謝長寂的眼睛,「假如有一天,你發現我和你想的不一樣,比如我是個很壞很壞的人。」

  花向晚遲疑著:「你會怎麼樣?」

  謝長寂不說話,好久,他反問:「如果是我呢?」

  「什麼?」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和你想的不一樣,是個很壞很壞的人呢?」

  花向晚愣了愣,片刻後,她笑起來:「不會這麼一天。」

  「是吧。」

  謝長寂垂眸,站起身來:「洗漱後去吃麵吧。」

  花向晚點頭,她站起身,跟著謝長寂走到桌邊,剛坐下,就聽謝長寂開口:「說起來,你逃婚那天也是讓我煮麵。」

  花向晚動作一頓,就看謝長寂靜靜看她,眼中全是了然:「剛才又幹什麼了?」

  花向晚聞言,一口麵嗆在口中。

  她急促咳嗽起來,謝長寂溫和拍著她的背:「不想說不說了,別激動。」

  「謝長寂……」花向晚咳嗽著,痛苦看著他,「你……妖怪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10:19 PM

第五十八章

  聽著花向晚的話,謝長寂搖了搖頭,只提醒:「你做得太明顯。」

  花向晚無奈,嘆了口氣:「其實也沒什麼。」

  謝長寂抬眼看她,就看花向晚笑了笑:「我就是想起來,四日後,應當是你生辰吧?」

  聽到這話,謝長寂一愣,恍惚片刻,才意識到,四日後,的確是他生辰到了。

  只是他自己都忘了。

  他一時說不出話,花向晚撐著下巴,看著他說得十分認真:「我想回合歡宮給你擺個宮宴,好好慶祝一下。」

  謝長寂遲疑片刻,隨後只道:「你記得,我已很是高興,還是著手先找下一塊血令……」

  「這個不急,」花向晚笑起來,「反正現下也受了傷,不如回宮養養。而且,好歹是我的少君,若你生辰都不過,天劍宗還覺得我怠慢了你。」

  謝長寂不說話,他靜靜看著她。

  面前人神色真誠,他知道其實這中間一定有什麼彎彎道道,可看著這雙眼睛,他莫名希望,她說的都是真的。

  「好不好?」

  花向晚追問,謝長寂垂眸應聲:「嗯。」

  「那今日出發。」花向晚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我去看看師姐,問問她要去哪裡,你先收拾東西。」

  說著,花向晚走出屋外,她走到狐眠房間,推門進去,就看狐眠正拿著手中畫筆,似是在想著什麼。

  「師姐。」

  花向晚出聲,狐眠一愣,隨後反應過來:「哦,阿晚。」

  「想什麼呢?」

  說著,她關上門,悄無聲息設下結界,走到狐眠身邊。

  狐眠看見她動作,便明白她的意思,直接道:「想巫蠱宗的事。」

  花向晚坐到狐眠旁邊,狐眠低頭看著手中毛筆:「巫生借我之手害了這麼多人,我一想到他還好好活著,就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那不如我幫我做件事?」

  花向晚笑起來,狐眠抬眼,就看花向晚推了一張符紙給他:「這是溫少清當年給我一道琴音,可保我接下元嬰期致命一擊。」

  狐眠看著花向晚的動作,微微皺眉:「你想做什麼?」

  「師姐不是可以畫物成真嗎?」花向晚抬眼看她,「那就畫一具溫少清。」

  「溫少清?」

  「溫少清屍首被巫蠱宗人盜走,煉屍化作己用,大街之上,溫少主屍身傷人,為溫宮主所知,溫宮主思兒心切,以尋親術日夜追尋。」

  花向晚平靜說著,彷彿是在寫一段故事:「師姐知道了嗎?」

  狐眠愣愣看著花向晚,好半天,她突然反應過來:「溫少清的屍首在你這兒?」

  「不在我手中,」花向晚喝了口茶,「但四天後就到了。」

  狐眠消化著這句話的意思,緩了好久,才意識到:「溫少清是你殺的?可我聽說是冥惑……」

  「是冥惑動的手。」花向晚解釋,「但是,是我推波助瀾。他想殺謝長寂,將謝長寂在溺水毀屍滅跡,我就將計就計,讓冥惑動手殺了他,毀屍在溺水,溺水徹底侵蝕人骨需要一刻鐘,我提前讓人等在附近,將他撈了出來,封印在棺槨之中。」

  「然後呢?」

  狐眠想不明白:「你想讓溫容因此找上巫蠱宗的麻煩,讓溫容動手嗎?」

  「怎麼會呢?」

  花向晚抬頭看向狐眠:「我只是想讓溫容過去,把少清的屍骨接回去罷了。」

  狐眠不說話,她呆呆看著平靜說著這些的花向晚,好久,才不可思議道:「阿晚,這些年你到底做了什麼?」

  「這不重要。」花向晚喝了口茶,平淡道,「師姐只要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合歡宮。」

  狐眠沉默不言,過了一會兒,她點了點頭:「好,那做完這些,我還需要做什麼?」

  「如果趕得過來,四日後,來巫蠱宗吧。」

  花向晚站起身:「我想,你大概想親自送巫生上路。」

  「那你呢?」

  狐眠急切詢問。

  花向晚往門口走去:「我今日啟程和謝長寂回合歡宮,他四日後生辰,我陪他過,這一次,」花向晚在門口頓了頓,回頭看她,「別跑了。」

  狐眠抬眼看著面前略顯陌生的師妹,好久,才認真開口:「好,我不跑了。」

  花向晚笑了笑,沒有多言。

  和狐眠確定了行程,花向晚回到屋中,就看謝長寂已經打包好東西。

  花向晚靠在門邊,看著他收拾東西,感覺好像回到兩百年前。

  那時候他們兩個人一起驅除魊靈,她人懶,脾氣大,每次都是謝長寂在打理這些生活瑣事。

  她靜靜看著,謝長寂慢條斯理將劍擦好放在腰間,抬起頭來,就看花向晚站在門口,見他看過來,她笑了笑:「我和師姐說好了,她還有其他事,我們先走。」

  「那我呢?」

  薛子丹的聲音在後面響起來,花向晚回過頭去,看見藍衫公子用折扇輕敲著手臂:「把人家用完了,就這麼甩下了?」

  花向晚沒說話,謝長寂走上前來,拉住花向晚的手,薛子丹挑了挑眉,花向晚琢磨片刻,笑了起來:「我要回合歡宮給謝長寂慶生,你當真一起去嗎?」

  這話讓薛子丹一愣,謝長寂聽著花向晚的話,不由轉頭看向她,花向晚看著薛子丹,神色意味深長,過了片刻,薛子丹似乎領悟什麼,笑了一聲:「合歡宮我可就不去了,我好歹是藥宗少主,若讓人知道,」薛子丹張開折扇,遮住半邊臉,「不好。」

  「那還不快滾?」

  花向晚挑眉,薛子丹「嘖」了一聲,往狐眠房中走去:「罷了罷了,還是找狐眠聊聊有意思,狐眠……」

  「滾!」

  話沒說完,狐眠房間一個茶杯就砸了出來,怒喝出聲:「薛子丹你再跟著我,老娘就殺了你!」

  薛子丹嚇得往旁邊一跳,隨後反應過來:「狐眠你這人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著,他便提步走進去,關上大門。

  花向晚看兩人鬥嘴,覺得有些好笑,等回過頭來,就看謝長寂看著房門若有所思。

  花向晚意識到什麼,敏銳詢問:「你在看什麼?」

  「他們好像很熟。」

  謝長寂挪眼看過來,花向晚心上一顫,驟然意識到他可能察覺到薛子丹是「雲清許」的身份。

  她輕咳了一聲,只道:「以前我讓薛子丹去找過一段時間狐眠,估計是這個時候認識的。」

  謝長寂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多說。

  花向晚趕緊主動挽住他的手,轉移他的注意力:「走吧,你現在能帶我回合歡宮嗎?」

  謝長寂被她主動挽住手,身子僵了僵,片刻後,他放鬆下來,眼裡隱約浮現出幾分笑,輕聲道:「好。」

  說著,他轉身雙手拉住花向晚的手,輕聲道:「閉眼。」

  花向晚閉上眼睛,感覺周邊靈力劇烈波動,不一會兒,天旋地轉,隨後就聽謝長寂開口:「好了。」

  花向晚睜開眼,兩人已經回到合歡宮門口。

  謝長寂面色有些蒼白,花向晚轉頭看了他一眼:「沒事吧?」

  謝長寂搖頭,花向晚還是有些不放心,她伸手扶住他,輕聲道:「你要是不舒服,要同我說。」

  「嗯。」

  謝長寂垂下頭,聲音很輕:「傷口有些疼。」

  「我就說。」

  花向晚嘀咕著,朝著門口走去。

  剛走到門前,修士便認出他們,守門修士愣了愣,隨後高興道:「是少主和少君!」

  「少主和少君回來了!」

  「好了。」

  花向晚看他們吵嚷,笑了笑:「別吵了,進去吧。」

  說著,花向晚便扶著謝長寂走進城門。

  謝長寂靜靜打量著宮城,合歡宮和幻境裡區別很大,幻境中的合歡宮所有東西都是嶄新的,而如今合歡宮看上去已經有些破舊,原本空曠的廣場上掛著繪著合歡花的黑白紋路旗幟,一路通向大殿,在風中烈烈招搖。

  謝長寂抬頭看著那些旗幟,感覺到上面靈力流動,忍不住開口:「這些宮旗是什麼?」

  「是招魂幡。」

  花向晚耐心解釋:「用來為那些死去的弟子招魂。」

  謝長寂沒有說話,靈北接到弟子通知,和靈南一起趕了過來,來的同時還有天劍宗的弟子,歲文和長生走在前面,高興跟著靈南靈北跑上來。

  「少主,少君。」

  「上君,師祖母。」

  兩邊人叫了兩個稱呼,花向晚聽著師祖母的稱呼有些想笑,看了一眼來的人,輕咳了一聲,叮囑靈南:「那個,四日後清衡上君生辰,你準備一下,擺個像樣一些的宴席。」

  「我準備?」

  靈南詫異,花向晚滿眼期許:「合歡宮左右使,你總不能事事都讓靈北來做吧?」

  「哦……」靈南聽到這話,有些不情願道,「好吧。」

  「你先通報三位長老和宮主,」花向晚看她的樣子,有些不放心,轉頭看了一眼靈北,「你幫著些。」

  「是。」

  靈北應聲,花向晚轉頭看向謝長寂:「你要不要和你宗門弟子說說話?」

  謝長寂聞言,轉頭看向正亮著眼有些激動想和他說話的歲文和長生,遲疑片刻後,他點頭:「嗯。」

  長生頓時笑起來,歲文恭敬道:「上君,這邊請。」

  謝長寂被天劍宗弟子帶走,花向晚便轉頭看向靈南:「還在這裡等著做什麼?去做事啊!」

  「知道了。」

  靈南鼓了鼓嘴,轉身小跑離開。

  等支開靈南,花向晚看向恭敬等在一旁的靈北,靈北率先開口,低聲道:「宮裡一切安好,少主大可放心。各地消息都在少主殿中存放,重要的屬下已經提前告知過。」

  「巫蠱宗那邊的消息傳出來沒?」

  花向晚領著靈北朝自己宮殿走去,靈北低聲道:「聽說巫媚被殺了,巫生和您這邊動了手,現下巫蠱宗正在休養生息。」

  花向晚點點頭,只道:「誰殺的巫媚傳出來了嗎?」

  「暫時還沒有。」靈北低聲道,「巫蠱宗好像把消息壓下來了。」

  「魔主那邊什麼動靜?」

  「藥宗宗主一直待在魔宮,怕是還不穩定。」

  聽到這話,花向晚唇邊帶了絲笑。

  她同靈北一起走上台階,靈北看四周無人,壓低聲:「少主此次突然回來,是想要……」

  「這幾日盯著巫蠱宗和清樂宮的消息,如果有溫少清出現的消息,別讓人壓著,讓所有人知道最好。」

  「是。」

  靈北熟知花向晚做事風格,沒有多問。

  「還有,」花向晚踏入大殿,「調人去巫蠱宗附近待命,準備好傳送陣,四日後我要過去。此事務必小心,不要讓任何人察覺。」

  靈北聞言,便明白花向晚意思,立刻道:「明白。」

  說著,靈北抬頭:「宮宴一定會大辦,我等會為清衡上君,好好慶生。」

  花向晚聽著這話,動作頓了頓,片刻後,她輕聲開口:「他的生辰,讓他高興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11:07 PM

第五十九章

  和靈北商議了一下大概細節之後,花向晚便讓他先下去,自己坐在大殿中,摸著手邊扶手雕花,思考著後續事宜。

  冥惑自己殺了陰陽宗的長老,陰陽宗就不足為懼,清樂宮現下唯一能夠管轄的只剩傀儡宗,傀儡宗為九宗末流,上不了什麼台面。

  若這種時候,能把巫蠱宗出事嫁禍給清樂宮,那鳴鸞宮應當會直接出手,只要他們殺了溫容,那清樂宮剩下兩位渡劫修士,要麼投靠鳴鸞宮,要麼另尋外援,不可能為了清樂宮死守。

  這時候,她也就該出手了。

  如果她能贏,那自然好,若不能贏,她就只能走到最後一步。

  等真的走那一步,謝長寂……容得下她嗎?

  從死生之界墜落而下時的痛感清晰襲來,讓花向晚瞬間冷靜許多。

  無論謝長寂容不容得下,她都賭不起,現下最重要的就是穩住謝長寂,在那個東西出現前,想辦法讓他離開西境。

  想到這一點,花向晚緩緩睜開眼睛,迅速給薛子丹發了個傳信。

  「迷藥,四日後用於謝長寂。」

  發完傳信,她轉頭看向窗外。

  夜色正好,鳥兒雀躍於枝頭。

  她緩了一會兒後,便開始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拿了之前堆積沒看的消息翻閱。

  這些消息來自合歡宮各地探子,重要的靈北都已經告知過她,不重要的累積在這裡,她卻還是一一打開紙條看過,一面看一面燒。

  看到夜裡,她聽見門口腳步聲,抬眼看過去,就見謝長寂站在門口。

  他懷裡抱著許多糕點,靜靜看著她,花向晚一愣,隨後笑起來:「你怎麼來了?」

  「同弟子聊完,便來找你,接你回去。」

  聽到這話,花向晚便知道,謝長寂今晚上又打算要和她睡一張床。

  她想起今早上的情況,略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那個,我還有很多事兒,你先回去休息吧。」

  謝長寂沒說話,目光落在桌面為數不多的紙條上,平和道:「那我等你。」

  「你……你回去睡唄,」花向晚笑容微僵,「一直待在這裡多累啊。」

  謝長寂沉默,片刻後,他輕聲道:「你不在我睡不好,傷勢難癒,四日後的生辰宴,我怕難以應付,要不還是……」

  「唉等等!」

  一聽這話,花向晚立刻站起來,她擠出一絲笑:「生辰宴是大事,定下了不好缺席,我還是同你回去吧。」

  「生辰而已,不是大事,你先忙吧,」謝長寂顯得異常善解人意,「不必為我操勞。」

  「哪裡?」花向晚繞過書桌,走到他旁邊,笑得很真誠,「你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謝長寂看著她,隱約似乎帶了些笑,但神色卻一如既往,轉身道:「那就先回去吧。」

  兩人走在長廊,謝長寂悄無聲息為她擋了風,花向晚心中悶悶,轉頭看了一眼他手中一大堆盒子,頗為好奇:「你這是什麼?」

  「弟子送的糕點,西境沒有雲萊的點心,他們出門在外,就自己學著做了許多。」謝長寂解釋。

  花向晚點點頭,漫不經心:「你今日同他們聊了挺久的。」

  「講道而已。」謝長寂說著,花向晚便想起來,天劍宗年年都要給弟子講道。

  那些年在雲萊,她也跟隨謝長寂去聽過天劍宗講道,各地弟子雲集,仙山仙氣繚繞,仙鶴松柏,高山流水,無一不是眾人心中所嚮往的仙道模樣。

  那時候謝長寂是普通弟子,領著她站在人群中,她仰頭看著高處修士,忍不住詢問:「你有一日也會這樣開壇布道嗎?」

  謝長寂動作頓了頓,遲疑片刻後,他緩慢出聲:「不會。」

  那時候她以為是因為謝長寂對自己沒信心,覺得自己不會成為這樣的大能。

  可如今才想明白,那是因為他清楚知道,未來自己將一生守在死生之界,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花向晚看著旁邊青年,他一身白衫,手裡拿著糕點,這讓他多了幾分煙火氣,看上去整個人溫柔許多。

  她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就想到他白衣繡鶴,開壇布道,萬人敬仰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什麼?」

  「我就是想,如果你回天劍宗,這次應該可以開壇布道了。」

  花向晚說著,眼中帶了幾分期許:「你還可以再收幾個徒弟,然後有許多徒子徒孫,讓天劍宗繁榮昌盛,等什麼時候就可以飛升上界,成為一代佳話。」

  謝長寂聽著她的話,沒有出聲。

  花向晚越想越覺得這個未來頗為美好,忍不住道:「雲萊挺好的。」

  「你喜歡,我可以帶你回去。」

  謝長寂開口,花向晚一愣,片刻後,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擺了擺手:「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狗窩,算了吧,我還是就在西境這個狗窩待著好了。」

  說著,兩個人一起走進房間,謝長寂放好糕點,兩人各自洗漱。

  等上了床,花向晚睡在裡側,她側著身子看著面前閉眼淺眠的謝長寂,緩慢道:「謝長寂,我好久沒看見你修煉了。」

  聽到這話,謝長寂睜開眼睛,花向晚看著他,似是思索:「也好久沒看見你拿問心劍了。」

  他平靜看著她,過了一會兒,輕聲解釋:「修煉靈力,我已經走到頭了。」

  「何謂到頭?」

  「修行以元嬰作為邊界,元嬰之下修身,練氣引靈氣入體,以虛丹操縱靈氣,可得百年壽命,身體輕便。」

  他聲音清清冷冷,竟同她講起修行的基礎知識。

  「築基排清靈根污穢,與凡人區別,可得三百年壽命。」

  「金丹之後,虛丹轉實,靈氣入體,再入金丹運轉淨化,成為靈力,至此靈力滋養軀體,尋常刀槍不入,可得五百年壽命。」

  「之後便可修於神識之內結嬰,修身不再重要,修得元嬰,元嬰再進一步,於化神轉為元神,修仙者便可有脫離身體之精體,開天眼,觀星斗運轉,人世規律。」

  「再步入渡劫,窺探天道,運用天道法則。」

  「所以?」

  花向晚聽不明白,謝長寂抬手拂過她的頭髮。

  「對於渡劫而言,修為靈力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理解這世上萬事萬物法則。道心,是你的執念,你修行的根本原因,而道,則是你理解事物的方式。」

  「例如問心劍一脈,」謝長寂解釋給她聽,「問心劍的道心,是成為最接近天道的存在,而問心劍的道,便是捨棄人欲,成為天道。我們一生之修行,都在克己、守欲,奪人欲,以天道之眼,判斷萬事萬物。」

  「我明白。」

  花向晚笑起來,她湊到謝長寂面前,覺得有些得意:「那你在幻境大半年,是不是破戒了?」

  謝長寂不說話,他看著面前眉眼靈動的女子,片刻後,笑了起來:「我早就破戒了。」

  兩人靜靜對視,花向晚看著面前人,她覺得心跳放緩,從未這麼靠近過這個人。

  他像明月一樣高懸於頂,溫柔照耀世人。

  她仰望著他,忍不住出聲:「謝長寂,你生日有什麼想要的嗎?」

  謝長寂想了想,搖了搖頭:「你在,我就覺得很好。」

  說著,他伸手將人拉進懷裡,閉上眼睛:「睡吧。」

  謝長寂對於和她同眠這件事很執著,花向晚也懶得和他抗爭,白日裡和靈北一起籌備他的生辰宴,夜裡給他暖床,好在他也不做些什麼,她倒也放心。

  合歡宮一片安好,但西境卻不太平,四處流傳消息,說溫少清還活著,因為有一位清樂宮的弟子被溫少清的琴音所傷。

  但又有更多傳聞,說溫少清已經死了,傷人的,是一具被人操控的白骨。

  白骨傷人,這是煉屍之術。

  此事讓本來已經開始為兒子辦葬禮的溫容又瘋狂起來,當初她沒在溺水中撈到溫少清的屍體,以為溫少清屍體被溺水徹底侵蝕,如今清樂宮弟子被溫少清琴音所傷,那完全可能是溫少清骸骨落入他人手中,被煉成了供人操控的凶屍。

  一宮少主落到如此境地,那是清樂宮絕不容許的侮辱,於是清樂宮上下四處張貼告示,溫容又在宮中想盡辦法,開始感應溫少清的屍體在何處。

  清樂宮的動作大家看在眼裡,如今西境擅長煉屍之術的,除了散修之外,便只有傀儡宗和巫蠱宗。

  而傀儡宗乃清樂宮管轄宗門,應當不敢擅自以少主作為煉屍對象,懷疑最大的,便只剩下巫蠱宗。

  加上之前在神女山,巫蠱宗人曾因襲擊溫少清被殺,於是巫蠱宗以溫少清屍首煉屍的小道消息不脛而走,眾人議論紛紛。

  這些消息一條條傳入合歡宮,而合歡宮內隨著謝長寂生辰日期到來,越發熱鬧。

  謝長寂身為天劍宗上君,身份尊貴,想要結交的人不少,帖子發出去,便各宗都派了人過來祝賀。

  花向晚早早得了客單,等到第四日,便早早起身來,換上白色束腰繡鳳宮裝,親自去門口迎接來道賀的人。

  這次宮宴來了至少上百修士,花向晚一一見過,等到了晚間,便同謝長寂一起接待眾人。

  酒席辦得盛大,所有人在店裡鬧哄哄的,謝長寂和花向晚坐在高處,兩人喝著酒,花向晚轉頭看他:「這生辰宴辦得如何?」

  「很好。」

  謝長寂出口,花向晚挑眉:「你當真覺得很好?」

  謝長寂想了想,只道:「你為我辦,怎樣都好。」

  花向晚聽到這話,思索片刻,不由得湊過去:「你以前怎麼過生日?」

  「買糖。」

  這話出來,花向晚有些詫異:「買糖?」

  謝長寂點點頭,認真解釋:「沒有人想為修問心劍的弟子過生辰,我也一直沒想過。直到有一年生辰,我有一位修多情劍的師弟,他和我是同一日生辰,那天許多人都在為他慶賀,鬧了很久,後來等我回到死生之界結界前,等師父為我講道,師父就給了我一顆糖。」

  說著,謝長寂回憶起來:「從那以後,每年生辰,師父都會給我一顆糖。」

  花向晚沒說話,她想了想,笑起來:「你都兩百多歲,我再給糖也不合適了。」說著,她搖晃著酒杯,「有什麼想要的?」

  謝長寂不出聲,他看著她,似是一切了然。

  「我今日的願望就是,花向晚,」謝長寂看著她,說得格外認真,「平平安安,壽與天齊。」

  花向晚聽著他的願望,有些不敢直視他的目光,扭過頭去,輕咳了一聲:「這可不是我說算了。」

  說完,她趕緊岔開話題:「今晚靈北給你安排了煙火,走,我們去門口看。」

  她一面說,一面起身,高高興興招呼眾人往門口走去。

  謝長寂從容跟在她身後,看著她走進人群,叫著眾人:「來來來,我們到廣場上去看煙花。」

  「少主,不喝酒啦?」

  「一會兒喝。」

  花向晚走得快,人流將兩人隔開,謝長寂距離不遠不近,眼看著就要走出門口。

  一道劍光從人群中破空而來,朝著花向晚直刺過去!

  這劍來得極快,花向晚恍若未覺,謝長寂猛地睜大眼,大喝出聲:「花向晚!」

  花向晚笑著回頭,便見謝長寂身形一動,花向晚似乎是著急,往旁邊一躲,這倒給了行刺之人機會,長劍緊追而上,謝長寂劍意急轟而至,在劍尖刺入花向晚身體時,便將行刺之人一劍劈了出去!

  「慢著!」

  花向晚那看見謝長寂下一劍又動,她一把抓住謝長寂的手,急道:「留活口。」

  謝長寂不說話,他喘息著,手微微發顫。

  靈北帶著人衝進來,所有人亂成一片,花向晚捂著傷口,似是十分虛弱,她勉強笑了笑:「長寂,我無事。」

  謝長寂盯著她,目光勉強挪開,他似乎是花了很大力氣,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上前將花向晚一把打橫抱起來,冷著聲道:「將人押下去,徹查此事,立刻叫大夫過來。」

  說著,他抱著花向晚,朝著內院疾步走去,花向晚感受到他的憤怒,乖乖臥在他懷中,小聲道:「我沒事。」

  謝長寂沒有出聲,等進了房間,他直接一把撕開花向晚衣服,露出她的肩頭,冷靜為她處理傷口。

  等處理好傷口,他用衣服蓋好她的肩頭,醫修這才急急忙忙趕了過來,看上去陣仗頗大。

  「進來吧。」

  看著醫修戰戰兢兢的樣子,花向晚到十分平和,眾人進來,為她看診確認無礙後,終於才退了出去。

  等房間裡只剩謝長寂和花向晚,對方明顯也冷靜許多,花向晚想了想,安撫道:「那個,我沒什麼事,你不用緊張。」

  謝長寂沒說話,他關上門,坐回床邊,他靜靜看著她,目光落到她的傷口上:「不要有下一次。」

  「這我哪兒能管得了?」

  花向晚有些心虛,面上卻不顯,只抬手主動碰了碰他的手:「你別生氣了。」

  謝長寂不動,花向晚直起身湊過去,看著似是在想著什麼的謝長寂:「你看看我嘛。」

  謝長寂聽她的話,轉過頭來,他看著她琥珀色的眼,她眼睛中帶著笑,像是會勾人一般,一股甜膩的香味悄無聲息彌漫在屋中,她伸出手,攬住他的脖子,靠到他身上,輕蹭著他,撒著嬌道:「好了我以後注意,絕對沒有下一次。」

  「花向晚,你不能總是……」

  謝長寂緊皺眉頭,轉頭看她,只是話沒說完,花向晚就親了上來。

  她柔軟的唇堵在他唇上,靈巧勾著他,謝長寂呼吸一頓,就感覺面前人跨坐上來。

  周邊空氣裡都是她的味道,謝長寂察覺不對,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按住她的動作,輕喘著粗氣警告:「花向晚!」

  「好哥哥,我聽著呢。」花向晚從他手中將手腕轉出來,熟練拉開他的衣衫,抬起身子攬住他,「你要生氣就罰我吧,你看要怎麼罰?」

  說著,她拉開自己衣服,謝長寂覺得眼前有些模糊,他終於意識到情況似乎有些不對,用力甩了甩頭,掙扎著出聲:「你……你別一個人……」

  花向晚沒動,她平靜看著似乎已經沉溺在她編織幻境的謝長寂,看著他努力想要掙脫這個幻境。

  可以有心算無心,她籌謀已久,怎麼可能讓他這麼輕易從幻境中爬出來?

  她乾脆將人一把拉下來,謝長寂倒在她身上,眉頭緊皺,似乎還在努力掙扎。

  花向晚靜靜抱著對方,過了一會兒後,她輕聲開口:「好好做個美夢,明日我就回來了。生辰快樂,」她低頭親了親謝長寂額頭,神色平靜,「清衡道君。」

  說著,她抬手一推,便將身上人推開,從床上從容起身。

  剛一挪步,謝長寂便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將她衣領扯下大半。

  花向晚回頭看了一眼低低喘息著的謝長寂,聽對方出聲:「帶……我……」

  花向晚看著謝長寂,她平靜注視著他,好久,緩慢出聲:「我們不是一路人,我帶不了你。」

  說著,她慢條斯理拉上衣衫:「做個夢就行了,別當真吶,清衡道君。」

  謝長寂動作一頓,花向晚從他手中扯回袖子,轉身離開。

  她走出房間,設下結界,便看等在門口的薛子丹和靈北。

  「怎麼樣,我的藥好用嗎?」

  薛子丹笑眯眯開口,花向晚沒搭話,只道:「守著他。」

  說著,她看向靈北:「如何了?」

  「那邊已經一切準備就緒。」

  靈北平靜出聲:「就等少主。」

  「刺殺那個人呢?」

  「已經做了個假身份『死』在牢獄中,明日少主遇刺的消息就會傳出去。」

  花向晚點點頭,手上一轉,一個傳送陣出現在地面。

  她提步上前,招呼周邊人:「走吧。」

  傳送陣亮起,所有人跟在她身後,前後踏入傳送陣。

  沒一會兒,眾人眼前便換了一番景象。

  提前到的合歡宮眾人早已等在原地,秦雲裳、狐眠圍在旁邊。

  看見花向晚出現,合歡宮弟子齊齊跪地:「恭迎少主。」

  「起吧。」

  花向晚抬手,轉頭看向秦雲裳:「溫少清呢?」

  「在這兒呢。」

  秦雲裳將一個書一般大小的盒子遞給花向晚:「你設的隱蔽陣我還沒打開,不過我聽說最近溫容用各種方法找他找瘋了,她早就懷疑巫蠱宗,現下就在巫蠱宗附近活動,你前腳撤了法陣,她後腳估計就能趕過來。」

  花向晚沒說話,她低頭打開盒蓋,便見一具不算完整的骷髏靜靜躺在木盒中。

  「他屍骨太大,我帶著不方便,就給他縮小了放盒子裡,你拿出來是一樣的。」

  秦雲裳解釋,花向晚沒有理會,抬手拂過木盒上方,口中念咒。

  木盒顫動起來,一個陣法緩慢消失。

  等做完這一切,花向晚對著木盒中的白骨看了一會兒,皺起眉頭:「撈出來時一點肉都沒了嗎?」

  「乾淨得很。」

  秦雲裳接話,隨後趕緊道:「不過你可別怪我不盡心,我得了你的信,第一時間就去撈人,不過他之前已經被人剃乾淨了,所以不會有血肉。」

  聽到這話,花向晚動作一頓,她微微皺眉,抬眼看秦雲裳:「被人剃乾淨了?」

  秦雲裳點頭:「不錯,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具白骨在地面爬,然後就爬進了溺水坑裡,等他死了我撈出來就這樣了。薛子丹之前看見這東西,和我說是劍痕……」

  說著,秦雲裳忍不住感慨:「冥惑真狠啊……」

  「別說了,」他們說著話,狐眠掃了一眼木盒中亮起來的白骨,皺起眉頭,「溫容可能已經發現他的位置了。」

  「現下怎麼辦?」

  秦雲裳抬眼看向花向晚,花向晚冷靜道:「我先混進去,將木盒放在大堂,等一會兒溫容來鬧,我趁機去找他們的屍身。等我找到他們,我會告知你們,到時候溫容一走,你們告訴我,我開法陣將他們困在法陣中,就可以動手了。」

  「屍骨盡銷,魂魄拘禁,」花向晚語氣平靜,「一人不留。」

  聽到這話,狐眠抿緊唇,片刻後,她點頭應聲:「好。」

  花向晚看了一眼秦雲裳,點了點頭,隨後轉頭看靈北:「帶著弟子,聽狐眠師姐的。」

  說完,她便走上前去,化作一道華光,悄無聲息潛入巫蠱宗。

  眾人遠遠等在巫蠱宗外,沒有一會兒,就感覺一陣地動山搖,隨後就聽溫容怒喝出聲:「巫生小兒,還我兒身體來!」

  這一聲大吼憑空而下,驚得巫蠱宗人紛紛從睡夢中清醒。

  巫生在黑夜裡睜眼,他立刻起身,領著眾人來到大門前。

  沒了片刻,就看溫容帶著人一排落在門前,看見溫容,巫生恭敬行禮:「溫宮主。」

  「廢話休說,」溫容取出一個正在法光的羅盤,冷著聲道,「我兒屍骨在你這裡,交出來!」

  「溫宮主,」巫生神色平淡,「巫蠱宗沒有少主的屍骨,請溫宮主切勿聽信謠言。」

  「謠言?」溫容笑起來,「我兒的法術我認識,若非被人煉屍,絕不可能有一具白骨能用出我兒的法術。煉屍一事,除了你們巫蠱宗還有誰?」

  「溫宮主,」巫生冷聲開口,「切勿妄言。」

  「你……」

  「若溫宮主不信,不妨入巫蠱宗一搜。」

  聽到這話,溫容一頓,就看巫生抬眼,冰冷看著她:「請。」

  溫容聞言,廣袖一甩:「好,本座這就去搜,走!」

  說著,溫容大步向前,領著眾人衝了進去。

  巫生提步跟在溫容身後,平靜道:「此事太過湊巧,明顯是有人刻意為之,溫宮主切勿上……」

  話沒說完,溫容頓住腳步,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愣愣看著前方。

  巫生察覺不對,疑惑回頭。

  一抬眼,就看見正堂之上,一具白骨身著紫衣,頭戴玉冠,手中抱著一把白玉琴,端坐在正堂上方。

  巫生瞳孔緊縮,溫容面容呆滯,片刻後,她顫顫出聲:「少清……」

  說著,她踉踉蹌蹌撲上前去:「少清!娘來了,娘來接你了少清!」

  她衝上前方,抬手觸碰在溫少清白骨上。

  然而她剛剛一碰,溫少清便化作飛灰散開。

  巫生這才反應過來,急道:「溫宮主你聽我解釋……」

  話沒說完,只聽一聲咆哮,音波朝著巫生撲面而來,巫生同時祭出一個傀儡,同溫容的音波對轟在一起。

  渡劫期與化神期的對峙帶來巨大靈力動蕩,朝著遠處轟然而去,驚得四方修士猛地睜眼。

  然而對峙也不過片刻,畢竟一個大境界的差距,巫生再支持不住,被溫容音波猛地轟開。

  他狠狠砸在牆面,隨後便被人一把捏住脖子,提到高處。

  「查,」溫容死死盯著巫生,咬牙開口:「你給我查!」

  「是。」

  巫生立刻出聲,喘息著:「溫宮主,我這就查,這就還巫蠱宗一個清白!」

  「我給一個月,把凶手給我找出來,不然,我要這巫蠱宗滿門弟子,給我兒陪葬!」

  說著,溫容將巫生狠狠甩開。

  她走回大堂,顫抖著手,跪在地面將白灰收集起來,放入一個瓷壇。

  隨後抱起白玉琴,克制著情緒轉身,啞聲道:「走。」

  巫蠱宗人跪了一地,送走溫容。

  這時,花向晚走在長道之中,緩緩推開一扇黑金色大門。

  大門之後,上百具棺木停在寬廣的房間中。

  花向晚抬眼看去,給秦雲裳傳音:「找到了。」

  秦雲裳冷眼看著溫容走遠,轉頭看了一眼狐眠:「動手吧。」

  雷聲轟鳴而下,狐眠手中畫筆一轉:「好。」

  雷聲轟隆,似有大雨。

  千里之外,一道閃電轟在謝長寂幻境之中,謝長寂一口血嘔出來,急急睜開眼睛。

  他抬手抹了一把嘴邊鮮血,迅速起身,徑直提著劍打開大門。

  薛子丹聽見聲響,詫異回頭,只是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人用劍架著脖子,狠狠撞在身後柱子上。

  「花向晚呢?」

  謝長寂揪著他的衣領,語氣中帶著殺意。

  他殺巫媚那晚的記憶浮現上來,薛子丹咽了咽口水,想要安撫謝長寂:「那個你冷……」

  話沒說完,謝長寂長劍一動,薛子丹立刻大吼出聲:「巫蠱宗!」

  謝長寂動作頓住,薛子丹趕緊道:「她去搶人,你要想做什麼趕緊去,別和我折騰!」

  聽到這話,謝長寂立刻放開他,轉身就走。

  走了兩步,他突然想起什麼,回頭看向薛子丹:「你從道宗追到狐眠花了多久?」

  「三個……不是!」

  薛子丹突然反應過來。

  謝長寂死死盯著他,片刻後,他冷淡出聲。

  「好得很。」

  說完,他提步往前,消失在夜色之中。

  大雨傾盆而下,薛子丹看著空了的院落,深深舒出一口氣。

  片刻後,他突然意識到謝長寂之前做過什麼。

  溫少清那骨頭他一看就知道是劍痕,絕對不是冥惑幹的。

  之前他還是「雲清許」時謝長寂就對他恨之入骨,要知道自己是花向晚的前任,還故意單獨在房間給花向晚「解毒」,他真的要宰了他。

  太危險了,他不能再留了。

  意識到這點,薛子丹立刻回頭去收拾東西,一面收拾一面給花向晚傳音:「阿晚,謝長寂把我是雲清許認出來了,他現在去巫蠱宗找你,我先跑了,你好自為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1 11:39 PM

第六十章

  這是巫蠱宗的地宮。

  放下溫少清的屍骨後,趁著溫容和巫生糾纏,她便用神識掃過整個巫蠱宗,隨後快速到了地宮之中。

  這兩百年她所學駁雜,製毒法陣無一涉獵頗精,她悄無聲息解開地宮封印,便來到地宮大殿。

  大殿是一個寬闊的空間,裡面陳列著密密麻麻的棺木,周邊是西境信奉的各路尊神神像,或坐或立,或怒目猙獰,或手執蓮花,配合著大殿中的棺槨,看上去異常陰森。

  花向晚抬手一揮,整個大殿燭燈亮起,燈火通明,就看見正前方是整個大殿中最大的一座神像。

  它矗立至頂,人在它面前顯得異常渺小,神像是男女兩神,擁抱交合在一起,看上去就成了一尊。

  這是西境大多數人供奉的陰陽合歡神,傳說中創造西境的主神。

  花向晚看著棺槨,用神識一一確認了身份,隨後給秦雲裳發了消息:「找到了。」

  秦雲裳盯著不遠處走出巫蠱宗的溫容,冷聲道:「知道了,你先確保好他們的安全。」

  巫蠱宗既然拿他們煉屍,如果真的動起手來,或許會將合歡宮弟子屍首召出,若屍首被破壞,他們這一趟就是白來。

  花向晚應聲:「放心,我安排好通知你。」

  說著,花向晚手上結印,給整個大殿設下結界,隨後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把長劍,劍身抹過手心,她口中誦念法咒,每一滴血珠落下,都在空中變化成一道符文,過了片刻後,她輕喝出聲:「去!」

  音落,血色符文飛向棺槨,一一貼到棺槨之上,在棺槨上亮起,隨後沉入木中。

  用符文封住這些棺材,保證這些屍體與外界隔絕,不會受到巫蠱宗召喚時,她又盤腿坐下,開始在地面畫出一個圓形法陣。

  法陣極為復雜,每一筆都用血繪製而成,灌入化神後期靈力。

  雖然是化神後期,但法陣已經隱約有了渡劫期的威力,花向晚一筆一劃,到最後幾筆,秦雲裳的聲音響起來:「阿晚,溫容走遠了。」

  「去吧。」

  花向晚最後一筆描上,冷靜開口:「我馬上啟陣。」

  說著,她抬手按在法陣中間,法陣開始迅速往外擴散,與此同時,天空中出現一道透明薄膜,和地面法陣相互回應,緩慢銜接在一起。

  巫生正在房中大發雷霆,他冷冷看著眾人,怒喝出聲:「有人闖進來都不知道,做什麼吃的?!溫少清怎麼會在這裡?原本在這裡的人呢?都死了?!」

  說著,他便察覺靈力不對,片刻後,有人顫抖出聲:「天……天變了!」

  所有人都看見天空似乎被一層薄膜籠罩,巫生瞬間察覺不對,立刻給鳴鸞宮發信求救,然而他的傳音根本無法穿透薄膜,他瞬覺不好,正要吩咐什麼,就聽外面傳來「轟」的一聲巨響,隨後有人衝進屋中,急道:「宗主,有人帶人闖進來了!」

  「何人?做什麼?」

  巫生扭過頭去,冷聲詢問,衝進來的弟子喘著粗氣,如實回答:「她說她叫狐眠,來取你狗命。」

  聽到這話,巫生一愣,片刻後,就看上方薄膜呈現出一片血紅花紋,花紋上一個個光點亮起,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光點就突然化作血劍,朝著地面如雨而下!

  尖叫聲瞬間傳遍整個巫蠱宗,高階弟子反應過來,立刻開啟法陣抵擋,外面傳來砍殺之聲,巫生看著弟子被血劍誅殺,這才反應過來。

  他捏起拳頭,稍作鎮定,只道:「錢長老領所有弟子去正門,來者殺無赦,另外兩位長老隨我去找布陣之人,只要陣法一破,來者不足為懼。」

  說著,巫生慢慢冷靜下來,他看一眼神色各懷鬼胎的長老們一眼,出聲提醒:「今夜來的是合歡宮的人,大家可誰都跑不掉。」

  聽到這話,眾人一愣,隨即意識到來的人是為什麼。

  下面弟子不清楚,可這些長老卻是清楚當年發生過什麼,他們臉色皆是一白,巫生見穩住眾人,甩手朝地宮走去,冷聲道:「走。」

  來的既然是狐眠,那她一定是在溯光鏡中看到了過去,知道了合歡宮弟子屍首的去向。

  既然來人已經悄無聲息將溫少清的屍骨放下,那一定也會找到地宮。

  他一面召喚煉製好的凶屍,一面領著人往地宮趕。

  從地面往下,是一條狹長甬道,巫生領著兩個長老和一干兇屍衝進甬道,便看見路上一地弟子屍首。

  巫生抿了抿唇,手上拈了個法印,兩個長老也十分緊張,能這麼無聲無息來到地宮,對方必然要在化神期以上,甚至更高的修為。

  合歡宮三位長老都是化神期,可若是那三位長老,決計布不出方才的法陣,可除了那三位,合歡宮還有誰有這樣的能力?

  花向晚那個金丹半碎的半吊子不可能,花染顏渡劫失敗後就纏綿病榻更不可能。

  三人不斷思考著來人的可能,走到一半,就看見一個穿著白色宮裝的女子背影。

  巫生動作一頓,三人警惕起來,巫生恭敬道:「敢問閣下為何擅闖我巫蠱宗地宮?」

  「我為何而來,」花向晚慢慢回頭,看向不遠處的巫生,微微一笑,「你心裡不清楚嗎?」

  「花向晚?!」

  巫生猛地睜大眼,話音落下瞬間,血色藤蔓從地下瘋狂而來。

  巫生反應極快,足尖一點,便退後開去,抬手一召,凶屍瘋了一般撲上前。

  花向晚劍抹過手心,盯著迎面撲來的凶屍,目光微冷。

  而後她左手一甩,法陣朝前方而去,封住三人去路,右手長劍橫掃,直接將面前撲來凶屍切成兩半!

  血色藤蔓從巫生三人腳下騰空而起,巫生三人手中法光大綻,兩位長老控制住藤蔓,巫生法咒朝著花向晚迎面轟去。

  甬道狹窄,不利於多人作戰,這剛好便宜了花向晚。

  巫生看了一眼,手上結印,瞬間出現在花向晚身後。

  花向晚察覺他靈力走向,藤蔓緊追而去,隨即回身一劍轟砍而下!

  巫生袖中長劍驟出,硬生生接下花向晚一劍,同時另外一位長老手中道光朝著花向晚擊來,逼著花向晚脫開左手用法陣攔住長老道光。

  兩個人左右夾攻,僵持之間,一個法陣從花向晚腳下升騰而起,三個人同時念咒,法光如蛇而出,瘋狂襲向花向晚,花向晚被困在陣法之中,劍光密不透風,將試圖衝向她的光蛇一一斬盡!

  她的劍光極快,三人額頭開始有了冷汗。

  巫生之前才被謝長寂傷過,方才又被溫容所傷,現下雖然是同另外兩個長老合力一起困住花向晚,卻也感覺吃力。

  察覺巫生狀態,其中一位長老急道:「宗主,她就是靠靈氣珠,再撐一會兒就好了!」

  「靈氣珠?」

  聽到這話,花向晚在法陣中笑著回頭,長老察覺不對,但他來不及反應,只聽一聲:「那可真是讓你們失望了。」

  音落那剎,強大的靈力朝著周邊轟然而去,將三人猛地震飛。

  花向晚瞬間失去禁錮,劍如長龍,身如鬼魅,帶著劍的清光出現在兩個長老面前,俐落劃過他們脖頸。

  看見長老被殺,巫生捂著胸口,果斷轉身就逃。

  凶屍在他操控之下朝著花向晚抓來,花向晚放手一人一劍,一路劈砍而去,不消片刻,就把凶屍清理乾淨。

  她提著染血的劍,疾步追向巫生,巫生瘋了一般衝向前方,在花向晚一把抓到他之前,猛地衝進地宮,轉頭大喝出聲:「慢著!」

  花向晚停住腳步,巫生站在上百棺木面前,他喘息著:「你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自爆元神,同這裡一起毀了!」

  花向晚不說話,她看著不遠處的巫生,想了想,卻是笑起來:「兩百年了,未曾想,你還用劍吶?」

  聽到這話,巫生臉色一白,花向晚目光落在他被逼拔出的劍上,似是思索:「我真是好奇,沒有愛魄的人,是什麼感覺。」

  「你想說什麼?」

  「沒有愛魄之人,感受不到這世間之愛,」花向晚走進來,巫生忍不住後退,聽花向晚緩慢開口,「無論父母、親友、妻兒,乃至世間萬事萬物,留給你的都只有憎怨苦恨,如今巫宗主也算名利加身,不知感受如何?」

  「你讓我走。」巫生喘息著,似是完全聽不懂花向晚的話,「巫蠱宗你滅了就滅了,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今夜之事我絕不會透露半點,你讓我離開。」

  「走?」花向晚停住步子,似是覺得好笑,「你說我會讓你走嗎?」

  巫生動作頓住,花向晚繼續思索:「你換了臉,屠了斷腸村,不承認你秦憫生的身份……」

  「我不是秦憫生。」

  「如果你不是,」花向晚抬頭,「你換臉做什麼?」

  「我沒有換臉。」

  巫生咬牙,花向晚盯著他,面上笑容異常溫柔:「我可以幫你復原,然後告訴狐眠師姐,你做過什麼。」

  聽到這話,巫生捏起拳頭,花向晚從他眼中看出惶恐。

  她走向他,看著他的眼睛,巫生警惕看著她,隨即聽她輕聲詢問:「哪裡弄來的眼睛?挖別人的吧?」

  「當年師姐挖自己的眼睛,就是不想害人。若她知道,一定很失望。」

  「閉嘴。」

  「秦憫生,如今棺材裡躺著的,是師姐的同門。」

  「我不是秦憫生。」

  巫生不斷強調,花向晚輕笑:「你害過他們一次,還想害第二次嗎?這兩百年,你交換的東西,後悔嗎?」

  「我說我不是!」巫生終於再忍不住,猛地揚劍出手,然而花向晚動作更快,長劍朝著巫生揮砍而下,左手同時化出一道法光,一掌擊在巫生腹間。

  法光在巫生腹間織網,頃刻入侵神識,牢牢鎖住他的元嬰,巫生長劍被花向晚一劍斬斷,隨後捅在胸口。

  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狐眠聲音響起來:「阿晚?阿晚你還好嗎?」

  「要見麼?」

  花向晚盯著巫生:「要不要我幫你恢復你的容貌?」

  巫生聞言,他顫抖著,緩慢抬頭:「不。」

  「秦憫生,」他說話間,血從嘴裡溢出來,「死在,兩百年前。」

  「為什麼要屠斷腸村?」花向晚問出自己疑惑。

  外面腳步越來越近,巫生眼中帶了幾分瘋狂,他抬手放在劍上,咬牙:「那是屬於秦憫生的。」

  折了劍。

  改了容貌。

  換了身份。

  屠殺了斷腸村。

  屬於秦憫生的一切,都被他抹殺殆盡。

  「你恨秦憫生?」

  花向晚從他神色中品出毫不遮掩的怨恨,奇怪:「為什麼?」

  聽到這話,巫生笑起來,他臉上詭異的紋路因為笑容扭曲,和眼中隱約的水汽相互交映,看上去格外瘋狂:「因為……愛是他的。」

  他聲音很輕,花向晚一愣,就看他從自己劍尖猛地退開。

  而後他捂住傷口,踉踉蹌蹌朝著門口走去。

  他眼中是克制著的期許和渴望,他的腳步和狐眠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當狐眠推開大門入內時,他整個人朝著她張開雙臂撲了過去。

  他沒用任何靈力,也沒有任何武器,花向晚看出來,他只是想去抱一抱狐眠。

  然而狐眠在他撲過去瞬間,幾乎是毫不猶豫,一鞭子就狠狠將他甩開。

  他被狐眠的靈力重創甩到地上,全身筋骨盡斷,趴在地上再也無法起來。

  可他還是掙扎著,只是他的掙扎看上去太過微弱,像是整個人趴在地上蠕動。

  狐眠意識到這是誰,立刻咬牙:「巫生?!」

  說完,她猛地上前,一把拽起巫生,狠狠捏在他脖頸之上。

  「等等!」

  花向晚急促出聲,狐眠回頭:「怎麼了?」

  也就是那片刻,巫生猛地往前一撲,伸手將狐眠死死抱在懷中,狐眠也是毫不猶豫,一掌貫穿了他的心臟,怒道:「放開!」

  「是我的。」

  巫生神色漸漸渙散,可他眼中卻露出幾分高興,他看向花向晚,含糊不清:「是巫生的。」

  這個懷抱,與秦憫生無關,是他巫生爭過來的。

  他腦海中盡是「秦憫生」的回憶。

  他的母親,他年少好友,他的狐眠。

  明明他體會不到那些愛與美好,可他卻生了嚮往和渴求。

  他不懂愛和善,那他只有恨。

  他恨秦憫生,因為他帶走了巫生所有美好的東西。

  這兩百年,他從未有過片刻安穩,他痛苦不安,他焦慮發狂,可直到此刻,他抱著狐眠,終於緩緩閉上眼睛。

  狐眠愣愣抱著他,她直覺有什麼發生,卻也不知道,只感覺左眼眼淚莫名流出,她茫然抬頭看向旁邊花向晚,只問:「怎麼了?」

  花向晚不說話,她看著左眼流著淚的狐眠,過了片刻,她擠出一抹笑:「沒什麼,外面如何?」

  「秦雲裳還帶著人在清理,」狐眠反應過來,將旁邊巫生一推,站起身來,踩著巫生的血走過去,冷靜道,「我帶人先過來。」

  「傳送陣我開好了。」

  花向晚看了一眼不遠處法陣:「你帶人帶他們回去吧。」

  「好。」

  狐眠點點頭,她掃了一眼滿殿棺木,好久,啞聲開口:「師兄師姐,師弟師妹,狐眠和阿晚,來帶你們回宗了。」

  說著,狐眠跪地叩了三個頭,隨後站起身來,抬手招呼旁邊靈北:「抬棺。」

  弟子應聲,開始一人一具棺槨扛著躍入傳送陣離開。

  花向晚看著大殿中弟子帶著棺槨一個個消失,沒有片刻,秦雲裳也帶著人走了進來。

  她全身濕透,身上帶血,花向晚看了她一眼,只道:「如何?」

  「差不多在收尾了。」

  秦雲裳擦了一把臉:「我讓靈北在外面把剩下的屍體處理乾淨,還有二十多個弟子在逃,靈北正在搜,一會兒應該就有結果。望秀呢?」

  秦雲裳說著,轉頭看向旁邊,狐眠拍了拍手邊棺木,提醒秦雲裳:「這兒呢。」

  聽到這話,秦雲裳立刻走過去,到棺木前,她腳步頓了頓,片刻後,她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打開了棺木。

  兩百年過去,棺木中的人卻始終保持著兩百年前的樣子,他身體被人細細縫合,看上去睡得極為安詳。

  秦雲裳靜靜看著,好久,她艱難笑起來:「沒好好打扮打扮見你,你是不是又想挑刺?不喜歡也沒有用,我就這麼難看,你受著吧。走。」

  秦雲裳合上棺木,啞聲將棺木扛起來:「我帶你回去。」

  說著,她轉頭看了一眼旁邊兩人:「我先走了。」

  秦雲裳帶著程望秀的棺木一起踏入傳送陣,狐眠也背起蕭聞風,轉頭看著花向晚道:「你處理後面事宜,我也先……」

  話沒說完,兩人一股罡風從外猛地吹來,靈北「轟」的一下,撞開大門砸進大殿。

  花向晚和狐眠瞬間回頭,就看門口出現一個身影。

  他周身被雨淋濕,手上提著一把用布帶封著劍刃的長劍,白衣沾染了幾滴鮮血,倒宛若點綴。

  他皮膚很白,平靜的神色透出一種說不出的病態,靈北咳嗽著起身,轉頭看向花向晚:「少君突然出現,我們都攔不住……」

  「退下。」

  謝長寂冷淡出聲,語氣中沒有半點可商量的餘地。

  花向晚從他身上直覺出幾分危險,她心跳得飛快,捏起拳頭,面上卻故作鎮定,吩咐靈北:「先把餘下的事處理了,之後你自己從傳送陣離開。」

  「是。」

  靈北不敢多說,趕緊起身出去。

  狐眠掃了一眼兩人,結巴道:「那……那我也走了。」

  說著,她低著頭,一腳踏進傳送陣,消失在大殿。

  大殿中一瞬只剩下花向晚和謝長寂,兩人靜靜對視,漫天神佛圍觀下,花向晚輕輕一笑。

  「啊,」她似是有些感慨,「你竟然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12:41 PM

第六十一章

  水從他周身滴落而下,順流到地面,和血交融在一起。

  花向晚盯著面前人,面上帶笑,神色冷淡,心中卻像是拉緊的弓弦,悄無聲息捏起拳頭。

  她不能讓他留在這裡太久,留得越久,他越容易察覺她的變化。

  「我不該來?」

  謝長寂肯定開口,花向晚輕笑:「當然。」

  「為什麼?」

  「兩宗結盟,」花向晚似有幾分遺憾,「我還是想在清衡上君面前,保留幾分體面的。」

  「兩宗結盟,」謝長寂聞言,目光中帶了幾分嘲弄,「你至今還是如此覺得?」

  「不然呢?」花向晚疑惑,「難道,我與上君還有其他?」

  謝長寂捏緊長劍,他盯著花向晚,啞聲開口:「別這樣說話。」

  「這樣說話,的確傷人。」

  花向晚嘆了口氣,帶了幾分無奈:「本來想和上君繼續演和和睦睦,但上君不願意,執意追來,我也只能實話實說。」

  「實話實說……」謝長寂重復了一遍,他目光移落到花向晚手中劍上,「你同我說過實話嗎?」

  花向晚心上微顫,她直覺他或許知道什麼,但片刻後,她還是笑著道:「之前或許有欺騙,但今日,皆為實話。」

  謝長寂聽著這話,抬眼看向她,眼中帶著冷:「所以,你的實話是,除卻宗門之外,你我再無其他。」

  「自然。」

  「你不需要我。」

  「我需要的只是天劍宗。」

  「你沒有動心。」

  「這是自然。」花向晚微微仰頭,說得肯定,「謝長寂,我不對放下的人動心。」

  謝長寂沒說話,他閉上眼睛,低啞出聲:「你還是騙我。」

  音落,他身後大門『砰』地合上,寒風自他周身而來。

  花向晚直覺不對,看著他的動作,不由自主握劍指在前方地面,看似隨意的動作,卻將周身要害護住。

  「怎麼?」

  花向晚警戒笑起來:「你不會因為這點事和我動手吧?」

  謝長寂沒有應答,布帶從他劍上一圈一圈打轉飄落而下,露出銳利的劍鋒。

  「既然你不願意說,」冰雪從謝長寂腳下一路往前,渡劫期結界在周邊張開,謝長寂忽地睜眼,「那我來說。」

  言畢剎那,他猛地揚劍,朝著她急襲而來!

  花向晚睜大眼看著劍意撲面而來,她第一次直面謝長寂渡劫期毫無保留的劍意,只覺整個空間彷彿都被冰雪之氣包裹,泰山傾崩而下,她根本不敢硬接,足尖一點疾退往後,慌忙出聲:「謝長寂!」

  謝長寂沒有回應,唯有劍如針尖密雨,密密麻麻而來,徑直封死她所有去路。

  她根本沒有反抗之力,只能被動承接下他所有劍招。

  他有多快,她必須有多快,只要稍有差池,劍尖就會立刻穿透她周身!

  這樣密不透風的疾劍讓她毫無喘息時機,瞬息接下上百劍後,她便開始覺得筋脈隱隱作痛。

  同巫蠱宗那些廢物交手,她用劍尚未到極致,可如今面對謝長寂這種頂尖高手,她全盛時期都未必能夠一戰,如今筋脈剛剛恢復,又哪裡有還手之力?

  她迅速意識到這樣下去她到最後怕是會被謝長寂耗死,乾脆將劍用靈力一震,劍身當即變軟,猶如靈蛇一般纏上謝長寂長劍,限制住謝長寂的動作,謝長寂毫不猶豫挑劍而起,花向晚順著他的力道,在空中一個倒空翻,乾脆棄劍躍開!

  謝長寂將她長劍震碎瞬間,花向晚已躍到遠處,袖中符篆如雨而出,環繞在謝長寂周身,隨後朝著不遠處傳送陣就縱身一躍!

  她和謝長寂打毫無勝算,乾脆先跑為上。

  察覺她的意圖,謝長寂眼神驟冷,周邊靈氣瞬間暴漲,他一劍橫掃如彎月,純白色的劍光轟開符篆,直襲向傳送法陣旁的花向晚!

  花向晚看見那道劍光,一時再也藏不住,體內靈力爆開,猛地拔出乾坤袋中塵封已久的「尋情」,迎著他的劍意便是一劍劈下!

  兩道劍意衝撞在一起,將地面傳送陣直接橫切成兩半,謝長寂沒給半點喘息之機,隨即拔劍而來,第二劍又如白龍長嘯,花向晚知道躲閃不及,以攻為守,和謝長寂狠狠撞在一起。

  她的虎口受震流下血來,兩人面對面隔著劍幾乎是貼在一起。

  「想殺我?」

  花向晚被激出戰意,忍不住笑起來:「怎麼,覺得我濫殺無辜,想對我動手了?」

  「你靈力運行完整,修為已至化神巔峰,距離渡劫半步之遙。」

  劍鋒交錯而過,在大殿如鷹嘯鳳鳴。

  謝長寂冷靜說出自己想要的結果,花向晚立刻知道他拔劍意圖。

  劍和劍砍在一起,兩人每一劍都帶了十分力道,花向晚目光微冷,語帶嘲弄:「所以呢?」

  「你不需要雙修道君,也不需要來天劍宗求親。你來雲萊,另有所圖。」

  劍和劍狠狠相撞,兩人被力道激開,落地之後,沒有片刻停歇又重新交戰在一起。

  「你和秦雲裳相識,所以初見被伏擊一事就是你的設計,為的就是讓天劍宗懷疑你又不能確定,帶你去找靈虛秘境,你怕我們直接把你們送回天劍宗。」

  花向晚眼神涼下來,劍勢加快,左手一個個火球砸去。

  謝長寂神色自若,躲著她的劍和法陣,繼續說著她撒過的謊言:「而後你發現『謝無霜』入魔,想利用惑心印迷惑『謝無霜』心智,讓他為你所用。可以『謝無霜』的修為,你直接動手會被察覺,只有他主動將入夢印放在身上,你才更容易布下你真正想放在他身上的惑心印,於是你故意引誘沈修文,將入夢印放在他身上,讓『謝無霜』看到。」

  「之後你故意在靈虛秘境開啟時讓秦雲裳將你踢入度厄境,逼著謝無霜救你,再在度厄境中入魔拖延時間,逼著謝無霜重傷。」

  聽著這些,花向晚心跳得飛快。

  他猜到了嗎?

  他的確該猜到了。

  密境中他看見秦雲裳和她相識,又得知她承襲了她母親所有靈力,他還是謝無霜本人……

  以他的聰明,現下直接動手,那就該看出,在雲萊她就是故意被秦雲裳襲擊,故意拖延「謝無霜」的時間,而她本身也不需要結親,所以去雲萊的目的,昭然若揭。

  既然他知道,今日他一定會殺了她。

  兩百年前他就選擇了蒼生大義,今日也是一樣。

  可她不能死。

  合歡宮才開始,她不能死在這時候!

  意識到這一點,她咬牙將所有靈力灌入長劍,朝著謝長寂長劍狠狠一劈。

  謝長寂察覺她這一劍力道太盛,右手當即棄劍,左手從旁邊虛空一拔,問心劍橫掃而出,和尋情狠狠撞上,兩把劍在半空相交,謝長寂用問心將尋情一絞,便將兩人動作限制住,誰都動彈不得。

  花向晚手上鮮血順著劍流下來,她渾身筋脈疼得發抖。

  她咬了咬牙,下定決心。

  她能用尋情了。

  既然能用尋情,那她或許就能打開鎖魂燈的封印,魊靈當年是用問心劍和鎖魂燈一起封印,她換血之後再不能感應自己和謝長寂的法器,可如今能用尋情,那可能也可以打開這兩者的封印。

  不管能不能,她都只能一試!

  她血液流轉得飛快,朝著謝長寂一掌轟去,同時口中誦念咒語,打算解開鎖魂燈封印。

  察覺到她要做什麼,謝長寂毫不猶豫,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猛地吻了去。

  法陣轟在他身,他悶哼一聲,壓著花向晚抵在身後一張用於供奉的神壇上。

  花向晚沒到他會在這種時候做這種事,整個人驚得睜大了眼。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吻著她,左手驟然用力,就將兩人劍絞在一起,花向晚吃痛鬆開,兩把劍便被他一卸下扔到一旁。

  她用沒握劍的手砸向他,他一把按住她的手,一面將她壓到神壇深吻,一面抓著衣帶狠狠撕下。

  裂帛之聲驟響,涼意襲來,花向晚得了機會,從旁邊一把抽過抓住尋情,果斷抵在謝長寂脖頸。

  他也在同時停住動作,兵臨城下。

  兩人靜靜對視,花向晚急促呼吸著,握著劍的手滴著血,微微顫抖。

  陰陽交合神像立在不遠處,垂眸看著對峙兩人,謝長寂被劍抵著,神色平靜,一點一點往前,徹底佔有她。

  「你可以殺了我。」

  他冷靜出聲,血從他脖頸滲出,滴落在她臉上。

  花向晚清晰感覺到劍下血肉被切開的觸感,只要再往前一點點,她就能徹底切開他的血管,再用力幾分,就能割斷他的咽喉。

  他的疼和她的疼交織在一起,她死死捏著自己的劍柄,她清楚感知到她放任了什麼,咬緊牙關,低聲叱喝:「滾出去。」

  但他不聽,反而從容俯身,冷靜中帶著懾人的偏執靠近她。

  「可你不會。」

  「你想要做什麼?」

  花向晚感覺他緩慢的動作,咬牙挑釁笑了起來:「就想做這事兒?」

  「你總撒謊,」他貼近她的唇,額頭輕抵上她額頭,「所以,我自己來看。」

  說完剎那,他靈力自接觸之處猛地傾貫而入,花向晚察覺他要做什麼,毫不猶豫,手上長劍猛地朝著他的脖頸切下,怒喝出聲:「放開!」

  然而謝長寂動作更快,一手猛地按住她的手腕,將她狠狠壓在神壇之上。

  尋情砸在神壇上滾落而下,他死死抱住她,像是巨蟒纏上獵物,盤旋著將獵物絞殺在自己身體之中。

  她掙扎不開,只能感覺靈力一路流入筋脈,灌入金丹,從她半碎的金丹運轉而過,流向周身。

  他的神識探入她的識海,花向晚感覺識海彷彿是轟然炸開,兩人識海交疊在一起,兩個瑩白色的小人在識海相遇。

  元嬰相遇,最貼近於本真的存在彷彿是有一種引力,自然而然相互吸引,隨後糾纏。

  小人在識海中擁抱在一起,隨後如同兩人身體一般動作。

  雙倍感覺在識海和周身爆發,花向晚仰起脖頸,死死抓住謝長寂,抓出一道道血痕。

  元嬰交融,才算雙修結契,結契之後識海一覽無餘,當即無限制擴大,將所有疆域展露在雙方面前。

  謝長寂神魂直入她的識海之中,一路穿過層層疊疊記憶,開始尋找他所感應到的位置。

  花向晚掙扎起來,他盯著前方,死死按住她,直到最後,他看見一道屏障立在不遠處。

  「在這裡。」

  他平靜開口,一劍猛地斬去,屏障瞬間碎裂開來。

  花向晚整個人激烈一顫,隨後兩人都清晰看見,一顆被血色包裹巨大橢圓球體在她識海深處虛空中亮起來。

  這個球體像一顆心臟,上面血管交錯分明,「砰砰」跳躍著,問心劍和鎖魂燈交織而成的封印流轉在球體周身。

  花向晚得了機會,一腳狠狠將他踹開,隨即轉身就跑。

  他一把將人拖回來,抱在懷中,重新和她貼合在一起,語氣冷靜:「魊靈在你這兒。」

  「放開!」

  「所以你怕我。」

  「我沒有!」

  「你不讓我跟過來,是怕我知道你的實力,知道你其實根本不用去天劍宗。」

  他彷彿是在懲罰她,激烈起來。

  「你不想和我牽扯,不想要我留在西境,是你怕我發現魊靈在你這裡。」

  「你騙我,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花向晚不說話,她知道否認已經沒有意義。

  「你既然知道,」花向晚整個人如水一樣波動,汗順著頭髮落到脖頸,她扶著前方神壇,冷靜出聲,「那你不殺我?」

  謝長寂聽著她的話,將手指插入她手指之間,十指相交,按在神壇之上,仿若宣誓。

  「我永遠不會殺你。」

  「哪怕我拿了魊靈,未來成為魊靈之主?」她回頭看他,嘲弄出聲,「魊靈會給人最強大的力量,但操控人心智,如果我真的解開魊靈封印,我失了理智濫殺無辜禍害蒼生,」她死死盯著他,「你真的不會殺我?」

  「不會。」

  謝長寂捏著她的下顎吻向她:「不會有這麼一天。」

  「我會陪著你,你要殺誰,我幫你殺。你要報仇,我幫你報。你要魔主之位,我幫你取。你要振興合歡宮,我陪你一起等它興盛。」

  「你永遠,永遠都不會有用到魊靈的一日。」

  聽著這話,花向晚心上微顫,但眼中卻極為冷靜,她意識到什麼,咬牙提醒他。

  「謝長寂,你這是私情。」

  「是。」

  他緩慢睜開眼,如高山松柏護在她身後,坦然承認:「我於你,就是私情。」

  「那你的道呢?」

  花向晚猛地提高了聲,急聲詢問:「你修道兩百年,距離飛升一步之遙,你於我有私情,你的道呢?!」

  謝長寂沒有回應,他注視著她,好似要從她眼中將一切看穿。

  花向晚當他無言,便笑起來,感覺自己似乎又贏了一次:「你看,你才是個騙子。你若當真喜歡我,又如何能好好站在我面前?你不過就是不忍殺我,又怕魊靈出世,端了理由來騙我。何必呢?」

  她眼中帶了幾分倔強:「若我當真放任魊靈出世,你把我殺了就是。不用逼著自己為我殺人,也不必逼著自己與我雙修,我知道你是聖人,你一心求你的大道,那去求就是了,何必騙我?你說你喜歡我,能有幾分喜歡?你給我滾回雲萊去,日後要殺我就回來殺,少給我……」

  話沒說完,他猛地吻了下來,封住她要說的話。

  花向晚手肘朝後擊去,他卻進一步死死抓住她,將她壓在懷裡。

  花向晚掙扎得越發厲害,他吻著她將她壓在神壇上,與她十指相交。

  剎那間,識海之中,無數記憶翻飛而來。

  她看著青年修為盡散,看著天雷轟鳴而下,看著他手握桃花。

  她看見他一劍一劍剮了溫少清,故意害死雲清許,故意殺了巫媚。

  看著他在每夜與她鮮血交融,看他在夢境冰雪中與她共赴雲雨……

  她愣愣看著這些畫面,僵在原地。

  「看到了嗎?」

  謝長寂的動作和回憶中激烈程度成正比,他覆在她耳邊:「我不是聖人——」

  他喘息著:「這世上,沒有我這樣的聖人。」

  「我殺人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

  「我雙修不是為你,亦是為我自己。」

  「我時時刻刻想著你,想要褻瀆你,侵佔你,擁有你,想你一切都與我相融,想你的血肉為我所塑,金丹為我生,你的靈力,你的一切……都歸屬於我。」

  「花向晚。」

  他猛然抽身,將呆愣著的花向晚抱起來,放在神壇之上,隨後又將她從神壇一把拉下,重新交融在一起。

  花向晚咬唇將悶哼隱入唇齒,死死盯著面前站在神壇邊緣的青年。

  光落在她白玉雕琢一般的身軀之上,泛著柔光,他仰頭看著她,目光是壓著狂熱的平靜,虔誠得像是看著自己的神。

  「我不是你心裡的謝長寂。」

  說著,他靠近她,貼近她的面容,抬手覆在花向晚腦後。

  「我知道,你不會愛這樣的我。」

  他手上用力,花向晚暗暗對抗,卻還是被他逼著一點一點和他的唇貼在一起。

  她全身都為他所有,牙關輕輕打顫。

  陰陽合歡神率領眾神在上,於萬千盈盈燭火之間,低頭俯視著這大殿中瀆神的青年。

  他閉上眼睛,呢喃出聲:「可我愛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01:11 PM

第六十二章

  花向晚說不出話。

  她聽著他的言語,感覺他纏綿又深入吻著她,忍不住將撐在身後的手捏成拳。

  她看著滿天諸神,不敢出聲。

  碧海珠在她頸間搖搖晃晃,提醒著她不可沉淪,卻又止不住眼前人帶給她的所有愉悅。

  謝長寂一把拽開碧海珠,花向晚死死握住。

  兩人僵持著,謝長寂抬眼看她。

  好久後,謝長寂鬆開手,卻是將她翻過身來,不肯看她。

  她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有些分不清時間、地點。

  只隱約聽見靈北通知她,一切都已經處理好。

  她該走,可她走不了,她被他糾纏著,這時她才突然意識到——

  他才是這世上惑人心智的邪魔,披著聖子外皮,卻一步一步蠶食人心。

  「謝長寂。」

  她無奈,只能回頭看他,面前人垂下眼眸,就看花向晚眼眶微紅,沙啞催促:「快點。」

  謝長寂捏著她的腰的手驟然收緊,低頭吻了下去。

  光影交錯,燭燈垂淚,他們似若地宮神像,交織糾纏。

  等到最後一刻,兩人皆是大汗淋漓,花向晚坐在神壇上和他額頭相抵,喘息著提醒他:「天快亮了。」

  「我來處理。」

  謝長寂喘息開口,抬手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件外套披在花向晚身上,吩咐:「稍等。」

  說著,他轉身抬手一劍甩出,飛劍沿著整個地宮橫掃而過,地宮地面瞬間炸開,隨後長劍撞擊在地宮神像之上,神像寸寸碎裂。

  花向晚仰起頭來,看見一座座神像轟塌而下。

  謝長寂走回她面前,將她打橫抱起,又蓋了一件外套在她身上,才道:「走吧。」

  碎石鋪天蓋地,塵煙滾滾,花向晚靠在他胸口,感覺周邊空間扭曲,疲憊合眼。

  沒一會兒,花向晚感覺周邊亮起來,她聞見晨風氣息,剛聽見靈北一聲:「少……」

  隨即就聽見跪地的聲音。

  她迷惑睜眼,看見靈北領著人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謝長寂抱著她從人群中從容而過,花向晚這才想起自己這一身打扮,饒是她自認臉皮極厚,此刻也尷尬起來。

  她不敢看靈北,將臉埋在謝長寂懷裡,假裝睡著,謝長寂抱著她直接進了屋中,轉頭吩咐:「打……」

  花向晚聽他的話,趕緊起身,抬手捂住他的嘴。

  謝長寂看著她,片刻後,他領悟了她的意思,拉下她的手,只道:「我給你打水。」

  聽著這話,花向晚放心下來,雖然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要好上許多,她尷尬點頭,應聲道:「嗯。」

  謝長寂起身去了淨室,花向晚舒了口氣,她看著手上一直亮著的傳音玉牌,抬手一劃,亂七八糟的傳信都響了起來。

  她先聽了靈北的匯報,靈北將巫蠱宗的處理細細說了一圈,都按照他們之前商議的,所有弟子魂魄拘禁,屍體用化屍水解決乾淨,同時把合歡宮動手的痕跡都清理乾淨,但特意留下了溫容之前動手的痕跡。

  之後就是秦雲裳的消息,她把程望秀送回合歡宮,便立刻離開。她不能在合歡宮待太長時間。

  再之後就是狐眠的消息,她先療傷睡下,順便問問花向晚情況如何。

  最後……

  是薛子丹。

  「阿晚,謝長寂把我是雲清許認出來了,他現在去巫蠱宗找你,我先跑了,你好自為之。」

  聽著這話,花向晚臉色有些不大好看,她無端端生起了幾分火氣,也不知道是該去怪薛子丹,還是怪其他誰。

  她壓著情緒快速把所有人信息都回了一遍,終於聽到謝長寂從淨室走出來,花向晚知道他是放好水,正想起身,就看謝長寂走到床邊,他沒說話,竟就把她直接抱了起來。

  花向晚動作微僵,隨後趕緊道:「我自己能走!」

  「你不舒服。」

  謝長寂肯定出聲,抱著她走到淨室

  她只穿了一件他的外套,他輕而易舉拽下之後,她周身便赤裸,這時脖頸上那顆碧海珠,就顯得異常引人注目。

  謝長寂目光落在碧海珠上,動作停頓片刻,他才道:「沐浴,取了吧。」

  「不必。」

  花向晚擺手起身,跨進了浴桶。

  謝長寂站在旁邊,想了想,便也退了衣衫,跨入浴桶中。

  花向晚一愣,就看謝長寂彷彿不帶任何情緒,平穩道:「我幫你。」

  花向晚說不出話,她看著面前人清俊禁慾的臉,想著晚上的事兒——尤其是在他記憶中看到的事,感覺根本無法將這些和面前人聯繫起來。

  她有許多想問,卻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她坐在浴桶中由謝長寂清洗著所有,抿唇思索著,終於開口:「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在雲萊,你逃婚,回來我就感應到了魊靈氣息。」

  「那是奪舍『沈修文』的人傷的我。」

  「所以當時我沒有懷疑。」

  謝長寂說著,花向晚垂眸看著眼前水波,透過清水,她可以清晰看著他的動作。

  「是什麼讓你注意?」

  「畫卷幻境裡,你認識秦雲裳。」謝長寂提醒她,「之後,你又繼承了你母親靈力。再聯想我在謝無霜身體裡看到的,便有了猜測。」

  「但你沒表現出來。」

  「那只是猜測。」謝長寂從旁邊取了香胰子,擦在她身上,「而且,不管在不在你身上,我要做的事都是一樣,所以我並不在意。」

  「那你還跟來巫蠱宗?」

  花向晚有些聽不明白:「既然你都不在意了,為什麼一定要到巫蠱宗來搞這一齣?」

  聽到這話,謝長寂沒出聲,他用香胰子給她搓澡的力氣大了些,花向晚不由得催他:「你說話啊。」

  「你想趕我走。」

  謝長寂突然開口,花向晚一愣,她沒想到自己的意圖這麼明白,而對方似乎是知道一切,平淡道:「你事事把我排除在外,找薛子丹幫忙都不找我,還想趕我走。最重要的是——」

  謝長寂抬眼看她:「我再三同你說過,要你平平安安,你還是不聽勸。」

  「我……我哪裡……」

  花向晚有些心虛,謝長寂冷靜揭穿她:「刺殺是你安排的,就是想讓人知道,你昨夜不可能去巫蠱宗。」

  罪證確鑿,花向晚不敢說話。

  謝長寂繼續道:「你受了傷,便要自己獨自去巫蠱宗,還特意下藥給我,將我排除在外。你這樣讓我害怕。」

  「怕……怕什麼?」

  花向晚有些結巴,謝長寂看著她,語氣微澀:「怕你有什麼意外。」

  雖然她事事算好算盡,可他賭不起。

  花向晚聽著他的話,看著面前人,總覺得有些茫然。

  如果是一開始重逢,他說這些,她絕對覺得他另有所圖,可現下相處時間長了,哪怕說著這些她覺得謝長寂一生都不會說的話,卻也有種「應當如此」的錯覺。

  畢竟,畫卷幻境裡,十七歲的謝長寂和後來陪她半年的謝長寂,與面前這個人似乎就沒有太大區別。

  「那……」她遲疑著,「你不修問心劍了?」

  「嗯。」

  「那你——」花向晚擔憂出聲,「未來怎麼辦?」

  「留在你身邊,保證魊靈不出世,重新修道。」

  花向晚沒說話,她抬眼看著面前認認真真做著這些瑣事的青年。

  「謝長寂,」她不明白,「這真的是你的選擇嗎?」

  「我的兩百年你看過,」謝長寂舀水從她周身淋下,「你若是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那如果,」花向晚抿緊唇,她低頭,似是有些難堪,「我一輩子都不會再喜歡你呢?」

  謝長寂動作一頓。

  他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花向晚脖頸碧海珠上,他想問什麼,可直覺又不敢開口。

  溫少清的話烙在他腦海裡,活人永遠比不過死人。

  這彷彿是一道詛咒,刻在他的世界。

  沈逸塵死了,所以他連計較都顯得格外卑劣。

  他垂下眼眸,輕聲道:「我也沒辦法。」

  「我成為魔主的緣由之一,是想復活逸塵。」

  她如實開口,謝長寂將水澆到她頭髮上,故作平靜:「嗯,我知道。」

  「這樣也想留下?」

  花向晚盯著他,謝長寂動作頓住,好久,他抬眼:「這輪不到我選。」

  如果他有的選,他就不會痛苦兩百年,不會從破心轉道,不會離開死生之界。

  但他遇上這個人,他沒得選。

  花向晚看著面前人,她仰望他仰望了很久,習慣了他站在高處俯覽眾生,此刻他就在她面前,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她竟然覺得有些不真實。

  她莫名覺得有些難受,心裡像被刀剜了一遍。

  「你不該喜歡我。」

  她啞著聲。

  如果不喜歡她,他或許早就飛升,早就離開這個亂七八糟的小世界。

  聽著她的話,謝長寂沒出聲,他看著她的眼睛,過了一會兒,伸出手去,溫柔將她拉到懷中。

  她靠在他身上,聽他輕聲開口:「不,我該早點喜歡你。」

  「喜歡你,是我覺得我人生中,最有意義的一件事。」

  「你嫁能給我,」謝長寂嘴角帶了幾分笑,「是上蒼給我的恩賜。」

  「我很感激。」

  花向晚不說話,兩人靜靜相擁,過了好久,謝長寂問她:「讓我留下吧?你不必借助魊靈的力量,你要什麼,我都幫你。」

  「若我想下地獄呢?」

  花向晚靠在他的肩頭,看著不遠處的架子。

  謝長寂聽她莫名其妙的話,沒有覺得半點不妥,他順著她的話,只答:「我陪你。」

  一起沉淪地獄,一起揮霍人間。

  花向晚聽著他的話,閉上眼睛。

  過了好久,她終於出聲:「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02:00 PM

第六十三章

  聽到這聲「好」,謝長寂微微垂眸,他感覺有什麼在他心裡輕輕放下,終於安定幾分。

  花向晚靠著他,由著他清洗著自己,仔細想著未來。

  謝長寂破心轉道……

  那也意味著,問心劍如今已經無人傳承。魊靈如果出世,再難有第二個謝雲亭封印它。

  魊靈出自死生之界,問心劍是它最大的天敵,現下謝長寂破心轉道一事,絕不能讓第二人知曉。

  她掂量不清謝長寂修道具體到底是什麼路數,乾脆直接詢問:「你如今不修問心劍,那修什麼?」

  「修多情劍。」

  「那你豈不是很花心?」花向晚聽到這個名字,有些好笑,謝長寂搖頭。

  「多情並非指男女之情,問心劍求天道,期望脫離於凡塵俗世,以天道角度觀望眾生,窺察世間法則。而多情劍則與之相反,求的是人道。」

  「人道?」

  「以人之心,體會人世之欲,再駕馭人欲,成為世間法則的一部分。」謝長寂解釋著,「問心劍遠離人欲,多情劍則以此為劍。」

  「所以,」花向晚有些明白,「你留在我身邊,也是修道?」

  「你就是我的道。」

  花向晚不說話,她想著在他記憶中看到的破心轉道的場景。

  渡劫期的修士,道心盡碎,修為便無法維繫,全部散盡。散盡之後,壽命也就到了盡頭,他早就該成一具枯骨。

  可他偏生又突然心生執念,再生出了一顆道心,這顆道心在他心中藏匿多年,堅韌不催,於是頃刻間靈力再聚,直入渡劫。

  花向晚垂下眼眸,雖然有幾分猜測,卻還是開口:「那你的道心是什麼?」

  「你。」

  「若我死了呢?」

  花向晚突兀詢問,謝長寂想了想,只道:「我不知道。」

  花向晚一時有些說不出話,破心轉道一事自古罕見,以人為道亦是聞所未聞。

  她想了想,垂下眼眸,想了好久,才開口詢問:「既然已經轉道,怎麼不早說?」

  「不想你因此做決定。」

  他舀水從她頭上澆灌而下,她閉上眼睛,謝長寂替她搓揉著頭髮:「你不想我可憐你,我也不想你憐憫我。」

  「那現在就不是因此做決定了?」

  花向晚輕笑,謝長寂用帕子擦過她眼睛上的水,聲音平淡:「你心中清楚。」

  她緩慢睜眼,看著面前神色平靜的青年,他和昨晚爆發時截然不同,平穩安定得像是沒有半點情緒。

  這樣的眼睛彷彿能看到人靈魂最深處,讓人為之輕顫,她不敢直視,想了想,挪開眼睛。

  他好似什麼都沒發生,為她洗著頭,花向晚看他神色泰然,目光隨意一晃,隨即透過層層水波,看見他與臉上表情截然不同的狀態。

  她愣了愣,隨後意識到什麼,不由得挑眉。

  謝長寂假裝沒有看見她在看什麼,為她清洗乾淨,便起身想要出去,淡道:「洗好了,我幫你……」

  花向晚沒等他說完,主動先伸手攬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浴桶裡,笑眯眯出聲:「就這麼走了啊?」

  謝長寂回眸看她,清俊臉上一如既往,花向晚心裡癢癢起來,主動往前蹭上前去:「道君,你要不要……」

  話沒說完,謝長寂法印一甩,花向晚僵在原地,謝長寂從容起身,自己尋了浴巾擦乾淨水,換上袍子,平靜道:「你剛結契,金丹尚在恢復,需要打坐消化靈力,不要亂來。」

  說著,他回身把人從浴桶裡撈出來,看著花向晚憤憤不平的目光,把人往浴巾裡一裹,迅速擦乾淨水後,像在擺弄一個娃娃一樣,給她一件一件穿上衣服。

  他穿戴整齊,看不出任何異樣,花向晚看見他這不動聲色的樣子,想著剛才在水中看見的,忍不住挑釁:「你是不是不行?」

  謝長寂動作一頓,片刻後,他給她重重繫上腰帶,語氣波瀾不驚:「不要記吃不記打。」

  花向晚被這麼提醒,突然想起最後自己啞著嗓子喊的話,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謝長寂幫她穿好衣服,又弄乾了頭髮,這才解開法咒,轉身往外:「出來吧,我幫你理順靈力運轉。」

  花向晚本來也只是想逗弄他,只是他沒接招,她也覺得無趣,跟著謝長寂到了房間裡,兩人各自拿了蒲團,盤腿坐下。

  「你金丹半碎,如何運轉靈力?」

  花向晚剛坐下來,謝長寂便徑直詢問。

  如今話說開來,花向晚也沒什麼好隱瞞,實話實說道:「我有兩顆金丹。」

  「兩顆?」

  謝長寂皺起眉頭,他記得當年她應該是只有一顆金丹。

  花向晚見他不解,笑了笑,似是漫不經心:「有一顆是我母親的,當年她在天劫中看到合歡宮未來,為了給我求一條生路,便強行中斷了渡劫,我吸取了她所有修為之後,其實沒有能力承受這麼多靈力,便又挖了她的金丹,將她所有修為封存在這顆金丹之中,然後在師父幫助之下藏匿在身體之中,成為了一顆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無法察覺的『隱丹』。」

  她說得平淡,謝長寂垂下眼眸,遲疑片刻後,他拉過她的手,卻只問:「你母親呢?」

  她取了花染顏所有修為,又剖了她的金丹,按理來說花染顏早就不該存活於世,可如今合歡宮卻好好活著一個「花染顏」。

  之前他沒問,是知道這是合歡宮密辛,她不會說,可如今兩人話已經說到這種程度,也沒什麼不好再問的。

  「是我師父。」花向晚實話回答,「當年母親身死,但她是合歡宮的支柱,也是合歡宮震懾外敵最大的存在,哪怕她渡劫失敗,只要她活著,就是合歡宮弟子的依賴和希望。所以師父頂替了她的身份,對外宣稱師父身死,母親渡劫失敗。」

  「所以,你金丹的確碎了。」

  謝長寂搞清楚狀況,語氣微澀。

  花向晚聞言不由得笑起來:「你是不是被騙太多騙傻了,金丹碎沒碎都分不出來?」

  「可我希望這是騙我的。」

  謝長寂抬眼,看向對面人,花向晚沒有出聲,片刻後,她握住謝長寂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笑得格外燦爛:「你要覺得心疼我,那就多和我雙修幾次,到時候別說一顆金丹,說不定我就直入渡劫,直接飛升了呢?」

  謝長寂目光垂落,到她胸口,她動作幅度有些大,把衣服拉開了些,隱約露出一道刀痕末尾。

  他看著她胸口露出的刀痕,遲疑片刻,終究決定換個時間,反握住她的手道:「先把靈力融合吧。」

  花向晚點頭,閉上眼睛。

  兩人心法相合,這場雙修都收獲頗豐,謝長寂高出她一個大境界,她更是佔了大便宜。

  謝長寂同她一起將靈力一圈一圈流轉,進入周身筋脈,等一切做好之後,花向晚感覺整個人都舒服許多。

  她半碎的金丹明顯黏合起來,原本黯淡的外殼也有了幾分光澤。

  花向晚睜開眼睛,輕舒了一口氣,謝長寂跟著睜眼,看著花向晚的表情,目光柔和許多。

  他正開口要說些什麼,就聽門外傳來靈北的聲音:「少主,有消息。」

  聽到這話,花向晚看了一眼謝長寂,謝長寂伸手扶她,兩人一起站起身來,走出門外。

  此時天色已晚,花向晚才發現已經過了一天,靈北站在門外,見花向晚帶著謝長寂出來,忍不住看了一眼謝長寂。

  花向晚知道他的顧慮,擺手道:「說吧。」

  「剛才鳴鸞宮方向有渡劫期修士靈雨降下。」

  聽到這話,花向晚便明白了,她笑起來:「冥惑入渡劫期了?」

  「應該是。」

  靈北點頭:「清樂宮那邊連夜動作,溫容現下已經帶人去了鳴鸞宮。」

  「之前扛雷劫時候不過去,現下過去,」花向晚搖頭,「秦雲衣可就不捨得了。」

  「之前鳴鸞宮藏得很好。」靈北說著,帶了幾分歉意,「我們也沒打探出消息,只知道冥惑吸食了陰陽宗的人,然後逃走消失了,現下也是靈雨降下來,才知道他在鳴鸞宮。」

  「這不怪你。」

  花向晚沒有多說,她心裡清楚,要不是秦雲裳是鳴鸞宮的二少主,在鳴鸞宮暗中盤踞多年,她也拿不到這個消息。

  「那現下我們需要做什麼準備?」

  靈北見花向晚神色泰然,心中穩當許多,花向晚笑了笑:「我都受傷了,需要什麼準備?鳴鸞宮多了個渡劫期,和咱們又沒什麼關係,就和平時一樣,該吃吃該喝喝。」

  「那巫蠱宗那邊……」

  「巫蠱宗怎麼了?」花向晚露出好奇之色,「不是一直好好的嗎?」

  靈北一愣,隨後便明白花向晚的意思,恭敬道:「是,那屬下現下就去嚴查刺殺一事,一定把幕後凶手給少主抓出來。」

  「嗯。」

  花向晚點頭,隨後想起來:「狐眠師姐呢?」

  「在……」靈北遲疑了一會兒,緩聲道,「在地宮。」

  花向晚動作頓了頓,靈北解釋著:「我們將師兄師姐的棺木都存放在地宮,狐眠師姐早上同我一起確認清理好巫蠱宗的事後,便進了地宮裡,現在都沒出來。」

  花向晚沒說話,靈北有些擔心:「我要不要去勸勸……」

  「不必了。」花向晚搖頭,「讓她一個人待著,她想開了,自己會出來,誰也勸不了。」

  靈北應聲,花向晚擺手:「去做事吧,還有,」花向晚想起什麼,叫住靈北,「靈南最近好好修煉了嗎?」

  「修煉著呢,」靈北聽到她提靈南,便笑起來,「天天哭慘,但還是用功得很,雖然比不上少主您當年……」

  靈北說到這裡,覺得有些不妥,想了想,只道:「但已很是不錯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點點頭,稍稍放心了些。

  靈北見花向晚再不問其他,這才行禮離開。

  等靈北走後,花向晚站在原地,謝長寂這才開口:「你將靈南養得很好。」

  「她要是不好,」花向晚聽他的話,笑起來,「我怎麼對得起大師兄和大師姐?」

  說著,她轉頭看向謝長寂:「我還有些事,你先休息吧,我去處理一下。」

  「好。」

  他沒有多加挽留,花向晚為他撫平衣衫,溫和道:「沒事打坐也好,大家都在修煉,你可別落下了。」

  「嗯。」

  安撫好謝長寂,花向晚便轉過頭,她去了藏書閣,開始將所有和雲萊修道方式相關的書都找了出來。

  這些書她以前大多都度讀過,如今又重新讀了一遍。

  讀完之後,,她想了想,終於還是聯繫了昆虛子。

  「花少主?」

  沒想到花向晚會主動聯繫自己,昆虛子有些意外:「這麼晚了,你……」

  「謝長寂到底要怎麼修多情劍?」

  花向晚開門見山,昆虛子一愣,隨後支支吾吾:「你……你說什麼……」

  「他破心轉道我知道了,」花向晚打斷他,直接詢問,「他說修多情劍,以我為道,可昆長老,這世上沒有人會以人為道,他若以我為道,我死了怎麼辦?退一步講,就算我活著,若我是個壞人,他怎麼辦?同我一起當邪門歪道嗎?」

  「你先別激動。」昆虛子聽著花向晚的話,語氣卻是放鬆不少。

  花向晚皺起眉頭:「你好像鬆了口氣?你鬆什麼氣?」

  「我還以為你是來退貨的,」昆虛子實話實說,頗為哀愁,「你現下讓我把他弄回天劍宗不容易,但你要就是關心他,那還好辦些。」

  花向晚:「……」

  她知道昆虛子不靠譜,但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這老頭子還是這麼荒唐。

  昆虛子聽她沉默,整理了一下語言,解釋著:「他說以你為道,這事兒我也查過很多資料了,其實嚴格來說,他不是以你為道,而是以情為道。」

  「什麼意思?」

  「長寂從小對事物都很遲鈍,他修問心劍太早,又天資絕佳,所以遇見你之前,對這世間幾乎沒什麼感情。」昆虛子說著,仔細分析著,「但其實,長寂只是遲鈍,並非無情,他只是不知道他的情緒到底是什麼。而你剛好是他唯一明確的感情,可以說,你是他和這個人世最大的銜接點,所以他需要通過你,去理解這個世界,從你身上去吸取所有情緒。如果有一日,你……呃,我是說假如,」昆虛子做著假設,「假如你走了,但他對世間之情不僅限於你,他對世間之『情』還在,那他還是可以好好活著。」

  「也就是說,」花向晚思索著,「若我能讓他對這世間產生同樣的守護之情,他的道心就仍舊存在。」

  「不錯。」昆虛子應聲,「多情劍一脈,都是要盡力體會世間所有感情,體會過,才能理解,更才能駕馭。」

  花向晚沒說話,想了片刻後,她緩聲道:「我明白了。」

  「那……」昆虛子遲疑著,還是有些不放心,「你打算……」

  「我答應讓他留下。」花向晚開口。

  昆虛子立刻高興起來:「那就好那就好,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

  花向晚沉默片刻,隨後黑著臉切斷了和昆虛子的通信:「昆長老,太晚了,早些睡吧。」

  說著,傳音玉牌就黑了下去。

  等了一會兒,花向晚舒了口氣,她想了想,還是站起身來,習慣性提了燈,走到後院冰河。

  冰河上有些冷,冷風讓花向晚慢慢冷靜下來,她低頭看著冰河下面的人影,緩慢出聲:「逸塵,我又來看你了。這一天發生了很多事,我有些回不過神來。」

  「我把巫蠱宗滅了,做得很乾淨,現在沒有人覺得合歡宮有能力滅了巫蠱宗,溫容就是最大的懷疑對象。」她聲音很輕,面上帶了笑,「冥惑現下突破到渡劫期,秦雲衣想保他,如果溫容執意殺他,新仇舊恨,秦雲衣怕是留不下清樂宮。只要他們鬥起來,就是我機會。」

  「合歡宮只有我一個人,哪怕有謝長寂,我也沒有足夠的把握——你且再等等。」

  她說著,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又道:「還有一件事,我說了,你別不高興。」

  「我打算讓謝長寂留下,」花向晚垂眸,看著冰面,「我知道你不喜歡,可是,他現下已經無處可去了,我得為他找一條出路。」

  說完這話,花向晚沉默。

  謝長寂那句「你心中清楚」迴蕩在腦海,她不敢深想,她蹲下身,伸出手覆在冰面上:「逸塵。」

  她忍不住重復了一遍:「對不起。」

  冰面下的人不會有任何回應。

  她也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她感覺到冰面冷得讓她有些疼了,她終於才收回手。

  「你先好好休息,我改天來看你。」她好似在和一個活人說話,「很快了。」

  說著,她轉過身,一回頭就看見不遠處的草地上站著個人。

  青年白衣提燈,如孤松長月,清冷一身。

  她愣了片刻,隨後便反應過來,想著或許是她在外面太久,讓他過來找了。

  她提著裙走上岸去,有些不好意思道:「在藏書閣有些煩悶,就過來了。」

  謝長寂聽著她的話,平靜看她,明明是冷淡如冰的目光,可花向晚卻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在竭力克制著什麼,讓這目光帶了幾分說不出的侵略和壓迫。

  花向晚被他看得忍不住輕咳了一聲,提醒他回話。

  謝長寂終於才出聲:「為何不回來?」

  花向晚抿唇不言,謝長寂替她回答:「習慣了。」

  「他一個人在這裡。」花向晚知道他不高興,垂眸看向地面,倒沒有半點讓步,「我總得來陪陪他。」

  謝長寂沒說話,片刻後,他只道:「回去吧。」

  說著,他抬手拉過她,提著燈領著她一起往回走。

  兩人靜靜走在院子裡,謝長寂低聲開口:「你說你當魔主,就是想復活他。」

  「是。」

  「合歡宮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是他?」

  聽著這話,花向晚抿唇,她緩慢道:「因為他是鮫人。」

  謝長寂轉眸,花向晚解釋著:「鮫人魂魄與常人不同,他當初將魂魄寄生於碧海珠,碧海珠還在,他就有復活的可能。等我拿到魔主血令,魔主血令有上一任魔主的修為和功法,傳說魔主有一門功法,可讓鮫人魂魄修復重歸。其他人我連魂魄都沒找到,只能先拿到魔主血令,復活他。」

  「若他活過來,你會高興嗎?」

  謝長寂聽她的話,神色淡淡。

  花向晚笑起來:「當然。」

  「那若他活了,」兩人走進房間,謝長寂轉眸看她,「你我便不算欠他什麼,對嗎?」

  花向晚愣在原地,謝長寂放下長燈,走到她面前。

  「我幫你。」

  他聲音很輕,伸手解開她的衣衫,認真看著她:「等復活他,就把這顆碧海珠取了。」

  花向晚不說話,她靜靜看著面前這個人。

  到這件事上,他的目光終於再不掩飾,赤裸裸全是冒犯。

  她被他抵在門上,悶哼出聲那剎,她終於意識到方才不是錯覺,她伸手擁住他的脖子,忍不住詢問:「剛才見面第一眼,你本來想做什麼?」

  「上你。」

  他低下頭,覆在她耳邊:「在他面前。」

  花向晚冷笑,正要開口,就看謝長寂將她耳邊長髮輕輕挽到耳後:「可我忍住了。」

  「兩百年前他死的時候我不在,是我的錯,」謝長寂聲音微喘,「但等他活過來,要這顆珠子還在——」

  他沒有說下去,他低頭吻住她,同她糾纏起來。

  花向晚攬著他,根本沒有任何出聲機會。

  所有忍耐都會加倍奉還,這點花向晚當夜體會得很深刻。

  後續看著有些泛白的天色,她忍不住和他打商量:「謝長寂,以後我們還是提前溝通,你不要總是忍著,這樣不好。」

  「沒關係,」謝長寂吻著她耳垂,「我這樣就很開心了。」

  「我的意思是,」花向晚捏起拳頭,忍無可忍,「這樣對我很不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02:36 PM

第六十四章

  花向晚接近天明時候才迷迷糊糊睡過去,等到醒來之後,整個人都有些不好,趴在床上哼哼唧唧讓謝長寂給她按腰。

  謝長寂只要穿戴整齊,看上去就是個不染紅塵的仙君,坐在旁邊給她按摩,都讓人覺得是種褻瀆。

  花向晚趴在床邊看謝長寂,沒明白這人是怎麼長成這種表裡不一的樣子。她百無聊賴用手去勾謝長寂腰上玉佩,慢悠悠道:「以前真沒看出來你是這樣的……」

  「阿晚!阿晚!」

  話沒說完,狐眠聲音就響了起來,兩人抬眼,就看狐眠興高采烈衝進屋來。

  看見兩個人動作,狐眠在門口一頓,臉色微僵,謝長寂識趣起身,只道:「我先出去練劍,你們說話吧。」

  說著,謝長寂走向門外,路過狐眠時行了個禮:「師姐。」

  狐眠訥訥點頭,等謝長寂走出屋外,狐眠這才走到花向晚面前,看花向晚躺在床上,頗為擔心道:「阿晚吶,你別總逼著謝道君做這事兒,就算不考慮他,你也多考慮考慮你自己受不受得了。」

  聽到這話,花向晚睜大眼,她不可思議看著狐眠,咬牙切齒:「我逼他?」

  「人家長寂一看就是守身克欲的好孩子,你不拉著人家胡鬧,他會主動嗎?」

  狐眠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樣,握著花向晚的手,語重心長勸著她:「我知道你兩百年前沒吃到嘴不甘心,可現在也不能這麼報復性雙修,現下沒有師兄師姐管你……」

  「師姐,」花向晚看她越說越離譜,趕緊打斷她,「別胡說八道了,找我做什麼?」

  「哦,剛剛得到的消息,」狐眠被問及正事,又激動:「溫容和秦雲衣打起來了!」

  「什麼?」花向晚一聽這話,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從床上瞬間爬了起來,坐在床上,高興出聲,「冥惑突破了?」

  「正在關鍵時刻,天雷降在鳴鸞宮,鳴鸞宮附近修士都感覺到了。」

  狐眠說著剛得的消息:「之前冥惑吸食了陰陽宗人的修為,現在鳴鸞宮突然出了一個渡劫期的雷劫,這除了他還有誰?所以溫容立刻趕了過去,可秦雲衣咬死說這是鳴鸞宮自己的長老渡劫,溫容現下也沒辦法,雙方僵住,去找魔主了。」

  花向晚聽著,神色不定,思索著道:「魔主如今……還能管這事兒嗎?」

  「這也說不清。」狐眠說著她得到的消息,「魔主的情況具體如何,大家都不知道,現下溫容秦雲衣鬧過去,未必不是存了查探魔主情況的意思。」

  「你這是哪裡來的消息?」

  花向晚點著頭,追問了一句信息來源,此事秦雲裳都還沒給她消息,狐眠竟先提前知道了?

  狐眠徑直回答:「薛子丹。」

  花向晚一愣,不由得更詫異:「薛子丹?他怎麼不直接給我傳信?」

  「他說他怕謝長寂砍了他。」

  狐眠這話出來,花向晚一時無言,她下意識想說不會,但隨即想起謝長寂幹過些什麼,一時也沒有底氣起來。

  她停頓片刻,只問:「他哪兒來的消息?」

  「他現在就在鳴鸞宮門口看熱鬧呢。」

  狐眠說著,不由得笑起來:「他每次看熱鬧都跑得快,這才兩天時間,就跑到鳴鸞宮的地界去了。」

  花向晚對此倒是見怪不怪,狐眠想了想,有些好奇:「不過也是奇怪,你說這個冥惑,怎麼突然就動手把溫少清殺了呢?還有這個秦雲衣,為了個冥惑,居然願意得罪溫容?」

  花向晚聽著狐眠疑惑,倒也沒出聲,想了想,只道:「你要是沒其他事,就先去休息,我要準備一下。」

  「準備什麼?」

  狐眠不明白,花向晚笑起來:「準備面見魔主啊。」

  狐眠愣了愣,沒一會兒,屋外就傳來一聲鷹嘯,這是魔主下達旨意時派遣的靈使。

  花向晚從床上起身,給自己倒了水,吩咐道:「師姐你先在宮中好好休息,有空指導一下弟子,我先沐浴更衣。」

  「好,那我先走了。」狐眠點點頭,她站起身來,擺手離開。

  花向晚召了侍從進屋來,讓人準備禮服,隨後便去了浴池沐浴。

  她剛步入浴池,沒多久,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她知道來人,也沒回頭,等對方站到她身後,她抬手給自己擦著身子,詢問:「魔主的靈使怎麼說?

  「溫容要求開公審處置冥惑,」謝長寂半蹲下來,抬手替她擦背,「今夜魔宮三宮九宗公審此事。」

  「沒有其他了?」

  「沒有。」謝長寂舀水倒在她身上,「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差不多要收網,等就好了。」花向晚漫不經心,「秦雲衣和溫容早有芥蒂,若冥惑渡劫成功,她一定會保下冥惑。」

  「可鳴鸞宮未必想要保冥惑。」

  「但溫容滅了巫蠱宗。」花向晚提醒謝長寂,「巫蠱宗是鳴鸞宮最得力的宗門,溫容因為巫蠱宗拿溫少清煉屍,一怒之下屠宗,鳴鸞宮不會坐視不理。」

  「鳴鸞宮沒有足夠的證據。」謝長寂提醒花向晚,花向晚笑起來,「只要秦雲衣想要保冥惑,她就必須殺溫容,她想殺溫容,那鳴鸞宮就會有證據。」

  「然後呢?你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聽到謝長寂問這個問題,花向晚轉頭,翩然一笑:「殺了溫容。」

  謝長寂抬眸看她,只道:「我可以直接殺了她。」

  「不,」花向晚搖頭,雙手放在水池旁邊,輕輕撐起上半身,靠近謝長寂,「我要鳴鸞宮動手。」

  謝長寂不出聲,他思考著花向晚想做的事,花向晚笑起來,伸手捧住他的臉:「你要乖啊,道君。」

  「知道了。」

  謝長寂聽出其中警告,從旁邊取了浴巾,將她整個人一裹,便撈了出來。

  她盛裝打扮了一番,等準備好後,便帶著靈南靈北謝長寂一干人等,從傳送陣直接到達魔宮。

  每個宗門都有直接傳到西境主城的傳送陣。

  傳送陣這東西,必須兩地陣法同時開啟,有一個傳送點,一個接收點,才能開啟,魔宮平時並不會開啟接收法陣,只有魔主親自下令,才會開啟。

  花向晚一干人從傳送陣一出來,就看見旁邊傳送陣一個又一個身影顯現。

  三宮九宗的掌事人都趕了過來,花向晚看了一眼,小聲同謝長寂道:「都是過來看魔主死沒死的。」

  說著,她領著謝長寂等人,提步往裡面走去,一面走一面吩咐:「等一會兒你一定要裝成對我沒什麼感情、我們完全就是兩宗結盟的樣子,不要讓人覺得我們倆感情太好了。」

  「少主,這點您多慮了」

  靈南在後面聽到花向晚說這句話,忍不住開口:「少君這張臉看上去就感情好不起來的樣子。」

  花向晚聞言,忍不住往謝長寂臉上多看了幾眼。

  仙風道骨,不染凡塵。

  看上去不僅和西境格格不入,和「感情好」這三個字也是完全排斥。

  花向晚放心幾分,走進大殿前,她調整了一下狀態,露出幾分哀愁來,才領著眾人走向大殿。

  大殿門前站著兩個守衛,看見他們浩浩蕩蕩一批人,守衛冷道:「花少主,隨從不得入殿。」

  「知道。」花向晚看了守衛一眼,主動拉過謝長寂,「這是合歡宮少君。」

  守衛聞言,多看了一眼謝長寂,隨即立刻躬身讓開。

  謝長寂回握住花向晚,神色溫和幾分。

  兩人手拉手一起進了大殿,這時殿中已經滿座,只有巫蠱宗的位置還空著。

  兩宮九宗的人都注視著他們,兩人將所有人目光視若無物,花向晚領著謝長寂,一路上了台階,坐到高台上三宮所佔的位置。

  謝長寂和花向晚共席,溫容坐在花向晚旁邊,對面秦風烈領著秦雲衣各有一席,端坐在高處。

  大殿鴉雀無聲,大家各自打量著情況。

  沒有一會兒,就聽大殿門打開,有人唱喝出聲:「魔主到——」

  聽到這話,除了高台上的三宮執掌者,其餘九宗人紛紛單膝跪下,高呼出聲:「魔主萬福金安。」

  大殿門口空蕩蕩一片,彷彿沒有人存在。沒一會兒,高處帷幕之後,一個身影彷彿是流沙堆砌一般,一點點出現映在帷幕上。

  看不清他的面貌,只依稀能看見一個身影,寬袍,玉冠,面上似乎是戴了半張面具,他側著臉,隱約可以看見面具的棱角。

  「許久未見,」青年聲迴蕩在大殿,根本聽不出具體從哪個地方傳來,他在帷幕後,輕輕側臉,似是看向花向晚,「阿晚近來可好?」

  聽到這話,謝長寂在側位緩慢抬頭,看向帷幕後青年,目光微冷。

  花向晚從容一笑,微微彎了彎上半身,算作行禮:「勞魔主記掛,一切安好。」

  「聽說你拿到了兩塊血令,」青年語氣帶笑,聽不出深淺,好似友人一般閒聊,「著實令本座驚訝。」

  「是清衡上君幫忙,」花向晚趕緊推脫,忐忑道,「屬下……屬下也只是運氣好而已。」

  「不過,還有兩塊血令,已經在秦少主手中,」青年目光挪過去,轉頭看向秦雲衣,「阿晚你的運氣,大約是要走到頭了吧?」

  「那是自然,」花向晚垂下眼眸,立刻表態:「屬下不敢與秦少主相爭。」

  「秦少主是人人稱讚的活菩薩,」青年誇讚著,「聽說這次,秦少主又打算救人了?」

  「是!」

  聽青年終於提到正事,溫容立刻激動起來,她站起身,就差指在秦雲衣鼻樑骨上,怒喝叫罵:「冥惑殺了我兒少清,證據確鑿,但秦少主卻不肯讓我殺了他,不知少主是何居心?!」

  「九宗的宗主,敢殺三宮的少主。」

  青年說著,語氣帶笑:「膽子的確很大。」

  「魔主。」

  聽著兩人對話,秦雲衣終於起身,她恭敬行了個禮,從容不迫道:「溫少主遇害一事,還有許多疑點,鳴鸞宮也是基於如此考量,才沒有第一時間交出凶手。」

  「疑點?」

  青年似乎覺得有趣:「秦少主是發現了什麼?」

  「據屬下所知,溫少主遇害當夜,不僅有冥惑在神女山,同時還有合歡宮花少主與其少君,也都在神女山上。」

  聽到這話,花向晚轉頭看過去,就看秦雲衣似笑非笑:「不如讓花少主來聊一聊,當天夜裡,發生了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03:10 PM

第六十五章

  聽著秦雲衣的話,花向晚面上故意露出一絲難堪,她看了一眼旁邊溫容,似是有些心虛:「那個……具體發生過什麼,我已同溫宮主說過了。」

  花向晚這麼一提醒,溫容便明白過來。

  溫少清之死,源於他和花向晚想聯手算計謝長寂嫁禍冥惑,這話只能暗地裡說,現下謝長寂在這裡,花向晚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說真話。一旦說假話,到時候漏洞百出,便說不清了。

  溫容想著溫少清死前的消息,以及冥惑這一路逃竄的舉動,心中便有了定數,冷著聲道:「神女山當夜發生的事我已經清楚,沒什麼好問的。我兒傳音在此,已死之人,還會作假不成!」

  說著,溫容將一塊傳音玉牌拍在桌上,裡面傳來溫少清臨死前的求救聲。

  這塊玉牌是花向晚給她的,溫少清死前最後說的話都在裡面,溫容紅著眼,聽著兒子一遍一遍求救的聲音,死死盯著秦雲衣:「鐵證如山,秦少主還不肯交人嗎?!」

  聽著玉牌中的呼救聲,秦雲衣微微皺眉,但她依舊沒有讓步:「溫宮主,就算溫少主臨死前說是冥惑殺他,也不代表溫少主死於冥惑之手。據冥惑所說,他與溫少主起衝突之後,溫少主便以傳送法陣逃走,隨後消失,這期間發生了什麼——」

  「我兒死於溺水之中!」

  溫容打斷秦雲衣,怒喝:「誰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他就是怕清樂宮用魂燈找到他,他說逃走就逃走?那我兒既然已經逃了,為何之後便沒了消息?」

  「這就要問花少主了,」秦雲衣看向花向晚,眼中帶冷,「若在下沒有認錯,這傳音玉牌應當是你的,後續溫少主還有沒有其他內容,也就只有花少主自己知道。」

  聽著這話,花向晚眼眶微紅,她似乎是在竭力克制自己情緒,緩了許久,才捏著拳頭,啞聲提醒:「秦少主,你畢竟是少清的未婚妻!」

  秦雲衣皺起眉頭,有些不明白花向晚的意思,花向晚眼中滿是憤恨,提高了聲提醒:「哪怕他死了,你也是他未婚妻!如今他屍骨未寒,你就這麼偏心另一個男人,你對得起他嗎?!」

  這話一出,秦雲衣面色微僵,溫容聞言,眼中也帶了幾分怒意。

  花向晚似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站起身來,頗為激動:「是,冥惑是你一手提拔起來,你們相識許久,糾葛頗深,可少清與你我也算一同長大,如今少清遺言在這裡,你卻不肯相信,偏生要信冥惑的話,他說沒殺就沒殺,他若不動手,少清呼救是做什麼?」

  「我只是不想讓真凶逃脫。而且,花少主與其管我,倒不如管管自己,」秦雲衣神色淡淡,端起茶杯,雲淡風輕抿了一口,「清衡道君還在這裡,倒不必表演你和少清情深義重了。」

  聽到這話,眾人下意識看向謝長寂,謝長寂面上神色看不出喜怒,但也配合秦雲衣,轉頭看了花向晚一眼,冷聲道:「坐下。」

  花向晚聞言,似是有些難堪,她低下頭來,狼狽收拾起情緒,強逼著自己坐回原位。

  一坐下,她就暗暗扭了謝長寂一下,謝長寂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撫式拍了拍。

  在場眾人都看著這齣好戲,暗嘆花向晚果然是個上不了台面的蠢貨,溫少清畢竟死了,謝長寂這顆大樹在面前,她卻還要為個死人得罪活人。

  然而這場景落在溫容眼中,便不一樣起來,她看著在場眾人事不關己的模樣,竟唯一只能從花向晚身上,找到些喪子之痛的共鳴。

  這麼多人,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過溫少清。他死了就是死了。

  哪怕是秦雲衣——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這時候還能冷靜至此,護著另一個男人,挑撥著花向晚和謝長寂的關係。

  她過往一直看不上花向晚,覺得溫少清挑選這個未婚妻不入流,所以一心一意想撮合秦雲衣和溫少清。

  秦雲衣修為高深,進退有度,她深知溫少清修行並無天賦,能依靠秦雲衣在西境站穩腳跟,也是一條出路。

  可如今看秦雲衣的樣子,她卻寒心起來,當年若她肯扶花向晚一把,只要能把合歡宮的事瞞下去,那花向晚對溫少清真心實意,必不會辜負他,可秦雲衣……

  溫容痛苦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卻是轉頭看向高處一直不說話碧血神君,恭敬道:「魔主,現下情況已經明瞭,我兒最後傳音足以證明冥惑是最後傷害我兒之人,之後我兒掉入溺水,又不知為何被巫蠱宗之人將屍骨帶走,無論冥惑是不是殺我兒的真凶,他以宗主之位,以下犯上意圖謀害我清樂宮宮主,便當以死謝罪,還望魔主為屬下做主。」

  「溫宮主——說得也有些道理,」帷幕後的青年用折扇輕敲著手心,目光轉向九宗位置,「不如聽聽巫蠱宗是怎麼說的,為何溫少主的屍骨,會到他們那裡?咦?」

  說著,青年疑惑起來:「巫蠱宗的人呢?」

  在場沒有人說話,青年又問:「陰陽宗的人呢?」

  「陰陽宗金丹期以上都被冥惑殺了。」

  一聽青年問話,溫容立刻回答:「他為了突破,將自己宗門金丹期以上弟子修為吸食殆盡,如今陰陽宗已經沒了!」

  這事在場有些人清楚,但九宗有些人還並不知道,聽到這話,面色大駭,但也都不敢出聲。唯有道宗宗主皺起眉頭,直接道:「他身為一宗宗主,怎可如此?」

  「那,他如今突破了?」

  碧血神君聽到此事,倒也不怒,反而饒有趣味,秦雲衣聞言,恭敬道:「宮主,冥惑已熬過雷劫,步入渡劫之列。」

  「渡劫啊……」碧血神君笑起來,頗為讚揚,「我西境有一個渡劫修士不容易啊,不錯,當賞!」

  「可陰陽宗……」

  溫容急急開口,碧血神君打斷她:「這本就是冥惑自己的宗門,他身為一宗宗主,處理自己宗門弟子,有什麼問題?」

  聽著這話,溫容面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出聲。

  碧血神君搖著扇子,轉頭又問:「那,陰陽宗沒了,巫蠱宗呢?怎麼也不見人來?」

  「回稟魔主。」

  站在門口負責照看大殿事務的總管金陽恭敬行禮:「巫蠱宗沒有回話,屬下已經派人過去查看了,一會兒就會有結果。」

  「唉,」碧血神君嘆了口氣,似是苦惱,「本座如今還沒死呢,眾人便不把本座當回事了。叫人來議事,小小一宗,都敢不來了。」

  說著,碧血神君轉頭,看向溫容:「現下怎麼辦呢,巫蠱宗的人也不見,具體也搞不清到底人到底是不是冥惑殺的,要不……」碧血神君看向秦雲衣,「若冥惑拿不出什麼證據證明自己無罪,便按西境的規矩處理。兩位都是渡劫期修士,生死台上一見,贏了,就是對的,輸了,就是錯的。如何?」

  「好。」

  「不妥。」

  溫容和秦雲衣同時出聲。

  冥惑剛剛步入渡劫,同溫容相比,幾乎是毫無勝算。溫容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機會,聽秦雲衣又反對,她皺起眉頭,越發不滿:「秦少主你什麼意思?」

  「魔主,其實屬下有一個辨別真相的法子。」

  秦雲衣開口,花向晚和謝長寂抬起頭來,碧血神君有些好奇:「哦?」

  「屬下有一法寶,名曰『真言』,可辨別人說話真偽。」

  聽到這話,花向晚心提起來,她倒是可以說真話,畢竟她真的什麼都沒幹。可謝長寂……

  她面上不顯,心中慌亂,隨後就看秦雲衣回過頭來,掃向她和謝長寂:「不如將當時神女山上在場之人的話都驗一遍,那便可以驗出真假。」

  「竟有此等法寶?」

  碧血神君笑起來:「那……」

  「那倒不如,直接讓冥惑過來,」花向晚打斷碧血神君的話,看著秦雲衣道,「我也有一法寶,可直接將他人識海中的過往展現在眾人面前,且不傷受查探者分毫。這樣一來,冥惑有罪無罪,具體做了什麼,便十分清楚了。」

  「這樣最好。」

  一聽有這樣的東西,溫容立刻出聲,盯著秦雲衣:「把人叫進來!」

  秦雲衣沒說話,花向晚笑起來:「秦少主,若不是做賊心虛,又有什麼好遮掩的呢?」

  「是啊,」碧血神君也笑起來,「秦少主,還是把冥惑叫上來吧。」

  碧血神君開口,秦雲衣再攔便顯得欲蓋彌彰起來,她深吸一口氣,只能道:「是。」

  她轉身走下高台,打開大門,踏出殿外傳音。

  大殿內禁止傳音,為此特意設了法陣,秦雲衣一開門,法陣便有了缺口,花向晚趁機立刻給靈北傳音:「趕緊找機會把巫蠱宗滅宗的消息送進來。」

  花向晚傳完消息,秦雲衣也傳音完畢,折了回來。

  一殿人等了一會兒,就聽外面傳來腳步聲,隨後一個青年進入大殿,恭敬行禮:「見過魔主。」

  他周身陰氣環繞,一進大殿,大殿中就帶了幾分冷意。

  秦雲衣站起來,吩咐道:「冥惑,花少主要將你的記憶展示給眾人給你清白,你可願意?」

  聽到這話,冥惑動作一僵,秦雲衣開口,聲音溫和,卻帶了幾分警告:「冥惑。」

  冥惑低下頭,僵硬出聲:「是。」

  他對秦雲衣這言聽計從的樣子,眾人立刻明白了秦雲衣力保他的原因。

  有一條忠心耿耿的狗不容易,更何況這條狗,還是渡劫期。

  得了冥惑允許,花向晚站起身來,走下高台。

  她來到冥惑身前,笑著道:「冥宗主,等一會兒我會將你識海中的景象用法寶展現給眾人看,還請你盡量回想溫少主出事當夜的場景,若是回想到其他場景,也會被展現出來,到時還請勿怪。」

  聽到這話,冥惑有些緊張,花向晚從手中取出一顆珠子,這顆珠子看上去平平無奇,像是一顆夜明珠,花向晚將它握著,口中誦念有詞,閉上眼睛,將手指抵在冥惑眉心,安撫道:「還請冥宗主勿作抵抗,以免受傷。」

  說著,她的神識便侵入冥惑識海,她的神識強度遠大於冥惑,剛一入內,冥惑便覺得一股強大氣息鋪天蓋地而來,他根本決定不了自己在想什麼,他只覺有一隻巨手將他的記憶拽出來,這些記憶都狼狽不堪,令人羞恥。

  不可以!

  他猛地反應過來,這些記憶都會被其他人——尤其是秦雲衣看見。

  巨大的抗拒升騰而起,在最狼狽、他偷偷拿走秦雲衣一塊手帕貼在身前的畫面朝著前方襲去那一瞬間,他不顧一切猛地睜眼,靈力朝著花向晚猛地轟去!

  花向晚驚叫出聲,謝長寂瞬間出現在她身後,一把扶住她,一掌擊在冥惑身上,只聽一聲巨響,冥惑便被重重擊飛出去,狠狠撞在設置好的結界之上。

  這一番變故驚得眾人立刻起身,溫容厲喝出聲:「冥惑,你這是做什麼!」

  「你……」花向晚皺起眉頭,「你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為何如此抵抗?」

  聽到這問話,冥惑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秦雲衣也不滿起來,但她克制住情緒,只道:「冥惑,怎麼了?可是花少主對你做了什麼?」

  「他傷了晚晚。」

  謝長寂聽到這話,立刻冷眼看過去,盯著秦雲衣:「心中無鬼,這麼怕做什麼?」

  「不是……」冥惑終於出聲,他僵著聲道,「有些記憶我不想讓人看到……」

  「可這是你唯一證明自己的辦法,」花向晚緊皺眉頭,「你到底不想讓人看到什麼?」

  「罷了!」

  溫容一甩袖子,轉頭看向秦雲衣:「秦少主,現下是他不願意自證清白,不是我們不給機會,反正最終都要動手,生死台上見就是了!」

  「溫宮主,是人就有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秦雲衣還不肯放棄,僵著聲道,「不如還是用『真言』……」

  「魔主!」

  話沒說完,門口就傳來金陽帶了幾分急切的聲音。

  眾人看過去,就聽金陽沉下聲來:「巫蠱宗沒了。」

  這話一出,秦風烈猛地起身。

  巫蠱宗是鳴鸞宮下左膀右臂,一直以來最得力的助手,現下突然沒了,比一個冥惑重要太多。

  他冰冷出聲:「什麼叫沒了?」

  「是啊。」

  碧血神君聲音懶洋洋的,似乎是在提醒秦風烈身份,重復了一遍:「什麼叫沒了?」

  「巫蠱宗破壞了傳送法陣,所有消息送過去都不見回應,從聯繫不上巫蠱宗起,屬下便立刻派最近的人手趕到了宗門,現下傳來消息,巫蠱宗上下,一個人都不見了。現場有打鬥跡象,但被清理得很乾淨,根本看不出痕跡,也沒有留下任何氣息。」

  「都不見了?!」

  秦風烈提了聲音:「一宗這麼多人,平白無故,就都沒了?」

  「秦宮主,」金陽聽著秦風烈的話,提醒他,「屬下乃魔宮總管,只是順帶調查,並不對此事負任何責任,秦宮主要怪罪,怕是找錯了人。」

  「秦宮主,」碧血神君在帷幕後輕笑,「我可還沒死呢。」

  「是屬下失態。」

  秦風烈回過神來,恭敬行禮,冷著聲道:「事發突然,巫蠱宗本歸屬於鳴鸞宮管轄,屬下需立刻趕往處理此事,還往魔主恕罪。」

  「那就這樣定吧。」

  碧血神君似是有些疲憊:「你去查巫蠱宗之事,三日後生死台,溫宮主和冥惑,生死有命。」

  「是。」

  聽到這話,秦風烈行禮:「屬下領女兒先行退下。」

  「去吧。」

  碧血神君揮手,秦風烈立刻起身,領著秦雲衣往外,其餘人等立刻行禮退出,等到花向晚站起來,碧血神君突然開口:「阿晚,你留下。我有話,想單獨同你說。」

  聽到這話,謝長寂回眸看過去,花向晚拍了拍謝長寂,低聲道:「外面等我。」

  謝長寂抬眼看了一眼帷幕,青年在裡面搖著扇子,他頓了片刻,點點頭,往下走去。

  等他走出大殿,總管金陽關上大門,大殿中就只留下花向晚和碧血神君。

  兩人沉默片刻,碧血神君輕笑起來,朝花向晚招手:「過來。」

  聽到這話,花向晚站起身來,坐到帷幕外的腳踏上。

  她看上去十分乖巧,恭敬出聲:「許久未見魔主,不知魔主可還安好?」

  「不好,」碧血神君徑直開口,「若我還好,今日還有秦雲衣說話的份?你知道的,」對方將花向晚的頭隔著簾子按在自己腿上,聲音溫柔,「本座從來不捨得讓他們欺負你,只要你完成答應好本座的事,本座對你一向很好。」

  「阿晚知道。」

  花向晚靠著碧血神君,聲音溫和:「只是如今外面都傳神君天壽將近,連魔主血令都交出來了,阿晚無人庇佑,心裡害怕。」

  「怕麼?」

  碧血神君笑出聲來,他挑起花向晚的下巴,隔著帷幕,低頭看她:「雲萊第一人都來了,你還有什麼好怕?」

  「他怎麼能和魔主相比?」花向晚仰頭看著他,真誠笑起來,「他不過就是為了尋找魊靈而來,怎麼可能像魔主一樣待我?人有所求,才有所得,我與魔主生死與共,他又怎能相比?」

  聽到這話,碧血神君含笑不語。

  好久,他的手探出紗簾,那是一雙極為漂亮的手,勾起她脖頸間的紅線,拉出她胸口的碧海珠。

  花向晚心上發緊,克制著自己不要有任何異常,看著碧血神君摩挲著她頸上碧海珠,聲音溫和:「戴著碧海珠,枕著他人臂,阿晚,謝長寂,真的不介意嗎?」

  「魔主,」花向晚提醒,「謝長寂修問心劍,他是為魊靈而來。」

  「如此啊……」

  碧血神君似是有些遺憾,他放下碧海珠,將手收回紗簾,回靠到位置上。

  「罷了,你去吧。本座累了。」

  「是。」

  花向晚抬眸看了他一眼,恭敬退下。

  等她走出大殿,就看謝長寂等在門口,他靜靜注視著她,片刻後,淡道:「走吧。」

  說著,便有一位宮人上前,領著兩人往後殿安排好的客房走。

  有外人在場,兩人不方便說話,花向晚偷偷瞄了一眼謝長寂,他神色看不出喜怒,過往她體會不出他的情緒,但現下,她憑著自己的經驗,直覺有些危險。

  她打量著四周,神識查探一番後,確認附近無人窺視,便悄悄靠近謝長寂,將手挨在他的手邊,與他衣袖摩擦。

  謝長寂不動,花向晚便更主動些,在衣袖下拉住他的手,在他手心用手指輕輕撓他。

  謝長寂還是不為所動,花向晚想了想,乾脆一把將謝長寂的手臂抱在懷中,謝長寂終於有了反應,回頭看她,花向晚眨了眨眼,露出討好一笑。

  謝長寂停下腳步,轉身看她,花向晚愣了愣,還未反應,對方就低下頭,輕輕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花向晚呆在原地,感覺心跳得有些快,謝長寂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轉身往前,跟上宮人,花向晚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追到他旁邊去,這次老實起來,不敢亂動了。

  兩人靜默著走進客房,宮人告退,花向晚立刻開始檢查房間,確認房間裡沒有什麼窺聽窺視的法陣符文之後,趕緊設下結界。

  這時候她才回頭,就看謝長寂正低頭鋪著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就愣愣看著他。

  明明兩個人什麼事都做過無數遍,可不知道為什麼,他這麼不含任何情慾一親,竟就讓她覺得心動異常。

  感覺好像回到年少時候,他那時候做什麼事,都是這麼點到即止,淺淺淡淡。

  凡事若不沾慾,只談情,她便覺得害怕。

  可這害怕之間,又總隱隱約約,讓她有些歡喜。

  她靜靜看著面前人,謝長寂鋪完床,等回過頭,就看見花向晚正看著他,好像少女時候那樣,無措中帶了幾分欲言又止。

  「怎麼了?」

  他開口詢問,花向晚聽到他出聲,才含糊著:「你……你剛才親我做什麼?」

  「我以為你想要我親你。」

  謝長寂誠實解釋,花向晚莫名有些尷尬,轉過頭:「我沒有。」

  「那你在做什麼?」

  「我……」花向晚說起來,莫名覺得氣勢低了幾分,但又覺得自己也沒做錯什麼,她輕咳了一聲,「我就是,怕你衝動做什麼不好的事。那個,我和魔主之間就是交易關係,當年他同我要一個東西,答應庇護合歡宮。所以這些年我在討好他,但我和他之間沒什麼,你如果聽到什麼風言風語……」

  「我知道。」謝長寂開口,打斷花向晚的解釋,花向晚詫異抬頭,「你知道?」

  「他的聲音我聽過。」謝長寂解釋,「在畫卷幻境裡,取秦憫生愛魄那個人的聲音,就是他。」

  花向晚一愣,隨後便明白謝長寂的意思:「你說他是當年那件事背後那個人?」

  「不錯。」

  得到謝長寂肯定,花向晚思索著他的話,沒有出聲。

  謝長寂走到一旁,垂眸給自己倒了茶,過了一會兒後,他又轉頭看向花向晚:「其實剛才我撒謊了。」

  「嗯?」

  花向晚愣愣抬頭,就看謝長寂靜靜看著她:「剛才是我想親你。」

  「啊?」

  花向晚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謝長寂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她,低聲道:「本還是有些生氣的,但看你哄我,便只覺得高興了。」

  「你……」花向晚低著頭,思緒散漫,敷衍著道,「你也挺好哄的。」

  「終歸是要死的人,」謝長寂聲音很淡,實話實說,「倒也不必太過計較。」

  聽到這話,她本來打算誇讚的話都噎在胸口,一時竟有些分不清,謝長寂到底是想得開,還是想不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03:23 PM

第六十六章

  「你……」她有些無奈,「你又知道他要死了?」

  「你不打算殺他?」

  謝長寂抬眸,花向晚笑起來:「打算……自然是打算。但我想殺就能殺嗎?」

  謝長寂沒說話,花向晚直覺不好,趕緊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能,但魔主於我還有用處,你先別管,等到時候我再叫你。」

  「嗯。」

  謝長寂垂眸,沒有多問。

  花向晚看他全然接受她的計劃,不由得笑起來:「我還以為不會同意。」

  「為何?」

  「我以為你會和我說你要幫我把所有人殺了。」花向晚開著玩笑。

  謝長寂聞言搖頭。

  「我不能事事幫你。」

  正經門派修道,最忌諱的就是走捷徑。

  世上之事皆為歷練,心境不到,天劫之時,便會一一償還。

  花向晚聽著他的話,忍不住調侃:「好像你想幫就能幫一樣,你當西境修士都是麵糊的?」

  「終歸不會讓你出事。」

  謝長寂說話向來穩妥,沒有把握不會開口。

  花向晚一聽便知道他心中應當是有過對比盤算,目光不由得落到他腰上懸掛著的佩劍上。

  她有些想開口,卻又怕惹他不快。

  破心轉道……他就再也不是問心劍一道,那他曾經震懾兩地的問心劍最後一式,太上忘情,怕是再也使不出來了。

  對於一個劍修而言,能否參悟最後一劍,在實力上的差距有如天塹之隔。

  沒有最後一劍的謝長寂,便再也不是那個能一劍滅宗,劍屠一界的謝長寂。

  想到這一點,花向晚逼著自己挪開目光,不讓謝長寂察覺異樣。然而謝長寂卻似乎明銳知道她在想什麼,只道:「那不是真正的最後一劍。」

  「什麼?」

  花向晚疑惑,謝長寂解釋:「我兩百年無法飛升,困於此世,故而,這並非屬於我的最後一劍。無需愧疚,亦無需遺憾。」

  花向晚聽著謝長寂的話,有些明白過來,謝長寂當年的最後一劍,是在絕情丹下逼著自己參悟的一劍。

  可沒有真正堪破內心的劍,絕不是一個劍修真正的最後一劍。

  而他說的「無需愧疚,亦無需遺憾」,寬慰的不是自己,是她。

  明明比常人遲鈍不明白感情,卻又事事如此敏銳無微不至,倒也不怪她少年時喜歡他。

  謝長寂見她不說話,想了想,便轉了話題:「冥惑為什麼不肯讓大家看他的識海?」

  「這個啊,」花向晚聽他提起這個,忍不住有些得意,「是人就受不了這個,我打個比方。」花向晚湊近他,笑眯眯開口,「要是你偷聽我洗澡,你願意讓我知道嗎?」

  謝長寂動作一頓,沒有出聲。

  他故作鎮定轉頭看向她的乾坤袋,只問:「你何時有能將人識海畫面讓眾人看到的法寶的?」

  這種法寶聞所未聞,如果有,那必定是天階法器。

  「哦,我當然沒有,」花向晚理直氣壯,謝長寂有些疑惑,就看花向晚舉起一顆夜明珠,坦誠道,「就是顆夜明珠。」

  謝長寂一愣,花向晚認真解釋:「我就知道他不敢,詐他的。」

  「那,」謝長寂思索著,「之後呢?冥惑殺不了溫容。」

  「他是殺不了,」花向晚笑起來,「可眾人拾柴火焰高啊。」

  「等著吧。」

  花向晚轉頭看向窗外:「很快,他就會主動找我。」

  魔宮一夜,除了合歡宮以外,其他宗門都是一夜未眠。

  大家議論著陰陽宗和巫蠱宗滅宗之事,而秦風烈則親自去了巫蠱宗查看情況。

  秦雲衣坐在屋中,冥惑跪在她面前,秦雲衣冷冷看著他:「非要找死?」

  冥惑抿唇不動,秦雲衣上前一巴掌狠狠抽在他臉上:「你以為你到渡劫期,就是個東西了?!」

  冥惑被她打歪了臉,唇邊溢出血來,他冷靜轉頭,低聲道:「主子勿怒,手疼。」

  「你是不是騙我?」

  秦雲衣湊到他面前:「溫少清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

  冥惑冷靜開口,秦雲衣盯著他:「那這麼好的機會你為什麼放棄?西境人什麼齷齪事沒見過,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冥惑目光微動,秦雲衣低喝:「說啊!」

  「我會殺了溫容。」

  冥惑不敢看她,垂下眼眸,低聲道:「主子不要生氣。」

  秦雲衣沒說話,她看著面前青年。

  他贏不了溫容,上了生死台,生死不論,以溫容的實力,他上生死台就只有死的份。

  以前也不是沒想過他會死,然而如今清晰認識到他要死,她有些憤怒。

  她養的狗,居然要讓溫容宰了?

  她盯著他,抬手觸碰上他臉上紋路。

  他有一張極為蒼白的臉,像畫布一般,陰陽宗的家徽繪製在他臉上,讓他整個人顯得格外陰鬱詭異。

  可這樣依舊可以看出,這原本是一個五官極為英俊的青年。

  她的手指輕輕拂過他的紋路,冥惑感覺到她指尖帶來的酥麻,整個人輕輕顫抖起來。

  秦雲衣指尖一路往下,冥惑呼吸聲越重,秦雲衣動作頓住,許久後,她低下頭,輕聲開口:「給我滾出去,今晚就走,贏不了,至少活著給我當狗。」

  這句話讓冥惑一愣,秦雲衣抬眼,兩人距離極近,秦雲衣冷著聲:「要是能贏,」她說得認真,「我可以許你一個願望。」

  冥惑不說話,他悄無聲息捏起拳頭:「什麼願望?」

  秦雲衣笑起來,語氣中帶了嘲諷:「什麼都可以。」

  說著,她將人一腳踹開,走出門去:「滾吧。」

  她一出門,冥惑眼神便冷了下來。

  他要贏。

  他不僅要活著,他還得贏。

  這是他最接近神的一次機會,他不惜一切代價,必須得贏!

  他跪在地上想了許久,設下結界,隨後將血滴到地面,閉上眼睛。

  血落在泥土之中成了一個血色法陣,他微微顫抖著,誦念出召喚邪魔的咒語。

  兩百年前,橫行於雲萊西境兩地的邪魔,「魊」,它能快速增強人或修士的力量,代價是,實現願望後,逐漸失去心智,作惡人間,成為魊靈的養分。

  當年魊靈出世,便是依靠「魊」作惡人間所換取的力量,讓它越發強大,最後在此界修士裡應外合之下,打開死生之界,放出了這些「魊」的主人,魊靈。

  召喚「魊」的術法已經很多年無人使用,他不知道如今他還能否召喚出這樣的邪魔,可這是他唯一的出路。

  血一滴一滴繪製成法陣,在睡夢中的花向晚猛地睜開眼睛。

  識海中被封印的東西蠢蠢欲動,似乎受人感召,她悄無聲息起身,穿上黑色袍子,回頭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謝長寂,轉身走了出去。

  他一走,謝長寂便立刻睜開眼睛,翻坐起身。

  問心劍幻化到手中,它似乎感知到什麼,瘋狂顫動著。

  他閉眼感應片刻,抓著問心劍便衝了出去,幾個起落來距離後院不遠處的屋頂。

  屋頂之上,青年半張黃金面具覆面,正朝著鳴鸞宮院落方向急奔而去,謝長寂迎著對方一劍橫掃,對方手中折扇一轉,法光朝著謝長寂亦是疾馳而來。

  劍光法光衝撞在一起,兩人一瞬皆被拉入對方領域之中。

  若是低階修士被渡劫修士拉入自己領域,那就是任人宰割,可若兩個實力相當的渡劫修士同時展開領域,雙方便幾乎是同時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意識到這一點,對方全不戀戰,迅速收起領域,疾步撤開,然而謝長寂緊追不捨,一劍弧光盈月,破空而去,長劍臨近青年,瞬息化作無數把光劍絞殺而去,如密密麻麻金蛇纏繞周身。

  青年法陣一轉,同光劍撞在一起,謝長寂身形極快,頃刻出現在他身後,長劍猛地一切——

  人頭落地。

  只是受了這致命傷,對方卻一滴血都沒流出,整個身體瞬間化作一張被切成兩半的符紙,飄然而下。

  「哎呀呀,」不辨男女的聲音飄蕩在謝長寂耳邊,「謝道君,你到底是來除魔的,還是成魔的呀?魊靈出世,這都不管了嗎?」

  話音剛落,一道魊靈邪氣沖天而起,謝長寂轉頭看向邪氣方向,手中問心劍震得厲害。

  他提著劍,看了許久,終於還是收劍轉身。

  ******

  謝長寂打鬥時,冥惑房間裡,他看著血流淌在地面,不斷誦念著召喚的咒語。

  他必須要贏。

  無論任何代價。

  執念縈繞在他周身,許久後,他感覺周邊靈力波動,一個身影在黑夜中慢慢顯現。

  他誦念咒語之聲停下,緩緩抬頭,就看女子隱於黑袍之中,低沉著聲開口:「你召喚我?」

  「是。」

  冥惑盯著她:「我要魊。」

  「魊,寄生於人,可以讓你快速增強修為至巔峰,」女子聲音聽不出具體的音色,她帶了幾分笑,「可作為代價,你所有修為,最終都會成為魊靈養分,你願意供養我?」

  「只要你幫我殺了溫容,」冥惑冷聲開口,「我願意。」

  女子輕笑出聲,片刻後,她伸出手,抵在冥惑眉心:「願你不悔。」

  說完那一剎那,屬於魊靈的邪氣在女子身上一瞬炸開!

  周邊鳥雀驚飛而起,所有修士瞬間看向邪氣沖天方向,而在這靈力波動漩渦之中,黑氣鑽入冥惑眉心,一股強大的力量伴隨著劇痛瞬間盈滿他周身,黑氣纏繞在他識海元嬰周遭,等女子抽手之時,冥惑整個人跪爬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起來。

  「我為你加了一道封印,將它包裹在識海之中。」

  女子聲音冷淡:「尋常人查探不到它,當你解除封印,它便會立刻出來。溫容渡劫中期修士,你與她硬拚沒有結果,你只有一次必殺的機會。」

  說著,周邊傳來腳步聲,女子身影逐漸消失:「把握時機啊,冥惑。」

  這話說完,女子便徹底消失在原地,冥惑抬起頭來,聽著門外傳來腳步聲,趕緊將現場痕跡用靈力毀去,隨後盤坐在蒲團之上。

  等守衛猛地撞開門時,他漠然睜眼,渡劫期威壓瞬間壓下,冰冷出聲:「何事?」

  處理好一切,花向晚回到房間,謝長寂還在沉睡,花向晚看著他的睡顏,忍不住伸手撫了一下他的頭髮,悄悄鑽進被窩。

  她一動,就聽見謝長寂開口:「回來了?」

  她動作微僵,驀然有種被人抓住把柄的錯覺,謝長寂閉著眼將人撈到懷裡,替她蓋上被子,聲音很輕:「睡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04:29 PM

第六十七章

  聽到這聲「睡吧」,花向晚心跳得「噗通噗通」的,她已經被警告過兩次不准自己擅自行動了,第一次是在合歡宮婚宴當日,她和秦雲衣單打獨鬥,謝長寂和她認真詳談。

  第二次在巫蠱宗地宮,謝長寂身體力行讓她知道問題嚴重性。

  現在第三次又被抓包……

  謝長寂這個反應平靜得讓她害怕。

  她窩在謝長寂懷中忐忑不安,不清楚謝長寂到底是什麼時候醒的,知不知道自己去做了什麼。

  如果他知道的話,他在地宮怎麼說來著?

  「不會有那一天。」

  花向晚想著他在地宮那天說的話,情緒慢慢冷靜下來。

  謝長寂察覺她沒睡,睜開眼睛,帶了幾分關心:「不睡嗎?」

  「你……」花向晚試探著,問出自己疑惑,「你什麼時候醒的?」

  謝長寂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後,他撒了謊:「沒多久,醒過來,便看見你不在。」

  聽到這話,花向晚舒了口氣,想他大概是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她在他懷中翻了個身,笑著抬眼:「那你不找我?」

  謝長寂不說話,他靜靜看著她有幾分高興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後,緩聲提醒:「雙生符無事,你也有你想做的事。」

  雙生符無事,她便沒什麼大礙。

  花向晚得了理由,點了點頭,便縮回被子。

  等進了被窩,她想了想,還是有些心虛。

  她主動伸手攬住謝長寂,靠在他胸口:「你放心,我做的事很安全。」

  「嗯。」謝長寂聲音很淡,似乎並不關心,「我知道。」

  花向晚見他情緒平穩,便也放心下來,靠在他懷裡睡過去。

  謝長寂替她用手指順著頭髮,看了一會兒後,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忍不住笑了笑。

  她開始會因為自己背著他做事哄他了。

  第二日起來,花向晚做賊心虛,後面兩天對謝長寂態度極好,幾乎算得上是有求必應。

  只是謝長寂除了一些不可言說的事,也沒什麼太多所求,平日起居幾乎是他照顧著,除了花向晚每天錘著的腰,倒也看不出來兩人地位上有什麼轉變。

  秦風烈到巫蠱宗去了兩日,回來後便把鳴鸞宮的人叫了過去,一宮人徹夜不眠,等到溫容和冥惑生死台對陣前夜,花向晚窗戶便出現兩緩三急的敲窗聲。

  聽到這個聲音,謝長寂轉頭看了她一眼,兩人點點頭,謝長寂便走出門外,悄無聲息張開了結界,將這個小房間徹底與外界隔絕。

  謝長寂一走,花向晚便出聲:「進來。」

  烏鴉用頭撞開窗戶,跳進房間,打量了一圈後,便化作人形落在地面,朝著旁邊椅子瀟灑一坐,高興道:「如你所料,老頭子去巫蠱宗逛了一圈,回來就覺得是溫容幹的。只是老頭子還有疑慮,他沒想明白,溫容那膽子,怎麼敢突然對巫蠱宗動手。」

  花向晚聽著秦雲裳的話,錘著腰思考著。

  之前她故意讓狐眠帶著假的溫少清襲擊清樂宮弟子,就是為了讓人知道,溫少清很可能被巫蠱宗用來煉屍,給了溫容一個充足的動手理由。

  而後又用溫少清屍骨引溫容和巫生起了衝突,周邊修士必然都感知到雙方靈力波動,秦風烈稍作打聽就能知道。

  再在溫容走後突襲巫蠱宗,現下能悄無聲息在一夜之內滅掉一個宗門的西境門派,只有清樂和鳴鸞兩宮,頂多再加一個實力莫測的謝長寂。

  但謝長寂當日生辰宴會,她又被刺殺,加上謝長寂天劍宗弟子的身份,怎麼都不可能是他出手。

  唯一能懷疑到謝長寂頭上的線索,只有巫媚和他起過衝突,為謝長寂所殺。

  勉強為謝長寂滅宗增加了一點動機。

  可秦風烈已經不管轄下面之事多年,如果巫媚之死傳到鳴鸞宮,經手人必定是秦雲衣,只要秦雲衣不說,那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謝長寂。

  想不到謝長寂,更想不到一個廢物合歡宮。

  只是秦風烈向來謹慎,無法確認是溫容所為也正常。

  「秦雲衣怎麼說?」花向晚看了一眼秦雲裳。

  秦雲裳目光落在她無意識捶著腰的手上,漫不經心挪開,回道:「她想保冥惑,當然要說溫容壞話,老頭子現在覺得溫容不能用了,與其留一個敵人,不如先下手為強。現下鳴鸞宮已經定下來了,明日,」秦雲裳壓低聲,「溫容必死。冥惑能殺就殺,殺不了,老頭子打算自己親自動手。」

  「之後呢?」

  「溫容死後老頭子會請魔主派一個代理宮主,將清樂宮兩位渡劫修士,迎回鳴鸞宮作為客卿。」

  「代理宮主人選是誰?」

  「如果冥惑能贏,」秦雲裳笑起來,「冥惑。」

  聽到人選如期,花向晚也笑起來,只道:「那我拭目以待。」

  「行,我走了。」秦雲裳說完正事,站起來,忍不住又瞟了一眼她的手,提醒她,「我說你要不找薛子丹看看,這看上去也太虛了。」

  「滾!」

  花向晚抓了茶杯就給她砸過去。

  秦雲裳往旁邊一躲,「嘖嘖」兩聲,化作一隻烏鴉跳上窗台,臨走前,她忍不住回頭:「望秀還好吧?」

  「放心。」

  花向晚知道她問什麼,點頭道:「不會有差錯。」

  秦雲裳沉默片刻,過了一會兒後,她似是不放心抬眼:「真的不會有?」

  花向晚迎著她眼神,她知道秦雲裳在問什麼,片刻後,她笑起來:「這才是你專門跑一趟想問的?」

  「我不是白白給你賣命的。」

  秦雲裳冷靜出聲。

  花向晚點頭:「我知道,放心吧。」

  聽到這話,秦雲裳應了一聲,這才轉頭振翅離開。

  等她走後,過了片刻,謝長寂聲音傳來:「我可以進來了?」

  「進吧。」

  花向晚叫他。

  謝長寂走進屋,抬眼看她,他站在門口,好久,他走上前來,將人輕輕攬到懷中,一言不發。

  兩人好好休息了一晚,等第二日醒來,便到了溫容和冥惑約定的時間。

  侍從領著他們到了生死台,碧血神君已經高坐在上,依舊是雲紗幕簾,看不清裡面的容貌,只能依稀看到一個青年,漫不經心搖著扇子。

  三宮和餘下的七宗各自落座,花向晚多向藥宗看了一眼,發現今日藥宗來的居然是薛子丹。

  薛子丹倒是沒有了一貫的痞氣,明面上冷淡看了她一眼,便挪開目光。

  「許久沒看熱鬧了。」

  碧血神君聲音在高台響起來,語氣中帶了幾分期待:「溫宮主似乎也是許多年沒同渡劫修士動過手了。」

  修士越往上越惜命,尤其是渡劫期修士,熬到最後一階,幾乎已經沒誰會隨意和同階動手。

  旁邊秦風烈聽到這話,冷哼出聲:「同渡劫期修士不交手,欺負下面的人,溫宮主可是十分威武。」

  「秦風烈。」溫容聽到這話,冷眼看過去,「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溫宮主心裡清楚。」秦風烈盯著溫容,溫容正要回話,花向晚便溫和出聲。

  「溫宮主、秦宮主,兩位都是長輩,以和為貴,這冥惑也要來了,」花向晚說著,轉頭看向溫容,目光中帶了幾分克制著的期望,「溫宮主,還是不必多做口舌之爭,先打坐休養。」

  「教訓一個靠吸取他人修為步入渡劫的兔崽子,還需要打坐?」

  溫容聽到這話,嘲諷出聲,直接道:「叫人上來吧!」

  聽到「吸取修為」幾個字,旁邊秦雲衣面色微冷。

  花向晚漫不經心低頭喝茶,倒也沒有多話。

  眾所周知,修行雖然分成幾個大境界,但境界並不代表絕對實力,以丹藥、吸食他人修為等走捷徑之途強行突破的境界,和靠自己一點一點爬上來的修為截然不同。兩者實力,也有著雲泥之別。

  別說冥惑只是剛剛步入渡劫,就算他在渡劫境界穩固,也絕不是修道千年、歷經生死無數的溫容的對手。

  故而兩人雖然沒戰,但大家除了鳴鸞宮和花向晚之外,其餘七宗心裡都已經有了結果。

  「既然溫宮主說開始,那就把冥惑叫上來吧。」

  碧血神君在雲紗後下令,沒多久冥惑便被人帶了上來。

  他穿一身黑色長衫,仔細看可以看見朱紅色符文繪滿長衫。他神色和平日一樣,死氣沉沉,看不出喜怒,溫容一見他,便猛地起身,花向晚看向溫容,沉聲道:「溫宮主,今日,必為少清報仇!」

  聽到這話,秦風烈抬起頭來,看向花向晚,冷笑出聲:「花少主的立場,可站得穩得很,就不知未來,會不會後悔?」

  「若我有什麼後悔,」花向晚冷眼朝著秦風烈看過去,「就只悔自己學藝不精,淪落到今日,不然還輪得到溫宮主出手?冥惑這廝,我親手了結了他。」

  「不會咬人的狗,」秦雲衣聽著這話,抬頭輕笑,「就是叫得歡。」

  「怎麼,」花向晚朝著秦雲衣看過去,「你當過狗,這麼了解狗的習性?」

  秦雲衣得話,目光微冷,秦風烈下意識想將手邊飛葉甩去給花向晚一個教訓,但只是這麼一想,就覺對面有一道冰冷的視線注視著他,他轉眸過去,就看謝長寂端端正正坐在花向晚身邊,問心劍就在他身側,於晨光之下,流光溢彩。

  秦風烈頓住動作,花向晚忍不住笑起來,她伸手挽住謝長寂,主動往他肩頭靠去,撒著嬌道:「夫君,秦宮主好凶,我好害怕哦。」

  謝長寂聽到她的話,平穩道:「無事。」

  「好了,」碧血神君見結界都已開啟,聲音淡了幾分,「開始吧。」

  音落瞬間,溫容提步飛入生死台上,冥惑在她入結界瞬間,手中符紙瞬間如雨而去,隨後手上快速結印,誦念咒文。

  一瞬之間,符紙化作無數個冥惑,朝著溫容急襲而去!

  溫容神色平淡,手上一翻,一把箜篌憑空出現,她坐在高空,箜篌抬手一撥,琴聲舒緩,所有「冥惑」動作瞬間便慢了起來。

  「以樂控時。」

  花向晚轉頭看謝長寂,笑道:「你能破?」

  「一劍可斬。」

  說話間,冥惑似乎已經早有準備,第二道符陣化作一把把飛刀,朝著高處彈著箜篌的溫容疾馳而去,這飛刀極快,瞬間破開了溫容可以操控著的領域,溫容慢慢悠悠,又撥動第二聲琴響,在飛刀來到身前瞬間,琴聲化作一道無形屏障,所有飛刀彷彿是黏在上方,隨後只聽第三聲琴響!

  前奏已畢,飛刀瞬間調轉方向,在琴聲之中朝著冥惑衝去!

  冥惑抬手便是血色符文,在半空形成一個巨大法陣,飛刀撞在法陣之上,隨後一陣不急不緩的旋律,周邊所有樹葉在旋律中聚集而來,冥惑趁機將符文一轉,朝著溫容襲去!

  飄散在空中的樹葉似乎是有了靈識,符文即將觸碰溫容之時,便及時將符文斬斷。

  溫容手下琴聲逐漸快起來,秦雲衣冷冷看著高台,下方坐著鳴鸞宮三位渡劫修士,他們對面是清樂宮兩位渡劫修士,雙方目光對峙,似乎同台上人一般正在廝殺。

  樹葉越來越密,冥惑使出渾身解數,似乎都無法近身。

  他面上越發焦急,溫容神色卻始終從容,只是手上撥弄琴弦動作越來越快,琴音越來越急。

  花向晚靠著謝長寂,慢慢悠悠說著:「溫宮主這是想用樹葉把冥惑千刀萬剮了啊。」

  音落那一瞬,周邊樹葉終於盡歸於生死台上,箜篌琴音猛地尖銳起來,只見溫容往外猛地一撥,樹葉如刀,密密麻麻朝著冥惑疾馳而去!

  冥惑慌忙打開結界,然而這些樹葉瞬間如龍卷風一般捲席在他周邊,狠狠衝撞著他的結界。

  溫容琴音越來越急,樹葉衝撞得越來越快,只是片刻,冥惑結界猛地碎開,冥惑手中法陣朝著樹葉轟去,但無數片樹葉仍舊抓住機會就割向他的血肉。

  他像是被螞蟻吞噬的巨象,瘋狂掙扎,卻始終不得出路。

  對於法修而言,近身為死,冥惑拚命想要重新結起結界,但每次剛剛開啟,就被樹葉擊碎。

  樹葉一片片割開他的血肉,台上血霧彌漫,秦雲衣捏緊拳頭,死死盯著高台。

  溫容居高臨下,她明顯是在玩弄冥惑,明明可以一招擊殺,卻一直看著他被樹葉千刀萬剮。

  劇痛傳遍冥惑周身,他不著痕跡看了一眼高處。

  秦雲衣在。

  他不能死,不能死在她面前。

  他喘息著,克制著痛楚,聚集所有靈力,再也不管自己,朝著高處溫容猛地一道法光轟去!

  法光轟去片刻,他整個人也跟著上前,溫容冷笑出聲,抬手一道音波如刀,朝著他要害直劈而去。

  這明顯是要了結了他,那些刀刃若是入體,他絕不可能活下來!

  眾人都安靜下來,死死盯著高台上的兩人,就在刀鋒即將貫入冥惑體內那一剎,異變突生!

  一道巨大的邪氣從他身上沖天而起,伴隨著渡劫期致命一擊,化作一條黑龍,朝著溫容猛地襲去!

  溫容慌忙撥琴,然而已完全來不及,黑龍瞬間震碎她的結界,直直衝入她身體之中,將她猛地轟倒在地!

  黑氣一瞬間彌漫在她全身上下,迅速鑽入她周身筋脈,劇痛瞬間傳遍周身,溫容在地面猛地哀嚎起來。

  冥惑重重跌落在地,然而他毫不猶豫,爬起來從腳上拔出一把匕首,朝著溫容猛地刺去!

  「慢著!」

  清樂宮兩位渡劫修士驚呼出聲,然而已來不及。

  帶著靈力匕首狠狠灌入溫容身體之中,也就是那一剎之間,謝長寂問心劍驟然出劍,朝著冥惑直劈而去!

  秦風烈秦雲衣毫不猶豫,兩人同時出現在冥惑身前,齊齊拔劍,兩名渡劫修士奮力一劍,和謝長寂的劍意衝撞在一起,在整個生死台上「轟」的炸開。

  這一劍斬得花向晚一愣,她沒想到謝長寂居然會在這種時候出手管事。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立刻起身,朝著冥惑急喝:「冥惑,你方才放出來的是什麼東西!」

  「是『魊』。」

  不需要冥惑回答,謝長寂便先回答了花向晚的問話。

  他提著劍起身,往著高台行去。

  晨光之下,他一身白衣,周身殺孽之氣彌漫,宛如天降審判之人,朝著生死台一步步走去。

  秦風烈聽到謝長寂的話,便明白他的意圖,冷笑出聲:「謝長寂,雲萊不允許『魊』出現,西境可是允許的。生死台上便是屬於他們二人自己的決鬥,你出手,算怎麼回事?」

  「讓開。」

  謝長寂彷彿是沒聽到秦風烈的話,提劍走上台階。

  他目光鎖在冥惑身上,冥惑感覺威壓鋪天蓋地而來,他滿身是血,根本支撐不住,猛地跪倒在地。

  秦雲衣看著謝長寂走來,忍不住捏緊了手中的劍,抬頭看向高處,急道:「魔主,西境之事,輪得到一個外人來說話了嗎?!」

  「素聞天劍宗問心劍一脈與死生之界邪魔勢不兩立,魊為其最憎惡之物,而這問心劍一脈,千百年來,培養得最成功的人形殺器,便是清衡道君。」

  聽著秦雲衣求助,碧血神君不慌不忙,聲音在高處悠悠響起:「畢竟,當年問心劍一脈皆血祭魊靈,算得上血海深仇,清衡道君眼中容不下魊,倒也理解。只是阿晚,」碧血神君在雲紗後轉頭看向一旁靜靜看著謝長寂的花向晚,聲音帶笑,「這清衡道君,到底是天劍宗上君,還是你的少君呢?」

  聽到這話,謝長寂頓住步子,他停在生死台邊緣,轉過頭去,看向高處說話的兩人。

  碧血神君坐在雲紗之後,花向晚站在他身邊不遠處。

  她看著他,目光幽深,沒有答話,只是靜靜看著他。

  碧血神君敲著扇子,語氣帶笑:「若是你的少君,那便算我們西境人,當按著西境的規矩來,我們什麼時候不允許魊存在於世了?還是說——」碧血神君似是笑起來,「清衡上君,始終是天劍宗的道君,和合歡宮沒什麼干係?」

  「謝長寂,」花向晚聽出碧血神君言語中的警告,提醒他,「生死台上,能贏,就是贏。」

  謝長寂不說話,花向晚悄無聲息捏起拳頭。

  她知道他是不容『魊』的存在的,只是直到今日,她才第一次清晰看到,兩百年後的謝長寂,對於此物,是多麼趕盡殺絕。

  謝長寂平靜看著她,只道:「這是『魊』。」

  「你也是合歡宮的少君。」

  花向晚咬牙,加重了字音:「回來!」

  謝長寂沒有說話,過了片刻後,他微微垂眸。

  眾人舒了口氣,正當他是打算聽話回頭時,就看他猛地出劍!

  他的劍太快,秦風烈都來不及攔下他的劍,就看他已經出現在冥惑身前!

  數十把光劍瞬間撲面而去,冥惑現下本就是強弩之末,根本無力躲閃,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冥惑整個人都被釘在了地面之上。

  他周身黑氣彷彿是人一般尖叫四竄,卻被光劍封死在冥惑體內,冥惑皮膚下有什麼東西瘋狂流竄,看上去極為可怖。

  他慣來忍得了疼痛,平日再疼都一聲不吭的人,熬了沒多久,竟就在地上如野獸一般哀嚎起來。

  謝長寂從容收劍,平穩道:「問心劍有克制魊靈之用,這些劍意會融入他身體之中,半月之後,將他身體中的魊魔銷食殆盡,他自會恢復。」

  說著,謝長寂終於轉身,走回高台。

  所有人都看著他,花向晚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來。

  他的劍還提在手中,她莫名身體顫慄,覺得那劍尖似乎隨時就會指向她。

  她與冥惑,沒什麼不同。

  察覺花向晚的情緒,碧血神君轉頭看去,語氣中帶了幾分調笑:「哎呀呀,阿晚,你這位少君,真是剛正不阿,恪守原則啊。還好今日,身上帶著魊的不是阿晚,不然,就不知道清衡道君,會不會也這麼殘忍。」

  「魔主說笑了。」

  花向晚聽到魔主的話,恢復了神色,恭敬笑起來:「這怎麼可能呢?雖然合歡宮也屬於西境,但魔主忘了,」花向晚神色平淡,「這東西,我母親也很討厭。」

  「是哦,」碧血神君似乎被提醒,他點了點頭,只道,「花宮主當年……也像清衡道君一樣,不允許這個東西存在呢。」

  說話間,清樂宮的人已經衝了上去,去抬溫容,鳴鸞宮的人也趕到冥惑身邊,開始著手想把冥惑從劍陣中抬下來。

  謝長寂平穩走到花向晚身邊,花向晚見他回來,朝著碧血神君恭敬行了個禮:「神君,我先去看看溫宮主。」

  「去吧。」

  碧血神君揮了揮手,花向晚立刻轉身,碧血神君似乎是想起什麼,突然叫住她:「阿晚。」

  花向晚頓住步子,碧血神君緩聲提醒:「可別好了傷疤,忘了疼啊。」

  花向晚聞言,有些聽不明白對方意思,但想到下方溫容,她來不及深想,恭敬道:「謝魔主提醒。」

  說完,她便轉身走下去。

  謝長寂下意識想去拉她,花向晚卻彷彿什麼都沒察覺一般,從他身邊急急錯開。

  謝長寂動作一頓,緩了片刻,他這才跟上去。

  碧血神君在雲紗後看著這一干人散場,輕輕敲著折扇,呢喃出聲:「真熱鬧。」

  花向晚壓著情緒,急急跟上溫容。

  到了清樂宮的院落,花向晚大聲道:「溫宮主!」

  「花少主!」

  清樂宮的人攔住花向晚,緊皺眉頭:「留步。」

  「溫姨!」

  花向晚忍不住出聲,溫容聽到這聲喚,她微微合眼,緩了片刻,她喘息著開口:「讓向晚進來。」

  眾人聽著她變了口風,對視一眼,終於放開花向晚。

  花向晚見謝長寂跟在身後,吩咐了他一聲:「你先在外面等我。」

  說著,花向晚便提著裙,似乎十分急切趕了上去。

  等進入屋中,就看溫容坐在椅子上,似乎十分虛弱,她旁邊兩位渡劫期修士守著她,分別是清樂宮左右使,宮商,角羽。

  花向晚一見她,便急急出聲:「溫姨,你需要什麼,我去給你找,我讓謝長寂來幫你,還有,薛子丹,我去求薛子丹……」

  「阿晚,」溫容打斷她,喘息著,「來不及了,我不行了。」

  「溫姨……」

  花向晚看著她,紅著眼眶:「你……你不要這樣說,我……我還要替少清照顧你。我已經沒了師父和許多師兄師姐,又沒了少清,溫姨……」

  花向晚哽咽得不成句子,溫容看著面前這個女子,神色疲憊。

  花向晚倒是一貫撐不起來的,沒有當年半點樣子。

  但若花向晚有當年的樣子,那,大家便都害怕了。

  十八歲的化神期,傲氣張揚,這份資質,讓人豔羨又恐懼。

  合歡宮已經有一個花染顏,不能再有一個花向晚。

  只是,如今又有什麼辦法?

  現下也只有她,對他們溫氏母子有幾分真心實意。

  而且不得不說,她運氣真好,有謝長寂那樣的大能為她鎮守合歡宮,如今托孤,她也才有幾分希望。

  「莫哭了。」

  溫容嘆了口氣,她拍了拍花向晚的手,面上全是溫和:「過往是我對你太嚴厲,少清一直對我說你好,我不信,現下我才知道,是我瞎了眼,怎麼會覺得秦雲衣好呢?」

  「是我做得不夠好,」花向晚搖著頭,「我若爭氣些就好了。」

  「你當年也是很好的,」溫容勸著,不想同她繞彎子,直入主題,「如今有謝長寂幫你守著合歡宮,我走也放心了。」

  「溫姨……」

  「只是,清樂宮剩下的人,不知該怎麼辦。」

  溫容看了看旁邊兩位渡劫修士:「你們倒是去哪裡都無妨,但餘下弟子……」

  「宮主放心,」宮商出聲,「清樂宮餘下弟子,我們都會照看好。」

  「可鳴鸞宮,怕是不會放過我們。」溫容搖搖頭,「當年合歡宮出事,鳴鸞宮怎麼做的,大家都清楚。合歡宮原本管轄三宗,現下除了百獸宗過於微弱還在,其他基本都被鳴鸞宮逼著投靠了他們,手中法寶、靈脈盡數上交,若非如此,合歡宮弟子怎麼多年來如此不濟?」

  花向晚聽著溫容提及往事,面帶憤恨之色。

  溫容看了她一眼,見目的達到,便嘆了口氣,暗示著道:「清樂宮如今若無人相幫,也只有被鳴鸞宮吞併的命了。」

  「溫姨,」花向晚聽著,明白了溫容的意思,她抬起頭來,擦了一把眼淚,目光堅定,「您要我做什麼?」

  「阿晚……」溫容看著花向晚上套,面上卻露出幾分不忍,「溫姨不忍心讓你捲入此事。」

  「不,」花向晚神色堅定,「溫姨,鳴鸞宮欺辱合歡宮的我都記得!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少清的宗門步合歡宮後塵。我嫁給謝長寂,他……他對我還是上心的。而且,我如今金丹已經修復大半……」

  聽到這話,溫容心上一跳,旁邊宮商角羽對視一眼,隨後溫容便立刻抓住花向晚,急道:「你說的可當真?」

  「當真。」花向晚點頭,目光真切,「所以溫姨,你要我做什麼你說。」

  「那就好……」溫容蒼白的臉上帶了幾分喜色,隨後,她看著花向晚,認真開口,「那你答應我,幫溫氏保住清樂宮,一條靈脈、一件法寶,都不要讓他們拿走!」

  花向晚動作一頓,溫容見她猶豫,不由得抓緊了她的手臂,急道:「阿晚,他們殺了少清啊!我怎麼能讓秦雲衣和冥惑這姦夫淫婦,殺了我兒又奪我基業!你忍心嗎?!」

  「我知道。」花向晚似乎是有些亂,「可……可這樣一來,合歡宮就要和鳴鸞宮對上……」

  「你母親呢?」溫容提醒她,「你母親是渡劫期,謝長寂也是,你金丹好了之後便是化神,加上清樂宮兩位渡劫,還有魔主,他會幫你的,阿晚你別怕。」

  溫容誑哄著她:「只要你應下來幫我護住清樂宮,之後從我溫氏族人中挑出一位少主,等他長大交還,我這就給魔主傳信,將清樂宮代理宮主之位交給你。這期間,清樂宮的法寶、靈脈,合歡宮都可以用,兩宮合一,只有這樣,我們兩宮才有一條生路!」

  「溫姨……」

  「阿晚!」

  說著,溫容一口血嘔了出來,她死死抓著花向晚,激動道:「答應我!你就把溫氏的孩子當成你和少清的孩子,你想想少清,你答應我!」

  「好,好,我都答應,我一定會保住清樂宮。」花向晚扶著溫容,似是慌了,她轉頭看向宮商,著急道:「快,宮左使,別讓溫姨說了,快救她!」

  「不,不……我先給魔主傳音。」

  溫容說著,急急給碧血神君傳音,將花向晚是代理宮主一事確認之後,她終於放鬆下來,整個人往後一倒,便似乎再沒了力氣。

  花向晚趕緊扶住她,旁邊宮商角羽給她灌著靈力,但她身體中的金丹元嬰都已經被魊的邪氣碎掉,現下完全只是依靠著身體那點靈力支撐。

  她知道自己已經走到盡頭,便靠著花向晚,同眾人一一吩咐著後事。

  把一切處理完畢,她靠在花向晚懷裡,有些疲憊,人生走到最後一程,沒想到是花向晚送她。

  這一刻,她什麼都不願想,驀地竟有了個荒唐的念頭——

  要是當年溫少清娶了花向晚就好了。

  花向晚,至少也是少清喜歡的女孩子。

  想到這個念頭,她心中安寧幾分,閉著眼睛,感覺自己好像也是個普通老人,她失去了最愛的兒子,如今只能讓這個兒子深愛了一生的女人,為自己送終。

  周邊任何一點人聲在此刻都顯得嘈雜無比,她輕輕出聲:「阿晚,讓他們都出去吧。」

  花向晚含淚點頭,看了大家一眼。

  眾人聽著這話,紛紛走了出去。

  等房間安靜下來,溫容靠在花向晚懷中,輕聲道:「阿晚,你和我說說少清吧,你們怎麼認識的?」

  花向晚聽著溫容的話,緩慢說清溫少清和她來。

  溫容靜靜聽著,她目光中露出幾分後悔:「是我對他太嚴厲了……他明明不是修仙這塊料,可我怕他在西境活不下去,也覺得他丟了我的臉。畢竟我打小就是佼佼者,怎麼會生出這樣一個兒子。我總是打罵他,他以為我對他沒什麼感情……」

  「不,」花向晚安撫她,「大家都知道,你愛他。」

  「他也知道嗎?」

  「知道的。」

  然而想到兒子和自己一次次爭執,溫容便知道她是在騙自己。

  她感覺生命流逝,終於問起了這個姑娘相關的事:「阿晚,你師父走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不是的。」

  花向晚笑了笑,她平靜握住溫容的手,溫和道:「她走得很痛苦。」

  「痛苦?」

  溫容聽不明白,然而她還沒有反應,就被花向晚猛地捂住嘴,死死按在懷中。

  「像這樣。」

  魊靈的邪氣猛地貫穿進溫容身體,在她身體炸開,她整個人因為劇痛奮力掙扎起來,花向晚死死捂住她的嘴,平靜道:「哦,還有,你說錯了,我師父沒死,死的是我母親。」

  花向晚聽著她「嗚嗚」痛苦之聲,感覺暢快極了,她整個人血液流速都快了起來,忍不住說起那些她根本不能和其他人言說的痛苦。

  「她走的時候,金丹被剖,修為被吸乾了,她很疼,可她不說。」

  「溫姨,」她死死按著掙扎著的溫容,面上表情十分真摯,「我替合歡宮謝謝你,謝謝你讓人打開了西境邊防大門,謝謝你策劃參與這一切,謝謝你兩百年羞辱,也謝謝你和少清,對我的厚待。作為報答,」她覆在溫容耳邊,「告訴你一個秘密——」

  「溫少清,」她壓低了聲,「是我殺的,只是我沒動手而已。」

  聽到這話,溫容猛地激動起來,然而這點動作對花向晚而言太過微弱。

  她抱緊了她,任由邪氣肆虐在溫容體內,她看著溫容痛苦的表情,忍不住笑起來。

  她滿臉是淚,但面上笑卻十分暢快。

  溫容拚了命想去抓她,但她用盡全力的動作,都顯得格外微弱。

  「放心吧,這只是開始。」

  她看著她掙扎,感覺溫容氣息漸弱,她有些沉迷於這樣的快感,決定告訴溫容一個好消息。

  「所有人,沒有一個我會放過,你放心,」她聲音很輕,「他們都會來陪你們的。」

  說著,溫容掙扎小了下去,在她懷中慢慢沒了氣息。

  花向晚察覺她已經死得透徹,便將她放回床上,認認真真處理了周身痕跡,確認魂魄消散後,才趴在床邊,猛地嘶喊出聲:「溫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04:50 PM

第六十八章

  她這一聲大吼出來,宮商角羽謝長寂等人立刻衝了進來。

  所有人都看見花向晚跪在地上,趴在床上,低低痛哭。

  宮商角羽上前去查看,確認溫容已經離世後,兩人也紅了眼眶,咬了咬牙,只道:「花少主,你先回合歡苑休息吧,我們要為宮主操辦後事了。」

  「不——我幫……」

  花向晚還沒說完,她似乎意識到什麼,回頭看向謝長寂,謝長寂靜靜站在一旁,目光中帶了審視。

  宮商立刻明白此刻情況,花向晚畢竟和謝長寂才是夫妻,與溫少清又有一段過往,若不避嫌,難免讓謝長寂心生芥蒂。如今清樂宮最大的依仗便是謝長寂,萬不能在此時出現間隙。

  宮商穩了穩心神,低聲勸阻:「花少主,你還是同少君先回去,有消息我們再通知您。」

  「好。」

  花向晚吸了吸鼻子,克制住情緒,謝長寂走上前去,伸出一隻手,將花向晚輕輕扶起,花向晚由他攙扶著,低泣著往門外走去。

  她握著謝長寂的手微微顫抖,謝長寂察覺她的情緒,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扶著花向晚一直走回合歡苑,等進了小院,謝長寂結界悄無聲息張開,花向晚察覺,卻仍舊沒有放鬆警惕,繼續保持著悲痛姿態。

  靈南靈北早已等候在院中,看見花向晚,兩人立刻站起來,靈南急道:「少主,如何了?」

  「去了。」

  花向晚吸了吸鼻子,似是哀傷,她抬起頭來,看著了一圈兩人,暗示著道:「溫宮主怕她死後鳴鸞宮對她不利,臨終托孤,讓我暫時代理清樂宮宮主一職,從溫氏血脈中挑選出一個孩子,培養長大,作為交換,原將清樂宮所有資源與合歡宮共享。」

  「那我們豈不是很不劃算?!」

  靈南瞪大了眼:「鳴鸞宮五個渡劫,下面化神元嬰金丹這麼多,還有那麼多宗門依附他們,我們和他們搶,還要幫溫氏養孩子?!」

  「靈南。」

  聽見靈南的話,靈北叫住她,低聲道:「少主有少主的考量。」

  靈南得話,低低「哦」了一聲,有些失落安靜下去。

  靈北轉頭看向花向晚,恭敬道:「那我將消息先送回宮中,再去打聽魔主那邊如何安排。」

  花向晚含淚點頭,似乎是剛剛承受了極大的打擊,但還不忘吩咐靈南:「你也別閒著,去清樂宮那邊照看一下,不要讓溫宮主走得不安心。」

  「知道了。」

  靈南悶悶出聲,花向晚嘆了口氣:「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你們去做事吧。」

  說著,她由謝長寂攙扶著往屋中走去。

  等兩人進了房間,花向晚頓時站直了身子,面上表情冷淡下來,她從謝長寂手中把手抽走,慢條斯理擦著臉上眼淚。

  謝長寂靜靜看著她,過了一會兒,他才出聲:「你在雲萊,拿到魊靈時,已經想好今日了?」

  「嗯。」

  花向晚應聲,她給自己倒著水,語氣一如平日:「具體沒想好會發生什麼,但我知道,只要開始搶魔主血令,那各宮各宗必有裂痕,這就是我的機會。我需要的就是足夠強,等他們互相殘殺之後,給致命一擊。」

  「那現在到你出手的時候了嗎?」

  「快了,」花向晚抿了一口杯子裡的溫水,「溫容死了,鳴鸞宮下面兩個得力宗門巫蠱宗和陰陽宗也沒了,剩下的宗門都是牆頭草,等我拿到清樂宮的資源,把清樂宮兩個渡劫修士綁死在合歡宮的船上,鳴鸞宮,也該倒了。」

  謝長寂沒說話,花向晚抬眼看他,吩咐道:「你先打坐休息吧,今日之事估計還沒完。冥惑好歹也是個渡劫期,你那一劍劈下去,好歹要打坐調息一下吧?」

  謝長寂站著不動,花向晚伸著懶腰,往床上走去:「我先去睡一覺,今日繃得太緊……」

  「我是問心劍主,問心劍與死生之界乃世仇,魊魔誕生於死生之界,我問心劍一脈又皆為封印魊靈而死,我看見魊寄生於人體,不可能無動於衷。」

  謝長寂緩聲開口,花向晚動作頓了頓,隨後才明白他是在解釋今日生死台上之事。

  她聽著這個解釋,回過神來,才點頭:「哦,我明白。」

  「而且,你也說過,我面上最好保持天劍宗的身份,不要與你過於親近。加上冥惑終究要與你為敵,現下傷他,他至少有半月時間不能做什麼,你想拿下清樂宮,也算少一分阻力。」

  「你竟想到這一層,」花向晚笑起來,「倒有些出乎我意料了。」

  謝長寂看著她的笑,沒有出聲。

  花向晚想了想,見他無事,便擺手道:「你不休息我休息,我得睡了。」

  說著,花向晚便脫了鞋,上了床。

  其實她也睡不著,但她此刻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殺完溫容大喜之後,莫名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空虛感,她好像茫茫然行走在天地,心裡空落落的。

  謝長寂在屋裡站了一會兒,走到床邊,他卸下床帳,輕輕躺在她身邊。

  她背對著他不作聲,過了一會兒後,身後人側過身,從背後抱住她。

  暖意從身後襲來,謝長寂低聲問她:「做吧?」

  這話吸引了她的注意,將她從那一片荒蕪的茫然感中拖回來,沒想到這個時候他還能想這事,她忍不住笑起來:「謝長寂,你有完沒完了?」

  謝長寂不說話,他聽著她笑,終於才覺得滋長在血液中的不安感消散幾分。

  他很難告訴她,他愛的不僅僅是這件事本身,而是只有在他們肌膚相親那一刻,他才會覺得,他真實擁有著她。

  這是他唯一能感受她的辦法,也是他唯一能消弭骨子裡焦躁惶恐的時刻。

  所以他沉溺於此,食髓知味,恨不得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與她共淪慾海,不得彼岸。

  但這樣的病態他難言於聲,便只是靜靜擁抱著她,去汲取她身上那點微薄的暖意,讓自己平靜下來。

  花向晚被他這麼一打擾,一時竟有種被拉到人世的感覺,她在昏暗的光線裡看著床帳上繁復的花紋,感覺光透露進床帳,她忍不住伸手去觸碰,輕聲開口:「謝長寂,你在死生之界,屠盡一界後,是什麼感覺?」

  說著,花向晚有些茫然:「你完成了師門千百年來一直想做的事,你也為你師父、同門報了仇,那個時候,你應該很高興吧?」

  「沒有。」謝長寂想起他站在荒原裡,問心劍平靜下來,滿地鮮血狼藉,他再也感知不到任何邪魔氣息時的心境。

  那時候,沒有高興,沒有激動,他甚至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該去哪裡,也不知道前路,有那麼片刻,他不太明白,為什麼活下來是自己。

  他本就無所謂生,無所謂死,可偏生,躍下死生之界的是晚晚,以身祭劍的是師父,被死生之界邪魔屠盡的是同門。

  他仔細想著當時,終於開口:「那時候,在想你。」

  聽到這話,花向晚回頭,她看著青年的眼神,對方靜靜看著她,說起那一刻,將他召回天劍宗的畫面。

  「我突然想起來,有一天夜裡,咱們輪流守夜,那天星光很好,你讓我先睡。等我睡著了,你用狗尾巴草悄悄戳我。」

  「然後呢?」

  花向晚在他懷裡翻過身,聽著他說這早已遺忘的過往,清楚知道這的確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謝長寂閉上眼睛,聲音帶了幾分笑:「我不想理你,假裝睡著了,以為你就會安靜。結果你發現我睡著了,竟偷偷親了上來。」

  花向晚聽著他說話,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回到兩百年前,少年躺在草地上,她低頭看著他。

  他的聲音隔絕了這兩百年的苦難與痛苦,撫平了她心中的貧瘠與枯竭。

  她聽著他描述:「那時候我心裡有些慌,但其實又覺得有些高興,我不知道該不該睜開眼睛……」

  話沒說完,他就感覺有一雙柔軟的唇迎了上來。

  謝長寂沒有睜眼,他感覺花向晚伸出手,摟住他的脖子,她主動深入,像是來到當年異界那一片雪地,在冰雪中擁抱住他。

  他們隔著兩百年擁吻,療癒著落下的時光,他像少年時一樣溫柔小心,她主動糾纏。

  光影婆娑中,她主動坐在他身上,他坐著擁抱她,虔誠埋在她身前。

  碧海珠隨著她動作起起伏伏,謝長寂沒有抬頭,他雙手撐在身後,支撐著兩個人,忍耐著她所給予的一切。

  足夠了。

  他不斷告訴自己。

  她活著,他能守在她身邊,他能陪伴她,這不就是他一開始所求嗎?

  可他還是忍不住抬頭,目光落在碧海珠上,他盯著它,過了許久,逼著自己挪開目光,按著她的額頭朝下,再一次破開她的識海。

  元嬰交纏,靈力交換,結契雙修所帶來巨大歡愉升騰而上,花向晚忍不住低泣出聲。

  而這時,魔主房中,青年折扇輕敲著窗戶,緩慢出聲:「你們想讓冥惑暫代清樂宮主,此事清樂宮同意嗎?」

  「溫宮主已經去了,清樂宮無人主事,同意與否,端看魔主的意思。」

  秦風烈隔著屏風站在外間,語氣是商談,但神色卻談不上恭敬。

  青年看著花向晚居住的合歡苑的方向,笑起來:「可溫容臨死之前,已經同本座說了,代理宮主一職要交給花向晚。」

  「她糊塗了。」

  秦風烈帶了幾分不屑:「花少主金丹半碎,怕是管不了清樂宮的事。」

  「管得了管不了,這都是溫容定下的,」青年轉過頭,看向屏風外的秦風烈,「秦宮主與其勸本座,倒不如去勸勸花少主,你說呢?」

  秦風烈不說話,過了片刻,青年緩聲道:「這樣吧,冥惑贏了溫容,按理來說,他暫代清樂宮宮主一職,也順理成章,但溫容死前指定了花向晚為代理宮主,花向晚也是名正言順,不如今晚宮宴,」青年語氣中帶了幾分笑,「大家商量商量?」

  秦風烈得話,恭敬道:「謹遵魔主吩咐。」

  「那我這就讓人下去操辦此事,秦宮主,請吧。」

  「是。」

  秦風烈倒也沒有多爭什麼,轉頭從屋中退去。

  青年坐在窗口,漫不經心轉著扇子,過了片刻後,他想了想,傳音過去:「阿晚。」

  傳音久久不回,青年慢慢悠悠:「阿晚,若你不方便說話,不如本座親自來找你?」

  這話過去,沒了一會兒,傳音玉牌便響了起來,花向晚聲音恭敬:「魔主。」

  「阿晚,你可是頭一次回話這麼晚,本座很傷心啊。」

  「方才有些事耽擱了,魔主見諒,不知魔主親自傳音,可是有何要事?」

  花向晚語氣平靜,碧血神君聽著,眼神冷淡,唇邊笑意不減。

  「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今晚本座想為冥惑辦個慶功宴,你覺得如何?」

  聽到這話,花向晚沉默了一會兒,片刻後,她低聲道:「溫宮主剛去,為冥惑慶功,不知魔主,是打算慶什麼功?」

  「西境又多了一位渡劫修士,還能越級殺了前輩,不值得慶賀嗎?」

  碧血神君笑起來:「秦宮主都答應了呢。」

  這話出來,花向晚便明白了碧血神君的意思,特意問了秦風烈,那必然是事關清樂宮。

  「既然這樣,」花向晚語氣中帶了幾分笑,「屬下謹遵魔主安排。」

  「好,那就這麼定下。」

  「是。」

  「還有,」碧血神君似乎突然想起什麼,溫柔語氣中帶了幾分警告,「阿晚,若下次再讓我等,我便不高興了。」

  「我脾氣不好,」他提醒她,「你知道的。」

  花向晚沉默下來,過了片刻後,她應聲:「知道了,不會有下次。」

  「乖。」

  說完,魔主切斷了傳音。

  花向晚握著玉牌,轉過頭來,看著謝長寂平靜注視著她胸口疤痕,一言不發。

  她想了想,嘆了口氣,伸手抱住他:「唉,我就知道,這事兒沒完。」

  說著,她低頭親了親他,從床上起身:「趕緊吧,今晚還有宮宴,準備準備。」

  謝長寂不說話,他似乎在想著什麼。

  花向晚有些奇怪,回頭看他:「你怎麼不說話?」

  「碧血神君,」他坐在床上,突兀出聲,「是不是從來不以本體示人?」

  這話把花向晚問得一愣,緩了片刻,她才明白他在說什麼,點了點頭:「是,他擅長西境各宗術法,你所看到的,都是傀儡或者是符紙做出的分身。」

  「他本人在哪裡?」

  謝長寂目光落在她胸口疤痕上,認真思索著。

  花向晚察覺他的目光,抬手將衣服拉上,雖然有些奇怪,但還是搖了搖頭,如實:「不知道,普通人也見不到。」

  謝長寂不再問話,花向晚突然緊張起來:「你打算做什麼?你不是打算殺了他吧?」

  「殺不了。」

  謝長寂冷靜開口:「他很強。」

  花向晚舒了口氣,知道謝長寂還算有數,心裡就放心了。

  隨後就看他從床起身,披了件單衫,走進淨室。

  等他進去之後,花向晚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怎麼知道碧血神君很強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05:22 PM

第六十九章

  花向晚和謝長寂準備宮宴時,秦風烈同秦雲衣坐在屋中。

  「花向晚敢接溫容的爛攤子,怕是腦子不清醒。」

  秦風烈端著杯子,神色冷淡:「秋後螞蚱,仗著魔主和溫少清的顏面苟延殘喘這麼多年,碾死她我都覺得浪費時間,既然非得蹦躂到咱們面前來,今晚把她殺了就是了。」

  「可謝長寂一直守著她,」秦雲衣站在一邊,微微皺眉,「怕是不太好下手。」

  「那就把人分開,」秦風烈抬眼,「這點事都不會辦嗎?」

  「可她若死了,謝長寂和魔主……」

  「魔主自顧不暇,至於謝長寂,」秦風烈笑了一聲,「他還真能看上花向晚?不過就是想來西境查魊靈的去處,打個幌子罷了,把花向晚殺了,凶手給他,這件事就算完了。」

  「那,若今晚動手,派誰去呢?」

  秦雲衣眉頭微皺。

  花向晚雖然金丹半碎,但畢竟是個化神修士,尋常修士怕是很難輕易殺了她,若殺她花的時間太多,謝長寂趕了過來,就麻煩了。

  所以此番必須派出一個高手,而且,是注定要捨棄給謝長寂殺了抵罪的高手。

  秦雲衣心中一時沒有合適的人選,秦風烈有些奇怪,微微皺眉:「你是傻了麼?除了冥惑還有誰?難道要派我鳴鸞宮自己人?」

  秦雲衣一愣,下意識道:「可他現在還受謝長寂劍氣折磨……」

  「那你不會幫他?」秦風烈有些不耐起來,「你修混沌大法,吸食他人修為劍意你最擅長。把謝長寂劍氣渡到你身上吃了,對你修行還有好處。你把劍氣吸食到自己身上,今晚讓冥惑去,告訴他,只要他殺了花向晚,什麼條件我們都可以給。」

  反正都不會兌現。

  秦雲衣聞言,動作微頓,片刻後,她微微垂眸,恭敬道:「是。」

  終歸只是一條狗,有什麼好可惜。

  「趕緊去辦吧。」

  秦風烈擺了擺手:「宮宴之前,要準備妥當。」

  秦雲衣應下,行禮告退,她回了房間,將人召來,吩咐今晚要做的事情之後,簡單沐浴,隨後便去找冥惑。

  一進房間,藥味撲面而來,冥惑坐在裝滿了藥浴的之中,喘息著抬眼。

  秦雲衣慢慢走進房間,朝著眾人擺了擺手,眾人行禮,安靜有序退出屋中,合上大門。

  冥惑喘息著,似乎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但他目光都在秦雲衣身上,眼都不挪,眼中似乎只有她一個人。

  秦雲衣慢慢悠悠坐到椅子上,抬手撐頭,任由青絲從椅子上如瀑垂下。

  她生著一張素雅慈悲的臉,一身素白長衫,感覺像是供在神壇上的神佛,冥惑靜靜看著她,聽她輕笑出聲:「疼麼?」

  說著,不等冥惑開口,秦雲衣便替他回答:「問心劍意極為霸道,乃魊魔天敵,你必定很疼。」

  「主子這麼問,」冥惑沙啞出聲,「冥惑就不疼了。」

  聽到這話,秦雲衣輕笑出聲來:「居然敢請魊魔附身,知道下場嗎?」

  「知道,」冥惑艱難開口,「神智逐漸喪失,最後成為魊靈養料。」

  「那你還敢?」秦雲衣目光微冷,「西境這麼多修士,除非有大仇難報,或是絕境求生,不然誰會主動請魊魔寄生?你瘋了?」

  「我想贏。」

  「我不是告訴你讓你走嗎?!」秦雲衣厲喝出聲,「不想死在溫容手裡,不會跑?」

  「我想贏。」

  冥惑重復,他靜靜看著秦雲衣:「我不是怕死,我是想贏。」

  聽到這話,秦雲衣一愣,隨後她就想起來,是她許諾的,如果冥惑能贏,她許他一個願望。

  只是她沒想到,他居然會以這種方式贏。

  意識到他的意思,秦雲衣嗤笑出聲:「你是來同我討債了?」

  冥惑不說話,秦雲衣無意識摩挲著指甲,看著面前青年,淡道:「說吧,要什麼?」

  青年不言,他從浴桶裡起身。

  他全身都在抖,明顯極為痛苦,卻還是撐著自己從浴桶裡出來,赤足踩上地上柔軟的地毯,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他長得很高大,和當年她第一次見到那個瘦弱男孩截然不同。

  她看著他,感覺還是像當年那個爬到她面前的孩子。

  那時候他被他宮中人欺辱毆打,拋在泥濘中等死,察覺她經過,他拚死爬向她,用那雙骯髒的手握住她的裙子,顫抖出聲:「救我。」

  那時候他許諾她:「求您救我,日後,我的命就是您的。」

  她對他的命不感興趣,只是剛剛輸給花向晚,她想找個能試她劍招的人,於是她挪過目光,看了一下他。

  她出身大家,哪怕只有十幾歲的年紀,也能一眼看出對方筋骨,地上人筋骨不錯,她便出聲:「好,那你以後,給我試劍。」

  就隨手一救,沒想到,他就真的忠心耿耿侍奉了她這麼多年。

  身邊再沒有一個人,能在有他這份資質的情況下,像他這樣,對她百依百順,絕對臣服。

  她靜靜看著他走到身前,跪在她面前。

  他仰起頭,繪著復雜紋路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痴迷的表情,仰望著她。

  「要什麼?」

  秦雲衣冷淡出聲,冥惑沒說話,他只是看著她,然後垂下眼眸,顫抖著手,放在她翹起那一隻腳的腳背上。

  秦雲衣一愣,冥惑撫摸著她的腳背,一手取下她的鞋襪,一手探入她的裙擺,順著小腿往上撫摸過去。

  他仰頭看著她,等著她的命令,秦雲衣呆呆看著他,就聽冥惑沙啞出聲:「主子,好麼?」

  「你……」

  秦雲衣猛地反應過來,她下意識想縮,冥惑卻一把握住她的腳。

  他虔誠低頭,吻上光潔玉足。

  「主子,你答應過我的。」

  他喘息著:「我贏了。」

  「冥惑……」

  「我活不了多久,我知道。」他吻著她的腿,一路往上。

  「我可以做所有事,我可以為主子去死,我什麼都可以,我只有這個願望。」

  聽著這話,秦雲衣冷笑起來:「你要想女人,跟我早說就是了。」

  冥惑動作一頓,他仰起頭來,注視著秦雲衣:「我只要主子。」

  「哪怕要了你的命?」

  秦雲衣壓下上半身,盯著他:「不怕死嗎?」

  「主子要我做什麼?」

  冥惑詢問,秦雲衣不說話,她看著面前人完全沒有半點退縮的眼睛,好半天,才出聲:「我替你拔了劍氣,今晚宮宴,殺了花向晚,謝長寂會殺了你。」

  「好。」

  冥惑毫不遲疑,秦雲衣忍不住再提醒一次:「你會死。」

  「我知道。」

  兩人對峙,冥惑想了想,有幾分擔心:「我只是遺憾,我死了,再不能為主子效力了。」

  秦雲衣不說話,她忍不住捏起拳頭。

  過了許久,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既然上趕著找死,那就去死。」

  說著,她緩慢睜眼,完全換了一個態度,慵懶往椅子靠背上倒去,整個人敞開來。

  冥惑呼吸重起來,秦雲衣白玉一般的腳趾挑起他的下巴,審視著他:「會伺候人嗎?」

  冥惑整個人都在抖,他低下頭,沙啞回應:「願為我主效勞。」

  兩人一直糾纏到入夜,等事畢時,她坐在他身上,緊緊擁抱著他。

  兩人喘息著,感覺著對方的心跳,溫度。

  秦雲衣有些恍惚,冥惑低聲提醒:「主子,你忘了給我取劍氣了。」

  秦雲衣沒說話,她只是抱著他。

  問心劍意可以斬殺魊魔,她留著,十五日後,冥惑還有一條出路。

  她若取了之後,對她修為大有裨益,而冥惑今晚殺花向晚也更有把握,只是,他日後必定會被魊魔吞噬,淪為魊靈養料。

  他會死。

  無論是成為魊靈養料,還是謝長寂為了花向晚報仇,他都必死。

  秦風烈不會願意派鳴鸞宮任何一位高手去殺花向晚,因為除了冥惑,鳴鸞宮其他高手,都是一步一步爬上來的修士。

  他們根基更深厚,修為更強,秦風烈不捨得。

  就要她捨得。

  可憑什麼?

  這是她養的狗,他死了,她哪裡再去找一條這麼聽話的渡劫期的狗?

  而且,她養的狗,憑什麼要別人決定生死?

  謝長寂不能,秦風烈不能,誰都不能!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她做了決定。

  「劍氣我不取。」

  秦雲衣低下頭,捏著冥惑的下巴,逼著他抬頭看他:「你忍一忍,帶著劍氣,把花向晚給殺了。」

  冥惑茫然看著她,秦雲衣一抬手,旁邊乾坤袋中飛出一張傳送卷軸,她遞到冥惑手中:「殺了花向晚,來得及就把她元嬰挖出來吃了,然後立刻走,忍十五天,你身體裡魊魔拔出,就自由了。」

  「然後呢?」

  「走,謝長寂離開西境之前,別出現。」

  「去哪裡?」

  「哪裡都行,」秦雲衣看著他,「活著就好。」

  冥惑沒說話,他靜靜看著秦雲衣,一瞬之間,他好像明白什麼,他慢慢笑起來。

  「主子,」他仰望著她,目光中帶了幾分期許,「那如果我活著,您能再許我一個心願嗎?」

  「什麼?」

  秦雲衣目光冰冷,冥惑看著她,認真開口:「我想娶你。」

  他生於泥濘,生來卑賤。

  她高高在上,俯視眾生。

  這話他從來連想都不敢想,更不要說說出口。

  秦雲衣盯著他,好久,她猛地抬手,狠狠扇在他臉上。

  然而她也沒拒絕,只說:「滾。」

  冥惑笑出聲來,秦雲衣起身走向淨室。

  兩人一起清洗了身體,冥惑忍著疼,侍奉著她穿上衣衫。

  他動作很溫柔,一貫冰冷的眼裡,頭一次露出這麼溫柔的眼神。

  他們好像一對新婚夫妻,他溫柔注視著她的妻子,為她穿好衣衫,梳理頭髮,然後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根玉簪,輕輕插入她的髮絲。

  「什麼東西?」

  秦雲衣冷著臉,語氣中全是嫌棄。

  「我自己做的玉蘭簪。」冥惑調整了玉簪的位置,抬頭看向銅鏡,「好看嗎?」

  「浪費時間。」

  秦雲衣站起身,轉身往外走去。

  她找冥惑之前,已經安排好今晚的一切,魔宮中早就安排了鳴鸞宮的人,宴席上她會讓人把花向晚引出去,冥惑提前等在偏殿,秦風烈會設下隔絕謝長寂感知的法陣,雖然未必有效。

  如果順利的話,他甚至可以取走花向晚的靈氣珠,這樣一來,花向晚便更是個廢人了。

  秦雲衣想著今夜的安排,領著冥惑走上宮殿長廊,走了一段路,便有一個宮女上前,朝著她行禮,低聲道:「少主。」

  「把人帶到偏殿等著。」

  秦雲衣指了一下冥惑:「一切聽他安排。」

  「是。」

  宮女低聲,隨後抬頭看向冥惑:「冥宗主,請隨奴婢過來。」

  冥惑點頭,跟著宮女往前。

  秦雲衣看著他的背影,想了想,轉身便打算離開,冥惑突然想起什麼,叫了一聲:「雲衣。」

  秦雲衣一愣,這是冥惑第一次叫她名字,她愣愣看著冥惑,就看對方蒼白臉上,露出幾分笑意:「我就叫叫,從來沒叫過你名字,你別生氣。」

  秦雲衣不說話,冥惑轉過頭去,又恢復平日冷淡,同宮女道:「走吧。」

  冥惑早早等到偏殿,秦雲衣安排好一切,終於提步走入大殿。

  這時候,花向晚也剛剛梳洗完畢,領著謝長寂一起步入大殿之中。

  兩人從宮門一起入內,花向晚笑著看了秦雲衣一眼:「秦少主,真巧啊。」

  秦雲衣聽到這話,也笑起來:「花少主。」

  「冥惑呢?」

  花向晚看了一眼她身後,秦雲衣神色淡下來,抬眸看向謝長寂:「托清衡道君的福,現下還在休息。」

  「魊畢竟是邪物,」花向晚若有所指,「長寂也是為冥惑好,秦少主可不要誤會記恨。」

  「自然。」

  秦雲衣語氣淡淡,只道:「入席吧。」

  一行人走進大殿,花向晚的位置被安排魔主下方右側的桌邊,和秦風烈並排。魔主的位置在雲紗之後,但奇怪的是,這次雲紗後有兩張桌子。

  宮女上前引路,朝著謝長寂恭敬道:「上君,魔主說,上君為問心劍主,自雲萊遠道而來,理應坐尊位,請上君隨奴婢往這邊走。」

  「等等。」

  聽到這話,花向晚抬手攔下宮女:「他是我的少君,他坐上位,我呢?」

  「這都是魔主安排的。」

  宮女不敢多說,只能拿碧血神君的名頭壓花向晚。

  花向晚眉頭一挑,謝長寂轉頭看她:「我同你坐一起就可以了。」

  花向晚想了想,便明白今晚大概會出什麼事,她抬手阻止:「不用,你去陪他喝酒就是。」

  謝長寂動作一頓,花向晚察覺他似是不喜,主動伸手挽住他:「走,我同你過去,你不用帶路了,」花向晚回頭看宮女一眼,「我帶他上去。」

  說著,花向晚挽著謝長寂,拖著他往高處走,一面走一面設了隔音結界,低聲道:「今晚他們肯定要針對我做什麼,想分開你和我。」

  謝長寂轉眸看他,花向晚眨眨眼:「你不能總在我旁邊,我都沒有立威機會了。」

  聽到這話,謝長寂遲疑片刻,終於垂下眼眸,輕聲道:「不要出事。」

  「放心吧。」

  看謝長寂鬆口,花向晚高興起來,她送著他進了雲紗裡的位置,左右看旁邊無人,便低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高興道:「好好拖著魔主,我走了。」

  說著,她放下雲紗,回了自己位置。

  謝長寂坐在原地,過了片刻,所有人入席,就聽宮人高呼「魔主到——」的聲音,隨後他便感覺周邊靈力變動,他轉眸看去,就見位置上流沙旋轉著組成了一個人形。

  青年戴著半張面具,身著黑色深衣華服,面戴黃金面具,手中一把折扇,含笑朝著謝長寂看了過來。

  「清衡上君。」

  碧血神君朝著謝長寂點了點頭,算作招呼。

  謝長寂看著他,打量片刻後,應了一聲:「魔主。」

  「開席吧。」

  碧血神君說著,轉過頭去,看向眾人,高興道:「今日設宴,是恭賀我西境又出一位渡劫修士,陰陽宗冥惑冥宗主,不僅步入渡劫,且初登渡劫境界,便能擊殺溫容溫宮主,實乃英才,來,諸位,」碧血神君舉杯,「讓我等為冥宗主共飲一杯。」

  眾人聽著這話,都不出聲。

  碧血神君怪來脾氣古怪,為此慶賀,倒也並不奇怪。只是西境雖然相比雲萊更不在意修道手段,但自己吸取自己宗門之人的修為,然後又以召喚魊魔寄生作為代價擊殺敵人,這種手段,對於大宗而言,終究登不上台面,如此嘉獎,眾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

  碧血神君看著眾人,笑起來:「怎麼,本座敬的這杯酒,大家不喝嗎?」

  「魔主,」道宗宗主道真開口,他抬眼看向雲紗後的人,神色冷淡,「冥惑同門相殘,以一宗修為供養自己,步入渡劫,之後又召喚魊魔,殺害溫宮主,此事,魔主竟覺無妨嗎?」

  「弱肉強食,物競天擇,」碧血神君有些疑惑,「有何不妥?」

  這話出來,道真臉色微變,周邊眾人對視一眼,便明白此事怕是再無回轉餘地。

  碧血神君看了周遭一圈,見眾人不動,便放下杯子:「這麼一說,本座倒想了起來,今晚其實尚有要事,要和眾位相商。如今溫宮主不在,溫氏如今也沒有什麼合適的繼承人,清樂宮宮主之位,不能這麼空懸著,按著咱們西境選魔主的規矩,誰打贏了,誰能當這個魔主,那冥惑贏了溫容,按理來說,他當清樂宮宮主,算理所應當。」

  「魔主說得是。」

  秦風烈聽著,讚成出聲:「冥惑之前就是宗主,管理一宗和管理一宮,不過就是人數、資源多少的區別,冥惑也算是有經驗,不如……」

  「只是——」

  碧血神君打斷秦風烈,轉頭看向花向晚:「溫宮主臨死之前告知本座,希望花少主擔任代理宮主一職,不知花少主,意下如何?」

  聽到這話,眾人神色各異,宮商角羽都緊張起來。

  秦風烈笑了一聲,警告看向花向晚:「溫宮主臨去怕是神志不清,花少主金丹半碎,怕是擔不起此人。」

  「但,溫宮主所托,」花向晚忽略過秦風烈的眼神,看著雲紗後的魔主,恭敬道,「晚輩不敢辭。」

  「花少主,」秦雲衣開口,面上帶笑,語氣中滿是關切,「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此事我已與母親說過,」花向晚轉頭看向秦雲衣,「母親說了,日後,清樂合歡便是一宮,阿晚代理清樂宮宮主之位,會從溫氏族人中挑出一位繼承人,等到時候新的溫少主修煉至化神,自會將宮主之位歸還。」

  「花少主想好了?」秦雲衣語氣微冷。

  花向晚笑起來:「是,在下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既然想好了,那便這麼決定吧。」

  碧血神君在雲紗之後,定下來,隨後笑著朝花向晚舉杯:「那本座,先在這裡祝阿晚,萬事順利。」

  「多謝魔主。」

  花向晚舉起杯子,笑著和碧血神君共飲而下。

  「好了,」碧血神君一擊掌,高興道,「今日畢竟是宮宴,咱們西境好久沒這麼熱鬧,大家高興一些。今夜宴罷,便各自散了吧。等下次再見,也不知道本座還在不在了。來,為我等最後一宴,乾杯。」

  說著,眾人不好再推拒,紛紛舉杯。

  樂聲響起,歌女入殿,整個大殿頓時熱鬧起來。

  花向晚坐在高處,零零散散有人上來同她和秦雲衣敬酒。

  謝長寂和碧血神君兩個人坐在雲紗之後,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碧血神君轉頭看向謝長寂:「清衡上君遠道而來,我敬上君一杯吧?」

  謝長寂聞言,轉過頭去,想了想,便點頭舉杯,同他禮貌舉杯,隨後一飲而盡。

  碧血神君給他斟酒,漫不經心道:「本座著實沒有想過,有一日能同上君坐在一起喝酒。畢竟聽說問心劍主一生常駐死生之界,不會下山。也不知阿晚是哪裡來的魅力,能讓上君為她千里奔赴西境?」

  「她很好。」

  謝長寂只說了這麼一句,碧血神君喝了口酒,只道:「看來清衡上君對這門婚事很滿意。」

  「嗯。」

  「那,」碧血神君有些疑惑,「阿晚之前的事,上君聽過嗎?」

  謝長寂聞言,動作微頓。

  這時,有個侍女上前來,給花向晚換酒。

  侍女腳下一滑,連人帶酒就摔在了花向晚身上。

  侍女連連道歉,花向晚正要說什麼,手中便被塞了個東西。

  她動作一頓,過了片刻後,便站起身,同侍女離開。

  看著花向晚離開的背影,碧血神君輕笑:「上君應該知道,今晚不會太平。」

  「我不知道。」

  謝長寂冷淡喝酒,碧血神君卻似乎覺得這個話題很意思,繼續說著:「阿晚接了清樂宮這個爛攤子,秦風烈不會放過她,你要在,他們不好下手。你說他們會用什麼理由騙她出去?」

  謝長寂沒應聲,碧血神君思考著:「普通理由肯定不能讓她離殿,畢竟你是她最大的保障。唯一會讓她毫不猶豫就走、又不想讓你知道的,就只有一件事。」

  說著,碧血神君看向謝長寂,笑道:「上君想知道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05:54 PM

第七十章

  「沈逸塵。」

  謝長寂平靜開口,碧血神君一愣,隨後笑起來:「原來上君知道啊。」

  「知道。」

  「那上君真是心寬,」碧血神君漫不經心,「阿晚為另一人這麼費盡心機,上君也不在意?」

  「她於他有愧,心願不了,難以放下。」

  「只是有愧?」

  碧血神君語氣中帶了幾分嘲弄,謝長寂抬眸看他,碧血神君慢慢悠悠:「說起來,看見沈逸塵和阿晚,我就忍不住想起神女山上那隻鮫人,你見過吧?」

  碧血神君說著,給謝長寂倒酒,謝長寂盯著他,碧血神君彷彿沒看到他的神色,慢慢悠悠說著:「若我沒記錯,那隻鮫人好像是叫玉生,和神女山那個神女也算是青梅竹馬了,結果神女喜歡上了另一個男人,當初我把血令分成五分,其中一份給他,問他有什麼願望,他竟說想給神女生一個孩子,真是好笑。」

  「他和沈逸塵什麼關係?」

  「你不覺得他們很像嗎?」碧血神君抬眼,看著謝長寂,「畢竟,這麼多年,劈了魚尾上岸的鮫人可不多。」

  同樣是為了一個女人,同樣相逢在性別未知之時,同樣劈開魚尾上岸。

  而那個女人,同樣愛上另一個人,同樣為了另一個人不顧生死。

  姜蓉愛上楊塑。

  花向晚愛上謝長寂。

  但是最後,姜蓉說的卻是——楊塑不是玉生。

  神女山那位神女,從頭到尾,喜歡都是那條連性別都沒有的鮫人。

  「楊塑只是玉生的替身,姜蓉喜歡玉生,可玉生是鮫人,還是一隻性別都沒有的鮫人。」

  碧血神君自斟自酌:「他們若是相愛,玉生必須剖尾上岸,這對鮫人是極為殘忍的酷刑,他們行走在岸上的雙腿,時時刻刻都會忍受巨大的痛苦。而且玉生連性別都沒有,姜蓉甚至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是愛,還是其他的感情。於是遇到和玉生相似的楊塑,她便如同飛蛾撲火,移情在楊塑身上,因為她不敢愛玉生,可她可以放肆愛楊塑,因為她不在乎傷害楊塑。」

  「沈逸塵從一開始,就已經在西境。」

  謝長寂強調:「他們不同。」

  若花向晚一開始喜歡沈逸塵,那就沒有之後謝長寂什麼事。

  姜蓉害怕玉生為她上岸受苦,可花向晚卻沒有這個顧慮。

  然而碧血神君聽到這話,卻是有些好笑:「誰告訴你沈逸塵一開始就在西境的?」

  謝長寂動作一頓,碧血神君低下頭,玩弄著手中酒杯:「他是受傷後被人打撈上岸,在拍賣行裡被阿晚買下來的。那時候阿晚還是個孩子,把他救下來,放在合歡宮的河水裡養著,就像玉生一樣。」

  「聽說沈逸塵那時候受了傷,阿晚養了好幾年,一開始他是用幻化出來的身體照顧阿晚,後來照顧久了,他就不願意走了。可阿晚覺得,沈逸塵畢竟是鮫人皇族,不可能在河裡養一輩子,於是她把沈逸塵送回了定離海,送沈逸塵回去那天,阿晚在海邊站了一夜,等天明才離開。但她一轉身,就聽見沈逸塵叫她。」

  「阿晚十六歲的時候,沈逸塵才真正剖了魚尾,跟著她上岸。」

  那天清晨,定離海浪拍打在沙灘,晨光照在寬闊的海面,青年顫抖著身體,一步一步從海水中走出來。

  少女愣愣看著提步走向他的青年,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沒在一起。」

  謝長寂提醒,碧血神君點了點頭,似乎是給他面子,言語間帶了幾分餘地:「的確,他們和玉生姜蓉還是有些不同。」

  「不過,不管怎麼說,」碧血神君話鋒一轉,卻是提醒,「沈逸塵,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獨屬於花向晚的人,他沒有立場,沒有隔閡,從頭到尾,從身到心,都獨屬於阿晚。」

  謝長寂抬眼,就看碧血神君垂下眼眸,同謝長寂輕輕碰杯:「與上君不同。」

  謝長寂碧血神君說著話時,花向晚拿著一塊鮫人鱗片,跟著宮女走到偏殿。

  「到底是哪位大人要見我,搞得這麼神秘?」

  花向晚見周邊越來越荒涼,走了半天還不到頭,忍不住道:「這麼躲躲藏藏,是見不得人?」

  「花少主稍等,」宮女輕聲安撫,「這就到了。」

  說著,兩人一起走到偏殿,進了屋中,宮女恭敬道:「大人在這裡等少主,奴婢先行告退。」

  不等花向晚出聲,宮女便關上大門,轉身退了出去。

  偏殿荒涼,燈都沒點,周邊蛛網密布,仔細打量,便發現這應該是一座神殿。

  陰陽合歡神坐在正前方,年久失修的神像看上去有些破敗,蛛網攀爬在上方,月光透過瓦片落下來,將這尊男女交合著神像映照得格外詭異。

  花向晚稍作感知,便察覺了周邊結界法陣。

  秦風烈親自布置結界隔絕外界察覺不算,還有一個個吸收靈氣法陣盤繞在地上,在她進入的瞬間,就將她乾坤袋中靈氣珠吸食了個乾淨。

  吸食別人修為不容易,但若是靈氣珠之類的外物,倒也不難。

  如果她真的是金丹半碎的廢物,光是這兩個法陣加起來,便足夠讓一個普通修士殺她。

  只是明顯鳴鸞宮派來的不是普通修士,他藏在暗處,花向晚站了一會兒,就聽見窸窣之聲,小紙人悄無聲息從暗處爬來,花向晚聽著聲音,漫不經心道:「出來吧。」

  「你不怕麼?」

  冥惑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花向晚輕笑出聲:「我怕什麼?」

  話音剛落,一張紙片猛地變大,變成了一個黑衣修士,朝著她一躍而下猛地劈了過來!

  花向晚旋身一躲,黑衣修士緊追而來,周邊紙片化作人形,一個個朝著花向晚撲來,花向晚游刃有餘躲在鋼刀之間,感應著冥惑的位置。

  對於法修而言,近身意味著死亡,像花向晚這樣從劍修轉成法修的修士畢竟是少數,所以法修施法之時,基本上能隔得多遠就有多遠。

  只是冥惑此番不能讓謝長寂發現,所以他必然在秦風烈設下結界之內。

  花向晚感應著冥惑位置,並沒有動手,只一味躲避著紙片化成的黑衣修士,笑道:「秦雲衣派你過來,你就不怕被謝長寂殺了?」

  「無所謂。」

  冥惑淡道:「主人開心就好。」

  說話那一瞬間,藤蔓從地面猛地升騰而起,冥惑似乎已經厭煩了和她你追我打,藤蔓和黑衣修士一起圍攻,藤蔓動作極快,花向晚徑直拔劍,朝著藤蔓一劍劈下,隨後便被黑衣修士圍在了劍陣之中。

  一個個金字從四面八方飛來,配合著藤蔓和修士,無孔不入襲向她。

  花向晚微微勾唇,看向暗處一個方向,低喃:「找到了。」

  說罷,手上長劍猛地一轉,劍氣橫掃而過,將黑衣修士瞬間切作兩半,砍出一條路來,隨即不等冥惑反應,朝著暗處猛地一劍狠劈而下,猛地砍在一個修士肩上。

  劍一入對方身體,花向晚便覺不對,只見修士化作一灘黑泥,順著她的長劍如蛇一般盤旋急上,猛地襲向她!

  花向晚左手一個法陣猛地轟去,身後一道法光襲來,花向晚提著還帶著黑泥的長劍旋身一劈,和身後法光狠狠衝撞在一起!

  渡劫期的靈氣鋪天蓋地,花向晚靈力暴漲,長劍破開法光,朝著來處便是狠狠一劍!

  那一劍猛地撞在秦風烈結界之上,結界蕩漾起波紋,冥惑似是有些震驚:「你居然還有靈力?」

  「你以為,」花向晚提著劍,再次搜尋著暗處的人,「我的金丹,會壞一輩子嗎?」

  周邊隱約又有靈氣波動,可這次花向晚沒有輕舉妄動。

  不對,她不該判斷失誤,冥惑剛才一定站在那裡。

  為什麼她砍到的不是他?

  花向晚思索著,盯著周邊。

  「那也無所謂了,」短暫震驚後,冥惑似乎又恢復了一貫陰沉,冷聲道,「反正都是死!」

  說罷,法光從四面八方密密麻麻而來,仿如一場急雨突降,而天不僅僅高懸於頂,周邊四面都有一片天!

  這樣法光過於密集,花向晚根本無法躲避,只能一手用劍斬下法光,一手開啟法陣抵擋。

  然而對方彷彿是不會疲憊一般,法光綿綿不斷,沒了一會兒,花向晚便察覺體力不支。

  不對,正常的修士不可能有這樣的攻擊頻率,哪怕冥惑是渡劫期。

  花向晚快速冷靜,想到一種可能,她瞬間收起法陣,僅憑劍意阻攔法光,然而收起法陣同時,她明顯察覺,這些攻擊這她的法光,明顯小了下去。

  這些法光的力量同她有關,而看著這些發光的軌跡……

  是鏡子!

  花向晚猛地反應過來,她周邊看到的並不是真實的神殿,是鏡陣!周邊都是如同鏡子一般的鏡陣,她所有用出的靈力都會被鏡陣吸收,反噬在她身上,而冥惑根本不在這個空間,而是在鏡陣之外。

  這個陣法做得極為巧妙,她一時竟沒有察覺出來。

  但既然知道了是鏡陣,破解方法也不難,解決鏡陣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針對一面鏡陣,使出超過這一面鏡子所能吞噬的靈力上限,直接碎了它。

  鏡陣所能承載的靈力上限,便是操縱陣法之人的靈力上限。

  花向晚也不多想,她靈力瞬間暴漲,將所有靈力聚於長劍之上,朝著一個方向高高躍起,猛地劈了下去!

  她所修之道,乃至強之道,心無他物,只求至剛至強,無不可摧,無不可勝。

  如汪洋一般的靈力傾貫而下,驚得冥惑立刻冷了臉色,調動周邊所有靈氣,一路朝著身體中灌了進去!

  「吞噬他人修為爬上來的渡劫,」花向晚劍意一寸一寸往下壓,她感覺周邊靈力變動,冥惑開始吸食周邊靈氣,她也毫不猶豫開始同樣吸食,「也配同我爭?!」

  她的筋脈遠比常人寬廣,所能容納靈氣也超出正常修士範圍,金丹運轉起來,冥惑頓時感覺到彷彿是狂風過境,將周邊靈氣捲向她的方向。

  好強。

  冥惑冷汗下來,明確感知到,面前這人的劍氣,有著一種壓人的氣勢。

  謝長寂的劍氣在壓制著他體內「魊」的存在,疼得他整個人都在抽搐,花向晚的劍意又壓在他面前,他前後夾擊,腹背受敵,哪怕高出花向晚一個大境界,也隱約感覺到了頹勢。

  可他不能輸。

  冥惑咬緊牙關,想到秦雲衣,想到死去的溫容。

  他連溫容都殺了,怎麼可以輸給一個花向晚?!

  他得贏,必須贏。

  不管任何代價,任何手段,他必須贏!

  執念纏繞在他周身,他身上黑氣浮現,片刻後,一股邪氣沖天而起,冥惑手中法陣猛地亮起來,法光大亮,整個神殿瞬如白晝,朝著花向晚吞噬而去!

  花向晚目光一凜,面對這麼強大的執念,她心知不能抵擋,也不再堅持,手中法印一翻,識海之中,被鎖魂燈死死封鎖著的魊靈受到召喚,尖叫出聲!

  頃刻間,花向晚身上黑氣比冥惑還要濃密,如同一隻巨獸,朝著冥惑猛地撲去,將冥惑包裹在黑氣之中!

  「你!」

  冥惑睜大眼睛,然而話都來不及說完,他便已經被黑氣吞噬。

  隨後就看花向晚一劍狠狠破開鏡陣,朝著他直劈而下!

  清光快速從他肩頭斬下,血濺到花向晚臉上,冥惑愣愣看著面前這個握劍女子,就看女子微微抬頭,一雙琥珀色的眼中帶著對宿命的了悟與行至終點的平靜。

  「任何事都有代價,」花向晚平淡開口,手中長劍朝著他脖頸猛地斬了過去,「包括強大。」

  音落,人頭落地。

  而這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花向晚微微閉眼,感覺到血液內的躁動,她壓制著自己,閉上眼睛:「回來。」

  識海內的魊靈努力想要突破鎖魂燈和問心劍的封印,它完全不想聽從花向晚的話。

  它好不容易得了機會,瘋了一般想要掙脫,然而鎖魂燈只是給了它一點點空隙,讓它身體的一部分能夠溢出。

  它拚命掙扎推擠,已經衝出去的黑氣順著窗戶門縫瘋狂流動攀爬而出。

  花向晚感覺到它的躁動,猛地睜開眼睛,怒喝出聲:「回來!」

  問心劍猛地刺向識海中的魊靈,同時強大的靈氣從她身上爆開衝向黑氣而去,瞬間將黑氣包裹,在外面的黑氣煙消雲散,而她識海中的魊靈在被問心劍斬下一角後,終於安靜下來。

  鎖魂燈再次合轉,問心劍始終環繞在魊靈周邊。

  花向晚聽著外面人聲,隱約聽見天上雷聲轟隆,垂眸看向倒在腳下的屍體,彎腰將人頭提起,轉身走了出去。

  黑氣沖天而起那一瞬間,整個大殿的人都驚訝抬頭。

  秦雲衣坐在高處,不由自主捏緊了裙擺。

  只有雲紗後的謝長寂和碧血神君,始終保持著平靜。

  「我與沈逸塵,沒有不同。」

  謝長寂看著碧血神君,神色平靜。

  碧血神君微微一笑:「若沒有不同,那——你為何要除了冥惑身體中的魊呢?魊乃魊靈身體的一部分,魊的作用,就是用於供養魊靈。魊的寄生者越強大,魊靈最後得到的力量反饋就越強。」

  謝長寂不說話,碧血神君豎起一根食指,眼中全是了然:「所以,千般理由,都必定包含一條——」

  「你不允許魊靈成長。」

  「那又如何?」

  「僅憑這一點,」碧血神君神色篤定,「你與沈逸塵便已不同。」

  說著,外面騷亂起來,謝長寂看著他,冷靜開口:「那晚是你。」

  冥惑被花向晚種下魊的那一夜,同他交手那個青年,與面前人身骨完全一致。

  碧血神君並不否認,他微微一笑:「是我。」

  「另一半魊靈在你這裡。」

  謝長寂了然開口,碧血神君挑眉:「為何這麼說?」

  「冥惑召喚魊靈,祈求供奉魊魔,只有身帶魊靈的人才能感覺到召喚。」

  謝長寂解釋,碧血神君想了想:「倒有幾分道理。但上君誤會了,魊靈的確不在我這裡,那夜,我只是想去看看阿晚罷了。」

  「所以——當初奪舍沈修文之人,也是你。」

  謝長寂肯定出聲,並不聽他狡辯,碧血神君面露疑惑,只道:「沈修文?」

  「你奪舍沈修文,在阿晚逃婚當夜,在我面前在她身體中打入了一道魊靈的氣息,以遮掩她盜取魊靈後留下的氣息,讓我一直沒有懷疑魊靈在她身上。」

  謝長寂分析著,碧血神君撐著下巴,轉動著酒杯。

  「所以——你和晚晚,到底達成了什麼交易?」

  謝長寂盯著他,詢問出聲,碧血神君笑起來:「你問我,怎麼不去問她呢?」

  謝長寂不言,碧血神君靠近他,聲音很低:「還是說,她和你之間,其實根本沒有信任可言?」

  謝長寂抬眼,目光極冷。

  碧血神君笑起來:「我真的很好奇,如果她注定什麼都回饋不了你,永遠不會愛你,你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嗎?」

  說話間,尖叫聲由外而內傳入,一個人頭被人從大殿外猛地拋了進來,一路滾落在地。

  看見人頭,秦雲衣瞬間起身,死死盯著大門。

  「魔主,」花向晚聲音傳來,眾人就看紅衣女子手提染血長劍,面上似如梅花點綴,一步一個血印,提步朝著大殿走來,「冥惑在偏殿試圖刺殺屬下,屬下將他殺了,不礙事吧?」

  聽到這話,碧血神君和謝長寂一起轉頭看去。

  女子紅裙黑靴,笑容張揚放肆,化神期大圓滿的威壓肆無忌憚散在整個大殿,隱約有突破跡象。

  天上雲層發出悶響,天劫將至的預感壓在在場每一位高階修士身上。

  眾人震驚詫異看著面前花向晚,一時之間,竟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彷彿當年十八歲便抵達化神的天之驕子又一次站在面前。

  「冥惑不滿在下代理清樂宮,便在偏殿設伏刺殺在下,還說受鳴鸞宮指使。」

  或者,花向晚抬眼看向高處秦風烈:「秦宮主,可有此事?」

  「你……」眾人根本不關注冥惑的事,冥惑受誰指使,大家心知肚明,倒是花向晚的修為,讓眾人震驚不已。劍宗宗主葉臻站起身來,震驚看著花向晚,「你的金丹……」

  「托清衡上君的福,」花向晚笑著看向高處謝長寂,「在下筋脈修復,金丹亦已經復原。」

  這話一出,眾人瞬間了悟。

  當初花向晚去天劍宗,大家也只覺得這是死馬當活馬醫,誰曾想,竟然真的醫活?!

  可如果金丹修復,也就意味著謝長寂與她真的結契,天劍宗和合歡宮這門親事,竟然是真的?!

  謝長寂修問心劍,竟然真的和花向晚結契了?什麼目的?什麼理由?難道是大能修行遇到了瓶頸,需要花向晚幫忙渡過?

  大家心中一時有無數信息交雜,花向晚沒有管眾人,提劍上前,走到高台,抬眼看向眾人:「這些年合歡宮承蒙大家照顧,阿晚在此先做感謝,不過有些話,我今日得說一聲——」

  「溫宮主將溫氏族人及清樂宮托孤於阿晚,阿晚便會承擔此職,自今日起,我花向晚,便是清樂宮代理宮主,合歡宮清樂宮合併一宮,同進同退。若在座有任何異議,可當面問我,」說著,花向晚抬眼,將劍往地面一甩,劍入地三寸,劍氣朝著周邊直襲而去,眾人臉色微變,隨即就聽花向晚警告出聲,「或是我的劍。」

  沒有人敢說話,宮商角羽最先反應過來,兩人對視一眼,隨後趕緊從桌後繞出,恭敬跪在地上,高聲道:「屬下見過宮主。」

  花向晚朝著兩人微微點頭,轉身看向高處碧血神君,只問:「魔主意下如何?」

  「好。」

  碧血神君語氣帶了幾分寵溺:「阿晚做事,怎樣都好。」

  「多謝魔主。」

  花向晚恭敬行禮,隨後將劍從地面拔出,收回劍鞘,抬眼看向高處謝長寂:「少君,我天劫將至,還不走麼?」

  謝長寂聞言,從容起身,路過桌案時,他步子微頓,轉頭看向旁邊碧血神君。

  「有一件事,我忘了說。」

  「哦?」

  「我不喜歡別人評論我和晚晚的事。」

  話音剛落,問心劍驟然出鞘,劍光快如閃電,不過頃刻之間,便已經切入碧血神君脖頸,碧血神君沒有流下一滴血,笑容如初。

  「下一次,就是你的本體。」

  說完,劍意瞬間爆開面前人的身體,紙片如雪花散開,謝長寂平靜收劍,從雲紗後走出,提步而下。

  秦雲衣看著地上人頭,竭力控制著自己,秦風烈冷冷看著謝長寂走到花向晚面前,花向晚主動伸手挽住他,在眾人注視間,抱著他的手臂一路往外走去。

  她面上帶了幾分小小得意,走出大殿外,冷風傳來,她側過臉來,仰頭看他,頗為驕傲:「我厲不厲害?」

  謝長寂聽著她的詢問,唇邊忍不住帶了幾分笑,他輕輕應了一聲,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句:「厲害。」

  「嘖,敷衍我。」

  花向晚有些不滿,謝長寂抬頭看了看天,只道:「我提前帶你回去,天劫快到了。」

  「不行,單獨留靈南靈北他們在這裡太危險了。」花向晚立刻否認,「我剛殺了冥惑,秦雲衣萬一瘋了拿他們洩憤,我不能先走。」

  她活著,合歡宮便不能再多死一個人。

  謝長寂點了點頭,只道:「好。」

  兩人趕回合歡宮住的院落,招呼所有人從傳送陣迅速離開。

  看著最後一個弟子離開後,花向晚才和謝長寂一起踏入傳送陣中。

  沒了片刻,兩人便回到合歡宮。

  狐眠玉姑等人立刻衝了上來,玉姑抬頭看了看天,急道:「這是你的天劫?」

  「是。」

  花向晚點頭,隨後趕緊吩咐:「狐眠師姐,你趕緊聯繫清樂宮宮商角羽,把溫氏族人帶回合歡宮,同時清樂宮的靈脈寶庫密境都搬到合歡宮,讓所有弟子抓緊修煉。」

  「明白。」

  魔宮發生的事情,眾人早就在靈北傳音匯報中清楚。

  「玉姑同夢姑雲姑一起抓緊戒備,我渡天劫期間,是鳴鸞宮最後的機會,他們不會放棄,必定奮力一搏,你們同眾弟子小心。」

  「我知道,你別說了,」玉姑忙道,「快上雲浮塔,不然來不及了。」

  花向晚點點頭,但還是不忘安排著大小事務,一面說一面領著眾人往雲浮塔上去。

  雲浮塔乃合歡宮歷來渡劫之所,然而自從兩百年前花染顏隕落之後,這裡便再沒有修士上來過。

  雲姑讓人將所有渡劫用的法器都準備好,又繪下法陣,等一切準備好後,眾人離去,塔中只剩下謝長寂。

  花向晚身著法衣,赤足站在法陣之中,轉頭看他:「你不走?」

  「我替你護法。」

  謝長寂神色平靜,花向晚笑起來:「你在這裡,我倒是放心了。」

  謝長寂不說話,花向晚想了想,還是走到他面前,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垂下眼眸,有些難堪:「謝長寂,我……拜托你一件事吧。」

  謝長寂應聲:「好。」

  「我還沒說呢。」

  花向晚笑起來,謝長寂抬起眼眸,目光清明,明顯是她說什麼都是「好」。

  花向晚遲疑著,說得有些艱難:「你能不能答應我,我渡劫成功之前,無論如何,替我護住合歡宮?」

  謝長寂沒有立刻回聲,花向晚心中帶了幾分不安,她抬眼:「謝長寂?」

  他注視著她,她的忐忑落在他眼裡。

  兩百年前她不會問這種問題,也不會害怕。

  因為她沒有被選擇過,也沒有放棄過。

  酸澀湧上他心頭,他有些難受:「下次不要問我這種問題。」

  「知道了,我知道你會幫忙的,」花向晚察覺他情緒波動,伸手抱住他,主動蹭了蹭,「我就是想求個安心嘛。」

  謝長寂不言,他伸手抱住花向晚,低低出聲:「對不起。」

  花向晚動作一頓,片刻後,她輕咳出聲:「算了我不同你說,我去準備了。」

  說著,她放開他,轉身走到法陣中間。

  他看著面前女子,她一直在笑,她撒嬌,她討好,她好像很喜歡他,可又有種異常的冷靜橫於她眼底。

  她和他像隔著琉璃,她美好於雲端,他捉摸不透,也看不分明。

  可越是如此,越感知到面前人這種特別的美麗,吸引著人一路追隨、沉淪。

  他注視著她,碧血神君的話反覆出現在他腦海。

  「楊塑只是玉生的替身,姜蓉喜歡玉生,可玉生是鮫人,還是一隻性別都沒有的鮫人。」

  「他沒有立場,沒有隔閡,從頭到尾,從身到心,都獨屬於阿晚,與上君不同。」

  「如果她注定什麼都回饋不了你,永遠不會愛你,你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嗎?」

  ……

  他看著面前女子緩慢閉上眼睛,不安讓他忍不住微微縮起指尖,他忍不住出聲:「晚晚。」

  花向晚正準備入定,聽到這話,疑惑睜眼:「嗯?」

  「當年,」謝長寂艱難開口,眼中帶了幾分不安,「你是真的喜歡過謝長寂,對嗎?」

  花向晚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她愣了片刻,等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麼,她笑起來。

  「嗯。」

  她沒有否認,語氣溫和:「當年,晚晚喜歡謝長寂。」

  聽到這話,謝長寂內心躁動被人撫平。他目光平和,看著面前人,只道:「入定吧。」

  花向晚沒有多問,她閉上眼睛,調整金丹運轉,開始從四周吸收靈氣。

  謝長寂看著靈氣源源不斷灌入花向晚身體,抬手一揮,問心劍飛出浮雲塔外,一劍化四劍,結成劍陣,守護在塔頂上方。

  他席地而坐,面對著前方女子。

  當年晚晚喜歡過謝長寂。

  那就足夠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06:44 PM

第七十一章

  劫雷在合歡宮上方環繞時,鳴鸞宮內,秦雲衣站在空蕩蕩的大殿中,一言不發。

  她前方石台上睡著一個青年,對方靜靜躺在高台上,殘缺的身體被拚合起來,旁邊人細細檢測著他的屍體,一個女子跪在秦雲衣身側,聲音打著哆嗦:「奴婢當時守在外面,先是看見一道黑氣衝出來,隨後又看到另一股更濃的黑氣衝出來,奴婢修為低微,不敢停留,跑遠之後沒多久,就看見花向晚提著……提著……」

  提著冥惑人頭走了出來。

  後面的話她沒敢說,她悄悄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神色平靜的秦雲衣。

  秦雲衣聽著她的話,冷淡開口:「你說有兩股黑氣?」

  「是。」

  說著,給高台上屍體驗屍的修士也有了結果,他轉過頭來,朝著秦雲衣恭敬道:「少主,冥宗主身體沒有中毒痕跡,的確亡於花向晚劍下。」

  「這不可能,」秦雲衣微微皺眉,「她不可能這麼強。」

  哪怕金丹完好,冥惑也是渡劫修士,兩人差了一個大境界。

  最重要的是,冥惑身體中還有著「魊」的存在,他連溫容都能殺,怎麼會殺不了花向晚?

  「他身體中的『魊』呢?」秦雲衣冷著聲詢問。

  驗屍修士搖頭:「冥宗主身體中並無魊魔痕跡。」

  這話讓秦雲衣一愣,隨後皺起眉頭:「是問心劍意斬殺的?」

  「應當不是,」驗屍修士如實回答,「若是問心劍意,宗主體內破壞得應該更嚴重,而且……清理得有些太乾淨了,更像是……『魊』自己離開的。」

  不是謝長寂問心劍意斬殺的『魊』,『魊』自己離開,那只有一個可能——

  魊靈出現了。

  魊本就是魊靈身體分出的一部分,在外汲取力量,用以供奉魊靈,如果魊靈本體出現,那自然會回歸本體。

  可魊靈……

  電光火石間,秦雲衣猛地冒出一個念頭。

  魊靈在花向晚那裡!

  這個念頭出現瞬間,疑惑迎刃而解。

  為什麼花向晚能殺冥惑,因為冥惑本來就是花向晚的祭品!

  可如果魊靈在花向晚那裡,這也就意味著,花向晚根本不是今日金丹恢復才有的野心。

  從一開始——她去雲萊時,她就已經開始謀劃了。

  奪魊靈,婚宴挑撥她和溫容,殺溫少清嫁禍冥惑,甚至巫蠱宗滅宗,都是她一人手筆。

  就是為了今日,順利接管清樂宮。

  她有魊靈,又步入渡劫,滅了陰陽宗和巫蠱宗這兩個鳴鸞宮的左膀右臂之後,加上謝長寂和清樂宮的資源,合歡宮,便有了和鳴鸞宮抗爭的實力。

  甚至於,一旦她步入渡劫,或許,便有了遠超鳴鸞宮的實力。

  畢竟——

  當年她一次次輸在花向晚劍下的場景如噩夢般捲席而來,秦雲衣捏著拳頭的手微微顫抖。

  她不願意去想那個「畢竟」,只換了個念頭。

  若魊靈在花向晚這裡,謝長寂,知道嗎?

  他不可能不知道。

  秦雲衣下了判斷。

  花向晚金丹修復,兩人明顯是雙修結契,花向晚不可能在自己結契道侶面前隱藏好魊靈。

  而且花向晚為冥惑種下魊靈,謝長寂身為她枕邊人,怎麼可能不知道?

  那謝長寂知道,卻放任不管——

  秦雲衣閉上眼睛,忍不住笑出聲來。

  好一個問心劍主,好一個道門魁首!

  好得很,冥惑,你竟然是死在這樣兩個人手中。

  好得很!

  「少主。」

  秦雲裳的聲音從大殿外傳來,聽到聲音,秦雲衣緩慢睜開眼睛,轉頭看向這個吊兒郎當的妹妹。

  她們同父異母,雖為姐妹,秦雲衣卻從不允許秦雲裳叫她「姐姐」。

  秦雲裳同所有人一樣,在鳴鸞宮中,叫她「少主」。

  看見秦雲衣看過來,秦雲裳行禮:「宮主讓您到大殿商議。」

  「好。」

  秦雲衣轉過身,朝著大殿外走去,秦雲裳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秦雲衣頭上那支玉蘭玉簪上,那支玉蘭簪明顯不是鳴鸞宮宮匠的手藝,粗劣許多,插在秦雲衣髮間,配合著素色長衫,彷彿是為某人服喪。

  察覺她的目光,秦雲衣笑著看過來:「看什麼?」

  「屬下走神。」

  秦雲裳根本不敢說自己在看什麼,立刻低頭,然而話音剛落,還是感覺無形的一耳光狠狠抽打在臉上。

  「不要有下次。」

  秦雲衣淡聲警告,隨後提步走了出去。

  秦雲裳站在原地,靜默片刻後,她站起身來,面上又掛上平日笑容,她平靜擦了嘴角鮮血,冷著眸色,轉身走了出去。

  姐妹一起來到大殿,合歡宮正殿之中,秦風烈坐在高處,左右使及三長老也早已等在大殿,秦雲衣秦雲裳兩人走進來,朝著高處秦風烈行禮:「父親。」

  「花向晚要渡劫,」秦風烈沒有繞彎子,徑直開口,「這怕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那父親在猶豫什麼?」秦雲衣看出秦風烈遲疑,冷靜詢問。

  秦風烈思索著,好久,才艱難承認:「我沒把握對付謝長寂。」

  說著,眾人都有些詫異。

  秦風烈乃如今西境僅次於魔主之下的第一高手,如果秦風烈說沒把握,那西境便無人有把握。

  秦雲衣勾起唇,沒有半點退縮之意:「父親都沒有和他交過手,怎麼知道不是謝長寂的對手?」

  「花向晚婚宴時我試過他,」秦風烈如實回答,頗為憂慮,「他雖然只有兩百多歲,但的確修為不凡。而且,他問心劍最後一劍已悟,若他沒有這最後一劍,我還有五成把握,可當年他一劍便滅了攻打天劍宗一個宗門,此等實力……」

  秦風烈沒有說下去,在場眾人聽著,頗為憂心。

  「其實……修到渡劫,大家都不容易,」思索一會兒後,右使趙南緩慢出聲,「鳴鸞宮畢竟有五位渡劫修士,謝長寂怕也不敢貿然和我們動手。倒不如退一步,花向晚當魔主,我們輔佐她,便如今日魔主與我等關係,倒也不是不可。」

  趙南出聲,眾人紛紛應和。

  越是高階越是惜命,若非十足把握,誰都不想貿然出手。

  秦風烈思考著,緩聲道:「我也有此考慮……」

  「父親,」秦雲衣聽著這話,笑起來,「您這麼考慮,問過花向晚願意嗎?」

  聽著這話,秦風烈動作一頓,他抬起頭,看著秦雲衣:「你什麼意思?」

  「兩百年前發生過什麼,」秦雲衣輕聲提醒,「您忘了嗎?」

  這話一出,眾人臉色微變。

  趙南想想,猶自找著理由:「花向晚也未必知道……」

  「魊靈在她那裡。」秦雲衣開門見山,「謝長寂也知道。」

  「什麼?!」

  秦風烈震驚出聲,所有人都一臉驚駭。

  秦雲裳站在秦雲衣身後,悄無聲息捏起拳頭,手裡出了些冷汗。

  片刻後,秦風烈大喝出聲:「雲裳!怎麼回事?!」

  「屬下不知。」

  秦雲裳聞言,立刻跪倒在地:「屬下……屬下在雲萊到達靈虛幻境靈核時,魊靈已經被人取走了,但……但這不該是花向晚啊?」

  她抬起頭,滿臉茫然焦急:「花向晚只是個廢人,而且謝長寂又和她成了夫妻,謝長寂身為天劍宗弟子,問心劍主,怎麼可能放任魊靈?」

  「廢人?」

  秦雲衣笑起來,看向眾人:「修復金丹便直入渡劫,從兩宮九宗手下搶走魊靈,甚至可能殺了溫少清、滅了巫蠱宗、成為清樂宮新任宮主的『廢人』?」

  秦雲衣特意咬重了「廢人」兩個字,語帶嘲諷:「是平穩日子過久了,都忘了以前了?她可是花向晚!你們怎麼步入渡劫,怎麼走到今日,她當真不知道嗎?你們以為她處心積慮走到今日,她會放過你們?!」

  這話一出,所有人面色都有些難看。

  打從碧血神君血洗登位以來,西境能有幾個渡劫?

  鼎盛如合歡宮也不過花染顏、白竹悅兩位,能爬到化神期,便算是頂尖高手,如今鳴鸞宮就端坐著五位渡劫,這些渡劫怎麼來的,他們心中比誰都清楚。

  如果花向晚知道當年的事,他們和花向晚之間,就是不死不休。

  「可是謝長寂……」趙南還是有些擔憂。

  「天劍宗。」

  秦雲衣知道他害怕什麼,打斷趙南,冷靜道:「魊靈之事,謝長寂能放過花向晚,天劍宗不能。渡劫期的雷劫,少則一日,多則數月,我今夜聯繫天劍宗,讓天劍宗阻止謝長寂,父親將花向晚身懷魊靈的消息放出去,帶人立刻出發,只要謝長寂收手,」秦雲衣聲音微冷,「我們能把花染顏逼成廢人,也能殺花向晚。」

  眾人沒有出聲,秦雲衣環視周遭,再提醒:「再則,謝長寂如今,最後一劍能不能用出來還是未知。問心劍求天道,為了一己私心,把魊靈的消息都瞞下去,謝長寂,還是當年的謝長寂嗎?」

  聽到這話,眾人心中稍定。

  秦風烈想了想,深吸一口氣,抬手一拍扶手,做下決定:「好,雲衣,你這就聯繫天劍宗。雲裳,趙南,陳順,還有其他人,今夜清點弟子,準備靈舟,半個時辰後出發。」

  傳送陣需要兩邊都有陣法接收,合歡宮地界沒有接收陣法,他們用靈舟,最快在天明前可以抵達合歡宮。

  等他們到達合歡宮時,天劍宗……大約也給了他們答覆。

  秦風烈做下決定,站起身來,不容眾人反駁:「去準備吧。」

  眾人得話,紛紛應聲:「是。」

  說完,秦雲衣率先離開,秦風烈也隨即離開大殿,轉身前去做準備。

  大殿中就剩下左右使和三位長老,與秦雲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過了一會兒後,秦雲裳遲疑著:「其實……花向晚也未必知道。」

  眾人抬眸看她,秦雲裳抿了抿唇:「她搶魊靈也好,當魔主也好,不就是,圖活下去嗎?冥惑死了,少主……也有些不冷靜。」

  眾人沒有說話,秦雲裳嘆了口氣:「罷了,雲裳去做事了,咱們鳴鸞宮五位渡劫,總不至於贏不了一個謝長寂。左右使,三位長老,好好保重,鳴鸞宮,」秦雲裳說的意味深長,「才能留得青山啊。」

  這話說完,秦雲裳便握著滿手冷汗,點頭行禮,轉身走了出去。

  在場眾人互相打量一番,一言不發,許久後,趙南嘆了口氣:「時也命也,走吧。」

  眾人做下決定,各自開始準備。

  秦雲衣回到房中,讓人用法寶開始聯繫天劍宗。

  傳音過去之後,層層傳報,沒了一會兒,侍女恭敬道:「少主,天劍宗掌門到了。」

  秦雲衣點頭,緩慢起身,走到外間,就看房間中站著一個虛影,正是天劍宗掌門蘇洛鳴。

  蘇洛鳴看見秦雲衣,面上頗為疑惑:「鳴鸞宮,秦少主?」

  「初次見面,」秦雲衣笑起來,微微頷首算作行禮,「久仰蘇掌門大名。」

  「秦少主千里迢迢傳訊,不知有何要事?」

  蘇洛鳴不明白秦雲衣的意思,但清楚知道,秦雲衣這麼想方設法找到他,絕對不可能是小事。

  秦雲衣勾起嘴角,卻只問:「晚輩就是想詢問天劍宗有關魊靈一事。」

  聽到這話,蘇洛鳴當即鄭重起來,但他很快反應過來,試探著詢問:「天劍宗已派清衡上君在西境查探此事,若秦少主想聯繫天劍宗,何不直接找清衡?」

  「這就是我找蘇掌門的原因了。」

  秦雲衣說著,面上露出幾分疑惑:「魊靈在清衡道君妻子花向晚手中,此事,天劍宗知曉嗎?」

  聽到這話,蘇洛鳴眼神冷下來。

  秦雲衣見蘇洛鳴神色,便知道了答案,她接著詢問:「清衡上君為了花向晚,誅殺巫蠱宗副宗主,巫蠱宗與天劍宗怕是結成死仇,此事,天劍宗又知道嗎?」

  「還有呢?」

  「還有的,晚輩沒有證據,也不好猜測,」秦雲衣垂下眼眸,聲音平和,「只是素聞天劍宗問心劍求天道,秉公持正,但現下清衡上君在西境,似乎並非如此?他同花向晚殺清樂宮少宮主溫少清,嫁禍我宗,挑撥離間,利用魊靈為非作歹,害死陰陽宗宗主冥惑,又殺清樂宮宮主溫容。樁樁件件,怎麼看,似乎都不是問心劍一道應有的樣子,不知天劍宗對此,是否可有了解?」

  「所以,秦少主找我,到底是想做什麼?」

  聽著秦雲衣的話,蘇洛鳴沒有立刻回應,手握拂塵,面色冷淡。

  「就是想請蘇掌門幫個忙。」

  秦雲衣倒也不介意,她抬手,神色恭敬。

  「花向晚身懷魊靈,欲以魊靈獲取力量,橫掃西境,成為魔主。可魊靈此物,嗜殺陰邪,一旦破除封印,便會反控宿主,成為天下大禍。鳴鸞宮身為西境三宮之首,不能放任此邪物出世,現下花向晚正經天雷,衝擊渡劫,乃制止她最好的時機,鳴鸞宮願傾盡全力,還西境一片安寧。還請天劍宗帶回清衡上君,以免上君因一己私情,」秦雲衣抬眼,看向蘇洛鳴,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認真,「禍害蒼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07:00 PM

第七十二章

  聽著這話,蘇洛鳴沉默不言,秦雲衣耐心等著蘇洛鳴,過了許久,蘇洛鳴緩聲道:「多謝秦少主告知此事,本座會與宗內商量,如無他事,本座先行告辭。」

  「恭送蘇掌門。」

  秦雲衣行禮。

  面前光影消散,天劍宗內,蘇洛鳴睜開眼睛,昆虛子緊張看向蘇洛鳴:「西境那邊什麼消息?」

  「鳴鸞宮少主秦雲衣,她說魊靈在花向晚那裡。」蘇洛鳴面帶憂色,「但長寂未曾同我們說起此事。」

  昆虛子一愣,隨後忙道:「當年魊靈就是花向晚和雲亭一起封印,魊靈在她那裡……」

  「我擔心的不是花向晚。」

  蘇洛鳴轉眸看向昆虛子:「我擔心的是什麼你知道。」

  昆虛子聞言抿唇,只道:「長寂……不可能出問題。」

  「你說他不可能出問題,」蘇洛鳴審視著昆虛子,「是因為天命,還是你對他的了解?」

  昆虛子沉默下來,蘇洛鳴嘆了口氣,他走出大殿,仰頭看著天上星軌運轉。

  「當年他出生,便天降異象,雲亭得問心劍指示,占星卜卦,最終確認了他位置,讓你千里迢迢去找到他。與歷代問心劍主不同,他並非劍體,而是虛空之體,生來無心無情,可與任何劍魂輕易交融,可你我清楚——」

  蘇洛鳴轉頭看向昆虛子:「他不僅是問心劍最好的修習者,若有一念之差,也是魊靈最佳容器。他能滅死生之界一界……」

  也能滅修真界一界。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天劍宗最強之劍,沒有劍鞘,哪怕是天劍宗自己,也會為之懼怕。

  昆虛子聽著,心知蘇洛鳴說得沒錯,可他還是堅持開口:「可他是長寂。」

  宗門自幼教導,秉中持正,心繫天道的謝長寂。

  「而且,」昆虛子抬起頭,神色認真,「當年死生之界他選過了。」

  他的師父,他的同門,他的妻子,面對封印魊靈拯救蒼生和自我之間的選擇,他早已選過。

  蘇洛鳴聽著,垂下眼眸,想了片刻後,他嘆了口氣:「還是先問問他吧。」

  說著,蘇洛鳴手上翻轉,金粉從天劍宗飛出,沒了一會兒,謝長寂便感覺到了師門召喚。

  這時,花向晚還在汲取周遭靈氣,頭頂劫雲盤旋。

  角羽護著溫氏族人來到合歡宮,宮商留在清樂宮,三位長老配合著角羽,同宮商一起修建著兩宮的傳送法陣。

  狐眠領著人開始布防,三宮忙忙碌碌,上下燈火通明。

  感受到師門召喚,謝長寂在雲浮塔上慢慢睜開眼睛。

  他看著前方法陣中的花向晚,她氣息平穩,靈力運轉流暢,確認沒有什麼問題後,他為她設下結界,隨後抬手在虛空一抹,面前便出現了蘇洛鳴和昆虛子的身影。

  謝長寂看見長輩,神色平靜,頷首行禮:「掌門,師叔。」

  「長寂,」昆虛子看見謝長寂,面上帶了幾分擔憂,「現下西境如何?你情況還好吧?」

  「尚好。」

  謝長寂如實稟告:「晚晚正在衝擊渡劫。」

  「此事我聽說了。」

  蘇洛鳴聽見謝長寂報了花向晚的情況,心神稍定,直接道:「方才秦雲衣找了我。」

  謝長寂動作一頓,他抬眼看向蘇洛鳴,蘇洛鳴盯著他,微微皺眉:「她告知我,魊靈在花向晚這裡,可有此事?」

  謝長寂沒說話,一聽蘇洛鳴的話,他便知道了蘇洛鳴和昆虛子的來意。

  他下意識捏緊放在膝頭的問心劍,蘇洛鳴和昆虛子一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了答案。

  「為何不告知師門?」蘇洛鳴盯著他,「你知道魊靈乃天劍宗頭等要事,你既然已經發現魊靈在花向晚這裡,為何不說?」

  「我說了,」謝長寂看著蘇洛鳴,只問,「你們打算做什麼?」

  聽到這話,蘇洛鳴一愣,他對謝長寂問出這個問題有些不可思議,片刻後,他緊皺眉頭,耐心道:「自然是將魊靈帶回天劍宗封印,或找什麼辦法消除。」

  「如何消除?」

  謝長寂繼續追問,蘇洛鳴和昆虛子一瞬明白了他的意思,昆虛子想了想,解釋著道:「長寂,我們並不是要對花少主趕盡殺絕。花少主是你妻子,宗門不會做這種事,你可以把花少主帶回天劍宗,在死生之界看守,我們一起想辦法。」

  「所以我不說。」

  謝長寂給了答案,昆虛子和蘇洛鳴都不明白。蘇洛鳴克制著情緒,只問:「連帶她回來都不可以嗎?!」

  「她要報仇。」謝長寂冷靜開口,「兩百年前,西境宗門聯手將合歡宮逼上絕路,讓她筋脈盡斷,金丹半碎,親友盡逝,她大仇未報,我不能帶她回來。」

  「這就是她搶奪魊靈的理由?」

  蘇洛鳴很快反應過來:「為了一己之私,便想依靠邪魔之力?長寂,哪一個搶奪魊靈、供奉魊魔之人沒有自己的理由?可若她放出魊靈,她當真就控制得了魊靈嗎?」

  「所以我在這裡。」

  謝長寂肯定出聲,他靜靜看著蘇洛鳴:「我守著她。」

  「那守住了嗎?」蘇洛鳴盯著他,只問,「她用了魊靈沒有?」

  謝長寂說不出話,看著謝長寂的神色,蘇洛鳴便明白結果,他盯著謝長寂,只問:「長寂,如果有一日,她放出魊靈,被魊靈操縱,成為一代邪魔,濫殺無辜,你怎麼辦?」

  謝長寂垂眸,見他不言,蘇洛鳴深吸一口氣,又問:「那我換一個問題,若有一日,花向晚與天下人之間,你需得選一個,你又如何選?」

  「天下人……」謝長寂聽著這話,輕輕拂過膝頭長劍,「與我何干?」

  聽到這話,蘇洛鳴睜大了眼。

  「我自幼奉承教導,以長輩之言為準則,禁欲,守身,克己,衛道。」

  謝長寂語氣平和:「所以,師父血祭問心劍時,我沒有阻攔;同門以死攔下邪魔時,我沒有勸阻;晚晚躍入魔海,我亦不曾相救。最後親友盡喪,獨留此身,我還得守死生之界,以護蒼生。」

  謝長寂說著緩慢抬眼,平靜看著眼前兩人,目光帶了詰問:「可我為什麼要做這些?」

  「維繫正道,本就是你我之責!」

  蘇洛鳴急急開口,想要叱喝,然而謝長寂面色不動,只問:「為何?」

  「長寂,」昆虛子聽著這些,他盯著面前青年,只問,「這就是你,在西境所悟嗎?」

  「不,」謝長寂搖頭,只道,「這只是我,兩百年所惑。」

  「所以當年,你選擇放棄救晚晚、選擇同師門一起赴死封印魊靈,也並非你心中所選?」

  昆虛子盯著謝長寂,謝長寂仔細回想。

  他說不清那一刻的心境。

  非他所選嗎?

  若重來,他當真不作此選嗎?

  他垂下眼眸:「我不知道,所以這一次——」

  謝長寂語氣微頓:「我想選晚晚。」

  「無論成神成魔、正道邪道,花向晚好好活著,便是我所求。」

  「那萬一花向晚拋棄你呢?」

  聽到這話,蘇洛鳴氣不打一起出來,他提高了聲:「要是她利用你,她根本不在意你,她要不如你所願呢?!又或者她死了……」

  「不可能。」

  謝長寂打斷他,他抬起眼眸,清明的眼中帶了幾許暗紅。

  「她不會死,」謝長寂盯著蘇洛鳴,蘇洛鳴被他眼底暗紅震住,聽他強調,「她利用,不在意,都可以。她說了,」謝長寂語氣鄭重,「晚晚愛謝長寂。」

  那就夠了。

  她愛過他,他就可以抱著那一點點愛意,在她身邊永遠緬懷。

  這是他懲罰,也是他的劫難。

  「長寂,」昆虛子觀察著他的狀態,冷靜出聲,「這當真是你所想?」

  謝長寂不言。

  昆虛子皺起眉頭,沉聲提醒:「長寂,你這不是破心轉道,是墮道。」

  「或許吧。」

  謝長寂神色平淡:「但這都是我的道,不是麼?」

  說話間,花向晚身上靈氣已滿,天上雷聲轟動,謝長寂抬眼,看向雲浮塔上塔頂雕刻著的陰陽合歡神壁畫。

  陰陽合歡神,一體兩身,男女交合,互為陰陽,光暗相疊。

  雷劫轟然而下,首先劈在雲浮塔法陣之上,問心劍意跟著法陣承受著雷劫,整個雲浮塔被閃電劈亮。

  雲浮塔為雷劫所震,塔身巨顫,隨即外面傳來急促腳步聲,天劍宗弟子歲文從門外衝來,急急出聲:「上君,鳴鸞宮帶人來了!他們來了五位渡劫期!」

  聽到這話,謝長寂平靜起身,轉身向外。

  蘇洛鳴猛地反應過來,急道:「長寂!」

  「長寂有愧於師門,」謝長寂背對著蘇洛鳴和昆虛子,語氣冷靜,「今日自請離去,稍後會讓一百弟子安全撤離,如數歸宗。日後謝長寂於西境所作所為,與天劍宗無干。」

  說完,謝長寂提步離去,昆虛子和蘇洛鳴看著面前景象消失,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片刻後,蘇洛鳴猛地反應過來:「不對,長寂情況不對,問心劍命定之人,怎麼可能墮道?!我要開天命陣,」蘇洛鳴心中稍定,提步往外走去,「我去找天機老人,開天命陣占卜因果。」

  「我得去西境。」

  昆虛子冷靜開口,他思索著:「我要親自去看長寂情況。你通知歲文,」昆虛子抬眼,「不管之後什麼情況,如今長寂還是天劍宗弟子,那我們就得管他,讓歲文看情況,幫著長寂些。我先走了。」

  安排好後,昆虛子抬手召劍,御劍起身離開。

  蘇洛鳴在原地愣了片刻,隨後有些痛苦抓了抓頭髮:「這都什麼事兒啊!」

  謝長寂切斷和天劍宗的聯繫,走出雲浮塔。

  歲文聽見方才他和昆虛子蘇洛鳴的話,有些忐忑:「上君……」

  「你和長生帶著其他弟子在合歡宮內先行躲避。」

  謝長寂神色平淡,領著歲文往下走去:「等花少主渡劫成功,我會送你們離開。」

  「上君……」歲文面露猶疑,過了片刻,才道,「為何……」

  「去休息吧。」

  知道他要問什麼,謝長寂打斷他:「照顧其他弟子,讓他們不要驚慌。」

  說著,謝長寂抬手一召,御劍離開,直奔城門。

  來到城樓前,就看合歡宮大陣已經開啟,不遠處鳴鸞宮靈舟懸在高空,一個個弟子從靈舟上御劍而下。

  秦風烈帶著秦雲衣、秦雲裳、趙南陳順左右使,三位長老,以及劍宗宗主葉臻,藥宗宗主薛然等人浮在半空,冷眼看著合歡宮眾人。

  合歡宮這邊,頂著「花染顏」模樣的白竹悅領著玉、雲、夢三姑,宮商角羽兩位清樂宮渡劫,以及百獸宗宗主孟皓等人站在城樓上,頗為緊張看著不遠處越來越多的鳴鸞宮修士。

  謝長寂淡淡掃了一眼,發現暗處站著一個黑衣青年,他腳步一頓,盯了片刻後,微微皺眉:「薛子丹?」

  薛子丹動作一顫,片刻後,他立刻舉手,趕忙道:「我是來幫忙的。」

  「你的宗門在對面。」

  謝長寂提醒,薛子丹揉了揉鼻子:「那我人在這裡啊。而且薛然吧……」

  薛子丹聳了聳肩:「反正藥宗做事與我無關。」

  謝長寂不說話,他轉過頭來,宮商角羽連忙上前,恭敬道:「清衡上君。」

  謝長寂點點頭,走到白竹悅身邊,跟著花向晚的叫法,恭敬開口:「母親。」

  白竹悅被這麼一喚,還有些不習慣,她輕咳了一聲,點了點頭道:「長寂來了。」

  「謝長寂。」

  看見謝長寂出現,秦風烈率先開口:「此番爭鬥,與你天劍宗無關,你速速讓去,本座可免你死罪。」

  謝長寂不說話,他平靜看著秦風烈,彷彿是看一個死人:「你想我怎麼死?」

  「謝長寂,」旁邊趙南笑出聲來,「你不要以為自己在雲萊是第一人,到西境也是。宮商角羽雖然是渡劫,但不過是擅長療癒之術的法修,幫不你太多,合歡宮這一群老弱病殘,你一個人想護住他們,這叫負隅頑抗。」

  「老弱病殘?」

  聽到這話,狐眠笑起來:「趙右使,那不如讓我這個老弱病殘,來領教一二?」

  說罷,狐眠足尖一點,徑直躍上高空,手中畫筆甩出,筆尖一甩,墨汁飛射而出,在空中瞬間幻化成無數猛獸,朝著趙南猛地撲去。

  秦雲裳一見狐眠出手,猛地拔劍躍出,一劍斬下一支撲到趙南面前的墨獸,轉頭笑道:「這等小事不勞趙左使,我來吧。」

  音落,秦雲裳劍氣如虹,朝著狐眠就逼了過去!

  兩人一動手,靈南靈北,三位長老等人也領著弟子躍出結界之外,大喝一聲「殺」之後,朝著前方鳴鸞宮弟子砍殺而去。

  宮商角羽手上一翻,一人持笛,一人抱琴,立刻盤腿而坐。

  琴笛合奏,帶著靈力飄揚戰場,不斷修復著戰場上合歡、清樂兩宮弟子的傷口。

  不遠處薛然見狀,二話不說,手上一翻,便出現一個香爐,他往香爐中投入一粒丹藥,抬手一揮,裹挾著劇毒的狂風朝著合歡宮方向捲席而去。

  與此同時,藏在暗處薛子丹嗅了嗅空中味道,趕緊從乾坤袋中掏出了一個青銅鼎爐,抓了一把藥扔進去,隨後取了一把扇子,把這帶著解藥的風朝著戰場方向狠狠一扇。

  他用了八品芭蕉扇,扇出的風比起薛然狂放不少,一時之間,吹得戰場鋪天蓋地,盡是飛灰。

  所有人都咳嗽起來,謝長寂轉頭朝著牆角看去,薛子丹察覺謝長寂目光,不好意思笑了笑:「那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謝長寂目光落在薛子丹旁邊那個大鼎上,相比薛然的小香爐,這鼎也好,扇子也好,的確大了不少。

  薛子丹這一扇驚動了高處趙南。

  原本鳴鸞宮五位渡劫都正靜坐以觀,看見這狂風乍起,趙南忍不住,抬手一拂塵甩去,看見趙南動手,宮商琴聲當即轉了音調,化作鏗鏘殺伐之音,一時琴聲作刀,朝著趙南疾馳而去。

  趙南冷笑出聲,拂塵甩飛琴刀,旁邊陳順二話不說,手上長劍驟出,朝著宮商方向狠狠劈下!

  「受死!」

  陳順大喝出聲,長劍破開合歡宮結界,宮商驚慌睜大了眼,然而也就是那一瞬間,宮商面前似乎突兀出現了一個看不見的空間,所有人都眼睜睜看著陳順的劍一寸寸沒入空間,隨後消失不見。

  陳順大駭,還未反應過來,眾人便覺靈力巨蕩,隨後就看陳順的劍在半空出現,只是劍尖調轉了方向,帶著驚濤駭浪一般的氣勢,對準了陳順,疾衝而去!

  感覺到這排山倒海劍意,陳順急急後掠,秦風烈目光一冷,一瞬之間,弟子手中長劍似乎受到什麼召喚,脫手而出!

  上百把靈劍化作劍陣,迎著陳順的劍疾馳而去。

  兩方相交,百劍對峙一劍,秦雲衣毫不猶豫,拔出長劍朝著合歡宮結界狠狠一劈,旁邊兩位渡劫長老和趙南也同時躍出,朝著謝長寂急襲過去。

  謝長寂站在城牆,神色平靜,他彷彿獨立處在一個空間,他的時光停轉,神色從容,廣袖無風自動,只有冰雪寒意,從他身上散開入風中。

  周邊人再快、再急,都不干擾他半分。

  五位渡劫一起圍攻而上,角羽忍不住都驚呼出聲:「上君小心!」

  然而也就是那一剎——風作劍、土作劍、葉作劍、萬物皆為劍!

  劍氣從謝長寂身上爆發而出,生靈化劍,朝著五位修士狂襲而去!

  所有人睜大了眼,只覺劍意彷彿是彌漫空間,處處殺氣,寸寸含霜。

  秦雲衣等人察覺不妙,急速推開,秦風烈猛地起身,身上靈氣暴漲,從眾人手中借劍,和謝長寂萬物之劍轟在一起,在高處猛地炸開!

  靈劍被震得四散,萬物之劍碎開又歸於天際,塵囂落定,秦風烈站在高處,領著秦雲衣等人死死盯著謝長寂。

  謝長寂握著問心劍,足尖一點,躍上半空。

  他踏月而行,每一步下,月光都如水波散開。

  廣袖白衣,飄然若仙。

  「謝長寂,」秦雲衣急急出聲,「花向晚身懷魊靈,乃邪魔歪道,天劍宗如今是自甘墮落,要與邪魔為伍了嗎?」

  「不。」

  謝長寂開口,趙南臉色大喜,正要出聲,就聽謝長寂道。

  「我在此處,非天劍宗在此處。」

  這話讓皺眉,秦風烈聽不明白:「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自今日起,謝長寂,於天劍宗除名。謝長寂所作所為,與天劍宗無關。」

  說著,他橫劍在前,一寸一寸拔出長劍。

  問心劍於月光下清光婉轉,倒映著他平靜雙眸。

  「今日誅殺爾等者,乃,合歡宮,」謝長寂抬眼,看向前方,長劍出鞘瞬間,殺意暴漲,如踏海御浪,疾馳往前,崩山一劍而下,「謝長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07:41 PM

第七十三章

  驚天一劍劈下,劍氣縱橫百里!

  所有修士驚得一躍而起,疾退開去,唯有最前方的劍宗宗主葉臻根本避讓不及,只能豎起長劍,硬生生接下這雲萊最強者之劍!

  兩人劍意衝撞在一起,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片刻之後,塵囂落下,緩慢露出葉臻身影,月光下,葉臻握劍站在原地,還保留著最初的模樣。

  周邊一片安靜,片刻後,就看血珠從葉臻臉上浸出,隨後「啪嗒」一聲響,一人作兩半,朝著兩邊倒地而下。

  這場景驚住眾人,一宗之主,化神期修士,竟就在一劍之下,沒了?!

  看著這場景,眾人心生退意,秦雲衣見狀,立刻大喊起來:「父親,今日不殺,來日更殺不了了!」

  如今只是一個謝長寂便如此棘手,若花向晚渡劫成功,今日殺不了,來日更是只能當牛做馬,反抗不得。

  聽著秦雲衣的話,秦風烈立刻回神,大喝了一聲:「結陣!」

  聽到召喚,趙南心神一凜,和旁邊陳順對視一眼,兩人心領神會對方的意思,和另外三位長老一起散開,秦風烈、秦雲衣及其他五人結成七人劍陣,將謝長寂團團圍住。

  謝長寂面色不變,抬手緩緩撫過劍身,緩慢開口:「問心劍,第二式——」

  「上!」

  七人長劍朝著謝長寂一起疾馳而去,謝長寂目光微冷,足尖一點,往高處躍去,在周身橫出弧度:「水澤萬物,祭雨!」

  劍光流動,劍意如急雨四散而去——

  與此同時,雲浮塔上,天雷擊碎法器結界,終於轟然落到花向晚周身!

  劇痛一瞬傳達到花向晚全身,與之而來的是一層又一層心魔幻境。

  元嬰之下,每一次天劫,都是淬體修身,使得修士有著接近於「仙」的身體。

  元嬰到化神的天劫,是強化神識強度。

  而化神到渡劫的天劫,則在於問心。

  等到真正渡劫飛升,天劫之中,便會問道。

  問心之劫,在於破除內心之障。

  最初是劇痛襲來,試圖擾亂她的神智,然而對於身體的痛苦,她早已習慣忍受,甚至清心訣都不需要,閉眼正坐,心正,心靜,疼痛自然無法撼動其心境分毫。

  沒了一會兒,入定進入幻境,周邊浮現起濃重的黑霧,她走在幻境之中,提步往前。

  前方是珠簾低垂,珍珠在風中輕搖衝撞作響。

  珠簾之後,女子輕拍著手,高興道:「阿晚,來,往娘這邊來。」

  花向晚走到珠簾後,看見花染顏沒有半點遮掩高興的笑容,她旁邊坐著一個男子,對方眉目和花向晚極為相似,他看上去有些虛弱,蓋著錦被,溫柔望著母子兩人。

  看上去不足周歲的嬰孩趴在地上,咿咿呀呀叫喚著,努力往花染顏的方向攀爬過去。

  「呀,她能聽懂我說話。」

  花染顏扭頭,看向旁邊男子,像個孩子一樣高興誇讚:「你看她多聰明。」

  男子溫和一笑,只道:「她早就能聽懂了,你每次都要重復。」

  「我孩子,我多誇誇不成?」

  花染顏轉過頭,又繼續逗弄起往她方向爬過來的孩子。

  花向晚在幻境後靜靜看著,打量著床上男人。

  這是她的父親,瀾庭仙君。

  聽說他和花染顏是青梅竹馬,師兄師妹一起長大,但她出生後不到七歲,他就因舊傷難癒病故。

  從那以後,她母親就自閉於雲浮塔,從小她就得爬上高塔,才能見花染顏一面。

  她許久沒見過父母恩愛的模樣,此刻靜靜看著,感覺內心一片溫柔漾開。

  可她清楚知道這是幻境,她得往前走,就得親手打破這一切,她駐足片刻,便平靜拔劍。

  珠簾響動,室內一家人詫異看來,也就是這一剎,劍氣轟然而過,美好碎裂一地,化作一片虛無。

  花向晚提步往前,神色平淡。

  幻境中不能停留,停留越久,天雷在身上所造成的傷害越多,如果超出身體承受極限,便是灰飛煙滅的結果。

  她心中知道得很清楚,周邊黑氣又散,她聽見一聲疾呼:「阿晚!」

  這次幻境實感更多了幾分,她回過頭,就看沈逸塵焦急跑了進來,他一把抓住她,急道:「阿晚!瑤光在外面……」

  話音未落,花向晚的劍尖已經捅進他的身體,沈逸塵愣愣看著花向晚,花向晚神色平靜:「逸塵,我們會再見的。」

  說完,她拔劍而出,沈逸塵不可置信看著她,花向晚面前出現越來越多的人。

  蕭聞風……琴吟雨……程望秀……

  她一路砍殺過去,沒有半點遲疑,沒有半分停留。

  等到最後,她一抬頭,發現自己站在白茫茫的雪地裡,風呼嘯而過,她疲憊站在懸崖邊上,周邊是魊靈嘶吼之聲,是風雪呼嘯之聲,謝長寂半跪在她身前,他身後是問心劍一脈幾百弟子,他握著劍,手微微顫抖。

  看著這場景,花向晚忍不住笑起來,她回頭看了一眼那熟悉的邪魔之海,漫不經心:「我連我師門都殺得,你們以為,我就捨不得他了嗎?」

  「捨得呀。」彷彿是許多人匯聚成一個人的人聲迴蕩在幻境之中,對方大笑起來:「可捨得又如何呢?你還不是怕?」

  「我怕什麼?」

  花向晚看著圍繞在自己面前的黑氣,黑氣只有一張臉和蛇一般的身體,那張臉不斷變換,對方環繞著她,觀察著她的神色:「你怕被選擇。」

  說著,對方從她腰部開始,纏繞著她往上,攀爬到她耳邊:「怕有了希望又失望,怕重蹈覆轍,又會錯了意,托付錯了情。」

  黑氣離開她,來到謝長寂周邊,它圍著謝長寂打著轉,聲音帶笑:「你知道他喜歡你,可他永遠不能像你期望那樣喜歡你。他總有一天會像過去一樣,選擇放棄你。他喜歡你,喜歡呀,當年也喜歡,可後來呢?」

  人臉猛地出現在她面前,帶著冰冷笑意:「不也眼睜睜看你躍下死生之界嗎?」

  「喜歡有什麼用啊?該殺還得殺,像你這種邪魔歪道,殺了也是應該。」

  「你說得不錯。」

  花向晚聽著,輕笑起來:「我這種邪魔歪道,殺了,才是他謝長寂應該做的事。」

  聽到這話,人臉疑惑歪頭:「嗯?」

  「你算錯了一件事。」

  花向晚看著面前人,眼中浮現幾許柔光,她想起在溯光鏡的幻境中,合歡宮前,謝長寂守在前方不肯退卻半步的少年身影。

  「我的確害怕過被選擇,也害怕有希望又失望。可這在我生命裡,太微不足道了。」

  花向晚說著,往後退去:「我有更重要的事,他曾經選擇過我,我沒有遺憾。所以,不必他選,我也並不害怕。」

  因為,他愛不愛她,結局都已注定,一切與她無關。

  她從容張開雙臂,和上一次一樣,往邪魔之海倒去。

  只是和上一次不同,這一次她內心一片堅定,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像從容走向自己早已注定的結局。

  她一瞬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幻境,還是兩百年前。

  也就是這一瞬恍惚之間,她突然看到一襲白衣拋棄一切,從劍陣中衝向她,朝著她一躍而下!

  白衣如鶴而墜,周邊血色蔓延,他朝著她伸出手,花向晚睜大了眼。

  也就是那一剎之間,周邊天旋地轉,一切轟塌而下。

  黑氣大笑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花向晚驚駭提劍,朝著追逐而來的青年一劍揮砍而去!然而劍鋒劈開謝長寂,卻毫無用處,周邊全是謝長寂的碎片。

  天劍宗上,破心轉道;

  靈舟之內,謝長寂站在房門前,聽著她在屋中沐浴之聲,手中拈著一抹清心訣,遲疑許久,終於還是轉頭看向窗外明月,緩緩放下;

  神女山上,謝長寂埋在白雪之中茫然感悟,領域之內,他一片一片,將溫少清千刀萬剮;

  沉睡之中,他將所有嫉妒化作欲望之海;

  夢中冰原,他與她死死糾纏……

  她看著他一步一步,從高山白雪,墮入人間紅塵,看著他從世人敬仰的仙尊,一路滾落塵埃。

  巫蠱宗地宮,陰陽合歡神像下,劍血相交,他們抵死相纏。

  她放出魊靈給冥惑種魊那一夜,他默不作聲守護。

  魔宮宮宴,他聽碧血神君所有挑釁,最終也只問她一句:「當年,你是真的喜歡過謝長寂,對嗎?」

  她愣愣看著這些畫面,一路往下沉降,黑氣笑起來。

  「我可沒騙你。」

  它伴隨著她一路往下:「這可都是真的,他比你想像得付出得要多,可你卻給不了他。」

  「你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死,所以你向死而生,所有過去和幻境都困不住你。你不怕死,不怕失去,不怕被選擇,不怕被拒絕,這是你的一腔孤勇,可謝長寂呢?」

  黑氣的臉貼到她面前,化作謝長寂的長相:「所有人都會因為你的死而活。可你死了,謝長寂呢?」

  「你看他——」

  周邊浮現雲浮塔內,謝長寂質問昆虛子和蘇洛鳴的話語。

  「無論成神成魔、正道邪道,花向晚好好活著,便是我所求。」

  「長寂有愧於師門,今日自請離去,日後謝長寂於西境所作所為,與天劍宗無干。」

  聽到這話,花向晚睜大眼。

  「他哪裡是破心轉道?」黑氣大笑起來,「他是墮道!」

  「他為了你,毀了前程,背棄宗門,你若死了,他呢?」

  「可你若不死,這兩百年——」黑臉覆在她耳邊,「你,秦雲裳,薛子丹,靈北……你們所做一切,不都白費了嗎?」

  「所以你怕啊,」黑氣語氣帶了幾分憐憫,「你不怕被拋棄,不怕被選擇,你怕的是——」

  「被愛。」

  這話出現那一瞬,天雷轟然炸響,一瞬之間,花向晚看見赤眼白衣,手握問心長劍,腳下一地屍體的謝長寂。

  他渾身殺孽纏身,雲萊西境兩地修士環繞在他身邊,天道威壓在上,他劍都砍殺成了血色。

  而後天雷轟然而下,無數人飛撲向前,屍山血海之中,眾人喊殺出聲:「殺——謝長寂!」

  「天道在上,誅殺邪魔——謝長寂!」

  白衣青年聽著這話,神色不變,他在天雷中舉劍,微微歪頭,眼中帶了些迷惑和茫然,語不成句。

  「晚晚,喜歡,謝長寂。」

  「不……」

  看見這個場景,花向晚再也止不住,猛地撲向前方,疾馳向前,驚呼出聲:「住手!謝長寂!住手!」

  她根本分不清虛實真假,她感覺周邊血腥氣如此真實,不遠處的人真真切切站在前方,她狂奔向前,嘶吼出聲:「謝長寂,停下!」

  也就是這一剎,雲浮塔上,與塔身一般粗壯的劫雷轟然而下。

  秦雲衣被謝長寂一劍轟飛在地,察覺劫雷變化,眼中迸發出驚喜之色,高興道:「花向晚渡不過這場天劫了!」

  聽到這話,謝長寂回頭掃了一眼雲浮塔,就看白竹悅已經領著人衝了過去。

  這樣的劫雷,明顯是渡劫之人控制不住心境,沉淪幻境所致。

  哪怕是他——或是世上任何一個修士,都難以抵擋。

  他眉頭微皺,卻沒有後退半步,提劍朝著前方秦風烈俯衝而去,與此同時,所有人都看見,一個透明的魂體從他身上脫離開去,在接觸到月光剎那,魂體化作實體,好似是兩個謝長寂。

  一個往前攔住秦風烈等人,一個斜上向高處,迎向高處雷劫。

  「是化神分身。」

  趙南立刻認出來,大呼出聲。

  修士化神之後,識海中元嬰便會凝成可以脫離肉身的分身,可一旦分身離體,本體的修為立刻便會下降許多。

  這也意味著,這是攻擊謝長寂最好的機會!

  秦風烈毫不猶豫,手中重劍凝聚靈力,朝著謝長寂狠狠劈下。

  秦雲衣也爬起來,連忙一劍轟向合歡宮結界!

  而這時,謝長寂的分身也到達塔頂,一劍橫劈而去,斬在天雷之上!

  天雷受人干擾,立刻翻倍變粗砸落而下,謝長寂引雷到周身,以身扛住這天降之罰。

  劇痛沖刷在這具分神之上,謝長寂本體也受影響,手上長劍微微一顫,秦風烈察覺他的虛弱,頓時高興起來:「怎麼,到現在還不出最後一劍?」

  說著,重劍帶著磅礴靈力而下,謝長寂不敢硬接,足尖一點,往後落去,陳順見狀,和趙南聯手從他身後急襲!

  六人組成劍陣將他團團圍住,劍光不帶半點喘息流竄在他周邊。

  秦風烈的重劍剛烈勇猛,周邊飛劍靈巧敏捷,動靜相合,將他絞殺在中間。

  謝長寂一面躲閃著劍陣圍獵,一面硬抗著天雷重擊。

  秦雲衣一劍又一劍轟砍在合歡宮結界之上,雲姑夢姑玉姑三位長老拚命維繫著結界。

  兩方對峙之間,秦雲衣大笑起來:「你們以為,就憑你們三個廢物化神,就能攔得住我?」

  說著,秦雲衣抬手舉劍,高喝出聲:「弟子助我!」

  音落,鳴鸞宮所有弟子祭劍而起,跟隨著秦雲衣狠狠一劍,猛地衝撞在結界之上!

  兩百年來,鳴鸞宮佔據靈脈資源,上上下下弟子都極為出眾,舉宗之力一劍而下,合歡宮結界瞬間碎開。

  狐眠睜大雙眼,再不戀戰,疾退往後抬手轟出法陣,試圖攔在眾人面前。

  然而她法陣剛開,秦雲衣便是一劍劈下,大喝出聲:「償命來!」

  這一劍劈在法陣之上,法陣瞬間碎裂,狐眠被劍氣衝飛過去,薛子丹趕緊上前,一把扶住她,急道:「你沒事把?」

  狐眠來不及說話,就看鳴鸞宮弟子鋪天蓋地而下。

  鳴鸞宮弟子士氣大震,秦雲衣劍尖直指城門,大喝出聲:「殺!」

  聽到這話,鳴鸞宮弟子高呼三聲:「殺!殺!殺!」

  人群如浪而來,靈南緊張握著劍,和靈北領著弟子擋在宮門前。

  謝長寂聽得聲音,一劍橫劈往下,欲封下這些弟子衝上前的路。

  秦風烈看出他的意圖,也一劍劈去,和謝長寂的劍意撞在一起。

  劍意在高處炸開,下方弟子也如兩股浪潮匯聚在一起。

  秦風烈一劍劈過,隨即第二劍緊接而上,重劍朝著謝長寂迎面斬下,這一次他的劍來得極快,彷彿是拚盡全力。

  「沒有最後一劍,你還想分神出體後贏我?!」

  重劍越來越快,頃刻百招急來。

  謝長寂面色平靜,他冷靜躲避著旁邊偷襲利劍,一劍一劍和秦風烈的劍震在一起。

  「你就看著吧。」

  秦風烈笑起來,眼中滿是戰意:「當年合歡宮守不住,如今一樣守不住!」

  謝長寂不說話,他分身抵禦著天雷,為花向晚求著一絲生機。

  而幻境之中,花向晚在黑暗中無邊無際墜下。

  她已經不清這裡是何處,徹底迷失。

  周邊是無盡黑暗,她一路往下墜落。

  她沒有勇氣往上,沒有能力思辨,她徹底迷失在幻境之中,卻不知為何,始終沒有走到盡頭。

  「阿晚。」

  有人輕呼出聲,她迷茫看著高處。

  是誰?

  「晚晚。」對方的聲音再次傳來,好似許多聲音混雜在一起。

  一隻白玉雕刻一般的手從虛空中探出來,緩慢伸向她。

  「花向晚。」

  他在叫她。

  是誰?

  是誰還想留住她?

  她聽著他的聲音,茫然伸手,指尖相觸,他們的手。

  帶著白光的魂體從黑暗中慢慢顯現,束髮白綾和白衣在黑暗中泛著微光。

  「晚晚,」謝長寂聲音傳來,花向晚愣愣看著他,聽他出聲,「活下來。」

  花向晚說不出話,她看著青年堅定又平靜的眼神,他溫柔又寬廣,像是月下深海,將她的意志一點點吞沒。

  「我陪你。」

  活下來,我陪你。

  一瞬之間,風雪破開幻境,父母期待、親友相護,最後謝長寂的身影一道一道出現在她面前。

  少年夜守門外,一路相伴相隨。

  他永遠站在她身後,回頭是他,入目皆他。

  「謝長寂……」

  「活下來。」

  他聲音清明:「活下來。」

  選擇死是一種勇氣,選擇生更是一種勇敢。

  她可以從容赴死,可若她活著……她可以活著。天生她,父母養她,親友護她,不是讓她來這世上赴死。

  他陪著她,她為什麼,不能傾力活一次?

  她看見合歡花飄散風中,看見自己師門已經故去的眾人,看見沈逸塵,看見長輩、靈南、靈北。

  他們一路往前,笑意盈盈看著她。

  只有死一種辦法嗎?

  她還活著,還活著,就當一路奮力往前,不放棄任何一點希望,誰若擋她她殺誰,誰若攔她她斬誰。

  她的劍無堅不摧,她的到至剛至強。

  她求強者之道,不以死相求,而是,活著,好好活著。

  她一路獨行時尚且能走下去,如今有他陪著,為何不能走下去了呢?

  她死死握住對方的手,在對方清明的眼中,從泥濘中被一點點拉起。

  她看著面前幻影,他幻化成無數面容,最後停留在謝長寂的樣貌上。

  他還在等她。

  他想她活。

  她得活。

  念頭出現,這時候,高塔之上,雷劫越來越大。

  雷霆似若天罰,如瀑而下瞬間,謝長寂終於支撐不住,分身在雷劫中猛地碎開,化作飛灰,而天雷終於再次降臨到花向晚身上,謝長寂一口嘔出鮮血,毫不猶豫轉身往後。

  然而事已至此,秦風烈怎麼可能錯此機會,大喝一聲「雲衣!」之後,秦雲衣帶著其他渡劫修士瞬間擋在謝長寂面前,而秦風烈緊追而上,一劍狠狠砍下!

  謝長寂回頭擋住秦風烈重劍,周身靈力爆開,抵住身後幾人暗襲。

  「掙扎什麼呢?你沒有最後一劍吧?又護得了誰?」

  秦風烈看著謝長寂,冷笑出聲:「反正是要死的人,她要死,你也得死。」

  「她不會死。」

  謝長寂平靜開口。

  他不能讓她死。

  花向晚。

  她得活著。

  要好好活著。

  他要替她守住合歡宮,陪她報仇,他失去她兩百年,他要用餘生,去讓這兩百年的傷口痊癒。

  他不會讓她受人屈辱,讓她卑躬屈膝,讓她痛失所愛,讓她無能為力。

  他沒有最後一劍。

  那又如何呢?

  謝長寂握緊問心劍,眼底暗紅色流湧。

  「沒有問心劍最後一劍,又如何?」

  謝長寂和秦風烈一劍重重相撞,秦風烈看見他眼底紅色,面上驚駭,隨即就看他周身黑氣暴漲,鬼魅魍魎似乎受其召喚,從四面八方朝著他一路湧來。

  他狠狠一劍朝秦風烈劈去,察覺劍意,秦風烈根本不敢相碰,疾退開去後,便見晨光中,青年白衣染血,目光帶了一種沉淪到底的決絕。

  「若成神不能相護——」他手掌撫過劍身,鮮血從劍上低落而下,眼睛隨著他的動作,從暗紅逐漸化為鮮紅,大地震顫,邪氣自周遭而來,湧入長劍之中。

  「我可立地成魔。」

  說著,他緩緩舉劍。

  劍身魔氣纏繞,他死死盯著前方。

  這一劍劈下,便可成魔,至此沉淪地獄,永不回頭。

  秦風烈見狀,毫不猶豫大喝出聲:「雲衣助我!」

  聞言,秦雲衣等人一躍到秦風烈身後,眾人劍陣結成,所有劍的力量都到秦風烈重劍之上,秦風烈抬手,劍如天河傾下,朝著謝長寂狠狠劈去。

  謝長寂面色不動,黑氣雲繞之間,看著那磅礴劍意迎面而來,他正要一劍劈下,就聽雲浮塔內,「轟」的一聲巨響!

  強大靈力從雲浮塔往外震開,和秦風烈劍意衝撞在一起。

  狂風之間,謝長寂微微一愣,隨即感覺一雙柔軟的手從他身後而來。

  她的手握在他的手上,兩人一起握著問心劍,天雷引到劍身,邪氣被天雷所驅。

  「殺你,何須最後一劍?」

  花向晚聲音在謝長寂耳畔響起,兩人十指交錯,共握一劍,天雷盡入劍身,於晨光之中,朝著秦風烈狠狠劈下。

  秦風烈睜大雙眼,靈氣暴漲,然而兩位渡劫期合力一劍,絕非尋常劍意可擬。

  他周身靈氣和這一劍撞在一起,朝著方圓百里轟開!

  白光升騰,眾人在白光之中,根本什麼都看不到,狂風捲席,威壓四溢,世間彷彿是規則重塑,於白光之中化作一片虛無。

  趙南陳順等渡劫修士第一時間意識情況不對,瞬間逃開。

  等白光消失,風止雲停時,除了秦風烈,鳴鸞宮渡劫修士都已逃得無影無蹤。

  秦風烈雙目怒瞪,握劍站在原地。

  眾人呆呆看著這位昔日西境第一高手立在風中,片刻後,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而後便重重砸在地面,只聽一聲悶響。

  劍落,人去無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08:00 PM

第七十四章

  看著跪倒在地的秦風烈,鳴鸞宮弟子都是一愣。

  片刻後,有人驚呼出聲,鳴鸞宮弟子瞬間意識到敗局已定,四處逃散而去。

  花向晚抬眼揚聲:「慢著。」

  音落,一道無聲結界在周邊瞬間升騰而起,一個個弟子撞到結界之上,便發現走投無路。

  現下高階修士基本已經逃開,這些弟子慌張得不知所措,他們所有人提劍站在不遠處,勉力支撐著自己不要恐懼,咬牙看著高處的花向晚和謝長寂。

  「花少主。」

  唯有秦雲裳,她一手撐劍,吊兒郎當站起來,打量著花向晚的狀態,恭敬道:「恭喜花少主步入渡劫。」

  「你們鳴鸞宮就是這麼恭喜我的?」

  花向晚笑起來,盯著秦雲裳:「在我渡劫之時,舉宮之力,來殘害我宗弟子?」

  「此事鳴鸞宮的確有愧,但我等都是他人棋子,」秦雲裳回頭看了一圈身後弟子,「是來是走,都由不得我們選擇,還望花少主憐憫我等身不由己,給條生路。」

  「我給你生路,」花向晚盯著秦雲裳,「憑什麼?」

  聽到這話,秦雲裳回頭注視著身後弟子。

  這些弟子看上去都十分緊張,他們看著秦雲裳,目光裡都帶了幾分祈求。

  秦雲裳明白他們的心意,她回過頭,抬眼看向花向晚,雙手舉劍放在身前,揚聲開口:「鳴鸞宮,降!」

  這話一出,眾人心中都舒了口氣,鳴鸞宮弟子一個個跟上,雙手握劍,跪在地上,微微低頭。

  晨風下,黃沙捲著血腥氣飄散而過,花向晚看著地面上弟子屍體,她神色微斂,片刻後,輕聲道:「靈南,帶人將鳴鸞宮弟子押入地牢,打掃戰場。靈北,將傷員帶回宮中安置,清點傷患。薛子丹,」花向晚回眸看向正在一旁給弟子看診的青年,薛子丹抬頭,就聽對方朝著宮內揚了揚下巴,「跟我走。」

  說著,花向晚轉眸看向旁邊謝長寂,他面上有些蒼白,花向晚遲疑片刻,伸手幫他把劍收回劍鞘,低頭拉住他,輕聲道:「我們先回去。」

  「嗯。」

  謝長寂應聲,由她拉著進了合歡宮宮城,走進廣場,入眼是在風中獵獵的招魂幡。

  花向晚仰頭看著這些招魂幡,過去她每一次看,都很平靜,因為她知道這些招魂幡所指引的前路,然而這一次,握著手邊這個人,她卻頭一次生出了幾分茫然,這份茫然中,又生出了幾分勃勃生機,讓她對這未知的未來,有了幾分期許。

  她領著謝長寂走到後院,薛子丹也跟了過來,抬手將黑袍從頭上放下來,便直接開口:「叫我來做什麼?現在這麼多事兒……」

  「給他看看。」

  花向晚直接指向旁邊謝長寂,薛子丹頓時瞪大了眼:「你把我叫過來,就是給他看診?!」

  說完,不等花向晚回復,他直接轉身:「我不看。」

  「薛子丹。」花向晚語帶警告,「看不看?」

  薛子丹腳步一頓,遲疑片刻後,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來,搖頭晃腦,面上全是痛苦:「花向晚啊花向晚,你這是在折磨我。」

  說著,他折回房間,坐到謝長寂對面,不耐煩道:「伸出手來。」謝長寂不動,薛子丹驚疑回頭:「你被天雷劈聾了?」

  「無需你看。」

  謝長寂開口,薛子丹頓時樂起來,他趕緊起身,只是剛站起來,又被花向晚按下去,花向晚劍架在他脖子上,抬頭看謝長寂,微微一笑:「謝長寂?」

  謝長寂不說話,過了片刻後,在花向晚無聲的「調解」下,他不情不願伸出手。

  薛子丹給他一把脈,立刻給了判斷:「腎虛。」

  「庸醫,換人。」

  「你好好看。」花向晚一巴掌拍在薛子丹腦袋上,「少給我胡說八道。」

  薛子丹被打了一下,終於老實幾分,緊皺著眉頭給謝長寂診了會兒脈,又用靈息探查了一下他的情況,幾番確認後,臉色終於鄭重起來,皺起眉頭:「你……其他倒還是小傷,稍作休養即可,但分神重創,境界大跌,怕是要重新修煉好一段時間了。」

  修士到化神期,便會修出可以離體的元神,被成為「分神」,分神一般是魂體,特殊功法之下,亦可成為實體。

  這一點不需要薛子丹提醒,謝長寂了解得比他清楚,點頭道:「我知道。」

  「你分神怎麼會被重創?」

  花向晚在旁邊聽著,有些不解:「秦風烈這麼強?」

  「不是。」

  謝長寂搖頭,倒也沒說原因,只否認:「他傷不到我分神。」

  「那……」

  「他替你擋了天劫,」薛子丹看謝長寂沒說,一面提筆寫著方子,一面嘲諷道,「天劫這東西,誰敢擋天道就是加倍的罰。他怕你被劈死,用分神替你擋了,這份情意可真是讓我動容。」

  說著,薛子丹甩出一份方子,丟給花向晚:「分神這東西我沒法治,自己好好修煉吧,身體沒事兒,好好養,我先走了,外面人多著呢。」

  「我同你一起。」

  花向晚見薛子丹要走,便立刻起身,她回頭看了一眼謝長寂:「你既然沒有大事,先好好休息,我處理完事就回來。」

  說著,花向晚便同薛子丹一起出去。

  謝長寂抬眸看向兩人,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將目光轉到一旁茶壺上,翻開茶杯,給自己倒了杯冷茶。

  花向晚送著薛子丹走到長廊,薛子丹轉頭看她,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跟過來,直接道:「說吧,要問什麼?」

  「方才我渡劫時發生了什麼?」

  花向晚微微皺眉:「我渡劫完畢,便感覺魔氣橫生,出來便看見謝長寂……」

  「他差點入魔了。」薛子丹冷靜開口,給出結論,「要不是你趕出來阻他那一劍,他今天就立地成魔了。」

  說著,薛子丹靠在長廊長柱上,輕笑出聲:「我早說過,他可不是什麼好人。就看這把劍你用不用了。」

  花向晚不說話,她聽著薛子丹的言語,緩了片刻後,她輕聲道:「薛子丹,我若想活下來,有辦法嗎?」

  聽到這話,薛子丹動作一頓。

  他愣愣抬頭,似乎有些不明白花向晚的意思:「你什麼意思?」

  「要做的事我會做,答應你們的我也會做到,」花向晚轉頭看向庭院,目光平靜,「但我想爭一爭。」

  說著,她看向薛子丹,目光中帶了幾分祈求:「我想活。」

  薛子丹看著花向晚,他張口,想說點什麼,但緩了半天,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好久,他有些慌亂移開眼睛:「我……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那就拜托你。」

  花向晚笑起來:「計劃照舊,但這一次,請你給我一線生機。」

  聽著花向晚的話,薛子丹有些難受,他勉力笑了笑,只道:「當初我問你是不是決心如此,你非和我強……走到現在了,你求我又有什麼用?」

  「子丹……」

  「行了我知道。」

  薛子丹打斷她,他深吸一口氣,胡亂道:「如有辦法我不會讓你死。」

  「多謝。」

  花向晚放下心來,她點點頭:「宮裡其他人還需要你,我先去做事了。」

  「好。」

  薛子丹心慌意亂,胡亂回聲。

  花向晚轉身往回,薛子丹抬眼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出聲:「阿晚。」

  花向晚回頭看他,薛子丹盯著花向晚,遲疑許久,只問:「是因為謝長寂嗎?」

  花向晚想了想,只道:「我只是突然覺得,相比於死,活著,才是更大的勇氣。以前我沒有,現下,我想試一試。」

  薛子丹不說話,花向晚見他久不出聲,抬眼看他:「怎麼了?」

  薛子丹想了想,垂下眼眸,只道:「就是覺得有些不甘心,兩百年前比不過,兩百年後還是比不過。」

  聽到這話,花向晚一愣,薛子丹擺手,似是有些煩悶:「走了。」

  說著,薛子丹轉身離開,花向晚見他離去,便轉身去了大殿。

  她先從靈北那邊大致了解了一下情況,隨後就去見了秦雲裳。

  秦雲裳被單獨安置在客院,正在包紮傷口,看見花向晚過來,她一挑眉頭,眼中帶了幾分豔羨:「就這麼渡劫了?」

  「不然呢?我可忍了兩百年。」

  花向晚端著茶杯坐到椅子上,看著秦雲裳包紮好肩頭,把衣服拉上,調笑起來:「和狐眠裝模作樣打了半天,你還真受傷了?」

  「不受點傷說不過去。」

  秦雲裳繫好腰帶:「謝長寂怎麼樣?」

  「還行吧,」花向晚漫不經心,「鳴鸞宮那邊怎麼辦?你出手還我出手?」

  鳴鸞宮畢竟是秦雲裳的宗門,她終究要問問秦雲裳的意思。

  秦雲裳想了想,只道:「我去說服趙南陳順他們投誠,」說著,她抬眼看向花向晚,「秦雲衣你幫我殺了,我當上宮主,你就是魔主。」

  「好。」

  花向晚也是這個打算,她直起身來,強調道:「等一會兒你就走吧,幫我盯住秦雲衣,我要那兩塊血令完完整整回到我手裡。」

  「明白。」

  和秦雲裳商量好,花向晚也沒多做停留,讓人把秦雲裳送走之後,又去逐一看了一下傷員,等到夜裡,才終於回來。

  回到屋中,謝長寂正在桌邊打坐,他一身素衣,面前香爐燃著令人靜心的冷香。

  花向晚站在門口,端詳著這個男人。

  他生得有些書生氣,但氣質清冷,讓他整個人便多了幾分劍一般的銳意。

  明明是差一點就入魔的人,偏生就生了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哪怕是殺人入魔,如果不了解前因後果,乍一看,都會覺得是謫仙入世,除魔衛道,他絕不會有半點錯處。

  她靜靜端詳著他,他察覺她久久不動的目光,緩慢睜眼。

  其實明明有那麼多話,想問他,亦想告訴她。

  然而在那雙清明眼靜靜看著她的那一剎,她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沒有點燈,月光灑落在屋中,他滿身清輝,平靜出聲:「恭喜。」

  花向晚雙手抱胸,斜靠在門邊:「渡劫這麼大的事兒,你就說聲恭喜,不給點甜頭?」

  「想要什麼?」

  謝長寂問得平淡,可花向晚知道,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會應許。

  她一時不敢胡亂開口,盯著面前人看了片刻,只問:「我在天劫裡看到你和昆長老蘇掌門說你要離開天劍宗。」

  天劫乃天道對修士的考驗,天道悉知一切,所以內容並非幻境,或許是真的。

  謝長寂知道她問什麼,倒也沒有遮掩,只道:「是。」

  「我還看到你說……無論正道邪道,都希望我能好好活著。」

  謝長寂動作一頓,他沒想到這居然會出現在她的天劫幻境中。

  「你的心結是什麼?」

  他微微皺眉,不解。

  花向晚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她轉過頭,看著庭院:「我的心結……本身是,我不想活。」

  聽到這話,謝長寂瞳孔緊縮,他眼底暗紅湧現,他捏起拳頭,死死克制著自己,盯著花向晚:「然後呢?」

  「因為不想活,所以我無所謂牽掛,也沒有畏懼。所以我怕你。」

  花向晚說著,輕笑起來:「不是怕你殺了,你殺我,或者帶我回死生之界囚禁我,又或者是要取走魊靈,都不過是破壞我的計劃。我雖然有擔憂,但我並不害怕。我唯一只怕一件事——」

  花向晚轉過頭,看著謝長寂:「我怕有牽掛。」

  「所以呢?」

  謝長寂看著她:「你同我說這些,想做什麼?」

  花向晚不言,她看著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惶恐在謝長寂心中蔓延,他盯著她,撐著自己起身:「你想讓我走?讓我放下?這樣你就不欠我什麼,就沒有牽掛了?」

  他說著,語氣微微激動起來,他從未這樣失控過,他一貫內斂,克制,平靜。

  可生死彷佛是觸及他的逆鱗,他死死盯著花向晚:「然後呢?然後你要做什麼?你要拿你的命做什麼?」

  說著,謝長寂笑起來,語氣中帶了幾分嘲諷:「復活沈逸塵?」

  花向晚一愣,謝長寂看著她的表情,銳利的疼刮在他心上。

  他死死捏著拳頭,卻還是要道:「我可以的。」

  「什麼?」

  花向晚聽不明白,謝長寂沙啞出聲:「你想要復活沈逸塵,我就幫你復活他,如果要以命換命,那也讓我來。你不必覺得虧欠我什麼,你就當我是來還債,這樣也不可以嗎?!」

  「謝長寂……」花向晚聽著他的話,看著面前這個完全陌生的青年,微微皺眉,「你不欠我什麼,不需要還債。」

  謝長寂沒應聲,花向晚解釋著:「沈逸塵不是你殺的,合歡宮出事也與你無關,其實……你對我很好。」

  「可是,」謝長寂看著地面,有些愣神,「若我連虧欠都沒有,那你我之間,又還剩什麼?」

  花向晚愣愣看著他,謝長寂抬眼,目光裡帶了幾分茫然:「晚晚,我們差了兩百年。」

  你往前走了兩百年,而謝長寂,卻長長久久,停留在兩百年前。

  你的人生裡早已沒了謝長寂,你有新的悲歡離合,大起大落,你有新的戀人,新的世界。

  可謝長寂,卻永遠停留在死生之界,只有花向晚。

  如果連虧欠都沒有,謝長寂與你,又有何牽連?

  又要拿什麼理由,牽絆你,陪伴你,守在你身邊?

  「我什麼都不求,也什麼都不要,如果一命抵一命,那我復活沈逸塵,他陪著你也好。」

  謝長寂說著,整個人有些混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只是逼著自己,巨大的惶恐彌漫在胸口,比什麼都重要,比什麼都疼。

  「只要你活著,都好,都很好。」

  「那你呢?」

  花向晚看著明顯已經有些病態的人,微微皺起眉頭:「我和沈逸塵在一起,你不痛苦嗎?」

  謝長寂動作頓住,他死死抓著袖子,他根本不想這個畫面,只是不斷回想著當年。

  他挑起她的蓋頭,她在星空下偷偷親吻他,她一遍一遍告訴他,我喜歡你,一直喜歡。

  這些畫面讓他稍稍冷靜,他像是食用著毒藥去緩解疼痛的癮君子,愉悅遮掩了血淋淋的一切,他目光帶了幾分溫和。

  「晚晚陪著我。」

  他抬起頭,笑著看著她:「晚晚喜歡謝長寂,我便足夠了。」

  這話讓花向晚驚住。

  她第一次意識到,謝長寂這高山白雪一樣的皮囊下,遮掩著多少屍骨血肉。

  「那我呢?」她追問出聲,「晚晚陪著你,我呢?」

  謝長寂說不出話,花向晚不解:「還是說,你愛的是兩百年前的晚晚,不是我?」

  怎麼可能只是兩百年前的晚晚呢?

  如果她與兩百年前不是一個人,如果愛的不是如今的她,她的生死,與他又有什麼關係?

  可是他又怎麼敢承認呢?

  「謝長寂,」花向晚走到他面前,仰頭看著他,「我活著,活著站在你面前,為什麼不想和我廝守,而是惦念兩百年前的我?」

  謝長寂聽著她的話,垂下眼眸,他目光落在她脖頸紅線之上,知道那裡掛著什麼。

  他艱澀開口:「不敢奢求。」

  花向晚聽著他的話,忍不住笑起來:「如果我讓你敢呢?」

  謝長寂一愣,花向晚平靜看著他:「謝長寂,我是真的討厭你。」

  謝長寂茫然看著她,花向晚注視著他似是完全聽不明白的眼睛:「讓你不要跟來,你非要來。讓你不要陪我,你非要陪。讓你不要靠近,你非要靠近。現下好了——」

  花向晚說著,目光裡帶了笑:「我不想死了。」

  說著,她伸手勾住他脖子,仰頭看著他:「心魔劫裡,我看見你拉了我一把,你想讓我活,我便不想死了。」

  「那你想要什麼?」

  謝長寂聽著她的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感覺內心像是被一雙溫柔的手慢慢撫平。

  花向晚看著他清俊的面容,看了好久,她伸手覆在他的面容上:「我想要你好好的。」

  說著,她拂過他的眉眼。

  「想要你永遠受萬人敬仰,想要你永遠高坐雲端,想要你高高興興,想要你被很多人喜歡。」

  「想要謝長寂幸福,想要謝長寂安康,想要謝長寂快樂,想要謝長寂,一世無憂。」

  「謝長寂,」花向晚笑起來,「你能幫我做到嗎?」

  謝長寂不說話,他注視著她。

  好久,他低下頭,一隻手插入她的頭髮,讓她仰頭,一隻手攬在她纖腰之上,承著她所有重量。

  他低頭細細吻著她,他吻得很有耐心,很平靜,像是回應著什麼。

  她在他的細吻中被他放到旁邊桌上。

  窗外下起小雨,庭院玉蘭包葉被於風雨中剝開,緩緩綻放,雨細細密密打在光潔花身,留下晶瑩露珠,花雨相交,於風中搖曳生姿。

  花向晚躺在桌上,隔著窗戶看著那搖曳的枝頭玉蘭,感覺對方冰涼的手指握在她頸間碧海珠上。

  「晚晚,」他似乎是忍耐到極致,「取下來吧。」

  「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聽到這話,花向晚笑起來。

  她伸手握住謝長寂的手,幫著他用力一拽。

  佩戴了多年的碧海珠被她領著他取下,她溫柔放在一側。

  謝長寂靜靜看著她,花向晚撐著自己起身,抬手擁住他的脖子,似是玩笑:「你陪我還了我要還的債,我同你一起回雲萊。」

  聽到這話,謝長寂神色微動,察覺他克制著的歡喜和身體的變化,她笑起來,湊過去,攀在他耳邊。

  「長寂哥哥,」花向晚低低出聲,「高興了麼?」

  謝長寂沒有說話,只有花向晚驚叫了一聲劃破雨夜,隨後喘息著笑出聲來。

  「謝長寂,你不經逗!」

  與此同時,魔宮之內,碧血神君猛地睜開眼睛。

  他看著大殿外的夜雨,許久後,低低出聲:「花向晚,好得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08:20 PM

第七十五章

  雨聲淅淅瀝瀝,花向晚有些疲憊,窩在謝長寂懷裡,半醒半睡淺眠。

  謝長寂攬著懷裡的人,看著窗外細雨,卻有些睡不著。

  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感覺好像有什麼盈滿內心,讓他覺得這世上一切無一不好,無一不讓人動容。

  他聽著雨聲,看著雨打玉蘭,嗅著潮濕之氣與女子體香混合的氣息,靜靜感受著這一切。

  「嗯?」

  花向晚迷迷糊糊醒過來,察覺謝長寂還很清醒,她茫然回頭:「你怎麼還不睡?」

  聽著這話,謝長寂垂下眼眸,實話實說:「睡不著。」

  花向晚緩了片刻,逐漸醒過來,她翻了個身,和謝長寂面對面躺著。

  雲雨方過,兩個人都不著片縷,綢緞一般的薄被半遮半掩,花向晚看著面前青年近在咫尺清俊的面容。他神色平靜,但帶了幾分平日沒有的溫潤,她想了想,吸了吸鼻子,只道:「睡不著那我陪你聊聊天?」

  「你睡吧。」謝長寂搖頭,「我躺一會兒就好。」

  「沒人專門陪你聊過天吧?」

  花向晚看他反應,有些好奇,謝長寂認真回想了一下,像是在回答極其鄭重的問題,搖頭道:「除你之外,沒有。」

  「我以前陪你聊過?」

  花向晚一時有些想不起來,謝長寂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神色,目光中帶了幾分柔和:「經常。」

  「我怎麼不記得?」

  花向晚回想了一下,有些奇怪,謝長寂溫和道:「你以前,話很多。」

  她是話多,總想找話題同他多幾句,可那時候他幾乎不怎麼回應,這也算得上聊天?

  但想想謝長寂的性子,說不定當時他回應那幾句「嗯」,已經是他極大的努力了。

  花向晚表示理解,她琢磨片刻,抬手枕在頭部,看著謝長寂,笑眯眯道:「那你不嫌我煩?」

  「喜歡的。」

  謝長寂看著她,沒有半點遮掩:「你和我說每個字,我都很喜歡。」

  聽到這話,花向晚心上一跳,莫名竟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他大多數時候不會騙人,但越是知道,越覺得高興,想想或許是因為這張臉太俊的緣故,便決定不去看他,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嘀咕著開口:「以前嘴鋸都鋸不開,現在開了光一樣,昆虛子是送你去什麼地方專門學的麼?」

  「我只是不習慣說想不清楚的話。」

  謝長寂說著,抬手替她拉好被子,花向晚聽著他的話,側頭看他,有些好奇:「那你現在說的,都是你想清楚的?」

  「嗯。」

  謝長寂應聲:「想了好多年。」

  「你……」花向晚遲疑著,「這兩百年一直在想這些?」

  「在想,」謝長寂慢慢說著,「每個片段,一點一點回想。」

  所以任何細節,他都不曾遺忘。

  花兩百年歲月,一點一點緩慢確認,抗拒,最終接受——他喜歡她。

  花向晚明白他的意思,她看著謝長寂,他和她認識的所有人都不同。他修為高深,聰慧非凡,他似乎能參透這世上最深奧的道理,但在細微之處,他似乎又連稚子都不如。

  她靜靜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後,她輕聲開口:「謝長寂,你小時候都做些什麼?」

  聽到這話,謝長寂沒有出聲,花向晚回憶著:「我小時候很皮,每天都在玩,我父親病重,但他很疼我,每天他給我講故事,我娘和師父教我修行,還有很多師兄師姐,他們都會帶我玩……」

  說著,花向晚忍不住笑起來:「二師兄會帶我御劍在天上飛、放風箏,大師兄會給我折紙鶴,大師姐會給我做好吃的,扔沙包……」

  花向晚一面說,一面忍不住轉頭:「你呢?你做什麼?」

  「修行。」

  謝長寂想著當年,認真說著:「每日卯時起,提水,站樁,揮劍一萬下,之後聽師父講道,念書,亥時睡下。」

  「沒了?那你休息時候做什麼?」

  花向晚奇怪,謝長寂想想,只道:「看,聽,嗅,嘗,感。」

  「這是做什麼?」花向晚聽不明白,謝長寂認真解釋。

  「看萬事萬物,聽聲,嗅各種氣味,嘗各種味道,體會各種感覺。」

  「冷、熱、疼、酸、痛……」

  謝長寂描述著:「而後,一一對應,一一明白,一一模仿。」

  他無法像常人一樣,自然而然去明白所有詞的含義,疼是什麼,疼過明白;痛什麼,痛過才知曉。

  然而也正是如此,他對這世上之事,要麼不懂,要麼,便比常人懂得更深,更透徹。

  可他不是不會懂,只是懂得比他人慢。

  總要遲那麼一些,晚那麼一點。

  花向晚聽著他說這些,莫名有些心酸,只道:「你方才睡不著,也是在做這些?」

  「嗯。」

  謝長寂應聲,花向晚好奇起來:「那你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感覺到了什麼?」

  謝長寂聽著她的話,靜默無言,許久後,他緩聲道:「幸福。」

  花向晚一愣,謝長寂目光溫和,他抬手將她頭髮繞到耳後,輕聲道:「我聽見雨聲,有如天籟;我嗅到水汽,倍覺清潤;我看見細雨、暖燈、玉蘭、長廊,都覺漂亮美好。天地靈動,萬物可愛,令人歡喜異常。」

  「喜歡這個世界?」

  花向晚聽出謝長寂語氣中的溫柔,忍不住笑。

  謝長寂想了想,應聲:「喜歡。」

  「那就好好記住這種感覺。」花向晚伸出手,攬住他的脖子,貼近他。

  兩人在暗夜中抵著額頭,她聲音軟下許多:「凡天道認可之道,無一不以愛為始,以善為終。心有所喜,心有所憫,心有所悲,才會有善有德。」

  謝長寂聽著這話,他抬眸看她,黑白分明的眼微動:「不曾有人說過。」

  「那他們怎麼同你說的?」

  「生來如此。」

  謝長寂平靜說著:「生來應善,生來應以蒼生為己任,生來應懂是非黑白。」

  「若這麼簡單,所有一切生來當如是,」花向晚笑起來,「那世上又何來善惡呢?」

  謝長寂聽著,沒有出聲,他似在思考。

  花向晚看著他的樣子,想了想,抬手抱在他腰上,仰頭看他,打斷他的思緒:「算了,別想這些,想想以後。你這次和昆虛子鬧翻了,咱們回雲萊,還能回天劍宗嗎?」

  「你到底要償還什麼?」

  沒有理會花向晚虛無縹緲的假設,謝長寂抬眼,徑直出聲。

  花向晚動作一頓,謝長寂盯著她:「要以死相求?」

  花向晚沒出聲,雨聲漸弱,謝長寂知道她或許又想遮掩。

  他也習慣,只是終究有那麼幾分失落,他輕嘆一聲,只道:「睡吧。」

  「我想讓他們活過來。」

  花向晚突然開口,謝長寂沒想到她會應答,他抬眼:「誰?」

  「他們」不可能只是一個沈逸塵,那必然是許多人。

  哪怕心中早有猜測,可還是忍不住確認:「合歡宮已死之人?」

  「對。」

  花向晚沒有遮掩,謝長寂皺起眉頭:「死而復生本就是逆天而行,這世上所有事都要付出代價。」

  「所以我早就準備好代價了。」

  花向晚快速回應,謝長寂心上一緊。

  「什麼代價?」

  「內門弟子一百零三人,」花向晚挪開目光,不敢看謝長寂,快速說著自己的計劃,「當年我母親都給他們打了魂印,我可以順著魂印追回他們的魂魄。找到魂魄,給他們準備好身體,魂體歸位,就能讓他們回來,所以我去天劍宗取了魊靈。」

  「你要魊靈,不是為了報仇,是為了復活他們?」

  「兩者沒有區別,」花向晚出聲,目光極為冷靜,「你說得沒錯,這世上所有事,都有代價。所以,想要一個人生,必須有一個人死。他們欠了合歡宮的,」花向晚抬眼,平靜開口,「得還。」

  「之前我沒有足夠能力。」花向晚說著,靠在謝長寂胸口,「我可以簡單滅了九宗任何一宗,又或者是拚全力和溫容鬧個你死我活,但我沒有能力同時對抗魔主、鳴鸞、清樂、以及九宗幾大宗門。而這些人在合歡宮那件事後,早成了一塊鐵板,他們共同敵人,是合歡宮。我有任何妄動,都是滅宮之禍。」

  「所以,這兩百年我一直在努力得到他們信任,等待魊靈出世,同時在確認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是誰做的什麼事。我想好了,」花向晚笑起來,「魊靈出世,魔主重病,我就打著去天劍宗的名義,將魊靈搶回來。然後殺了溫少清,嫁禍冥惑,挑撥兩宮關係,再找到師兄師姐的蹤跡,把屍首搶回來。等我用魊靈的力量,殺了他們所有人讓師兄師姐復活,我也就走到頭了,我不能真的讓魊靈禍世,也不能真的因一己之私不顧後果。」

  花向晚神色清明,說得極為坦蕩:「所以,從我去天劍宗開始,我就給自己定好了結局。」

  說著,她抬眸看他,有些無奈:「只是我沒想到,你會來。」

  「那現在呢?」

  謝長寂聽她的話,便知道,她有了新的打算,不然她不會告訴他這些。

  「現在,」花向晚笑著貼近他,抬手覆在他臉上,語氣輕佻,「你不是來了麼?」

  「鳴鸞宮這一戰之後,九宗肯定有很多宗門投靠,雲裳會幫我拿到血令,我會順利成為魔主。到時候拿到復活逸塵的辦法,我們便能復活逸塵。」

  「之後你幫我復活沈逸塵,同我一起殺了他們,」她的言語好似妖女,蠱惑著他往地獄一起沉淪而去,「用他們的命換我合歡宮弟子的命,等合歡宮安穩下來,咱們帶著魊靈回死生之界。謝長寂,」她看著他,目光裡滿是期望,「我不想死了。」

  謝長寂不說話,他垂眸落到她胸口刀疤上。

  她的話漏洞百出。

  她怎麼知道魔主會在魊靈出世時病重?

  既然當年這些人是一塊鐵板,為什麼合歡宮還能生存下來?魔主和她交換的是什麼?

  溯光鏡裡他們便已經知道魔主是取走秦憫生愛魄之人,也就意味著,合歡宮之事幕後主使很可能是魔主,而魔主也是西境真正最強之人,可她整個計劃,對如何處理魔主卻沒有任何打算,為什麼?

  他想問,卻不敢開口,他腦海裡劃過一個念頭——

  另一半魊靈,在魔主那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08:41 PM

第七十六章

  花向晚給冥惑種下魊靈那一夜,冥惑祈求「魊」寄生於自己的身體,這種召喚,只有魊靈才能感應。

  而那一晚,除了花向晚奔向冥惑的方向,另外一人,就是碧血神君。

  雖然碧血神君始終沒有承認,可這世上能在當年破開死生之界,將魊靈一分為二,附在沈修文身上不被他察覺,抹去他追蹤印之人……

  並沒有幾個。

  如果魊靈在碧血神君那裡,魊靈本身被問心劍和鎖魂燈封印,能打開封印的花向晚就在眼皮子底下,碧血神君真的什麼都沒做嗎?

  想到這一點,謝長寂心頭一跳,他突然意識到什麼,他不敢深想下去,匆忙打住。

  他覺得夜風有些涼,花向晚察覺他情緒變化,掛在他身上仰頭湊近他:「怎麼了?」

  他盯著她的眼睛,抬手觸碰在她疤痕之上。

  花向晚下意識想僵住身子,可是又知道絕不能讓他意識到這疤痕特別之處,於是她主動湊上去,蹭在他臉上,撒著嬌:「還想啊?」

  「這個疤,哪裡來的?」

  他垂下眼眸,沒有被她把話題帶走,花向晚見他執意要問,靠在他身上,不讓他看,漫不經心回著話:「我不是中毒了嗎,」她說著,「薛子丹療傷留下的傷口。」

  「為什麼會留在這裡?」

  謝長寂難得追根究底,花向晚也沒有躲避,只道:「要換血,換血從心上經過,再流過全身。你要好奇,再等幾年我又要換一次……哦,不用了。」

  花向晚想起什麼來,頗為高興:「你給我換了一遍,又可以撐很多年,不用去血池了。」

  「換了血……」謝長寂皺起眉頭,「還不行嗎?」

  尋常毒藥,換一遍血,應該都帶走了才對。

  花向晚知道他疑惑,耐心解答:「中毒太深入骨,要多換幾次。」

  「沒有其他辦法?」

  謝長寂思考著,花向晚笑起來:「反正薛子丹沒什麼辦法,要不……」

  花向晚想想,歪著頭:「等事情辦完了,去找你師叔試試?」

  復活了沈逸塵,她沒有愧疚。

  復活了合歡宮的人,她沒有牽掛,合歡宮也達鼎盛。

  她可以跟著他回雲萊,他回去求他六師叔白英梅,治好她的傷,然後想辦法徹底祛除封印她身上的魊靈。

  她描述的未來太過美好,讓他不忍去打破和追問。

  他轉頭看著她亮晶晶的眼,沒有出聲,花向晚見他神色異常,眨眨眼,忍不住問:「你到底想問什麼?」

  謝長寂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後,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溫和道:「睡吧。」

  兩人一起躺下,感覺花向晚在懷中,謝長寂聽著窗外風雨之聲,好久,終於開口:「晚晚。」

  「嗯?」

  「我們生個孩子吧?」

  聽到這話,花向晚動作一僵。

  她從來沒敢想這件事,她沒想過未來,更不敢想如何承載另一個生命。

  而謝長寂看著夜色,他沒有要她此刻就給出答案,甚至於,他並不需要她的答案。

  因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如此卑劣。

  他竟然會幻想著,有一個孩子,或許……或許就能留住她。

  可這個想法連他自己都想唾棄,卻又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安撫自己的辦法

  他茫然看著夜色,遮掩著心中那些自私和焦躁,半真半假描繪著美好的盛景:「我們可以陪他一起長大,陪他做好多事,死生之界太冷了,我們留在西境也好,或許可以去雲萊南方,咱們以前去過是,你說你喜歡,我們在那裡定居,也好。」

  這句話出來,花向晚終於意識到他突然要求這件事的真正含義。

  他在害怕。

  他太聰明,以至於有太多危險,哪怕不清楚,他都知道它們的存在。

  他始終沒有辦法相信她的話,被騙過太多次,說被騙無所謂,也就失去了真正信任的能力。

  花向晚靜靜躺在他懷中,她思索了好久,伸出手抱住他。

  「我試試。」

  她出聲。

  謝長寂一愣,他不可置信低頭,看見埋在胸口的姑娘,他呆呆看著她,感覺面前一切,好像是一場巨大的幻夢,驚喜幸福得讓人不敢相信,甚至湧現出了幾分惶恐。

  他說不出話,只能是微微顫抖著伸出手,將這個人攏入懷中。

  他緊緊抱著她,在巨大的歡愉中,終於升騰起幾分安慰。

  沒有發生他所想的事。

  如果發生了,她不會這麼留在他身邊,躺在他懷裡,和他說著未來,甚至願意和他有一個孩子。

  她是真的想同他在一起,在想同他的未來。

  他被狂喜吞沒,面上卻已經平靜如初。只有他驟然加快的心跳,昭示著這個人升騰起的濃烈情緒。

  兩人避於風雨時,合歡宮眾人大多一夜未眠。

  靈南靈北帶人清理著戰場,將屍體一具一具拖回去,清點傷亡人數,將血水清掃乾淨。

  狐眠薛子丹照帶著醫修照看著傷員,白竹悅帶著三位長老連夜重新布防,同時讓人想辦法,將此次獲勝的消息盡量傳向九宗。

  忙碌一夜,秦雲裳也跌跌撞撞,逃回了鳴鸞宮。

  她在清晨敲響了鳴鸞宮大門,弟子看見她,頓時一驚:「二少主?」

  「通報,」秦雲裳捂著被她刻意用弄出血來的肩頭傷口,蒼白著臉,喘息開口,「通報少主,我回來了。」

  說完,秦雲裳整個人往前一撲,弟子趕緊扶住她,急急通報:「二少主回來了!快,叫醫修!」

  弟子將秦雲裳連忙抬進去,秦雲裳一夜帶傷奔波,倒真的已經瀕臨極限,閉眼往前這麼一撲,眼前就黑了下去。

  等她再次醒來,侍從已經守在她旁邊,身上傷口包紮完整,看見她清醒,侍從連忙衝出去,急道:「二少主醒了,快,通報少主!」

  說著,弟子轉頭,竟是沒給她半點休息時間,扶著她起身來:「二少主,少主帶著左右使和長老已經等在大殿了,您快點過去。」

  弟子一面說,一面給她穿衣,完全沒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

  秦雲裳心中暗嗤,倒也沒有在意,反正這麼多年她都習慣了。

  鳴鸞宮上下都把她當成秦雲衣一條狗,當然,她自己也是這麼承認,畢竟,若不當狗,秦雲衣怕是早就把她宰了。

  這麼多年也是看在她辦事利索的份上,秦雲衣和她母親才留下她。

  秦雲裳撐著自己穿戴好衣服,便由人扶著去了大殿。

  剛入大殿,她便察覺氣氛凝重,秦雲衣坐在高處,旁邊是趙南陳順兩位左右使各立一側,下方三位長老領著一干弟子站在兩邊,皺眉打量著她。

  秦雲裳明顯是重傷的模樣,整個人依靠在旁人身上,走到中間,才放開侍從,抬手行禮,跪了下來:「見過少主。」

  「你怎麼一個人回來的?」

  秦雲衣神色極冷:「其他弟子呢?」

  開口便是懷疑,畢竟謝長寂和花向晚那一劍有目共睹,渡劫期的修士們如果不是跑得快,如今也留在了那裡,秦雲裳這樣的貨色,怎麼能從花向晚手裡跑回來?

  秦雲裳聞言,面露慘白之色,只道:「屬下……是被花向晚放回來的。」

  「她放你回來做什麼?」

  秦雲衣聽見花向晚的名字,不由自主攥起拳頭,秦雲裳慌忙叩首:「屬下不敢說。」

  「你當真不敢說就不會說這話,」秦雲衣抬手,隔空一個巴掌扇在秦雲裳臉上,厲喝出聲,「說!」

  「花向晚要屬下來勸降!」

  秦雲裳得了一個巴掌,立刻叩頭,大呼出聲。

  而後不等秦雲衣開口,秦雲裳便開始繼續:「花向晚沒殺宮中弟子,現在弟子全在合歡宮中,她要屬下回來稟報,她對鳴鸞宮只有一個要求,交出魔主血令,以及——」

  秦雲裳抬頭,克制著眼中恐懼,看著秦雲衣:「交出少主!」

  這話出來,全場一片寂靜。

  秦雲衣平靜看著秦雲裳,似乎已經了然她的意思。

  她盯著秦雲裳,片刻後,勾起嘴角:「還有呢?」

  「她說,」秦雲裳克制著恐懼,控制著呼吸,身子微微顫抖著,「她與少主乃私怨,與鳴鸞宮,無關。」

  這句話,便將秦雲衣與鳴鸞宮區分開。

  眾人聽著,心裡了然,大家不由自主看向秦雲衣,秦雲衣聽著,只盯著秦雲裳:「沒有了?」

  「是。」

  秦雲裳低下頭:「她就讓我回來說這些。」

  「好啊。」

  秦雲衣撐著下巴,坐在高坐上,笑了起來:「很好啊,父親死了,謝長寂和花向晚聯手無敵,現下她對鳴鸞宮又別無所圖,那只要把我送出去,鳴鸞宮便高枕無憂。隨便再送一位宮主上位,給花向晚當狗過個幾千年,大家該飛升飛升,倒的確不錯。」

  說著,秦雲衣似乎是思考起來:「那讓誰當宮主比較好呢?」

  話音剛落,無形中有一隻手一把捏在秦雲裳脖頸上,將她從地面狠狠提了上來,秦雲衣盯著她,語氣溫柔:「你這個賤種嗎?!」

  聽到「賤種」二字,秦雲裳目光微冷,她暗中捏起花向晚給她的保命符咒,抬眼看向秦雲衣,微微喘息著,提醒她:「少主,若論血統,我可才是嫡出。」

  沒想到秦雲裳會說這話,秦雲衣瞳孔緊縮,隨即捏在她脖子上的手立刻用力,低喝出聲:「去死!」

  見得此情此景,趙南急急出聲:「少主,慢著!」

  秦雲衣動作一頓,轉過頭來,趙南咽了咽口水,思緒飛快運轉著,遲疑著道:「少主,此時正值鳴鸞宮用人之際,二少主也是重傷昏了頭,您不要同她計較,不妨先將少主關押起來,商量好共同禦敵之事,再做定奪!」

  「是啊,」趙南開口帶了頭,眾人立刻跟了上來,急道,「少主,宮主屍骨未寒,切勿衝動。」

  眾人紛紛勸說著,秦雲衣環顧四周,秦雲裳緊張盯著她,過了許久後,秦雲衣笑起來。

  「諸位說得是。」

  她一放手,秦雲裳瞬間跌到地上,痛呼出聲。

  秦雲衣看向秦雲裳,目光中帶了幾分抱歉:「父親剛走,我心智大亂,出手重了些,還往妹妹見諒。來人,」秦雲衣招手,「先將二少主收押待審,我們看看,」秦雲衣轉頭看了一眼周邊,「接下來,左右使及各位長老,是如何打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10:36 PM

第七十七章

  聽著秦雲衣的話,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閉口不言。

  秦雲衣心腹上前來,將秦雲裳拖下去,大家看著被拉下去的秦雲裳,知道秦雲衣是在敲打他們。

  秦雲裳那句「嫡出」是在提醒他,鳴鸞宮不止一位少主。

  甚至於,當年秦雲裳的母親才是正室,不過就是死的早了些。而後秦雲衣母親才扶正,讓秦雲衣成了嫡長女。

  而秦雲衣的舉動,則是在警告他們,就算秦雲裳是少主,但她也不過是化神期,化神渡劫雲泥之隔,他們的心思,她都明白。

  可這番敲打,對於在場三位渡劫一干化神來說,明顯沒有起到太大作用。

  鳴鸞宮走至今日,靠的是秦風烈這顆大樹,大家為了在大樹下遮風擋雨而來,幫忙可以,賣命,那就要另作考量。

  如今秦風烈死了,留下一個秦雲衣鎮場子,可秦雲衣上來,面對的就是背靠謝長寂的花向晚,這兩人能一劍斬了秦風烈,對上他們,如果在座所有人拚盡全力或許還有一些勝算,可花向晚要的只是秦雲衣,他們又為什麼要去拚個你死我活呢?

  反正……當年的事,花向晚也未必知道。

  就算知道,當年參與此事之人甚眾,他們頂多也就算分一杯羹,花向晚也不可能把整個西境的人給殺光。法不責眾,花向晚只要還想當魔主,還要為合歡宮著想,就不可能真去追究。

  作壁上觀,將秦雲衣當成一顆問路石,試探花向晚態度,這再適合不過。

  眾人心中一番打算,秦雲衣一一掃過,便明白了他們心中意思。

  這些人心懷鬼胎,若今日他們肯一起用心幫忙,秦風烈大約也不會死。

  可恨的是,他們跑了,她留下也是送死,不得不跑。

  最後留秦風烈一人對花向晚和謝長寂,命喪合歡宮。

  她盯著眾人,將帳一筆一筆記下,面上卻試探著開口:「諸位,我父親屍首如今還在合歡宮,諸位認為,當怎麼辦?」

  「少主,」聽到這話,陳順微微皺眉,「花向晚已經步入渡劫,宮主又……我等以為,少主不妨服個軟?」

  「服軟?」

  秦雲衣轉頭看向陳順,面上帶笑:「陳左使認為,我當如何服軟?」

  「花向晚與少主的恩怨,無非是少主搶親一事,」陳順認真思索著,倒的確是幫著秦雲衣的樣子,「少主不如修書一封表示歉意,再準備一些禮物,帶著手中兩塊魔主血令親自登門拜訪,以表誠意,看花向晚有什麼條件,我們再談。」

  「陳左使說得是,」趙南附和著,「現下咱們鳴鸞宮弟子還在合歡宮,也是元氣大傷,再爭下去沒有意義,不如求和。花向晚目的就是魔主之位,只要少主讓,她應該不會多加為難。」

  「若她為難呢?」

  秦雲衣目光落到趙南身上,趙南略一遲疑,隨後立刻表態,滿臉認真道:「若花向晚太過分,那屬下絕不會看著少主受辱,鳴鸞宮就和他們拚了!」

  「是,」三位長老中的王純也出聲勸著,「少主先去試試,若花向晚當真這麼過分,我們也不是任人欺辱的!」

  聽著這些話,秦雲衣眼中露出幾分欣慰,她看著眾人,嘆了口氣:「得諸位長輩這句話,雲衣放心了,這就修書給花向晚道歉,看看能不能挽回兩宮關係。」

  說著,她朝著眾人行了個禮,恭敬道:「各位叔伯,我父親不在了,日後還要靠諸位長輩幫著雲衣撐起鳴鸞宮,雲衣年紀尚小,若有什麼不妥,還望各位叔伯指出海涵。」

  看見秦雲衣一副真心托付的模樣,眾人心中有些心虛,相互寒暄一番後,秦雲衣見眾人疲憊,嘆了口氣道:「各位叔伯,昨夜大家也都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吧。」

  眾人得話,紛紛告辭,秦雲衣看著大家離去,叫住走出去的陳順:「陳右使留步!」

  陳順聽到秦雲衣出聲,扭過頭去,見秦雲衣眼中帶了挽留之意,看了一眼眾人,便單獨留了下來。

  趙南回頭看了兩人一眼,思索著什麼,放滿了步伐,緩緩往外走去。

  等大殿人都離開,陳順才恭敬出聲:「少主留屬下何事?」

  「陳右使,」秦雲衣看著站在大殿中的陳順,坐在高坐上,面露哀切,「我父親去了。」

  聽到這話,陳順有些不明白秦雲衣的意思,斟酌著道:「少主節哀。」

  「當年母親去時,陳叔叔也是這麼同我說的。」

  陳順聞言,動作一僵。

  秦雲衣回憶起當年的事情,緩聲道:「若我沒記錯,當年,陳叔叔當初來鳴鸞宮時,背了一身血債,父親本是不想收留的,是我母親求了父親,才讓陳叔叔留下。」

  「夫人恩德,莫不敢忘。」陳順聽秦雲衣提起這些明白了秦雲衣的意思,「陳順不會背叛少主,還請少主寬心。」

  「我不擔心這個,」秦雲衣從高台上走下來,來到陳順身邊,她嘆了口氣,滿臉憂愁,「我擔心的是其他人。」

  「少主的意思是?」

  陳順微微皺眉,秦雲衣轉頭看向陳順:「鳴鸞宮內,不是每一個人都像陳叔這樣忠心耿耿,相比於我,他們更看重安逸的生活。有秦雲裳在,他們只要再立一個少主,就可以高枕無憂,所以,一旦花向晚真的要我的命,他們會毫不猶豫擁立秦雲裳,幫著花向晚殺了我。」

  「少主是否太過多慮?」

  聽秦雲衣說這些,陳順心頭一跳,眾人的確做的是這個打算,但他沒想到,秦雲衣會告訴他,會向他求助。

  修士修道不易,秦雲衣母親的確對他有恩,若能幫秦雲衣,他自然會幫,可若要為秦雲衣拚命……

  陳順垂下眼眸,勸說著秦雲衣:「花向晚未必一定要少主的命。」

  「我不放心。」

  秦雲衣盯著陳順:「他們都是牆頭草,與其讓他們來決定要不要保護我,不如讓我來決定自己的命運。」

  「少主到底想做什麼?」

  陳順皺起眉頭,不甚理解,秦雲衣笑起來,提醒他:「我希望你幫我。」

  「做什麼?」

  「我修混沌大法,」秦雲衣抬眼,神色清明,「我要趙南。」

  這話一出,陳順大驚,他下意識後退,秦雲衣一把抓住他:「你是鳴鸞宮最強修士,趙南僅在你之後,我和你聯手,殺一個趙南不成問題。我修混沌大法,可將他人劍意修為轉化為自己所有,只要給我一個趙南,我便能殺花向晚。」

  「少主,」陳順壓低聲,「你瘋了,趙南是我們自己人!」

  「我可以把鳴鸞宮寶庫打開給你,任由你挑選。」

  秦雲衣開口,陳順愣在原地。

  三宮九宗之所以如此注重血統傳承,在於每個宗門都有自己的寶庫,而寶庫非血統傳承之人不能進。

  寶庫中的法寶,都是宗門歷代收集,尋常修士不可得。

  直接開寶庫給他,這對任一一個修士,都是莫大的誘惑。

  見陳順動搖,秦雲衣繼續說服他:「我和你聯手殺趙南,沒有任何風險。我知道你怕死,只要趙南死了,我自己動手殺花向晚,我若贏了,你依舊是陳左使;我若輸了,你可以投誠歸順花向晚,陳左使,」秦雲衣語帶誘惑,「這買賣,你只賺不虧啊。」

  「可是……」陳順想不明白,他皺起眉頭,「就算你能贏花向晚,謝長寂呢?」

  「謝長寂?」秦雲衣聞言,緩緩笑起來,「那就要賭一把了,看看我們的魔主,」秦雲衣面色帶冷,「怎麼想。」

  聽到魔主,陳順猛地明白過來:「你是說,魔主會幫你?!」

  秦雲衣笑著看著陳順,沒有答話。

  陳順略一作想,秦雲衣說的倒也沒錯,他的確可以兩邊下注。

  若是平時,秦雲衣絕不會允許,可如今她走投無路,除了他,她別無依靠。

  陳順左思右想,抬眼看她:「你起誓,若是成了,你開寶庫給我。」

  「好,」秦雲衣笑起來,「我向天道起誓,若我能殺花向晚,事成之後,我為陳左使開寶庫。」

  聽到秦雲衣起誓,陳順心中稍作安定,點頭:「好,那今夜我將趙南約出來,我們一起動手。」

  兩人稍作合計,便離開大殿,各自去準備。

  等兩人走後,站在長廊的趙南捏碎了手中蠱蟲,立刻轉身離開。

  他快速來到地牢,秦雲裳正在地牢中無聊拋著石子,數著時間,突然就聽外面傳來一聲驚叫,秦雲裳轉過頭,就看趙南衝了進來,抬手一劍劈開牢房,抓起秦雲裳,急道:「二少主,少主要殺你,快隨我來!」

  秦雲裳一愣,心中一轉,沒想到事態竟比她想象中發展還要快,她假作茫然震驚:「什麼?!姐姐要殺我?!她當真要殺我?」

  「來不及了,」趙南忙道,「二少主,你和花少主還有聯繫嗎?我這就帶你離開,投奔合歡宮!」

  「你隨我一起離開?」

  秦雲裳懵了,沒想到趙南居然叛得這麼徹底,平日一點圓滑勁兒都沒了。

  但她一想立刻想通,肯定是秦雲衣要取趙南的命,趙南現在想要避禍,便來忽悠她。

  可這也正中秦雲裳下懷,她趕緊推辭,握住趙南的手,滿臉鄭重:「不行,趙右使,我不能連累你,你將我放出宮,我自己去合歡宮就好!」

  「這怎麼行?」趙南一聽這話就變了臉色,開始胡說八道,「二少主,不瞞您說,當年大夫人之事,屬下便十分憤慨,大夫人剛去不久,宮主便將秦雲衣母女扶正,全然不顧夫妻情誼,可屬下人微言輕,不能為大夫人和少主做點什麼,如今生死攸關之際,還望少主給個機會,讓屬下彌補當年遺憾!」

  「你……」秦雲裳滿臉感動加詫異,「你竟然……」

  「少主!」趙南看了一眼外面,催促道,「來不及了,趕緊走吧!」

  「好,」秦雲裳點頭,握住趙南的手,「趙右使,我實話說您吧,其實花少主同我說了,只要我願意,她可以扶持我做鳴鸞宮宮主,她特意給了我一道傳送陣,讓我有危險就用。現下傳送陣被鳴鸞宮結界所限制,還請趙右使打開結界,我們直接開傳送陣離開。」

  從內部打開一宮結界,對趙南這樣的渡劫期修士來說並不算困難,他立刻點頭,抬手凝聚靈氣,秦雲裳立刻打開法陣,趙南聚氣不到片刻,秦雲衣的威壓就追了上來,趙南臉色一變,抬起手來,便狠狠一劍劈下!

  鳴鸞宮結界瞬間破開,秦雲衣抬手一劍從高處斬下,秦雲裳抓著趙南就從傳送陣一躍而入,兩人跳入傳送陣法,瞬間消失在原地。

  秦雲衣和陳順看著消失的兩人,臉色極為難看。

  陳順一時有些不安,扭頭看向秦雲衣:「趙南跑了,怎麼辦?」

  秦雲衣提著劍,胸口高高低低起伏,片刻後,她勉強笑起來:「無妨。」

  她抓著劍轉頭,冷淡道:「都一樣。」

  ******

  秦雲裳抓著趙南從傳送陣直墜而下,沒多久就出現在合歡宮。

  這時花向晚正同謝長寂狐眠等人一起接見完玉成宗宗主玉鳴、傀儡宗宗主鬼燦。

  鳴鸞宮和合歡宮一戰消息傳出後,兩宗宗主立刻帶著禮物趕了過來投奔。

  傀儡宗本屬於清樂宮,如今溫氏族人在這裡,他自然過來拜見花向晚。

  鬼燦來了之後,倒也沒有多說,只同花向晚表了一番忠心,便去找宮商角羽,拜見溫氏族人去了。

  而玉成宗的情況則復雜許多,它本來就是合歡宮管轄下的宗門,擅長煉器,當年鳴鸞宮勢大,玉鳴受秦風烈逼,為鳴鸞宮煉器煉了兩百年,如今聽說花向晚渡劫成功,和謝長寂一起殺了秦風烈,哪裡還能坐得住,連夜帶著禮物回來道歉,向花向晚說了一下午自己的苦處。

  花向晚靜靜聽著,倒也沒有多說,最後只是看向狐眠,笑著問了句:「師姐,你在玉成宗過得如何?」

  一聽這話,玉鳴有些愣神,狐眠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輕咳了一聲道:「挺好的。」

  玉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花向晚點點頭,便親切看向玉鳴,溫和道:「玉宗主不必太過擔心,當年的情況我也知道,宗主也是迫於無奈,是合歡宮護不住下屬宗門,我不會隨意遷怒玉宗主。」

  「少主……」

  玉鳴被說得有些難受,忍不住紅了眼。

  話還沒多說幾句,靈南就從外面衝了進來:「少主!」

  「怎的了?」

  花向晚抬頭,就看靈南壓抑著喜色,她看了玉鳴一眼,走上前來,到花向晚耳邊,低聲道:「秦二少主帶著趙南回來了。」

  沒想到秦雲裳回來得這麼快,還把鳴鸞宮的右使都帶了回來,花向晚都忍不住愣了一下,但她很快鎮定下來,轉頭看向玉鳴,笑了笑道:「玉宗主,我臨時有些要務,得先去處理,您先回客房休息,改日再聊。」

  這種時候玉鳴哪裡敢多說什麼,趕緊點頭哈腰,送著花向晚離開。

  花向晚領著謝長寂一起到了客房,一進去就看見薛子丹在給秦雲裳上藥,謝長寂立刻轉身,走了出去。

  薛子丹倒是沒什麼避諱,面前人在他眼裡彷彿就是個大男人,他一面給秦雲裳上藥一面誇讚:「厲害啊,才去一天,傷勢就重了這麼多,有前途!」

  「哎呀你少廢話,」秦雲裳看見花向晚進來,不耐煩看了薛子丹一眼,「好了沒?」

  「你這種樣子不需要上藥也行。」

  薛子丹收起繃帶,同坐到一旁的花向晚說著情況:「她生龍活虎得很,你和她暢談一天一夜也沒關係。我先出去了。」

  說著,薛子丹收起藥箱,走出門外。

  一出門,他便見到守在門口的謝長寂,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往旁邊閃躲,隨後又趕緊看了一眼花向晚,找到些許安慰。

  謝長寂是不會當著花向晚的面殺他的。

  他非常清楚。

  他把自己盡量又挪回花向晚視線,只是剛往後一退,門就「啪嗒」關上。

  大門徹底隔絕了花向晚的視線,獨留他在寒風中和謝長寂目光相對。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蛇盯上的兔子,莫名打了個冷戰。

  他僵直不動,謝長寂看著他,也沒動。

  好久後,謝長寂突然詢問:「她胸口的刀疤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話,薛子丹警鈴大作。

  上次被套話的經驗讓他立刻捂嘴,他退了一步,含糊著道:「你自己問她。」

  「你看過?」

  謝長寂神色不變,薛子丹卻頓時覺得周邊冷了下來,面前人似乎立於冰雪,只要往前再進一步,就能把他拖到死亡之地。

  他本來下意識想回嘴,她什麼地方他沒看過。

  可是為了生命安全著想,他選擇了忍耐。

  「我是大夫。」

  他強調:「大夫眼中,是沒有男女的。」

  「是麼?」

  謝長寂聲音很淡,薛子丹拚命點頭,正想表達自己的清白,就聽謝長寂道:「那你當初想和她在一起,心中竟是不辨男女都可以的嗎?」

  薛子丹:「……」

  片刻後,他決定不要和這個神經病交談,再怎麼談,他好像都是死路一條。

  他從藥箱裡拿出紙筆,快速寫下一個方子,給謝長寂遞了過去。

  「謝道君,做人要豁達,平時多喝點藥,對心情好些,別這麼想不開,你要計較這個,那你得先找溫少清……」

  「他死了。」

  薛子丹被這話噎住,他忍了忍,終於只問:「入葬了嗎?入了的話再挖出來也不是不可以。」

  說著,他把藥方塞進謝長寂手裡,背著藥箱子,轉頭小跑離開。

  謝長寂拿著藥方,想著薛子丹的話。

  刀疤他的確知道,那,無論是為了解毒還是其他,這件事,薛子丹必有參與。

  謝長寂站在長廊,靜靜思索,而房門內,花向晚看著又填新傷的秦雲裳,端起茶來:「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花向晚開門見山,有些好奇:「被秦雲衣發現身份了?」

  「差不多了。」秦雲裳慢條斯理拉起衣服,說著鳴鸞宮的情況,「我暗示那些長老左右使,你和秦雲衣只是私人恩怨,只要交出秦雲衣,你既往不咎。這些怕死的老東西,立刻就打主意想推我上位,秦雲衣忍不了,就把我關起來了。」

  「沒直接殺了?」

  花向晚笑,秦雲裳端起茶喝了一口:「你天天就不盼我點好。」

  「我是信不過她這個人。」

  花向晚解釋,秦雲裳喝完茶,點頭:「她倒的確想殺我,但其他人把我保下來了,我可是他們心中押注的對象,怎麼可能賭局沒開,就直接讓秦雲衣把我殺了?秦雲衣也看出來了,所以就讓我先去地牢,然後她夥同陳順,想殺了趙南,吸食趙南修為晉級來對付你。結果這話被趙南偷聽到了,他就來找我,說是要救我。不過方才路上被我把話套出來了。」

  「趙南?」

  聽著秦雲裳的話,花向晚笑起來,「她修混沌大法,吸食她人修為的確增長得快些,可她就算能對付我,謝長寂呢?她也能?」

  「趙南說,她好像打算讓魔主來對付謝長寂。」

  花向晚動作一頓,片刻後,她吹著茶杯,搖頭道:「那不可能。」

  「我估計也是,」秦雲裳撐著下巴,「她這個人,誰都不信,我看她是打算先殺趙南,等自己強大之後再殺陳順,學冥惑那一套。」

  「但冥惑已經做在前面,她怕是不會太順利。」

  花向晚撐著下巴:「陰陽宗自己沒想到掌門會給自己下手,一時不慎著了道,鳴鸞宮這些老妖怪可都是成了精的,趙南跑了,我怕其他人估計也會跑。」

  「無所謂了,他們養蠱,你坐收漁翁之利就好。反正我的目標就兩個。」

  秦雲裳說著,抬起頭來看向花向晚:「成為宮主,以及——」

  她盯著花向晚,目光中帶了幾分審視:「望秀。」

  花向晚聽著她的話,微垂眼眸。

  秦雲裳湊近她,盯著她的眼睛:「計劃不變吧?」

  「你怎麼總是這麼問我?」

  花向晚聽她又問,笑起來。

  秦雲裳審視著她:「因為你在變。」

  花向晚沒說話,兩個女人在房間靜默。

  過了一會兒後,花向晚開口:「變了。」

  說著,她抬起頭,看著秦雲裳:「我打算活下去,但是——」

  在秦雲裳說話前,她打斷秦雲裳:「除此之外,一切不變。」

  秦雲裳沒說話,花向晚鄭重開口:「二師兄會活過來。雲裳,」她勸著她,「他會活的。」

  聽著這話,秦雲裳慢慢收斂起眼中情緒:「好。那你準備吧,什麼時候去鳴鸞宮?」

  「給弟子一點休養時間,也給秦雲衣一點發瘋的時間,只要鳴鸞宮的人出逃,我們就可以過去了。」

  花向晚站起身:「你也好好休息,我走了。」

  說著,花向晚轉身往外。

  她打開門,看見庭院中的天空,烏雲密布,沉沉一片,謝長寂仰頭看著烏雲,神色平靜。

  花向晚合上大門,走到他身邊,兩人靜默無言,過了片刻後,花向晚想起什麼來:「今天陪我忙了一天,你都沒去看天劍宗的弟子,你是他們師叔祖,不去看看說不過去吧?」

  「你不喜歡今夜烏雲?」

  謝長寂彷彿沒聽到她的話,轉頭看她。

  花向晚知道他是不想談天劍宗的事,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走,我陪你去看他們。」

  「晚晚,」謝長寂沒動,他提醒她,「我不是天劍宗的人了。」

  花向晚步子停下,謝長寂站在長廊,他沒什麼神色,可不知道為什麼,花向晚卻隱約覺得,有種莫名的感傷從他身上溢出來。

  他看著她,再次提醒:「我在他們面前,差一點就入魔了。」

  花向晚沒說話,她看著謝長寂,面前彷彿是玉琢一般的仙人,他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話語裡所包含的情緒。

  她靜靜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後,她主動伸手,抱住他的腰,靠在他懷裡。

  「謝長寂,」她開口,安撫出聲,「你這樣想,我很高興。」

  謝長寂聽不明白,花向晚聽著他的心跳,說得真誠:「你的世界不只有我,我很高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10:56 PM

第七十八章

  聽著這話,謝長寂微微垂眸。

  她果然和年少不同。

  當年十八歲的花向晚,恨不得心上人眼裡只有自己,心裡滿滿當當裝著她,不要有半點猶豫。

  可現在她卻希望所愛之人如蒼鷹,翱翔天際,哪怕離她很遠,她也甘之如飴。

  他看著面前的女子,感受著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所綻放出來讓人心動的魅力,花向晚見他不說話,便主動拉起他,高興道:「走,我們去看看歲文他們。」

  見花向晚堅持,謝長寂也沒再拒絕,對於他而言,說好要斷開的關係,沒有關聯最好,但若硬是要牽扯,他也並不抗拒。

  天劍宗的弟子在最後傾巢而出,倒也沒受什麼大傷,花向晚領著謝長寂走到窗口時,正聽見歲文正用傳音玉牌和天劍宗其他弟子吹噓,說自己在戰場之上如何英武,旁邊長生抱了包瓜子,滿臉不屑同其他弟子眉來眼去埋汰他。

  一群弟子嘰嘰喳喳,顯得極為熱鬧,花向晚站在門口,倒也沒立刻進去,輕咳了幾聲,算作提醒,其他所有人便都回過頭來,看見花向晚和謝長寂,眼睛大亮:「上君!師祖母!」

  一聽「師祖母」這個稱呼,花向晚就忍不住看謝長寂,謝長寂神色平穩,只道:「不用叫我上君,我如今只是合歡宮少君。」

  「啊?」

  所有人明顯沒得到這個消息,歲文抓了抓腦袋,不甚明白:「那……掌門沒和我說啊。」

  這話讓謝長寂有些意外,他微微皺眉,只問:「掌門?」

  「是啊,」歲文滿臉茫然,「就前天合歡宮被圍的時候,您不下令,我們本來還在著急呢,掌門突然就傳音過來,讓咱們幫著上君務必保全合歡宮。」

  謝長寂聽著這些話,神色微動,大家靜靜看著謝長寂,疑惑道:「上君?」

  謝長寂沒出聲,過了好久,他只點了點頭,花向晚見他沒有多問,便主動幫著他問了一下眾位弟子的情況,所有人都好像不曾看見他入魔時的場景一樣,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

  確認好弟子無事,花向晚便同謝長寂一起離開。

  兩人走在長廊上,花向晚拉著他的手,高興道:「你看你猜錯了吧?這些弟子根本不介意,你永遠是他們心中的上君。」

  謝長寂不說話,他走在路上,花向晚挽著他的手,聲音輕柔:「他們都敬仰你,愛戴你,你的掌門、昆虛子,他們也都在意你……」

  「為何同我說這些?」

  謝長寂停住腳步,轉頭看她,花向晚一愣,謝長寂眼中卻已明瞭:「你害怕我入魔?」

  花向晚沒有立刻回聲,她緩了一會兒,笑了笑。

  「我是怕,死生之界兩百年風雪太冷,」她抬手拂過自己頭髮,將髮絲挽到耳後,聲音很輕,「你寒了心。」

  他在年少還什麼都沒想清楚時便痛失至親一切,而後就入死生之界,在殺戮和絕情丹陪伴下度過兩百年。

  上天甚至沒有給他理解這個世界的機會,就將它早早掐斷。

  謝長寂不說話,他靜靜看著她。

  花向晚見他久不出聲,挑起眉來:「我說得這麼推心置腹,你都不說點什麼感動一下?」

  「那你呢?」

  謝長寂只問,花向晚一愣,就聽謝長寂追問:「那你這兩百年,又不怨恨嗎?」

  尋常人經歷她所經歷這些事,早已偏激狹隘,可她卻始終清醒,不曾遷怒他,不曾怨恨他,是是非非都分得清楚,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花向晚聽著,輕聲一笑:「我同你不一樣,我有人陪著。」

  說著,她轉頭看向庭院,目光溫和:「我一路過來,雖然遇到了許多不好的人事,可雲裳陪著我,薛子丹陪著我,還有師父、長老……我並非孤身一人。而這世上最怕之事,」花向晚轉過頭,在燈光下抬頭看他,燈火落在她眼裡,她聲音很輕,「就是孤身一人。」

  這話出來,謝長寂便突然又明白幾分他為什麼覺得死生之界不好的緣故。

  他垂下眼眸,細細作想,花向晚見他情緒不高,便主動拉過他,高興道:「走吧,要聊以前回房聊,別在這兒愣著了。」

  謝長寂由她拉著回了房,一路都不吭聲,他一貫沉默,花向晚倒也並不在意,直到兩人躺到床上,謝長寂還靜靜躺著,花向晚終於察覺出幾分不對。

  她直起身來,低頭看著穿著單衫靜靜看著床帳的青年,疑惑道:「謝長寂?」

  「嗯?」

  謝長寂聽她問話,目光落下來,應了一聲。

  花向晚看著他的樣子,小心翼翼:「你在想什麼?」

  謝長寂動作一頓,似是覺得這個話題不該多聊。

  花向晚用手指戳了戳他:「你……你別樣,我害怕。」

  「我就是想,」謝長寂垂下眼眸,「誰陪著你,怎麼陪的。」

  聽到這話,花向晚舒了口氣,她斜臥下來,撐著腦袋,看著床上不睡覺的人。

  「你想問,直問就好,悶著做什麼?」

  「我問了,你若不說,我更不高興。不如不問。」謝長寂直言不諱,語氣平淡,倒也沒什麼埋怨的情緒在,卻莫名聽得花向晚有些心虛。

  她輕咳了一聲,頗為大方:「會影響別人的事兒我不能說,但這些事兒,還是能說的。」

  謝長寂不大相信,他轉眸看她,花向晚趕緊表態:「不信你問。」

  「你和秦雲裳怎麼回事的?」

  「就打小一起玩兒唄,」花向晚漫不經心說著,「她娘原本是天機宮的聖女,天機宮在西境地位比較特殊,占星問卦,基本隱世不出,說是被合歡宮管轄,但和道宗一樣,清樂宮管不了道宗,我們也管不了天機宮。不過,管不了,交情是在的,所以她娘沒出嫁前和我娘是手帕交,但這事兒很少有人知道。後來她娘被秦風烈花言巧語騙了,脫離了天機宮嫁到了鳴鸞宮,嫁過去後身體一直不好,過了些年,秦風烈移情別戀上秦雲衣的母親,在外面有了秦雲衣,秦雲衣的母親是劍宗的大小姐,修為地位樣貌,都不遜於雲裳的母親,於是在秦雲衣跟著母親歸宮後不久,雲裳母親就去世了。秦雲衣母親扶正後,她就成了少主,雲裳反而成了庶出。」

  「後來各宮各宗都來合歡宮求學,她也跟著過來,我娘讓我多多照顧她,但秦風烈這人其實和我母親不合,為了不給她惹麻煩,我都是偷偷去接觸,一來二去就熟了。合歡宮算她第二個家,宮裡師兄師姐她都熟,後來喜歡上了二師兄,還是我幫著追的。之後的事你也知道,合歡宮出了事,望秀死後,她本來想離開西境,但最後還是被我勸了下來。」

  「你勸她什麼?」

  「幫我。」花向晚笑笑,「我要報仇,也想復活師兄師姐,所以我請她留下來,待在鳴鸞宮為我做事,作為交換,我會復活程望秀,讓她成為鳴鸞宮宮主。」

  謝長寂沉吟不語,看著床帳,似是思索,花向晚靠過去,討好道:「還有誰要問的?」

  「薛子丹呢?」

  謝長寂脫口而出,花向晚瞬間僵住。

  見她不出聲,謝長寂轉過頭來,語氣淡淡:「不方便?」

  「沒有。」

  花向晚輕咳了一聲,不敢看謝長寂,一臉坦蕩:「有什麼不方便的?都是些過去的事兒。他就是個大夫。」

  「怎麼認識的?」

  謝長寂沒讓她避重就輕繞過去,花向晚一聽就知道,問半天是在這兒等著。

  她頗為頭疼,乾脆趴下來,認命一般嘆了口氣:「這事兒就說來話長了,薛子丹呢,以前是個毒痴,打小由他祖父養大,他祖父是藥宗宗主,懸壺救世的活菩薩,但他卻不一樣,從小沉迷研製各種毒藥,他祖父一貫不同意他製毒,可祖父越是阻攔,他越是叛逆,和他祖父一個下毒一個救人鬥爭了很多年,直到藥宗內亂,他叔父薛然,用他的毒藥,毒死了他祖父。」

  聽到這話,謝長寂轉過頭來,花向晚苦笑:「他和他祖父鬥了這麼多年,最終,他還是研製出了一款他祖父解不了的毒藥。藥宗分成兩派,薛然其實地位並不穩固,他暗殺了薛子丹祖父後,就派人追殺他,想趁著他祖父的人沒反應過來,將他殺乾淨。好在機靈,一路出逃,生死之際,剛好就碰見了去藥宗求醫的我。」

  「然後呢?」

  「然後我就給他帶回了藥宗,他接管了他爺爺的勢力,假裝不知道他祖父的死是怎麼回事,薛然看他年少無知、殺他的代價太大,就放過他,讓他繼續當少主。我就待在藥宗……求醫唄。」

  「然後呢?」

  「然後……」說到後面,花向晚有些含糊起來,「然後他給我治病,我跟著他學著製毒,可能是我太漂亮了吧,他醫著醫著就和我說在一起試試,就……兩個孤單落魄走投無路身心絕望的人,就,反正就差點在一起了。」

  「為何沒在一起?」

  謝長寂臉上看不出喜怒,花向晚心跳卻很快,她老實作答:「就……我學製毒,學著學著有一天發現……合歡宮那天飲下的毒……」花向晚說得有些艱難,「是極樂。」

  這話出來,謝長寂便明白了。

  哪怕薛子丹是無心,可他製的毒,成了合歡宮的罪魁禍首,那無論花向晚當年動沒動心,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那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啊,所以我們就分開了。他知道這件事後很愧疚,他覺得他祖父說得對,他不該學製毒,所以後來他就轉了行,全心全意當個大夫。當時我去藥宗除了求醫,主要還是要拿他們藥宗那顆定魂丹,這是藥宗至寶,剛好我也怕後面的事牽連他,就利用他把定魂丹偷了回來,和他演了一齣反目成仇的戲,順利脫身。」

  「之後他就一直當我大夫,說要給合歡宮贖罪,再後來他知道我打算復活合歡宮,你說這個,反正這麼多人了,多他祖父一個不多,少他祖父一個不少,就決定跟著我一起幹了。」

  花向晚快速總結了後續,小心翼翼抬眼打量謝長寂。

  謝長寂聽著她的話,想了想,只問:「你要定魂丹做什麼?」

  「就……」花向晚硬著頭皮,「保住沈逸塵的屍身。」

  「所以你認識他的時候,你才從雲萊回來沒多久?」

  這個問題出來,花向晚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突然後悔,不該和謝長寂玩什麼坦誠以對,他背後就是一張白紙,隨便坦誠,但她的事兒可就多了。

  她咽了咽口水,翻身背對謝長寂,忐忑道:「睡了。」

  謝長寂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後,他將人拖到身邊,硬生生給她擺正,翻身壓了上去。

  花向晚抬手捂住臉:「睡了睡了,真的睡了。」

  謝長寂不出聲,他將她的手拉開放在身側,低頭吻上她的唇。

  沒一會兒後,花向晚抱著他的脖子,整個人有些委屈:「都是過去的事兒了,我也坦白從寬了,你還生什麼氣?」

  謝長寂抓著她的頭髮,逼著她露出咽喉,像是獸類一般啃咬上去:「我沒生你的氣。」

  「你休想騙我!」花向晚咬牙,「你生沒生氣我比你清楚!」

  聽著這話,謝長寂抬起一雙頗為幽深的眸看她:「我生自己的氣。」

  花向晚有些茫然,謝長寂抬手抵在她的刀疤上,埋進她的頸窩,低啞出聲:「薛子丹知道這道疤。」

  「他是大夫,他當然知道。」花向晚懵了,不明白他在糾結什麼。

  「當年沒分開就好了。」謝長寂低低開口,遺憾中帶了幾分自責。

  當年要是他們沒分開,她不會有這道疤,更不會有知道疤的這個人。

  花向晚回答不了他什麼,她只是看著庭院裡晃來晃去的燈籠,恍惚想著——

  是薛子丹。

  一定是薛子丹在害她!!

  問罪薛子丹這件事,被花向晚記在了小本子上。

  只是等第二天早上醒來,她被雜事所淹沒,根本無暇去找薛子丹麻煩,也就作罷。

  趙南來了合歡宮這件事,很快便傳了出去,隨之而來的,便是鳴鸞宮長老王純亡故的消息。

  王純亡故還沒有兩天,鳴鸞宮另外長老和一干人等也都跑了個一乾二淨,隨即秦雲衣吸食了王純修為一事便在各地傳播起來。

  花向晚聽到消息,便知道時機差不多已經成熟,沒了兩天,秦雲裳高興趕到書房:「阿晚!」

  花向晚正在看如何分配清樂宮中的訓練密境給弟子,聽到聲音,她抬頭看去,一看秦雲裳的神色,便知道結果:「好消息?」

  「陳順死了。」

  秦雲裳開口,花向晚倒也不奇怪,只問:「怎麼死的?」

  「剛從鳴鸞宮傳來的消息,秦雲衣消化了王純的修為後,似乎又爬了兩階,和陳順一個水平,然後趁陳順不注意,就把人給宰了!現在鳴鸞宮就剩秦雲衣一個人,趁她還沒把陳順消化完,趕緊過去!」

  聽著這話,花向晚思索了一會兒,又找來消息,再三確認資料後,終於確認了消息。

  「靈北。」花向晚放下手中書信,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靈北,吩咐,「讓弟子準備,再同少君借靈舟,明日,同我一起去鳴鸞宮。」

  靈北等這話等了許久,立刻壓抑著激動的心情應下,轉身走了出去。

  合歡宮頓時忙碌起來,而這時,鳴鸞宮內,秦雲衣拖著帶血的劍,一步一步走到供桌邊。

  她疲憊倒在桌邊,伸手扶在桌上。

  召喚用的香在房間內青煙裊裊,她低低喘息著,沒一會兒,就聽一個溫和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秦少主找我有事?」

  聽到聲音,秦雲衣轉過頭,就看見一個戴著面具、手持折扇、神色溫和的青年。

  她冷冷注視著對方,緩緩笑起來:「魔主,你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11:06 PM

第七十九章

  碧血神君沒說話,他轉頭打量四周一圈,目光又落到秦雲衣臉上,露出的唇角帶著笑:「如今都這個局面了,叫本座過來作甚?」

  秦雲衣看著碧血神君沒有作聲,碧血神君歪了歪頭:「總不會是想要本座救你吧?本座自顧不暇,魔主血令都交出去了,」碧血神君張開扇子,遮住半張臉,「怕是無能為力了。」

  「魔主當年血洗西境,三十一位渡劫修士斬殺過半,神功蓋世,無人能敵,」秦雲衣盯著碧血神君,「如今不過區區謝長寂和花向晚,魔主便無能為力了?」

  「秦少主誇獎,」碧血神君走到一旁椅子上,悠然坐下,「可惜本座老了,如今又身患重病,命不久矣,秦風烈都敢欺到本座頭上,謝長寂?」

  碧血神君笑著搖頭:「不敢招惹。」

  「若你必然招惹呢?」

  秦雲衣冰冷出聲,碧血神君抬眸,就看秦雲衣盯著他:「當年合歡宮之事,誰是主謀,誰說服的兩宮九宗各大高層一起出手,若花向晚知道,你以為……」

  話沒說完,大殿中青年大笑出聲,他合扇輕拍手掌,笑著看著秦雲衣:「你拿這事兒威脅本座?」

  秦雲衣不說話,青年轉瞬出現在她面前,彎下腰來:「知道為什麼多年,花向晚從來不多看你一眼嗎?」

  秦雲衣目光驟冷,碧血神君笑著評價:「太蠢。」

  「你不怕她和謝長寂聯手殺了你?」

  秦雲衣繼續說服他,碧血神君眼中帶著玩味:「她殺我,還需謝長寂?她可不像你,只知道叫喚,看到了麼?」

  碧血神君拉下衣衫,露出胸口一道刀疤,秦雲衣一愣,就聽他開口:「她留的。」

  「她早就知道……」

  秦雲衣喃喃出聲,碧血神君慢條斯理拉起衣服,直起身來,低頭看著秦雲衣:「沒有十足的把握,她怎會出手?你啊,和她差距太大,她從來沒把你放在眼裡。」

  這話讓秦雲衣不由自主捏起拳頭,似乎在努力消化著這個消息,碧血神君憐憫看著她,過了片刻後,他慢慢道:「若還沒有足夠的籌碼,本座可就走了。」

  秦雲衣沒出聲,她沉浸在對過往的回顧之中。

  兩百年,花向晚竟然在她面前演了兩百年。

  她早就知道誰是仇人,她甚至有和魔主出手的能力,可兩百年卻都伏低做小,沒有給旁人一點察覺的機會。

  她對魔主出手,她花兩百年布局,可這場棋,從頭到尾,她的對手就不是她秦雲衣。

  她從來沒有真正正視過她,年少時沒有,落魄時沒有,如今也沒有。

  哪怕她不擇手段奮力追趕,她眼中,卻從來不曾有過秦雲衣這個對手。

  秦雲衣死死捏著拳頭,呼吸微亂,碧血神君等了一會兒,見她不作聲,轉過頭去:「既然沒有,那本座走了。」

  說著,碧血神君轉身,提步往外,走了沒幾步,就聽身後人低啞開口:「那沈逸塵呢?」

  碧血神君腳步微頓,他回過身,就看秦雲衣語速極快開口:「如果她知道你是沈逸塵,你也不在意嗎?」

  「你……」

  「我已經做好傳送法咒,只要我一死,消息立刻會送到花向晚手裡,」秦雲衣撐著自己站起身來,「怎麼,你要告訴我,這件事她也知道了?」

  這次碧血神君沒再說話,過了片刻後,他笑起來:「你想要什麼?」

  「你保我活下來。」

  秦雲衣見碧血神君接話,她心思稍定,碧血神君搖了搖頭:「她一定要殺你,我做不到。不過——」

  碧血神君微微側頭:「幫你拖一拖謝長寂,我還是能做到的。可拖住謝長寂,你能不能殺她,就看你的本事了。」

  「你捨得我殺她?」

  秦雲衣冷笑,碧血神君神色篤定:「你殺不了。」

  「萬一呢?」

  「若你能殺了她,」碧血神君笑出聲來,「那……也是不錯的事啊。」

  這話讓秦雲衣一愣,她有些看不明白面前這個人,碧血神君慢慢悠悠走回來,將一個小瓶放入秦雲衣手中:「我不是沈逸塵。」

  他湊到秦雲衣耳邊,聲音很輕。

  秦雲衣瞬間睜大眼,不可置信看向他,碧血神君微微一笑:「但是,你若願意幫我,我也可以幫你。今夜我為你設下一個法陣,你將此藥倒入法陣之中,若是走到山窮水盡,以自己獻祭。」

  「獻祭之後呢?」

  秦雲衣盯著他。

  「天下為你陪葬。」

  碧血神君輕描淡寫:「包括花向晚,還有謝長寂。」

  秦雲衣不說話,她握著小瓶,皺起眉頭:「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這就與你無關了。」

  碧血神君說著,從容直起身子,將手小瓶放在秦雲衣手中,就在他離開那一瞬間,秦雲衣猛地出手,直襲向碧血神君面上面具。

  她動作極快,而對方也十分配合,站立不動,仍由她將面具一把打落。

  黃金面具掉落地面,秦雲衣愣愣看著對方。

  青年面容清俊,笑容溫和,那是這張臉上幾乎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溫柔,唯獨目光帶了幾分冷,輕聲道:「看夠了嗎?」

  經得提醒,秦雲衣看著面前和謝長寂一模一樣的面容,猛地反應過來:「謝長寂?!」

  ******

  「鳴鸞宮密道分別在這三個點,」秦雲裳從盤子裡取了一塊蜜瓜,一邊在地圖上點給眾人,「得派人把這三個地方堵住,不然人就跑了。雖然我覺得她也不會跑。」

  「你又知道?」

  花向晚吃著瓜站在秦雲裳旁邊,有些奇怪:「是我我就跑。」

  「你不了解她,」秦雲裳咽下口中的瓜,「她還是有幾分傲氣的。」

  這話大家紛紛點頭,秦雲衣的驕傲大家從小就體會。

  花向晚看著秦雲裳擬定的路線,轉頭看向旁邊靈北:「靈北,弟子都通知好了?」

  「通知好了,」靈北恭敬開口,「弟子都準備好,還有各宗使者都到了,都說要援助少主,幫著秦二少主奪回鳴鸞宮,不讓鳴鸞宮落入妖邪手中。」

  「妖邪?」

  聽到這話,花向晚有些疑惑:「誰是妖邪?」

  「劍宗的人說的,」靈北唇邊帶笑,「放縱冥惑屠殺宗門,自己又禍亂鳴鸞宮,秦雲衣必定是墮入魔道,成為妖邪,人人得而誅之。」

  花向晚得了這話,有些說不出是該哭還是該笑。

  想了想,只道:「他們挺會編排。」

  做什麼事,都能編排出一些大道理:「來了哪些宗門?」

  「傀儡宗、劍宗、藥宗、百獸宗、玉成宗,都來了。天機宗沒有派人過來,說突然天上星軌突然有了變卦,舉宮正在占卜,等有結果之後,會來向少主呈報。」

  天機宮窺探天機,向來不和外界有太多聯繫,能來給她報個結果,便算是示好。

  花向晚點點頭,正要說點什麼,心上就是一跳。

  眾人察覺她神色有異,都安靜下來,謝長寂一直坐在暗處聽著大家說話,此刻見所有人都不出聲,便主動開口:「怎麼了?」

  「魔主……」花向晚面上帶了幾分猶疑,「魔主去了鳴鸞宮?」

  這話出來,眾人面面相覷。

  「肯定是秦雲衣搬救兵了。」狐眠立刻出聲,她皺起眉頭,「魔主修為高深,如果他要幫秦雲衣……」

  「那就一起殺。」

  秦雲裳打斷狐眠的話,果斷開口。

  她抬眼看向旁邊花向晚,目光篤定:「你覺得呢?」

  花向晚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笑起來:「自然。」

  「剛好五宗的人都來了,只拿下一個鳴鸞宮,太過大材小用了,」花向晚說著,轉眸看到地圖上魔宮的位置,「不如取了秦雲衣手中血令,直奔魔宮,反正,最後一塊血令,就在魔主手中。」

  「到時祭神台重鑄血令,」秦雲裳出聲,花向晚看向她,聽她克制著情緒,提醒自己,「你就是魔主了。」

  花向晚沒說話,她看著秦雲裳眼睛。

  片刻後,花向晚笑起來,應聲:「是,到時候,我就是魔主了。」

  說著,她轉頭看向地圖:「那就這麼定了,明日兵分兩路,我和長寂、雲裳帶合歡宮弟子去鳴鸞宮,狐眠師姐領師父、三位長老和六宗去魔宮等我。」

  「這……」

  狐眠聞言皺起眉頭:「你們就這麼點人,會不會太冒險了?」

  「無妨,鳴鸞宮如今還願意堅守的人沒有多少。」

  花向晚看向狐眠:「我們唯一的對手,只有魔主和秦雲衣。」

  「萬一魔主不在鳴鸞宮怎麼辦?」狐眠有些擔憂,「你和長寂都在鳴鸞宮,要魔主在魔宮,我怕我們這邊沒人……」

  「若他在魔宮,我會告訴你們。」

  花向晚打斷狐眠,這話出來,眾人都有些疑惑,謝長寂抬眸看她,狐眠率先問了出來:「你怎麼知道他在哪兒?」

  「我在他身上放了點東西。」花向晚解釋,頗有信心,「你放心,他去哪兒我清楚。」

  聽著花向晚的話,眾人心中安定下來,雖然不知道花向晚放了什麼,但既然她有把握,大家也就沒有深究。

  大家接著又把需要的物資等細節商量了一番,等把所有事情定下來,已經到了半夜,花向晚讓眾人先去休息,自己和謝長寂留在了書房。

  所有人先後離開,等房間只剩下兩人後,花向晚坐在書桌椅子前,長舒了一口氣,靠在椅子上。

  房間裡很安靜,旁邊人不出聲,但她確認他存在。

  「謝長寂,」花向晚看著跳躍的燈火,有些疲憊,「我好像快走到頭了。」

  路走到預期的盡頭,反而有些茫然。

  謝長寂聽著她的話,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

  他的身影籠罩著她,她仰起頭,愣愣看著面前神色平靜的人。

  蠟燭「噗」的一聲,在風中驟滅,徒留青煙,從燈芯裊裊升起。

  房間暗下來,月光如水一樣灑在他周身,他白色的衣衫彷彿是有水流在上面一般流動,顯得整個人聖潔中帶了幾分柔和。

  兩人靜靜什麼話都沒說,過了片刻後,他抬手扶在椅背上,低下身,吻在她唇上。

  人貼近在一起,所有情緒都平靜下去,她忍不住閉上眼睛,這件事上他一貫主動,不需要她費心。

  纏綿的水聲彌漫,沒一會兒後,他將人抱起來,放到身後書桌之上。

  地圖筆架散落一地,柔亮的月光顯得人的皮膚更加通透皎白,花向晚躺在桌上,仰頭看著面前青年。

  「謝長寂。」

  她抬起手,想去擁抱他。

  青年順勢彎下腰,讓她將他抱在懷中。

  她無比真切感覺著這個人的存在,有那麼一瞬間,她突然有些理解謝長寂對這件事的偏愛。

  因為溫度是真實的,感覺是真實的,沒有什麼,能比這個讓人清楚地感知到——

  他屬於我,他在我身邊。

  靈力一遍一遍沖刷著她的筋脈,等她從浴室梳洗完畢時,天也亮了。

  她穿上繪了無數防禦法陣的法衣,配上尋情,領著謝長寂從房間走出去,到達正殿,就看秦雲裳、狐眠等人在等著她。

  大家都休息得很好,看她走出來,秦雲裳上下一打量,挑眉一笑:「有點樣子。」

  「走吧。」

  花向晚提著劍,走在前方,眾人跟在她身後,從正殿一路走出,來到廣場。

  六宗之人和合歡宮弟子早已等在廣場,花向晚站在高處,低頭看著合歡宮招魂幡在廣場長道上一路往宮門蔓延。

  招魂幡引路召喚,廣場上弟子密密麻麻,花向晚出來後,所有弟子一起跪下,高呼出聲:「見過少宮主!」

  花向晚沒說話,今日算不上個好天氣,看上去似有陰雨。

  花向晚仰頭看著天空,隨後,又轉頭看向眾人。

  合歡宮許多年已經不曾有過這樣的盛景,她想了想,從腰上取劍,反手劍尖指地,抵在額間。

  「天道大吉,庇佑眾生,陰陽合歡神在上,合歡宮,萬世千秋!」

  說罷,長劍脫手而出,一劍攜風破雲,狂風大作,晨霧盡驅!

  等風停雲止,長劍折回,陽光灑滿天地,弟子愣愣看著天空。

  片刻後,靈北率先跪下,高呼出聲:「陰陽合歡神在上,合歡宮,萬世千秋!」

  靈北出聲後,弟子隨即跟隨,聲如浪潮。

  狐眠等人仰頭看著藍天,目光微澀,靈南有些好奇,跪在地上扯了扯靈北的袖子,小聲開口:「少主這是做什麼啊?」

  「祈福。」

  靈北沙啞出聲,靈南茫然,靈北解釋著:「合歡宮戰前若非晴日,需由領戰之人驅雲逐霧祈福。」

  但是,合歡宮,已經兩百年未曾一戰了。

  靈南聽著這話,愣愣抬頭,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合歡宮曾經有過的盛景。

  花向晚看著招魂幡在陽光似如指引,她抬手一揮,冷靜出聲:「啟程吧。」

  「是。」

  得了她的話,狐眠立刻領著薛子丹下去,將弟子分配好,領上靈舟。

  靈舟是清樂宮和六宗支援過來,花向晚看著弟子上了靈舟,轉頭看了一眼謝長寂,笑了笑:「走吧?」

  「嗯。」

  「是不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面?」

  花向晚看謝長寂一直在打量周邊,有些好笑,謝長寂倒也不避諱,點頭道:「是。」

  他在天劍宗這些年,從來沒主動進攻過什麼宗門。

  花向晚想想,有些好奇:「什麼感覺?」

  謝長寂認真思索片刻,只道:「有些熱鬧。」

  花向晚「噗嗤」笑出聲來,拉過他:「那走吧,我們去看更熱鬧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11:27 PM

第八十章

  說著,花向晚看弟子都上了靈舟,靈舟從地面升騰而起,她放開謝長寂,抬手一召,御劍而出。

  秦雲裳謝長寂緊隨其後,領著靈舟往鳴鸞宮方向疾行而去。

  行船一日,花向晚便帶著弟子到了鳴鸞宮上方,遠遠看去,就見鳴鸞宮自己已經亂成一片,弟子四處逃散,山門根本無人鎮守,只有鳴鸞宮的護山大陣尚還開著,維繫著這個萬年大宗殘存的尊嚴。

  秦雲裳逃出宮外這些時日,鳴鸞宮的人逃的逃,殺的殺,秦雲衣一連吞噬兩位渡劫修士,將鳴鸞宮搞得一團亂,明顯是已經放棄了鳴鸞宮,只做最後垂死掙扎。

  靈舟靠近鳴鸞宮,便放慢了速度,等到護山大陣前,隊伍徹底停下。

  靈北打量一圈,回頭看向花向晚,恭敬道:「少主,得先破開護山大陣。」

  聽到這話,謝長寂正準備動作,便被花向晚按住手。

  「我來。」

  她出聲,所有人看向她,就看她御劍到高處,高呼了一聲:「秦雲衣,出來!」

  鳴鸞宮沒有回應,聽到她的聲音,地面的人驚慌抬頭,隨後慌忙往外跑去。

  花向晚見秦雲衣不應聲,便乾脆拔出劍來。

  尋情握在她手中,周邊靈氣湧來,花向晚緩慢揚劍,隨後重重一劈,大喝出聲:「秦雲衣,出來!」

  這一劍帶著如雷霆一般的劍光狠狠撞在結界之上,一瞬之間,地動山搖,結界產生裂縫。

  一劍就劈裂了護山大陣,眾人看著這實力,心思各異。

  合歡宮欣喜非常,鳴鸞宮滿是懼怕,而其餘觀戰之人,則又懼又敬,不由得退遠了些。

  一道重劍劈過,隨後就看花向晚長劍飛快砸下,每一次都產生強烈的撞擊,整個宮殿為之震顫。

  裂紋如蛛網一般在結界上彌漫,直到最後,花向晚最後一劍!

  只聽轟然一聲巨響,光亮沖天而起,隨後護山大陣如琉璃一般瞬間碎裂開去。

  護山大陣碎開,靈舟上的弟子立刻飛落而下,花向晚回頭看了一眼秦雲裳,按計劃吩咐:「你去後山堵人,免得跑了。」

  「行。」

  秦雲裳得話,帶了一群弟子往後山過去,靈北靈南則領著人從前山往上進攻。

  說是進攻,其實根本沒遇到什麼抵抗,一行人衝上高處,靈南靈北開道,花向晚謝長寂走在身後,看著鳴鸞宮的弟子或殺或降,他們神色平穩,直奔大殿。

  跨過台階,花向晚吩咐靈南靈北處理外面殘餘抵抗的弟子,領著謝長寂往裡走去。

  穿過香火已滅的青銅鼎爐,走進大門,剛入大殿,就聞到濃烈的血腥味。

  兩人停住步子,花向晚抬頭,便看見大殿密密麻麻寫滿了符文,而這些符文都是鮮血所繪,看上去極為陰邪。

  「你來了。」

  秦雲衣的聲音從裡面傳來,花向晚順著聲音看過去,就見大殿正前方,神龕之下,端坐著一個女子。

  她和平日一樣,一身素衣,頭髮用一根玉蘭髮簪高束,不染人間煙火的面容上,帶著一種悲憫眾生的慈悲之氣。

  只是一雙眼睛冰冷如獸,與她的面容格格不入。

  她雙膝上橫著一把玉劍,目光平穩:「等你許久了。」

  「等我,那不早點應我?」

  確認法陣作用後,花向晚從容提步,笑著走進大殿。

  謝長寂看了一眼這些符文,也跟著走了進去。

  一入殿,兩個人彷彿就進入了兩個空間,明明是一模一樣的大殿,所看到的人卻截然不同。

  花向晚眼前,是一身素衣坐在神龕之下的秦雲衣。

  謝長寂面前,卻是身著藍色華衫,面戴黃金面具,盤腿在供桌之上,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放在膝頭,仿佔據了原本神龕位置的碧血神君。

  「你找我。」

  謝長寂盯著對方,冷淡開口。

  碧血神君微微一笑,他搖了搖抬起的食指,否認:「非也,只是受人所托,請上君到此,飲水酒一杯。」

  說著,碧血神君手上出現一個青銅酒杯,抬手朝著謝長寂一擲,酒杯高速旋轉,謝長寂背後憑空出現一把光劍,將酒杯猛地劈成兩半。

  酒杯落到地面,碧血神君微微側頭:「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了?」

  「一具傀儡,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好罷。」

  碧血神君嘆了口氣:「看來,要留下上君,只能用點非常手段了。」

  說著,他抬手指尖燃起一道冰藍色符文,大殿內用血繪成的符文當即動了起來,彷彿是有生命一般,游動在符紙之上。

  「去!」

  碧血神君一聲低喝,冰藍色符文從他指尖脫出,飛躍半空炸開落入四面八方符文之上,隨後謝長寂便感覺周邊震動起來。

  地面突然變化,波紋蕩漾,瞬間成為一片海域,謝長寂神色不動,提劍立於海面。

  「我把定離海給你搬過來了。」

  碧血神君聲音帶笑:「上君,從未與水族一戰過吧?」

  說著,海水之下,水蛇自四面八方急躥而來,謝長寂周身一凜,海面化作層層冰霜,水蛇從海水之中一躍而出,謝長寂一劍帶著冰雪之意橫掃而去。

  水蛇在冰霜中瞬間結冰,然而停頓不過片刻,冰蛇猛地炸開,四散開去,變作朵朵冰蓮,直襲向謝長寂!

  謝長寂橫劍一轉,冰蓮爆開,海面升騰而起,一隻手從海水之探出,一把拽住謝長寂的腳踝,拖著他就往下拽,似乎要將他拉入深海。

  謝長寂一劍劈開對方手腕,藍色血液飛濺而出,隨後就聽周邊無數尖銳叫聲破空而來,一條條鮫人張開利爪,從海水之下一躍而出,瘋狂襲向他!

  鮫人尖牙利爪,下半身魚鱗是天然的防護,在水中便是霸主。

  謝長寂腳下藍色法陣亮起,被無數鮫人圍在中間,隔著這些鮫人,看向不遠處高台之上青年,對方有如看戲一般,打量著他:「怎麼,上君就這點能耐?」

  「你是鮫人?」

  謝長寂冰冷出聲,碧血神君撐著下巴,盯著他:「我是不是鮫人,這沒什麼關係。但這個法陣中的敵人,可不是憑空出現。」

  謝長寂並不言語,他只守不攻,由著鮫人一隻一隻撲向他。

  不遠處,鮫人歌聲遙遙傳來,他眼前開始出現一些畫面。

  他第一次見到沈逸塵,花向晚高興衝過去,拉著他轉身給他介紹:「謝長寂,這是我的好友,沈逸塵。」

  沈逸塵和花向晚走在阡陌小道,走在燈火長街;

  他們成婚當日,沈逸塵就坐在客席,他看著花向晚的眼神,克制又隱忍……

  而後是溫少清的話,是幻境之中花向晚哭訴的過往,是他們雲雨之時,她都不曾放下那顆碧海珠。

  鮫人歌聲影響人的心智,他一面斬殺著不斷撲上來的鮫人,看著他們編織給他影響他心神的畫面,同時不停探尋著靈力來源。

  就算是傀儡,也不可能和本體徹底切斷聯繫,只是對於高手而言,這種聯繫會變得極其微弱,讓人難以察覺。

  他必須在紛雜的環境中,捕捉到那一點點微弱的靈力波動。

  鮫人一直在擾亂他的心神,他掃了一眼周邊,乾脆一劍震開周邊,將劍向上扔入空中,手中拈起劍訣,放在胸口。

  問心劍高懸他顱定之上,隨著他誦念出聲,金色符文落下在他周身,將他周身團團圍住,隨後符文往外流出,便化作光劍,一道道光劍朝著周邊斬殺而去。

  一時之間,光劍鮫人廝殺在一起,海面驚叫四起,化作一片鮮紅。

  謝長寂閉上眼睛,在無數畫面中,仔細分辨著周邊所有靈氣流動。

  在哪裡?

  他努力尋找著。

  殺一個傀儡沒有價值,他要找到,碧血神君的本體——在哪裡?

  ******

  謝長寂踏入大殿便消失在眼前,花向晚並不意外。

  這個空間隔絕的陣法,她在門口便已經看清楚,只是來人是誰她很清楚,也就,並不擔心。

  她走進大殿,看著端坐在前方的秦雲衣,抬手放在劍上,聲音中帶了幾分不解:「我以為,你要麼跑,要麼帶著鳴鸞宮和我玉石俱焚,沒想到不等我過來,你自己就把鳴鸞宮毀了。」

  「跑,能跑到哪裡去?」

  秦雲衣面露嘲諷:「難道要我一輩子像個烏龜一樣縮頭縮腦活著?」

  「那至少也該給自己宗門留條後路。」

  「那他們給我留了嗎?」

  秦雲衣微微提聲:「玉石俱焚?怕到時候,只要情況不對,第一個對我捅刀的,就是他們。倒還不如將他們修為都供奉給我,免得便宜了你們。」

  花向晚沒說話,她看著面前女子。

  好久,她略有遺憾:「我記得你當年不是這樣。」

  「我當年什麼樣?」

  秦雲衣語氣冷淡,似乎並不關心當年自己在花向晚眼中的角色。

  花向晚想了想,只道:「當年,你是一心學劍的。」

  「不錯,我一心學劍。」

  聽到這話,秦雲衣笑起來:「我比你更堅定,比你更努力,可結果呢?你永遠壓我一頭。我不眠不休參悟,你可以輕鬆頓悟;我廢寢忘食練習,你卻可以一遍就學會其他人的劍法。我費盡心機爬上元嬰,你卻已經輕輕鬆鬆高登化神!憑什麼?」

  秦雲衣扶著供桌站起來,盯著花向晚:「你憑什麼可以這麼輕而易舉就過上別人夢寐以求的人生?就因為天賦?因為你聰明?這不公平!」

  「的確,」花向晚讚同,只道,「所以,我不就摔下來了麼?」

  「那是我爭的結果。」秦雲衣笑起來,面上帶了幾分癲狂,「既然努力追不上你,那我就走捷徑。你走天道的捷徑,我走我自己的捷徑,若我還像當年一心修劍,我怎麼能見到你像狗一樣卑躬屈膝討好眾人的日子?」

  「你喜歡看這個?」

  花向晚無奈,秦雲衣盯著她:「喜歡,喜歡得很。可我更喜歡另一件事——」

  說著,秦雲衣抬起手來,慢慢拔劍。

  看見她拔劍,花向晚便自覺握在尋情之上。

  「贏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2 11:46 PM

第八十一章

  說罷,白衣瞬間消失,等再出現時,便已經是由上而下,猛地砸了下去。

  花向晚早有準備,在她一劍轟下瞬間,猛地拔劍,直直迎上秦雲衣的劍,不退分毫衝撞在一起!

  兩人劍意走的都是至剛至強的路子,兩把劍砍殺在一起,靈力磅礴震開,不帶半點退讓。

  周邊地動山搖,普通修士根本不敢停留,紛紛逃遠開去。

  渡劫期修士拚盡全力一戰,對於周邊生靈那就是滅頂之災。

  秦雲衣一面揮砍著自己的劍,一面讓腳下黑色悄無聲息朝著花向晚湧去。

  感受到秦雲衣的「領域」往她面前延伸,她立刻警覺。

  渡劫期的交戰與其他境界最大不同,便在於每一個渡劫期,都能熟練掌握空間運用的法則。

  每個渡劫期都會擁有一個「領域」,若是將對方拖入自己領域之中,那就對方等於進入了自己絕對控制的空間,任由空間主人宰割。

  所以沒有任何一個渡劫期會輕易被人帶入他人領域,同樣也沒有一個渡劫期,不期望將對方拉入自己領域。

  察覺秦雲衣領域侵蝕而來,花向晚毫不猶豫,也將自己領域放到極致,同秦雲衣領域撞在一起。

  「其實你說得沒錯,我本來可以走。」

  秦雲衣的劍和她的劍砍在一起,靈力一陣陣爆開,震得花向晚肺腑生疼。

  花向晚捏緊劍,感覺每一次衝撞都是一次劇烈的撞擊。

  她觀察著對方的神情,對方明顯也並不好受,可是她似乎將這些疼痛都轉化成了某種動力,想和她不死不休。

  「可這一戰我等太久了。」

  秦雲衣劍上紅光暴漲,花向晚察覺劍上掠過的火焰之氣,朝著遠處急急一掠!

  然而對方動作極快,已經是完全來不及躲閃,火焰所帶著的劍氣便朝著她迎面撲來,她劍上法陣大開,和火焰對轟在一起,然而對方靈力明顯強過於她,她被震得往後退了一步,隨後就看秦雲衣第二劍回轉而下。

  她抬劍硬硬接下,兩人靈力暴漲開來。

  靈力往兩邊震去,摧枯拉朽。

  整個鳴鸞宮在狂風之中猶如草屋一般被吹裂炸開。

  巨石四散,劃破對峙兩人的皮膚。兩人爭搶著周邊靈氣,花向晚虎口血液滴落在地面,秦雲衣逼近她:「不是說你天賦絕倫,和我雲泥之別嗎?那就看看,你我是不是真的相隔天闕。把魊靈給我放出來!」

  話音剛落,秦雲衣靈力再次往上提升,一劍狠狠揮來:「難道我還不配讓你放出魊靈一戰?!」

  這一劍襲來,三昧真火鋪天蓋地,猶如雲捲浪湧。

  花向晚看見火雲迎面而來,瞬間睜大了眼——這是程望秀的獨門絕技火雲刀,以及她大師兄蕭聞風的三昧真火。

  秦雲衣修的混沌大法,就是能在吞噬對方修為之後,消化對方的功法為己用。

  此刻亮出程望秀和蕭聞風的絕技,不僅是為了炫技,更重要的是,她在激怒她,羞辱她。

  花向晚看著滿天撲來的火焰捲雲,一劍一劍硬硬接著秦雲衣的長劍。

  程望秀的火雲刀、蕭聞風的三昧真火、琴吟雨的溺水三千……

  秦雲衣將他們的心法和自己的劍意相結合,一招一招展現在花向晚身前,花向晚紅了眼,咬著牙關和她對轟在一起。

  「報仇啊!」

  她高喝出聲:「你師兄師姐都是我殺的,來啊!」

  「殺個人而已,」花向晚知道她是在激怒自己,咬牙冷笑,「秦風烈冥惑不也是我殺的?你鳴鸞宮我手都不動就滅了,你又比我好多少?」

  聽得這話,秦雲衣牙關輕顫,一時之間,靈力暴漲:「給我去死!」

  說著,她劍猛地加快,根本不給人半點喘息時間,可速度並沒有影響她的力道,每一劍都如崩山而下,帶著一股要將花向晚尋情斬斷的氣勢。

  她靠混沌大法參悟了許多劍意,多而不精,但卻十分繁雜。

  花向晚則是從年少到如今兩百年雲游四方後自己領悟多家劍意,再與合歡宮的傳承相結合,相對來說簡單許多。

  兩人劍劍相交,沒有任何一個人讓步半分,秦雲衣一劍削過她髮髻,她一劍由上到下砍到她左手。秦雲衣一劍捅在她胸口,她就迎著秦雲衣的劍過去砍向她脖頸!

  她們一次次被對方打落滾在地面,一次次又捂著傷口翻滾起來再戰!

  兩百年恩怨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好似回到年少還在合歡宮學藝的時光,只是這一次,比當年任何一次都要拚盡全力,生死相賭。

  花向晚和秦雲衣打得如火如荼,謝長寂和碧血神君卻僵持在了原地。

  鮫人破不開謝長寂的劍陣,謝長寂也殺不盡鮫人。

  碧血神君坐在高台,端詳著劍陣之中的謝長寂,漫無目的輕敲著神台:「上君還不出劍嗎?」

  謝長寂不應聲,碧血神君輕輕一嘆:「真是可惜,常年聽聞問心劍最後一劍毀天滅地,今日卻無法見到,令人心生遺憾。如今上君不肯出劍,是不想出,還是不能出?」

  謝長寂沒有說話,他將周邊所有靈氣精細分散。

  然而鮫人的歌聲,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他,他們彷彿是刻意想讓他回憶起什麼,一遍一遍反覆喚起有關於沈逸塵的過往細節,將他內心深處所有壓抑著的情緒翻出來,讓它們浮在水面上,赤裸而淺白展示給他。

  「如果不能出劍,那必定是因為阿晚。為了阿晚,放棄飛升,離開死生之界,丟下最後一劍,淪為一個普通渡劫劍修,甚至不惜墮道棄宗,只為留在她身邊,真是令人感動不已。可是,你付出這麼多,當真沒有什麼想要的嗎?」

  碧血神君說著,謝長寂腳下水紋一圈一圈散開。

  他眼前是一個個深夜,雲雨交纏,色魂相授。

  碧海珠搖晃不定,偶爾花向晚會睜開眼睛,痴痴看著他的臉,目光散漫沒有焦距,彷彿是透過他,在看著什麼。

  黑氣從他腳下一圈一圈纏繞而上,他甚至想起他和花向晚第一次相見。

  對方目光落在他臉上,瞬間睜大了眼,驚訝錯愕的神情。

  「鮫人編織的,是你的內心,你若不害怕,便不會有所看到的幻境。」

  冷汗從謝長寂額頭落下,他在千萬不同顏色的靈氣中,終於區分出連在碧血神君身上那一縷。

  「謝長寂。」

  碧血神君似是暗示:「你怕花向晚,從未愛過你。」

  找到了!

  謝長寂猛地睜開眼睛,手上長劍靈力暴漲,朝著碧血神君一劍劈下!

  提劍瞬間,千萬光劍如雨自天上而來,浩浩蕩蕩落入定離海中,鮫人被光劍紛紛釘入海中,他身形快如鬼魅,瞬息出現在碧血神君面前。

  碧血神君神色一凜,海水自四面八方呼嘯而來,謝長寂周身靈力化作劍氣轟向海水。

  海水與劍氣衝撞在一起,謝長寂劍尖直抵碧血神君胸口,碧血神君疾步一退,也就是這剎那,空間前後左右彷彿是出現了四個謝長寂,從不同角度刺向碧血神君。

  這四個角度是碧血神君所有可能逃生方向,而這四個角度的劍意強度沒有任何區別。

  也就是說,這四劍並非分身,亦非幻術,而是他不僅操縱了空間,還短暫破開時間限制,比對方更提前了瞬息,讓未來的自己提前布局在對方必經之路上!

  這樣逆天之劍,驚得碧血神君微微睜眼,也就是這片刻,四把劍逐一刺入碧血神君身體之中,最後四個人合四為一,定在謝長寂刺入他身體的動作之上,碧血神君正要說什麼,隨即感覺這劍尖之上,一股貫徹神魂的劍意猛地爆開!

  碧血神君魂魄從身體之中被劍意震出,劍也化作一道虛影,緊追著他的魂魄而去。

  光劍破空急嘯,魔宮之內,一個原本閉眼沉睡的青年猛地睜開眼睛。

  然而已來不及,在他睜眼瞬間,一把光劍已轟開宮牆,直襲他面前,青年只來得及一掌擊去,光劍卻已至身前,穿過他的法光,猛地貫穿了他的身軀。

  法光所帶來的衝擊隔著千里傳到謝長寂的空間,謝長寂被法光猛地一震,便撞飛出去,碰在大殿結界之上,隨即落入海水之中。

  殘留的鮫人聞道血腥之氣,瘋了一般撲上來,方才那一劍幾乎消耗了他全部靈力,聽見身後鮫人嘶吼之聲,他眼神一冷,也不再用靈力,乾脆回頭長劍一揮,以劍意朝著鮫人砍殺過去。

  謝長寂和鮫人廝殺的難捨難分,花向晚和秦雲衣也糾纏在一起。

  周邊高山早就削成平地,生靈四散,靈氣捲湧,秦雲衣彷彿是完全不會疲憊一般,每一招都是竭盡全力。

  「來!把魊靈放出來!」

  她嘶吼著:「你休要看不起我,兩百年前你看不起,如今你還看不起嗎?!」

  她高高一躍,劍尖引天雷而下,朝著花向晚狠狠劈下。

  花向晚勉力一接,被她劍尖驟然爆開的靈力直接轟飛,秦雲衣隨即提劍又至,眼看著那一劍就要斬到花向晚頭頂,花向晚避無可避,這時花向晚不顧一切,往前狠狠一撲,以最簡單的姿勢,猛地將劍刺向對方腹間。

  秦雲衣見得劍來,全然不退,花向晚也沒有半點退縮,直到最後一刻,花向晚的劍狠狠撞入秦雲衣身軀,抱著她撞到身後僅存的土丘之上,而與此同時,秦雲衣雙手持著劍柄,從上往下,從花向晚身後猛地貫穿她的胸膛。

  疼痛從兩人身體中傳來,兩人都喘息著,仍由鮮血從劍柄滴落在地面。

  「我……」秦雲衣沙啞出聲,「贏了。」

  她看著因為無力抱著她的腰半跪在身前的花向晚,看著自己的劍尖插在她的脊背上,十六歲那年和花向晚交手,在眾人面前被狠狠擊垮那一刻的恥辱感終於消散開去。

  她伸出染血的手,顫抖著想要撫向花向晚頭頂:「我終於……為冥惑……為父親……」

  「你忘了。」

  花向晚喘息著,微微抬頭,仰頭看她:「我,還是個法修。」

  聽到這話瞬間,秦雲衣猛地睜大眼睛,也就是那一剎,以秦雲衣腳下為中心,周邊十方亮起十個法陣,法陣光芒沖天而起,每個光柱之中,都站著一個花向晚,一手持劍,一手拇指與無名指交扣、食指中指相併,輕輕點在唇間。

  誦咒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光柱化作十條光龍,如同繩索一般朝著中心點上的秦雲衣俯衝過去!

  秦雲衣當即想要掙脫,然而跪在她面前抱著她的花向晚卻一瞬化作藤蔓,黏在地面法陣上,將她死死纏繞在原地。

  「這兩百年,讓我學會了很多。」

  花向晚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秦雲衣四處找著聲音來源,隨後就看見花向晚提著劍的身影,慢慢出現在她面前。

  她神色略顯疲憊,周身是血,明顯也是到了極限。

  「花向晚!」

  秦雲衣見到她,掙扎著就要衝過去,然而光龍立刻咆哮著纏住秦雲衣四肢,隨後尋情從花向晚手上脫手而出,直接貫穿秦雲衣的金丹!

  秦雲衣瞳孔急縮,她清晰感知到金丹碎裂炸開。

  疼痛還未蔓延全身,不等她反應,光龍便緊跟著鑽入她身軀之中,配合著尋情,衝入識海,絞上元嬰,瞬間將元嬰絞碎成塊。

  元嬰寸寸碎裂,這對修士是極致的折磨,秦雲衣終於痛呼出聲:「花向晚!」

  「不經地獄,不識人間。」

  花向晚看著秦雲衣,神色不變:「天道公平得很。」

  說著,尋情劍破開秦雲衣金丹,劍鋒徹底沒入她的身軀,貫穿之後,又折轉回鋒。

  就在劍尖再次襲向秦雲衣胸口剎那,頭上玉蘭髮簪猛地亮起。

  一道屬於冥惑的氣息從玉蘭髮簪上爆開,朝著花向晚便急襲而來。

  花向晚立刻後退,眼看著黑氣就要貫穿她身體,前方空氣突然震動,隨後一襲白衣染血,倏地出現在她面前,對著冥惑衝來的方向便是一劍狠狠揮下。

  毫無靈力、僅是劍意的劍氣和冥惑最後一道法光撞在一起,震得地面一陣顫動。

  花向晚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來人。

  「謝長寂?」

  謝長寂沒有應聲,他握著劍的手微微發顫,似乎也是剛剛經歷完一場惡戰。

  花向晚很快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一把扶住謝長寂。

  短暫震動之後,周邊安靜下來,空氣中只留著謝長寂微微喘息的聲音,隨後就聽見玉器裂紋之聲。

  那聲音很小,但是對於三位修士來說,卻十分清晰。

  片刻後,秦雲衣頭上玉蘭髮簪碎裂開去,墜落至地。

  秦雲衣愣愣看著地面碎片,似是覺得不可思議。

  三人靜默著,好久,花向晚才聽秦雲衣喃喃:「冥惑?」

  說著,她顫抖著伸出手,觸碰上地面玉蘭髮簪。

  花向晚看著秦雲衣的神態,確認她如今金丹元嬰都廢了之後,舒了口氣,轉頭看向謝長寂:「你沒事吧?」

  謝長寂搖搖頭,他上下打量了花向晚一圈,花向晚立刻道:「都是外傷,打坐休息一下就好。」

  聽到這話,謝長寂才放心點頭,只道:「我找到魔主本體了,就在魔宮。」

  聽到這話,花向晚一愣,謝長寂抬眼看她,語氣平淡:「我剛才重傷了他,劍陣應該會暫時困住他,你現在趕緊帶人過去,讓宮商角羽為你療傷,然後找到他,斬草除根。」

  宮商角羽都是頂尖樂修,修復靈力損耗再快不過。

  「你……」

  「要快。」

  謝長寂見她猶豫,抬眼看她,立刻催促:「這裡我幫你看著,還有靈南靈北,處理完我馬上過來,你立刻動身。」

  聽到這話,花向晚神色稍定,知道他安排得最為妥當,點了點頭道:「好,我這就過去。」

  說著,周邊傳來人聲,靈南大呼出聲:「少主!」

  聽到聲音,兩人一起看向周邊,就見靈南靈北正帶著人小跑上來。

  弟子將所有人秦雲衣團團圍住,而秦雲衣也根本不反抗,她只是呆呆坐在地面,有些想不明白。

  花向晚看了一眼周邊,心中隱隱不安,但想著魔宮還有那麼多人在等著,而且謝長寂重傷困住了魔主本體……

  這機會可不容易。

  她也沒有多猶豫,轉頭吩咐兩人:「照顧好少君,把秦雲衣押入地牢,我先去魔宮。」

  「是。」

  靈北恭敬開口。

  花向晚立刻聯繫上狐眠,開了傳送陣,便從鳴鸞宮離開。

  等花向晚消失在原地,謝長寂才回頭看向秦雲衣。

  她好像是失了魂,只低著頭,努力想把碎了的玉簪拚在一起。

  謝長寂看了片刻,平淡道:「帶走吧。」

  說完,他提著劍轉身,然而走了沒兩步,他就聽身後人開口:「你說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謝長寂頓住步子,秦雲衣低喃:「我沒什麼好給他的,他都死了,還護著我做什麼?」

  謝長寂沒說話,他很少理解別人的情緒,可這一次,他卻破天荒有些明白冥惑。

  因他體驗過。

  他想了想,平靜開口:「他護著你,不需要你給什麼。」

  「無所求嗎?」

  秦雲衣笑起來:「真傻。墮道叛宗,就為了個女人,」秦雲衣說著,扭頭看向謝長寂,眼裡帶了水汽,「這個女人還不愛他,太傻了。」

  謝長寂不說話,他聽著秦雲衣的話,感覺她意有所指。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腦海中反反覆復,都是方才在定離海中碧血神君的質問,和鮫人影響他心神讓他看到的東西。

  他知道自己此刻神智應當是受到影響,應當離開,可他直覺她會說什麼、做什麼,於是靜默不動。

  秦雲衣撐著自己站起來,走到謝長寂面前。

  她盯著謝長寂,目光裡帶了憐憫:「上君,見過冰河之下那個人的臉嗎?」

  謝長寂沒說話,他抬眼,秦雲衣看著他的神色,便笑起來:「若是沒見過,回去看看。」

  「我知道他是誰。」

  謝長寂冷靜開口,秦雲衣看著他,只道:「是嗎?」說著,秦雲衣笑起來,「那很快他就回來了,你也就該走了。」

  聽到這話,謝長寂抬眼,目光冰冷。

  「記住我的話,」秦雲衣慢慢退開,「贗品就是贗品,上君,做好準備。」

  說完,秦雲衣猛地一掌擊在地面。

  一瞬之間,地面無數觸角探出插入秦雲衣體內,巨大陣法轟然而出,謝長寂眼神一凜,毫不猶豫將所有人瞬間推離法陣!

  就在他將所有人推出法陣片刻,黑氣呼嘯著朝著他疾衝而去,鑽入他的身體。

  謝長寂神色冷漠,他感覺黑氣灌入他的筋脈,他死死盯著前方秦雲衣。

  秦雲衣看著被黑氣籠罩的謝長寂,整個人被觸角快速抽乾。

  「告訴花向晚——」

  她大笑起來:「我沒輸。」

  「她殺我父,我殺她母。她滅鳴鸞宮,我毀合歡宮。她欲救天下人,我便害天下人。她毀我冥惑,謝長寂——」

  秦雲衣整個人化作一具乾屍,死死盯著謝長寂。

  她腦海中迴蕩的是碧血神君的話。

  「這個法陣到底什麼用?」

  「沒什麼用,只是為了讓他徹徹底底墮道而已。」

  「他墮道又怎樣?」

  「謝長寂墮道,」碧血神君笑起來,「那,不就如你所願了嗎?」

  說著,青年靠近她,覆在她耳邊:「讓他去看冰河之下那個人,告訴他,贗品就是贗品,讓他等沈逸塵回來。」

  「沈逸塵回來,就不需要謝長寂了。」

  如她所願——

  「我便要你,不得好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3 12:02 AM

第八十二章

  說著,邪氣朝著謝長寂一湧而上,問心劍察覺邪氣,瞬間大亮,劍身脫手而出,將周邊邪氣橫掃一空。

  謝長寂法身金光大綻,黑氣一瞬從周身炸開,問心劍旋劍而回,落入他手中,他反手持劍,冰冷抬眼:「做夢。」

  秦雲衣仰頭朝上,完全枯竭的身體如同石化一般,僅留一雙眼睛,艱難移動眼珠,看向謝長寂。

  旁邊所有人衝上前來,靈北一把扶住謝長寂,慌道:「少君,你還好吧?」

  「無妨,」謝長寂聲音冷淡,「一些魊靈所帶的邪氣而已。」

  「那……」

  「問心劍乃魊靈天剋,於我無礙。」

  說著,謝長寂推開靈北,走到秦雲衣面前。

  秦雲衣生命已經走到盡頭,她艱難喘息著。

  謝長寂垂眸看她,語氣平淡:「真弱。」

  聽到這話,秦雲衣睜大眼,她發出如獸類一般的低喝,她的聲帶已經幾乎無法使用,連句子都說不出來。

  觀望著她的姿態,謝長寂抬手,兩塊血令從秦雲衣身上浮起,落到謝長寂手中。

  謝長寂沒有觸碰血令,他彷彿是看著什麼髒東西,用水流包裹清晰,緩聲道:「弱者便喜歡幻想,幻想有天道,或者第三人,替他完成心願。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所謂的第三人。」

  說著,謝長寂將清洗好的血令遞給靈北。

  他轉頭看向秦雲衣,低頭盯著她的眼睛。

  「花向晚會過得很好,而你,再如何詛咒,也已經注定在這裡,這麼醜陋死去。」

  秦雲衣看著對方平靜雙眸,一時有些不確定。

  讓他墮道?

  她拚了命,想將這個人拉入淤泥,想讓花向晚痛失所愛,想讓這個人墮道成魔。

  可他真的不是魔嗎?

  如果他是魔,那她做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花向晚還不是好好的?

  甚至於,正是因為他是魔,花向晚才好好的?!

  她一時有些混亂,而謝長寂看著她神色,慢慢起身。

  打蛇七寸,他雖然很難真正理解什麼情緒,可是他明白。

  毀掉一個人,最簡單不過。

  他居高俯視看著她,最終只留下一句:「真醜。」

  說完,他便提劍轉身。

  而在這句話出來之後,秦雲衣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刻的模樣,她驚慌尖叫,奮力掙扎。可她被黏在土裡,與法陣黏在一起,她拚了命想撕開自己黏在地上的血肉,想逃離此處。

  不,她不能如此醜陋,如此弱小。

  她應當是西境最強的修士,她不該輸,不能輸,不……

  血肉被她強行撕開,她的生命也隨之枯竭,在一片「真醜」「噁心」「真弱啊」的聲音中,她艱難伸出手,眼前慢慢黑下去。

  不遠處有一個少年,在泥濘裡朝她一點點爬過來。

  「主人……」

  冥惑。

  眼前一切如夢幻泡影,將她徹底淹沒,她在黑暗中伸出手。

  救救我。

  帶我走。

  冥惑。

  秦雲衣的氣息在身後消散,靈南看了一眼,有些擔憂出聲:「少君,少主要活的,這人死了沒事兒吧……」

  「無妨。」

  謝長寂克制著體內流竄著的魊靈邪氣,沒有回頭,徑直往前。

  「謝長寂!」

  剛走兩步,旁邊便傳來了秦雲裳的聲音,秦雲裳喘息著,帶著人小跑到謝長寂面前,環顧四周:「後山那邊跑的人我都堵住了,什麼情況?阿晚呢?」

  「她去魔宮了,你同靈北靈南帶著血令去找她。」

  謝長寂平靜吩咐。

  秦雲裳一愣:「我和靈北靈南?那你呢?」

  「我身上為邪氣所侵,」謝長寂神色帶了幾分疲憊,「過去也是拖累,你們先去吧。」

  「哦。」

  聽到這話,秦雲裳反應過來,點了點頭,又多嘴詢問兩句:「那你身上的邪氣……」

  「問心劍乃魊靈天剋,」謝長寂耐心解釋,「我無礙。」

  「那就好。」

  秦雲裳放下心來:「那我們陪阿晚先過去,你自己回去沒問題吧?」

  「嗯。」

  說著,謝長寂便已經破開空間,整個人消失在眾人面前。

  靈南看著這場景,想了想,轉頭看向秦雲裳:「秦二少主,我覺得咱們操心自己比較實際些。」

  秦雲裳被這麼一說,輕咳了一聲:「我這不是寒暄嗎?走吧,阿晚還在魔宮等著我們呢。」

  秦雲裳抬手御劍,領著靈北靈南等人起身朝著魔宮趕去。

  這時魔宮已經亂成一片,花向晚閉著眼睛在法陣中調息,宮商角羽配合著用樂聲為她修復靈力。

  沒了片刻,狐眠便趕了回來,擦了一把臉上血,向花向晚匯報:「阿晚,宮門破開了。」

  花向晚應了一聲,感覺身體中靈力基本恢復,傷口大多痊癒,她才慢慢睜開眼睛。

  薛子丹走到她旁邊,低聲道:「感應到了嗎?」

  「嗯。」

  花向晚站起身來,提著劍往前:「走吧。」

  說著,她便領著人往魔宮內宮走去。

  狐眠在前面領著人開道,她走過廝殺的長廊,一路往前。

  等走到內院,老遠所有人便感知到問心劍的劍意,一道光劍高懸於內院屋頂,從光劍劍尖落下一道透明結界,將內院包裹在其中放,似是一道封印,將上古惡獸困在此處。

  花向晚停住步子,跟在她身後薛子丹轉過頭來,疑惑出聲:「阿晚?」

  「我一個人進去。」

  花向晚出聲,眾人都有些詫異,狐眠皺起眉頭:「你一個人去,怕是……」

  「無妨。」

  花向晚提步往前,踏入結界之中:「他已經差不多了。」

  聽得這話,薛子丹目光微暗,他拉住還想阻攔花向晚的狐眠,低聲道:「讓她去吧。」

  花向晚走進結界,結界外沒看出來,一入結界,便見烏雲蔽日,草木枯竭,烏鴉桀桀停在枝頭,看上去一片荒涼。

  在這近乎於鬼寂的環境之下,青年身著藍衣華衫,面戴黃金面具,正在窗邊書桌上,低頭認真繪製什麼。

  花向晚走到窗邊,轉頭看去,發現青年正在畫一幅神像。

  陰陽合歡神在他筆下相擁合二為一,神像之下,是定離海波光粼粼,無數鮫人仰頭看著神明,神色中全是期望。

  邪魔撕破天際,神明合眼不知。

  整個畫面都是陰暗底色,看上去十分詭異。

  花向晚靜靜看著畫作,沒有出聲,青年一滴血從胸口落下來,滴落在畫上合歡神相合的部分。

  青年動作一頓,隨後有些無奈:「怎麼髒了呢?」

  「都這個時候了,」花向晚目光上行到青年臉上,「魔主還有心情作畫?」

  「這時候?」碧血神君想了想,「什麼時候?」

  「死到臨頭的時候。」

  花向晚提醒。

  碧血神君輕笑了一聲,他想了想,放下筆來,溫和道:「進來坐吧。」

  說著,碧血神君轉身走向屋中,花向晚從窗台撐著自己往裡一躍,跟著碧血神君走進屋中。

  碧血神君領著她走到茶桌邊上,茶桌上已經備好茶具,碧血神君招呼她:「坐。」

  花向晚聽著他的話,走到桌前,從容落座,碧血神君跪坐在她對面,聲音平穩:「我本來以為,你來了,與我應當刀劍相向,不留半點情面。」

  「謝長寂這一劍夠了。」

  花向晚開口,看著他煮茶:「我等最後送你一程就好。」

  「想怎麼送?」

  「魔主有什麼想知道,我可以答。同樣,有幾個問題,也請魔主為我解惑。」

  碧血神君不言,片刻後,他抬眼:「一壺茶的時間。」他豎起一根手指,「我可以允你。」

  說著,碧血神君將水放上火爐。

  花向晚看向火爐,火焰在小爐下忽明忽滅,碧血神君聲音傳來:「有什麼要問,你問吧?」

  「兩百年前,連同異界打開死生之界的修真界內應,是不是你?」

  花向晚聽他詢問,轉過頭來,看向對方。

  碧血神君笑起來,毫不遮掩:「自然是。」

  「是你打開死生之界,放出魊靈,殺了謝雲亭,在我和謝雲亭封印魊靈之時,協助魊靈一分為二逃出?」

  「是。」

  「一半魊靈墮入靈虛秘境,另一半魊靈在你這裡?」

  「不錯。」

  「為什麼?」

  花向晚盯著他:「你已經是西境最強之人,你有什麼執念,需要魊靈來幫你完成?」

  聽到這話,碧血神君轉過頭去,看向窗外蕭瑟的庭院,他看了一會兒,想了想,只問:「花少主覺得,這世上萬事萬物,有高低貴賤之分嗎?」

  沒想到碧血神君會突然問這個問題,花向晚一愣,她遲疑片刻,只道:「我不知道。」

  「為何說不知道呢?」

  「若有高低貴賤,我於心不忍。」花向晚實話實說,跟著他一起看向窗外,「可若說無高低貴賤之分,人食牛羊,羊嚼青草,又怎麼不是高低貴賤?」

  「萬年前,陰陽合歡神創西境,」水壺開始有聲音出現,碧血神君聲音平和,「血脈為山河,雙眼化海域,萬物生靈皆孕育神明,創世初始,便定下規則,環環相生,生生不息。可這世上,偏生就有了人,人自封萬靈之首,從人身上,又誕生了修士。」

  花向晚聽著,看碧血神君臉上帶笑:「修士高貴,以天地靈氣供養,一個修士所需的資源,乃為一個生靈的千萬倍不止。貪婪無盡,便肆意作踐,你看看你的父親,瀾庭真君,當年西趕魔獸,東平定離海,與你母親創下合歡宮偉業,手上殺孽累累,卻還能蒙天道恩寵,有飛升之機。」

  「你認識我父母?」

  花向晚皺眉,碧血神君輕笑:「我畢竟活了這麼多年,西境該見的都見過。」

  「你到底是什麼人?」花向晚盯著他,「五百年前你突然出現,說是散修,一人血戰三宮九宗,屠十六位渡劫修士,登頂魔主寶座,西境什麼時候有你這號人物?」

  碧血神君沒有回答,他微微笑著:「我還沒說完呢,你說,如你父母、你我、還有謝長寂——我們這些修士,有活著的必要嗎?我們若是不復存在,」碧血神君笑起來,「這世上,豈不更乾淨?」

  「所以你打開死生之界,就是想借魊靈之手,毀滅此世?」

  花向晚明白他的意圖,碧血神君搖頭:「這不是毀滅,」他抬眼,說得認真,「這是新生。」

  「死生之界那些邪魔,」花向晚嘲諷,「你以為又比修士好多少?」

  「他們本是邪物,滋養到一個程度,天道便會出手。到時候,修士滅盡,邪物被天道誅滅,這世上,不就又好好的了嗎?」

  「那你又知道天道不會出手阻止修士?」

  「我想,」碧血神君認真回答,「這便是天道,讓我出生於此世的原因。」

  花向晚一愣,她看著面前人,彷彿看著一個瘋子。

  碧血神君撐著下巴:「你想問的就這些?」

  「那,」花向晚收起思緒,艱難開口,「那你當年,串通西境高層滅合歡宮,又留下我,是圖什麼?」

  「你不是猜到了嗎?」

  茶壺中水沸騰著,尖叫起來,碧血神君看著她:「你母親不讓魊靈現世,一直阻礙著我,她很強,有她在,於我而言始終是心腹大患。當然,本來我只是想除掉你母親而已,可是,我沒想到,」碧血神君笑起來,「謝長寂會和你結契。」

  聽到這話,花向晚目光微動,她不由自主捏起拳頭。

  「封印魊靈之物,乃鎖魂燈和問心劍,謝長寂乃問心劍傳人,而你是鎖魂燈的燈主,他和你結契,你和他任意一人,便能同時打開兩者的封印。當年我拿到一半魊靈,但我無法使用,我需要你自願和我換血,我才能打開兩者的封印。剛好我也要殺你母親,那便一道,把合歡宮給滅了好了。」

  說著,碧血神君探過來,看著花向晚,嘴唇微勾:「合歡宮能保護你的人都死了,只留下你,要你一個人護合歡宮,你護得住嗎?」

  花向晚不說話,她眼眶微紅,碧血神君肯定開口:「你護不住。」

  「所以你唯一的辦法就是求我。我就可以順理成章對你提出要求,」碧血神君抬手,指在花向晚胸口,「你自毀金丹,自斷筋脈,奉上一身血脈,我,替你保住合歡宮。」

  聽著這些話,往事蜂擁而來。

  當年她怎麼倒在血泊之中,怎麼樣醒來,怎樣在醒來之後,清晰意識到,合歡宮會被徹底瓜分,剩餘的弟子或許都活不下來。

  魔主是她的唯一的機會,於是她跌跌撞撞去求他。

  珠簾背後的青年笑得輕描淡寫:「以你的資質,誰都不放心你活著,你讓本座護住合歡宮,本座怎麼護得住?」

  「我可以自毀金丹,自斷筋脈,以絕前程。」

  花向晚跪在珠簾外,唇色泛白:「請魔主施以援手。」

  「我幫你,我能得到什麼?」

  「魔主想要什麼?」

  對方沒有說話,長久靜默後,對方目光似乎透過珠簾,落在她脖頸的碧海珠之上。

  他看了好久,才緩慢出聲:「我要你的血。」

  聽到這話,花向晚一愣,青年漫不經心:「我要你自願和我換血,與此交換,我可以幫你保住合歡宮,你願意嗎?」

  她願意嗎?

  她沒得選。

  她只能剖開心,和他換血,十年一次,一共兩百年。

  她靜靜看著面前戴著黃金面具的青年,青年目光溫和:「這就是你和謝長寂在一起的代價。如果你沒有和他結契,合歡宮不會傾覆,你的師兄師姐,」碧血神君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認真,「皆因你和謝長寂而死。」

  花向晚不說話,眼淚從她眼眶裡滑落下來。

  碧血神君繼續:「你都猜到了,不是嗎?」

  「那麼,」花向晚捏著拳頭,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盡量冷靜著詢問,「你已經和我換了血,應該可以解開魊靈,那你這兩百年,為什麼什麼都沒做?」

  「我做了。」

  碧血神君神色微冷:「我去了異界。」

  聽到這話,花向晚詫異抬眼,碧血神君神色冷淡:「和謝長寂廝殺了兩百年,我本來是想帶異界邪魔過來的。」

  「可是你輸了。」

  花向晚聽著,便知道了結果,她突然有些想笑,她盯著面前人,從未那麼發自內心覺得,當年她做得對,謝長寂做得對。

  她離開謝長寂,謝長寂修得問心劍最後一式,悄無聲息阻止了這場浩劫。

  她含著淚笑起來:「你輸了,所以你哪怕擁有魊靈,卻也什麼都做不了,你懼怕謝長寂,你害怕問心劍最後一劍落到自己頭上,你從死生之界像隻狗一樣跑回來,然後注定——」

  花向晚湊到他面前:「死在我手裡。」

  碧血神君目光平淡,花向晚溫和開口:「我想問的問完了,我為你解答一個問題吧。」

  說著,她抬起手,放在他胸口:「知道你這些年,為什麼修為越高,身體越差嗎?」

  碧血神君似乎已經知道全部,他出聲:「是你。」

  花向晚笑起來:「是我。」

  「十年一次換血,毒素就在我血中,修為越高,中毒越深。我花了兩百年,」花向晚看著他,「你和我,都無藥可解。」

  「是薛子丹的毒?」

  碧血神君並不意外,他神色平淡:「他怎麼做到的?」

  聽著這話,花向晚目光微動,片刻後,她回答:「用命。」

  尋常的毒不可能作用在碧血神君這樣的高手之上,最頂尖的毒藥,必須付出最慘重的代價。

  「兩百年前,你就知道凶手是我?」

  「我不是傻子。」

  碧血神君沒有多言,他看著她的眼睛,好久,他緩緩笑起來,目光帶了幾分溫柔:「阿晚,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嗎?」

  說著,他伸出手,放在她臉上:「我最喜歡的,就是你這種哪怕全身骨頭都碎盡,也要狠狠咬上對方一口那種狠勁。」

  花向晚不說話,她的手一寸一寸破入他胸口,鮮血從他傷口流出,碧血神君彷彿沒有任何感覺,繼續說著:「我的確差一點就輸了。」

  「可惜,」他覆在花向晚耳邊,「只是差一點。」

  花向晚的手捏在他心臟上,她動作頓住。

  「阿晚,」碧血神君提醒她,「回去看看謝長寂吧。」

  「從他為你離開死生之界墮道那一刻起——」

  碧血神君微笑著,臉上彷彿是瓷器一般有了裂紋:「你們注定輸了。」

  音落那剎,花向晚猛地捏爆他的心臟。

  血肉飛濺在花向晚臉上,花向晚輕輕抬眼,牙關輕顫,目光卻異常冷靜。

  「我的輸贏,還輪不到你來定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3 09:13 AM

第八十三章

  花向晚身在魔宮時,謝長寂已經早早回了合歡宮。

  隔著千里追殺魔主那一劍耗了他近乎所有靈氣,秦雲衣最後的法陣雖然大部分邪氣都被他斬殺,但還是有一部分進入了他的身體。

  若是放在當年自然無事,可如今他道心有瑕,哪怕是這一部分邪氣,也容易干擾心智。

  他匆匆趕回宮中,合歡宮大多數人都已出戰,只有一些雜役弟子尚在維繫宮內運轉,他急急回到房間,設下法陣,抬手一指,問心劍便懸在他身前。

  光劍朝著他周身毫不猶豫斬殺而去,他閉上眼,將周身筋脈封死,任由問心劍意在他體內追殺著魊靈邪氣。

  光劍在筋脈四竄,這種疼痛尋常人根本難以忍受,然而他面色不動,只平靜念誦著清心咒,以防止邪氣侵蝕識海。

  然而饒是如此,他腦海中還是不斷響起秦雲裳的聲音:「上君,見過冰河之下那個人的臉嗎?」

  見過嗎?

  你見過沈逸塵的臉嗎?

  一個聲音響在腦海,不斷催促著他:「去啊,去冰河之下看看。」

  「為什麼他們總要你過去?」

  「沈逸塵到底長什麼模樣?」

  「你怕什麼呢?」

  周邊似乎都空曠起來,邪魅桀桀笑著。

  「是啊,碧海珠取下來了,她說她要活下來,她都答應要陪著你,要生個孩子,你怕什麼呢?」

  邪魔纏繞在他耳邊。

  「哦,因為你知道她又騙你,她又撒謊,她不肯告訴你胸口那塊疤是怎麼來的,也從來不告訴你她和魔主的關係。」

  「她說著要和你有未來,又高興你心裡除了她還裝著其他人。怎麼可能呀?」

  問心劍猛地將邪氣斬開,然而邪氣一分為二後,卻越來越多。

  到處都是它們的聲音,反覆質問著他:「她當年就被你放棄過,怎麼可能不怨恨?怎麼會因為你心裡還有其他人、其他事高興?就像你一樣——你愛她,你想要她全心全意,她怎麼就不想呢?」

  「因為她騙你呀!」

  另一個聲音回答,無數聲音笑起來。

  「反正也不是騙你一次了,再多騙幾次,又有何妨?」

  「滾開!」

  謝長寂猛地睜眼,金光從他法身震開,他抬手握劍,朝著周邊猛地一轟,邪氣瞬間散盡,他輕輕喘息著。

  警惕看著周遭。

  邪氣彷彿是被他驅逐趕緊,然而沒有片刻,一隻手突然又抓住他的衣襟。

  他低下頭去,看見溫少清的臉,他抓著他的袖子,仰頭看著他。

  「去啊。」

  他臉上盡是嘲諷:「不是說不在乎死人嗎?去看啊。」

  「去啊。」

  一隻隻手從地面伸出來,拉扯著他。

  謝長寂靜默看著周邊,他知道,這不僅是魊靈的邪氣,這是他的心魔。

  心魔不斬,執念不消,道心不定,這些邪氣便永遠無法斬盡。

  他放棄打坐,提劍起身,地面上的鬼手瞬間給他讓道,他徑直前行,一路來到後院冰河。

  老遠他就看見冰封的河面,隱約感覺似乎是有一個女子站在那裡,她低著頭,溫柔注視著冰面。

  他頓住步子,知道這是他出現了幻覺。

  花向晚應該在魔宮,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對方似乎聽見他的腳步聲,抬起頭來,靜靜看她。

  她目光有些詫異,愣愣看著他的臉,那眼神,和當年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滿是震驚。

  他靜默看著這個幻影,邪氣從來不會無端生出幻覺,它必指引什麼。

  他提著劍走到河面,來到女子身旁,和對方一起低垂下眼眸,看著厚厚冰面下的人。

  經年累月的冰面遮住了他的容貌,只能看出一個人影,他雙手抱在胸前,似乎睡得極為安靜。

  「打開吧。」

  旁邊女子輕聲開口,謝長寂轉眸看她,女子察覺他目光,也轉過頭來。

  「我等了許久了。」

  「你在等什麼?」

  「我在等他。」

  說著,女子伸手握住他的劍:「來,他就在下面。」

  謝長寂不言,劍指在冰面,冰面有了裂紋。

  他不知道為什麼,一瞬就有些心慌起來。他想退,可他身後是無數邪魔探頭探腦,旁邊女子緊緊抓著他的劍柄。

  「你要後退,」女子笑起來,「我們就可以一直跟著你了。」

  他不能退。

  這世上所有令人恐懼之物,他必須將它一一斬除。

  謝長寂微微用力,劍尖一點一點破開冰面。

  裂縫越來越大,凝結在人臉上的冰一寸一寸碎開,融化。

  邪魅纏繞著他,無數人在他身後探出頭,看著冰面下越來越清晰的容貌。

  他的眉眼,他的鼻尖,他的唇,他的輪廓……

  他安靜睡著,哪怕已經長眠,都帶著一種與謝長寂既然不同的溫和。

  謝長寂愣愣看著冰面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他與他的劍尖僅隔著薄薄一層冰層。

  一瞬間,無數記憶翻湧而來,一個個提示彷彿早已預兆。

  溫少清臨死前的叫囂——

  「你知道,她這麼拚命,為了誰嗎?哈哈哈哈哈哈,她不愛你!也不愛我!你永遠得不到她!你為她死都得不到她!」

  神女山上,神女山聖女最後的話語——

  「玉生,我想明白了,楊塑,只是像你而已,他終究不是你。」

  魔宮宴席上,碧血神君似是而非的挑撥——

  「沈逸塵,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獨屬於花向晚的人,他沒有立場,沒有隔閡,從頭到尾,從身到心,都獨屬於阿晚。」

  還有秦雲衣——

  「很快他就回來了,你也就該走了。」

  「贗品就是贗品。」

  ……

  謝長寂手微微顫抖,他盯著面前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微微喘息起來。

  什麼是贗品?

  誰是贗品?誰是誰的贗品?

  姜蓉把楊塑當成玉生的替身,因為她不敢愛玉生,所以她以為自己愛楊塑。

  那花向晚呢,她愛他嗎?她當年,對他一見鐘情,對他死纏爛打,為他費盡心血,躍下死生之界,為的,又真是他謝長寂嗎?

  疑惑一閃而過,也就是這一剎,冰河之下,那個沉睡百年的青年,猛地睜開眼睛。

  邪氣瞬間尖叫歡騰,彷彿找到一個突破口,瞬間湧入他的識海!

  他反應不及,只覺識海一瞬被黑氣侵入佔領,無數聲音叫囂起來。

  「她騙你的還少嗎?」

  「她要真心喜歡你,怎麼會這麼容易放下啊。你修問心劍,兩百年都忘不了她,她卻可以輕而易舉忘了你,這是喜歡嗎?」

  「哪兒有什麼一見鐘情啊?不過就是看中這張臉罷了。」

  不對!不對!

  他搖了搖頭,踉蹌著退了一步,試圖讓自己思緒清醒一些。

  沈逸塵是鮫人,他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容貌和性別,當年他認識花向晚時一直戴著面具,他成年了嗎?這張臉,到底是他自己的,還是他變的?

  晚晚說過,當年她是真心,晚晚是真心喜歡謝長寂,她不會騙他。

  碧血神君消耗他的靈力,秦雲衣以身獻祭試圖讓魊靈邪氣腐蝕他,一步一步,就是為了讓他被邪氣所吞噬。

  這些都是假話,都是他們做的局,他不能信。

  他努力克制自己,想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周邊笑聲越來越大,彷彿是在嘲諷他的自欺欺人。

  「你還想等回來問?那等呀。可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你真的只是個贗品呢?」

  「你只是個贗品,所以她在沈逸塵死後明白了心意,才能這麼從容離開,一別兩百年,再見都不想相認。」

  「你只是個贗品,所以無論你做什麼,她都不會把你放在心上,不在意你,走在自己路上,從來沒想過回頭。她不告訴你她做什麼,也從不給你信任。」

  「住口!」

  「她說喜歡你?她說為你活下來?她為你取下碧海珠?」

  「騙你的!傻子,她就是想騙你,幫她成為魔主,幫她拿到血令,這樣,她才能復活沈逸塵啊!」

  「閉嘴!」

  「沈逸塵回來,」所有聲音笑起來,「就再也不需要謝長寂了。」

  「你放棄了天道,放棄了宗門,放棄了一切,你把所有放在她身上,可她不要你啦。」

  「滾!滾開!」

  他克制不住自己,抬手一劍朝著旁邊轟去。

  然而邪氣根本無法斬盡,反而越來越多。

  「他馬上要活過來,」

  「殺了沈逸塵,」無數邪魔纏繞在他周邊,探出半邊身子,湊在他旁邊,「你就徹徹底底得到她。」

  這話出來,謝長寂一愣。

  邪魔低頭,覆在他耳邊,低聲引誘:「管他是贗品還是真心,他覬覦你的妻子,那就是罪。」

  「她不是愛你嗎?愛你,你殺了沈逸塵又如何?」

  問心劍瘋狂鳴響,謝長寂緩緩低頭,看向冰面下的那個人。

  對方隔著冰面,一模一樣的面容,目光卻異常平和,和他靜靜相望。

  「殺了他!」

  無數惡念纏繞而上,將他漸漸吞噬,黑氣纏繞上問心劍,他猛地舉劍,朝著冰面猛地劈了過去!

  劍氣從冰面上狠狠劈過,護在沈逸塵身邊的法光驟然綻放,和劍氣衝撞在一起,發出震天巨響。

  察覺到法光上花向晚的氣息,他越發瘋狂,第二劍緊隨而下!

  冰面轟隆裂開,一聲驚喝從他身後傳來:「長寂!」

  說著,拂塵猛地捲住他的劍刃,謝長寂長劍一絞,昆虛子慌忙抽走拂塵,朝著劍身擊打而去,忙道:「長寂,停手!」

  謝長寂並不言語,他一雙通紅的眼死死盯著他,瘋了一般攻擊著攔著他的人。

  是昆虛子。

  他認出來,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停不下手,他滿心滿眼就只有一件事。

  殺了他,殺了沈逸塵。

  他生了和他同樣的臉,他就該死!

  他的劍極快,黑氣彌漫周身,哪怕是剛剛大戰來過,靈力近竭,卻也在劍意上死死壓制著昆虛子。

  昆虛子震驚看著面前像一頭瘋了的野獸一般的青年,心中大駭,明白這是他入魔最後一刻。

  雖然不知道他現在要做什麼,但他明白,一旦這件事做成,謝長寂也就徹底毀了。

  他竭力阻止著謝長寂前進,周邊冰面一塊塊碎裂,合歡宮弟子慌忙趕來,但渡劫修士鬥法,他們根本不敢上前。

  一塊塊巨大的冰面轟入水中,靈力卻詭異從四面八方而來,湧入水下那個人。

  光芒在對方身上柔和綻放,托著他從水下一點點浮出水面。

  看見那個人從水中出來,謝長寂動作越快,朝著攔著他的昆虛子大喝出聲:「讓開!」

  昆虛子察覺異相,心中驚疑不定,他下意識回頭,在看見出水之人面容瞬間,他不由得一愣。

  也就是那剎遲疑,謝長寂劍氣猛地將他轟開,隨後一躍而起,舉劍朝著沈逸塵就劈了過去!

  沉睡之人不動,只有鮫人歌聲迴蕩在四周,眼見著謝長寂長劍就要到達沈逸塵顱頂,法光卻在沈逸塵面前猛地爆開,謝長寂瞳孔緊縮,迅速疾退開去,卻還是被法光轟在腹間,震飛到遠處。

  冰面瞬間重新凝結,花向晚身影出現在沈逸塵身前,謝長寂一口血嘔出,抬手持劍插入冰面,劍因為衝擊在冰面劃過一道長痕,最終才勉強停下來。

  他一手持劍,單膝跪在冰面上,唇角血跡未乾,雙眼血紅,周身黑氣縈繞。

  花向晚被眼前景象驚住,呆呆看著面前死死盯著她的謝長寂,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謝長寂看著面前人,他看著她守在沈逸塵面前,對方被白光環繞,聖潔如神明。

  他彷彿又回到年少只能跟在他們身後,遙遙看著他們兩人走遠時那刻的心境。

  不——不止。

  他眼前是床笫間搖晃的碧海珠,是她站在冰面低語的兩百年,是他看不到的過去,是他擁有不了的未來。

  憑什麼?

  憑什麼說著愛他,卻要守在另一個人面前傷他?

  「讓開。」

  他握緊劍,盯著花向晚,嘶啞出聲。

  也就是這一刻,花向晚身後華光大亮,花向晚下意識回頭,就看身後浮在半空的人,緩緩睜開眼睛。

  他的眼神和當年一樣,溫柔又明亮,像是秋月下的湖面,倒映著她驚詫的面容,帶著一種莫名吸引人的深邃,讓人移不開目光。

  他看著她,朝著她慢慢伸出手。

  惶恐一瞬間湧上謝長寂的內心,他瘋了一般往前衝去。

  他不能讓他帶走她。

  他不能讓他活過來。

  這一劍傾貫他周身全力,朝著花向晚沈逸塵方向狠狠劈去。

  昆虛子見狀慌忙抬手結印,昆虛子的法陣和花向晚的法陣同時亮起,花向晚將他的劍氣攔在身後,昆虛子的法陣中生出的光藤死死拽住他,將他往後狠狠拖去。

  他在法陣中看著沈逸塵將手輕輕放在花向晚頭頂。

  「阿晚,」沈逸塵溫柔開口,「我回來了。」

  一瞬之間,他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他彷彿是又回到在死生之界獨身一人的兩百年。

  漫天冰雪和鮮血成了唯一的顏色,寒冷和疼痛成了唯一的感知。

  恐懼將他徹底淹沒,他用盡全力掙扎著往花向晚的方向衝去,嘶吼出聲:「花向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3 09:34 AM

第八十四章

  黑氣和冰雪夾雜著撲向花向晚的方向,昆虛子大聲提醒:「花少主!」

  花向晚瞬間回頭,磅礴靈力夾雜鋪天蓋地風雪迎面而來,沈逸塵瞬間被靈力震飛,花向晚近乎是本能性地打開法陣,才勉強擋住了眼前衝擊而來的冰雪。

  「來人!」花向晚根本什麼都看不清,只急喝出聲,「帶沈公子先走。」

  「阿晚!」

  沈逸塵急急起身,旁邊人卻衝過來,趕緊扶住他:「沈公子,少主不會有事,我們先走吧。」

  說著,旁人拖著沈逸塵,往旁邊足尖一點,急奔而去。

  就在沈逸塵從遠走瞬間,冰雪猛地爆開,巨大的衝擊力猛地擊碎花向晚的法陣,花向晚被靈力狠狠震開,衝撞到樹上。

  她尚未反應,便覺劍風急至,寒冷的劍刃猛地抵在她脖頸前,她一抬頭,就看見面前血紅色的雙眸。

  他握劍的手微微發顫,周身都被鮮血浸染,他似乎竭力克制著什麼,沙啞開口:「你為他殺我。」

  「我沒想殺你,」花向晚咽下咽喉血氣,悄悄翻找出清心鈴,不遠處昆虛子朝她做了個手勢,她便理解了昆虛子的意思,轉眸看著謝長寂,只道,「我只是想救你。」

  「你想和他走。」

  「我不……」

  花向晚剛想動彈,謝長寂猛地將她壓在樹上。

  劍刃切入她的脖頸,鮮血流下來,花向晚不敢再動,謝長寂湊近她:「花向晚,」他看著她的眼神有些茫然,「晚晚,真的喜歡謝長寂嗎?」

  「你……」再一次聽到這個問題,花向晚不解,她已經回答過很多遍,可他總在問同樣的問題,「你為什麼總在問過去?」

  「除了過去,」謝長寂靜靜看著她,「我又還有什麼呢?」

  這話讓花向晚一愣,謝長寂喃喃:「可你連過去都在騙我……你說喜歡,可你把我拋在死生之界,說走就走,說忘就忘,說放下就放下——你卻說這是喜歡?」

  「你喜歡我什麼?」

  謝長寂看著她,忍不住笑起來:「臉嗎?」

  花向晚沒出聲,她看著昆虛子在他們身後布下法陣,悄無聲息搖動起清心鈴。

  清心鈴所帶來的疼痛擾得謝長寂急促喘息起來,他一把掐在她脖子上,急喝出聲:「你說話啊!」

  「這到底是誰的臉?」謝長寂語氣急促起來,「是沈逸塵還是我?」

  「你……」花向晚艱難出聲,「是他……變成你……」

  「那不讓我殺了他?!」謝長寂激動起來,他湊上前,盯緊她,「他憑什麼用我的臉?你喜歡是不是?我無趣,我木訥,我還一身責任離不開死生之界,我對你不好,我沒他溫柔,你喜歡的這張臉,現在他有了,你就要跟他走——」

  話沒說完,昆虛子陣法結成,花向晚抬手一掌狠狠擊在謝長寂腹間,謝長寂整個人轟飛開去,他睜大眼,整個人被巨大的力道轟到法陣之中。

  一瞬之間,無數符文沖向他的身體,他奮力掙扎而起,就是這剎那,花向晚猛地衝進去,將他一把攬入懷中。

  溫暖驟然襲來,長寂整個人僵住,花向晚死死擁抱住他,低吼出聲:「是你讓我走的!」

  謝長寂愣在原地,他意識稍稍有些清醒。

  邪氣會無限放大能激發人心陰暗之處所有可能,甚至不惜隱匿和改變一些記憶。

  「是你和我說抱歉,說不喜歡我,是你在成婚當天就離開,是你到最後一刻,還沒給過我半點希望,我才走的。我沒拋下你。」

  邪氣被符文驅逐鎮壓,他慢慢平靜下來,呆呆被花向晚擁著。

  「謝長寂,」花向晚沙啞開口,「我喜歡你,你怎麼會忘了?」

  「你……」無數畫面在謝長寂腦海裡回閃,他喃喃開口,「喜歡我……」

  這些話讓謝長寂呼吸急促起來,他似乎想要說什麼,然而陣外昆虛子法印結成,陣法光芒沖天而起,謝長寂整個人顫抖嚎叫起來,彷彿經歷著極大的痛苦。

  花向晚用上靈力,在法陣中抱緊他不讓他掙扎,等光芒消散,謝長寂整個人彷彿力竭一般,倒頭歪在她的懷中。

  花向晚整個人靈力幾乎用盡,她喘著粗氣緩了片刻,才抬頭看向昆虛子,將口中鮮血咽了下去,艱難道:「昆長老,這是怎麼回事?」

  「先把他關起來,」昆虛子一屁股坐在冰面,喘息著道,「現在只是暫時壓制,要徹底祛除他體內邪氣還需要一段時間。」

  聽到這話,花向晚緩了緩,隨後點點頭,疲憊起身:「去地宮吧。」

  說著,她召喚人來,扶著已經昏迷過的謝長寂,領著昆虛子一起到了地宮密室。

  密室中是一層層封印,她打開封印,將謝長寂放在中間。

  昆虛子立刻開始布陣,花向晚一番鬥爭,早已力竭,她坐在椅子上,看著昆虛子布陣,艱難道;「昆長老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找長寂。」昆虛子在咬開自己的血,在鐵鏈上寫下符文,拴在謝長寂手上。

  花向晚看著他的舉動,忍不住出聲:「他需要這樣嗎?」

  「以防萬一。」

  昆虛子聲音鄭重:「長寂體質特殊,方才他本身已經靈力枯竭,我們才有可乘之機,如果是他全盛時期,你我聯手也未必能制住他。」

  「體質特殊?」花向晚一愣,不由得看向謝長寂,「他什麼體質?」

  「花少主是從哪裡來?」

  昆虛子沒有立刻回她話,反問她的來處,花向晚倒也沒有遮掩,實話道:「今日謝長寂陪我去殺了秦雲衣,他受傷先回合歡宮,我去魔宮殺了魔主,隨後察覺謝長寂出事,便趕了回來。」

  聽到這話,昆虛子動作一頓,他回過頭,將花向晚上下一打量,皺眉道:「少主剛殺了碧血神君?據聞碧血神君十分強悍,當年一人屠盡西境近半渡劫修士登上寶座,少主你……」

  昆虛子沒有說出來,但花向晚明白他的意思,她身上沒有太大的傷,全然不像一位剛剛與頂尖高手交戰過的模樣。

  「他本就身中劇毒,又受了謝長寂致命一劍。」她耐心解釋,「我過去,只是補最後一刀而已。」

  聽到這話,昆虛子明白過來,隨後又有些疑惑:「那你怎麼知道長寂有危險?」

  「魔主提醒我的,」花向晚面色凝重,「昆長老來此,應該是知道,當初天劍宗丟失那一半魊靈在我身上。」

  昆虛子沒想到花向晚會直接說此事,愣了愣後,點頭道:「是,長寂也是因此和宗門產生了一點衝突,我擔心他的情況,所以特意過來。」

  「而另一半魊靈,實際是在魔主身上。我本來是打算殺了他,吞噬另一半魊靈,可殺他之後,我卻發現,魊靈沒有留下。而魔主死之前告訴我,說當年死生之界結界大破就是他做的,他得到魊靈之後,便與我換血,開啟了魊靈封印,隨後去了異界,他本想打開死生之界,放異界邪魔過來,攪亂修真界,沒想到,謝長寂居然就在異界和他廝殺了兩百年。」

  「當年他在異界?」

  昆虛子十分詫異:「那……長寂怎麼沒有同我說過?」

  「他在暗處,謝長寂也未必知。」花向晚思索著,繼續總結給昆虛子,「異界被屠,他的計劃破滅。但他死之前告訴,他沒有輸,從謝長寂為我離開死生之界起,我和謝長寂就注定輸了,讓我趕緊去看看謝長寂。所以他死後沒有留下魊靈,我便立刻來找謝長寂。」

  說著,花向晚抬頭:「昆長老可明白,為何他說,謝長寂出死生之界,就注定我們輸了?」

  昆虛子沒說話,花向晚微微皺眉:「長老,魔主不是個正常人,他的目標似乎在徹底消滅修真界之人身上,我雖偷盜魊靈,但並不打算真的禍亂一界,如今我們當交換信息聯手才是。」

  「我不是有意隱瞞,」昆虛子聽花向晚說話,有些無奈,「我只是……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裡說。」

  「那就從謝長寂的體質說。」

  花向晚盯著昆虛子:「他到底什麼體質?」

  昆虛子聽著,低頭蹲在地面,繪起法陣,語氣有些沉重:「他是虛空之體。」

  「何謂虛空之體?」

  「虛空之體,可以說是人體,但也可以說是絕佳容器。這種體質修劍,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到達人劍合一的境界,可同樣的,他也是魊靈等邪物最佳的寄生體。」

  聽到這話,花向晚一愣,昆虛子慢慢解釋著:「尋常人被魊靈寄生,尚需自己召喚應允,可長寂不一樣,他的身體對於魊靈這些魔物而言,寄生是沒有任何障礙的,無論他自己召喚與否、願不願意,他們都可以隨時進入他的身體,與他融合。」

  「可是……」花向晚有些想不明白,「那他在死生之界兩百多年,是怎麼好好待著的?」

  這天下邪物最多之地,應當就是死生之界。

  「是問心劍在護他。」

  昆虛子嘆了口氣:「當年他一出生,問心劍便有異動,雲亭親自占卜,得了他出生之地,讓我去找。我找到他時,他滿門被邪魔所殺,一個嬰孩在雪地裡,卻仍舊保留一絲生機,之後我將他帶回宗門,回到宗門當日,問心劍大亮,劍魂出劍,直接進入他的身體與他融合。他便越過雲亭,成為問心劍另一位主人。」

  「所以,哪怕他是極易受邪魔侵蝕的虛空之體,你們還是讓他成為了問心劍主。」

  花向晚明白過來,昆虛子點頭:「不是我們選了他,是問心劍選了他。他雖然容易被邪魔侵擾,但若能一心問道,心智堅定,又有問心劍護體,那就算是魊靈,也不能近身。」

  聽著這話,花向晚慢慢意識到問題所在:「那如果他道心不穩入魔了呢?」

  「那麼,」昆虛子抬眼,看著花向晚,頗為嚴肅,「他就是這世上,魊靈最完美的容器。」

  花向晚呆住,昆虛子垂下眼眸:「任何陰暗偏執,都是邪魔可乘之機。若我沒猜錯,魔主的意思,大概便是,從長寂下死生之界開始——」

  「他注定墮道入魔。」

  「所以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謝長寂。」

  花向晚回憶著之前,快速開口:「他在異界和謝長寂鬥法兩百年,他知道謝長寂的弱點是我,所以拿我當誘餌,本來是想讓他道心破滅去死,沒想到他卻破心轉道,下了死生之界。」

  「可轉道與墮道一線之隔,」昆虛子聲音微沉,「他只要稍加引導,對於長寂來說,便是滅頂之災,我不知道長寂經歷了什麼,可花少主,」昆虛子抬眼,帶了幾分克制看著他,「長寂不該是這樣。」

  花向晚不敢說話,她愣愣看著在法陣之中被鐵鏈拴住的謝長寂。

  他不該是這樣,她不知道嗎?

  他本來是死生之界當空明月,天下人敬仰的雲萊第一人。

  可如今狼狽至此,是什麼原因,她不清楚嗎?

  是因為她。

  他是因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因她殺溫少清,是為私情殺惡人。

  因她放縱雲清許去死,是為私情放縱好人去死。

  因她明知魊靈存在而不滅,是為私情玩忽職守。

  因她叛宗背道,是為私情拋下一切。

  如今他殺沈逸塵,殺一個無辜之人,也是因為她。

  如謝長寂這樣的修道者,若為一己之私連無辜者都肆意伐害,那他的道,也就徹底毀了。

  可他還是受人算計,走到了今日,皆是因她。

  她看著法陣中昏迷不醒的人,感覺利刃來回刮在心上。

  她清晰意識到,她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過他。

  她以為她說得夠清楚,也信他說他真不在意。

  他說他不在意自己騙他,不在意她喜不喜歡,回不回應,她以為他心思透徹,她所作所為他都明白,然而直到今日,她卻才發現,他終究是個人。

  哪裡會不在意?哪裡會不痛苦?

  就是因為太在意,太痛苦,所以不敢奢求,她騙他太多,那就再也不信。

  哪怕她真的說喜歡他,哪怕她一再承諾他,對於他而言,也早已只是謊言。

  他不敢相信現在,只能抱著記憶裡那一點點暖意安慰自己。

  只要她曾經喜歡過他,那就夠了。

  至於現在喜不喜歡,他早已不敢信,也不敢要。

  他在意的是沈逸塵和他長得一樣嗎?

  他那麼聰明,怎麼會不清楚,沈逸塵是鮫人,本就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臉和性別。

  可他還是被邪氣所侵,無非只是因為,這件事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動搖了他唯一擁有的東西。

  晚晚愛謝長寂,是如今他所有堅持的根本。

  然而這份「根本」,薄弱得連他自己都不敢信。

  他不敢信「一見鐘情」,也不敢信「大徹大悟」,因為他愛一個人太慢,放下一個人太難。他不懂也不明白。

  「那,」花向晚不敢再想下去,她艱難移開眼,盡量讓自己冷靜,沙啞開口,「現下……你們打算怎麼辦?」

  「此事我會去和掌門商議,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三個問題。」

  昆虛子說著,抬眼看著花向晚:「第一,少主打算如何處置魊靈?」

  「第二,另一半魊靈在哪裡?」

  「第三,」昆虛子語氣微頓,「魔主,你確定死了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3 09:51 AM

第八十五章

  「魊靈我會封死在我身體之中。」

  聽著昆虛子的問題,花向晚思索著回答:「如今問心劍無力封印魊靈,但我的鎖魂燈尚在,等我吞噬魔主那一半魊靈,便會將它暫時用鎖魂燈困在身體之中。待我處理完西境這邊的事,我隨你們上死生之界,魊靈不除,我可終生不出。至於另一半魊靈在哪裡,以及魔主是不是真的死了……」

  花向晚抿了抿唇,實話實說:「我不知道,但我有個猜想。」

  「什麼猜想?」

  花向晚沒出聲,她想了想,才道:「方才從冰河中醒來的那位,有可能是魔主。」

  昆虛子一愣,花向晚神色冷靜:「他是沈逸塵,昆長老當年見過。」

  「他……」昆虛子回想著那張一模一樣的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怎麼會和長寂長得一模一樣?!」

  「他是鮫人,死的那天剛好成年,死之前變成了謝長寂的臉。」

  花向晚言簡意賅,昆虛子下意識看了一眼謝長寂,他想問點什麼,又覺得自己身份不合適,忍了忍,只能道:「所以呢?」

  「他已經死了兩百年,心臟碧海珠也還在我手裡,我什麼都沒做,但魔主死後,他便復活了。你說,」花向晚思索著,「他到底是復活,還是奪舍?」

  昆虛子沒說話,他回憶著方才沈逸塵的樣子,一時有些不確定。

  「如果他是魔主,那魊靈必然在他身上,沒有毒性壓制,我們暫時無一人是他的對手,但他沒有動手,必定是有所求,昆長老可以先聯繫蘇掌門,我先穩住他,之後再做打算。」

  「那,」昆虛子還是不明白,「他做這些,到底是圖什麼?」

  聽著昆虛子的詢問,花向晚回想著碧血神君做過的事和他在魔宮中最後和她說的話,緩慢道:「他覺得,修士為天道眷顧,掠奪太多靈氣,讓萬物生靈受難。」

  「那他也不可能把修士都殺光……」

  「他就是這個意思。」

  這話出來,昆虛子滿臉震驚,花向晚抬眸看著對方,平靜道:「若我沒猜錯,謝長寂和魊靈就是他如今最大的目標,將謝長寂培養成最適合魊靈的容器,借助魊靈滅世,就是他最終目的。」

  「從我去雲萊,到謝長寂下山,到如今,都是他給謝長寂布的局,謝長寂心智堅韌通透,不會輕易入魔,於是他一步一步誘他墮道,等到今日,他先誘謝長寂耗盡靈力,又讓秦雲衣以渡劫之軀獻祭,引邪氣入體,侵蝕他的心智,最後再暗示誘他來冰河,讓他看見沈逸塵的容貌,給了他們可乘之機。今日若他當真殺了沈逸塵,沈逸塵若是無辜,因果薄上,他便算是破了最後的底線,為一己之私濫殺無辜,再無回頭之路,也就成了魊靈最好的容器。」

  昆虛子聽著,愣愣說不出話來。

  花向晚低下頭,只道:「事情差不多清楚,長老還是盡早聯繫蘇掌門商議謝長寂的情況,做好最壞打算,如果謝長寂當真墮魔,成了魊靈的容器……」

  「他會死。」

  昆虛子開口,花向晚動作一頓,她緩緩抬起頭,盯著昆虛子:「你說什麼?」

  「他的體質鎮守死生之界,沒有人放心,」昆虛子說得有些艱難,「所以……在他五歲時,宗門便開壇設陣,為他設下九天玄雷劫。」

  聽著這話,花向晚克制著情緒:「這是什麼?」

  「是詛咒。」

  昆虛子轉過頭去,不敢看花向晚:「由他自行許下,給未來的自己的詛咒。他向天道立下契約,若日後為邪魔寄生毀道,便請九天雷劫,將他誅殺此世。」

  這世上最強的詛咒,便是自己給予自己。

  宗門設陣,自行與天道簽訂契約,那這九天雷劫,便是天道絕不會更改的約定。

  「所以,這世上任何人入魔,都有生路,唯獨對於長寂,只有死。」

  聽到這話,花向晚愣愣坐著,說不出話。

  幾乎只是一瞬間,她便明白了昆虛子的意思。

  對於魔主而言,謝長寂是天生的容器。

  可對於天劍宗而言,謝長寂,卻是邪魔的牢籠。

  魔主想讓他入魔滅世,天劍宗想讓他以死殉世。

  雲萊並不懼怕謝長寂墮魔,甚至於,若到關鍵時刻,讓謝長寂成為魊靈的容器,反而是徹底誅殺魊靈的辦法。

  從一開始,他身邊所有人,都已經做好了隨時可能放棄他的打算。所以哪怕是虛空之體,他卻也可以被安心放置在死生之界。

  花向晚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她死死捏著扶手,只問:「他自己知道嗎?」

  「他知道。」

  昆虛子實話回答:「他自己許下的誓言,他當然知道。」

  「那你們,」花向晚一時竟不知該埋怨誰,她抬起頭,不可置信看著昆虛子,「你們還讓他下死生之界?染了七情六欲,便處處都是破綻,你們不怕他墮魔,不怕他毀道,不怕他有一天成為魊靈容器,不怕他……」

  花向晚說不出下去,昆虛子低垂眼眸,只道:「花少主,人生來各有自己的命運。」

  「可沒有人生來就活該是一把劍!」

  花向晚提高了聲。

  昆虛子神色中帶了幾分悲憫:「那如果是少主,少主願意成為這把劍嗎?」

  花向晚說不出話,昆虛子給了答案:「當年少主捨身祭鎖魂燈,若讓少主處在長寂的位置,想必少主也會願意當庇護蒼生的一把劍。既然少主做得,為何不能是長寂?」

  為何不能是謝長寂?

  她可以去死,為何謝長寂不可?

  花向晚雙唇微顫,她腦海中劃過謝長寂攬著她在床上聽雨,少年謝長寂溫柔看過麥田在風中如浪的時刻。

  她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

  「我等修士,生來錦衣玉食,為宗門供養,吃的每一粒米,喝的每一口粥,穿的每一件衣服,修煉時用的每一口靈氣,都源於這世上千萬人勞作供養。有人耕種,有人織衣,我等修道庇護眾人,這便是各司其職。天命選中謝長寂,他不能辭,若有一日,選中的是我,我亦不能辭。」

  昆虛子低下頭,似是有些難過:「更何況,他要下山,我們不是沒攔過。可他問心劍一道已盡,強行留在死生之界……那是在逼死他。去西境,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聽著這些,花向晚坐在原地,出不了聲。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見花向晚說不出話,昆虛子抬手,恭敬道:「老朽先回去與掌門商議此事處理結果,少主也受了傷,早些休息吧。」

  說著,昆虛子行了個禮,便起身退開。

  等昆虛子離開,房間徹底安靜下去。

  花向晚轉過頭,看見不遠處的謝長寂,法陣上的靈力在他身上溫柔流轉,他身上傷口慢慢癒合,看上去好像是睡著了一般。

  她在這一片安靜裡凝望著這個人,其實她知道,此刻她有許多事要做。

  去確認沈逸塵到底是不是魔主。

  去看魔宮和六宗現在的情況。

  去看秦雲裳是否如期收復鳴鸞宮。

  去把薛子丹叫回來……

  可這一樁樁一件件壓下來,壓得她喘不過氣,這無聲的黑暗,彷彿是她唯一的避風港。

  她在黑暗中看著光芒中的人,好久後,她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去,取了帕子,給他一一擦乾淨身上的血跡。

  他模樣清俊,帶了些書生氣,閉著眼睛的時候,便顯出幾分溫柔。

  其實血不適合他,他應該生在雲巔,如朗朗皓月,應該就是一身雪衣,玉冠蘭佩,長劍攜身,也不過只是彰顯君子風度。

  他應該可以立於萬人仰望的雲巔,開壇講道,他聲音好聽,應當有許多女弟子喜歡。

  他生命遠比別人要緩慢,這世上萬事萬物他都會細細體會,他理應比常人有更長久、更安靜的歲月,讓他一一感知世間美好。

  讓他安靜聽夜間風雨,看晨曦朝露,花開花謝,雲捲雲舒。

  想著這個場景,花向晚忍不住笑,一笑就壓了眼眶,眼淚就落了下來。

  似乎是感知到臉頰上冰涼的水意,面前人慢慢張開眼睛。

  眼中血色未退,他好像有些茫然。

  入魔之人活在自己幻境,外界對於他們而言都只與他們心境有關,只能看到心魔給他們看到的,只能聽到心魔想給他們聽到的。

  花向晚看著他的眼睛,並不指望他看見自己,然而對方茫然看著她,許久之後,卻是問:「怎麼哭了?」

  花向晚一愣,她正想說話,就看謝長寂露出少年時那樣有些不知所措、又略帶遲疑的表情:「你別哭了,我給你買桂花糕。」

  聽到這話,她才反應過來,他沒有看到她。

  他還在自己幻境,還想著十八歲的花向晚,那時候她會假哭騙他,他每次哄她,就只會買她喜歡的東西。

  她定定看著他,眼淚控制不住往下落。

  她不是十八歲那個姑娘,可是她清楚記得當年他買過的桂花糕,買過的小糖人,買過的髮簪,買過的布娃娃。

  她記得那一刻鐘歡喜的感覺,那是她後面半生,再也沒有擁有過的情緒。

  她盯著面前人,聽著他對著虛空,一句一句說著當年從來沒告訴她的話。

  「晚晚,我先去死生之界,你等我回來。」

  「晚晚,我想重新再辦個婚禮,帶你去見我師父、師叔,到時候,我們再喝合巹酒,好不好?」

  「晚晚……」

  她聽著這些話,控制不住眼前越來越模糊,好久,她忍不住猛地撲上去,死死抱住他。

  謝長寂聲音戛然而止,有那麼一瞬間,他眼中帶了一絲清明。

  然而很快,血色又充盈了他的眼睛,露出些許茫然。

  兩人在黑暗裡,她顫抖著擁緊他,彷彿是從他身上汲取力量。

  過了好久,她身體慢慢平息,內心也逐漸冷靜。

  「謝長寂,」她沙啞開口,「別怕。」

  說著,她緩緩睜開眼,目光露出殺意:「我在這裡。」

  她給不了謝長寂十八歲花向晚的愛情。

  她再也有不起不計後果,有不起義無反顧。

  歲月磨去她的少年熱血,還以獠牙與劍。

  她的生命早被她鑄成靜默長城,安靜守護著她心中所愛於世。

  她持劍於此,以戰死為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3 10:03 AM

第八十六章

  在密室一直待到冷靜,花向晚才終於起身。

  她為謝長寂設下層層法陣,尋情護在他周邊後,這才離開。

  花向晚稍稍整理情緒,找了侍從問路,便往沈逸塵住的地方趕過去。

  他還住在當年住的房間,花向晚保留了他房間的東西,一進去,就看見他正背對著他,看著屋中事物,似乎有些茫然。

  她站在門口,盯著那個背影,好久後,她調整了一下情緒,假裝是什麼都不知道一般,叫了一聲:「逸塵。」

  沈逸塵聽到聲音,轉過頭來。

  他似乎剛剛才梳洗過,一身海藍色寬袍,長髮散披,和謝長寂一模一樣的臉上帶了三分笑意,溫和道:「阿晚。」

  花向晚看著面前人笑容,覺得心口微堵。

  太像了。

  像到她根本分不清,面前人到底是沈逸塵,還是碧血神君。

  她不敢多看,低頭走進屋來,邊走邊道:「方才嚇到你了,現下感覺如何?」

  「無妨。」

  沈逸塵搖搖頭,轉頭看向屋外,露出幾分擔心:「方才……是謝長寂吧?」

  花向晚應了一聲,走到桌邊來,沈逸塵想了想,似是有些擔憂:「現下到底是什麼情況?」

  「你問的是什麼?」

  花向晚垂眸倒茶,沈逸塵似是有些失落,他嘆了口氣,只道:「阿晚,我方才問過,已經兩百年了。」

  花向晚動作一頓,沈逸塵從她手中取走水壺,替她倒完剩下半杯茶:「這兩百年,你怎麼過的?」

  說著,沈逸塵放下水壺,抬眼看向面前人:「我為何會死而復生?謝長寂為何會在合歡宮?他為何想殺我?還有你……」

  沈逸塵看著她,眼中帶了幾分疼惜,他似乎是想說什麼,終究只笑了笑:「看上去長大了。」

  花向晚聽著他的話,忍不住悄無聲息捏起拳頭。

  她笑了笑,端起茶杯,離他遠了些,往旁邊坐下,低頭道:「畢竟過了這麼多年,總不可能一直像個小孩子。當年倒是多謝你,」花向晚抬起頭,看著他,目光中全是感激,「若不是你用鮫珠救了我,我大概早就被瑤光殺了。說好要給你過生辰,誰知道,那天瑤光竟然會來……」

  花向晚聲音低下去,似是失落。

  聽著這話,沈逸塵轉頭看向窗外,並不言語。

  發現他迴避的態度,花向晚動作一頓。

  他看出來了。

  她清楚意識到,他看出她在試他。

  當年瑤光並不是在沈逸塵生辰當日過來的,如果面前人真的是沈逸塵,那他會糾正她。

  若他不是,自然不知道她說了謊。

  可他知道她說謊,卻也並不糾正,這意味著,他知道這件事,可他並希望,她真的把他當成沈逸塵。

  這樣的態度讓花向晚心中微冷,她盯著面前的人,疑惑出聲:「逸塵?」

  「嗯?」

  沈逸塵聞言轉頭,花向晚好奇看了一眼窗外:「怎麼不說話?想什麼?」

  「我在想,」沈逸塵唇邊帶了幾分笑,「少主既然懷疑我,為何還要假裝沒發現我?」

  得話,花向晚沒有立刻出聲,她低頭抿茶,克制著微微加速的心跳,故作平靜:「那既然是您回來了,以您的能力,為何又要在這裡與我玩笑?」

  這話逗笑了對方,對方往旁邊椅子上斜斜一靠,語氣異常溫柔:「因為,我喜歡看阿晚維護我的樣子。」

  花向晚眼神驟冷,她抬眼看向對方,那張與謝長寂一模一樣的臉上,帶著謝長寂絕不會有的笑容,顯得一貫清俊端正的臉,竟是帶了幾分邪氣。

  「方才那一掌打在謝長寂身上,我都為他心疼。」

  說著,對方站起身來,俯身到花向晚面前,盯著她的眼睛:「在你心裡,終歸是沈逸塵更重要,對麼?」

  「你錯了,」花向晚微笑開口,「我那一掌是為謝長寂打的。」

  對方聽不明白,歪了歪頭,花向晚放軟了語氣,顯得格外柔和:「我怕他墮道殺人,被天道所記,碧海珠我取下很久了,您也好,沈逸塵也好,這世上沒誰比他重要。」

  對方沒有說話,他臉上笑容不變,周身卻瞬間冷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後,青年直起身來,輕聲一笑:「真是讓人傷心的說辭,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您在魔宮剛剛毀了一具身體,沈逸塵就活了,想不發現都難。」

  見對方承認,花向晚也沒了好臉,淡道:「更何況,逸塵的魂魄還在我這裡,我什麼都沒做,怎麼可能活過來?」

  「這樣啊。」

  青年往後退開,嘆了口氣:「真是失策。」

  「你到底想做什麼?」

  花向晚失去了和他兜圈子的興致,冷聲道:「既然有能力回來,何不如直接找到謝長寂,把魊靈放在他身上?」

  「唔,」碧血神君抬起手,輕輕撥弄起自己的頭髮,漫不經心回著,「的確是這麼打算,等一會兒,我就去地宮找他。」

  聞言,花向晚冷眼看他:「然後呢?」

  「但你來了,我便多陪你聊聊。」

  碧血神君微微一笑,似是十分大方:「陪阿晚,畢竟是最重要的事。」

  花向晚不說話,死死盯著他。

  碧血神君往旁邊椅子一歪,姿態翩然,風情萬種,只道:「喜歡看我這個樣子?喜歡這具身體還是這張臉?」

  「你這樣挺噁心的。」

  「是麼?」碧血神君有些疑惑,「可這都是你最喜歡的呀。」

  說著,碧血神君嘆了口氣:「罷了,說些你喜歡聽的吧,你不想讓我找謝長寂?」

  「自然。」

  「怕我毀了這修真界?」

  「不是。」

  這話讓碧血神君有些詫異,他抬眼看向花向晚,頗為不解:「那你攔我做什麼?」

  「我身上魊靈來之不易,我拿他有用,不想給謝長寂。」

  花向晚冷靜說著,碧血神君一愣,花向晚抬眼看他:「你要讓謝長寂幫你滅世,必然是要我這一半魊靈的,對麼?」

  「不錯。」碧血神君覺得有些有意思起來,他看著花向晚,「你不捨得給?」

  「你知道我要做什麼。」花向晚看著碧血神君,神色冷淡,「天下蒼生早就和我沒什麼關係,我在意的只有合歡宮。你要滅世,何必兜這麼大個彎子?直接把魊靈給我,」花向晚笑起來,「我復活合歡宮的人後,幫你就是。魊靈是以人身體所能發揮的最大潛能作為它的能力上限,這世上,謝長寂是虛空之體,是天才,可天才不止他一個。」

  她也是。

  十八歲的化神,世上絕無僅有的真正天才。

  碧血神君笑意盈盈打量她,似是在思考她的話,花向晚淡定低頭,喝了口茶,神色平靜。

  碧血神君想了一會兒,只道:「你想我這一半魊靈?」

  「是。」花向晚承認,「我之所以要殺你,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個。可若你我能合作互補,」花向晚抬眼盯著碧血神君眼睛,「何必魚死網破?」

  碧血神君不言,他輕敲著小桌,盯著花向晚的臉,似在思索。

  花向晚和他對峙,沉默許久後,碧血神君笑了一聲:「倒也是個辦法,可若我沒記錯,你給我下毒的時候,自己身上也帶了毒。此毒修為越高,毒發越快,越為致命,我把魊靈給了你,你若毒發了,魊靈沒有寄生之體便十分虛弱,被這些正道修士斬殺怎麼辦?」

  這話問在關鍵,花向晚心中揪起來,她冷聲道:「我既然給你下毒,自然有解藥,解藥在薛子丹那裡,我可以吃下解藥,確保魊靈無事。」

  「那也行啊。」碧血神君點點頭,隨後又道,「但既然是合作,少主總得有點誠意吧?」

  「你要什麼誠意?」

  花向晚冷聲開口。

  碧血神君收起笑容,頗為鄭重:「嫁給我。」

  花向晚一愣,碧血神君站起身,來到她面前,他伸手放在扶手兩邊,微微彎腰,垂眸看著她空蕩蕩的脖頸,眸色微沉。

  「同謝長寂睡了那麼多次,不如和我試試?」

  話音剛落,花向晚揚手一巴掌扇向對方臉面,碧血神君一把抓住她的手,同時往下腹一擋,便攔住了她偷襲上來的匕首。

  她動作太快,匕首已經捅到碧血神君腹間,血液順著匕首流下來,面前人卻面色不改。

  「最後一次。」強大的靈力朝著花向晚迎面襲來,將她猛地震飛開去,花向晚狠狠撞到牆面,劇痛沿著脊骨一寸寸蔓延上來,她趴在地上喘息著,看著面前人慢條斯理抽出匕首,往旁邊一扔,傷口隨著他的動作癒合,只留下新鮮的血跡在衣服上。碧血神君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來,垂眸看她,捏起她的下巴,逼著她看向自己,「要乖。」

  花向晚沒有言語,碧血神君凝視著她的臉。

  「給你三天時間,要麼我去找謝長寂,要麼,三個月後,你魔主繼位大典,我們成婚,屆時我給你魊靈,你復活合歡宮,普天同慶。」

  說著,碧血神君放開她,從袖子裡抽出白色的絹帕,慢條斯理道:「三天後答覆我,走吧。」

  花向晚沒有出聲,她咬著牙爬起來,往外走去。

  等她離開房間,碧血神君垂眸看向自己腹間原本傷口處,目光微冷。

  花向晚撐著自己爬回房間,坐下來打坐調息。

  沒過多久,就聽外面傳來急促腳步聲,隨後房門被人一腳踹開,秦雲裳急道:「花向晚?」

  「活著。」

  花向晚咽下嘴裡的血氣,沒好氣應聲。

  秦雲裳後面跟著薛子丹,看見花向晚,兩人鬆了口氣,趕緊進屋來。

  房間裡布下的隔音法陣自動開啟,薛子丹率先上來,給花向晚診脈,秦雲裳坐到她旁邊,急道:「我聽說沈逸塵活了?」

  「不是沈逸塵,」花向晚冷靜開口,「是魔主。」

  這話一出,秦雲裳薛子丹臉色瞬間大變。

  秦雲裳憋了憋,才罵出聲來:「他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把沈逸塵奪舍了?那沈逸塵的魂魄呢?他想做什麼?」

  「你問題太多,」花向晚閉著眼,「我答哪個?」

  「答重點,他想做什麼?」

  「他讓我選,要麼他去找謝長寂,把魊靈放在謝長寂身體裡,謝長寂現下入魔,一旦魊靈入體,以他的資質,魊靈滅一個修真界無礙。」

  「或者呢?」

  秦雲裳疑惑,花向晚緩慢睜眼,似乎有些疲憊:「讓我和他成親,三個月後,魔主繼任大典,我們舉辦婚禮,他將魊靈給我,我復活合歡宮眾人,幫他滅世。」

  聽到這話,薛子丹看過來,一時有些震驚:「連他都喜歡你?!你這張臉好用啊。」

  「閉嘴。」花向晚瞪他,「你沒聽明白嗎,他根本志不在我。」

  「那……那他想做什麼?」

  「謝長寂現在並沒有完全入魔,被我們控制住了,還有掙扎餘地。」花向晚冷靜分析著,「他要和我成親,不過是想徹底逼垮謝長寂罷了。」

  「那你……」薛子丹猶豫著,「你是怎麼打算?」

  花向晚沒說話,秦雲裳也沉默著不作聲。

  過了一會兒後,花向晚緩聲道:「薛子丹,給我準備一份假的解藥,讓我身體裡的毒素看上去清理乾淨。」

  「哦,」薛子丹點頭,「這倒不難。」

  「剩下的,」花向晚思索著,「如計劃執行就好。」

  聽著這話,薛子丹垂下眼眸。

  秦雲衣想了想,只道:「按照計劃,魔主現在應該已經死了,可他又活過來,他在,魊靈滅不了。」

  「我能殺他一次,就能殺第二次。」

  花向晚冷靜開口,秦雲裳皺起眉頭:「可他總這麼換身體,你怎麼……」

  「我剛才試過了。」

  花向晚轉眸看向秦雲裳:「我對出手,他還手了。」

  「所以呢?」

  「以前他不會在意這種事,因為那些身體都是傀儡,他無所謂。可這具身體,他不允許我傷害他。」

  「你的意思是……」秦雲裳很快反應過來,不等秦雲裳說話,花向晚便提醒她:「定魂丹。」

  薛子丹轉過頭來,突然反應過來:「對哦,你把定魂丹放在沈逸塵的身體裡了!」

  「我本來不確定定魂丹對他有沒有用,但現在確定了,這應該是他最後一具身體,只要能讓他不要這麼重生下去,就有殺他的把握。」

  花向晚神色鎮定,讓兩人都放下心來,過了一會兒後,薛子丹突然意識到什麼:「你當初上藥宗求定魂丹,不會就是知道……」

  「我不知道。」花向晚垂下眼眸,「我只是想復活逸塵,他的魂魄在碧海珠裡,我以為我用定魂丹可以讓他魂魄留在身體之中。」

  「哦……」

  「當然,」花向晚輕笑,「我也不是沒懷疑過,背叛合歡宮的人對合歡宮太熟悉了。所以,定魂丹一舉兩得,順帶而已。」

  如果當年的叛徒是沈逸塵,當他回到這具身體,這具身體就是牢籠。

  如果不是沈逸塵,那也是她為復活他所盡的心力。

  只是這些話說起來太殘忍,大家都不想再說下去。

  三人沉默不言,過了一會兒後,花向晚見薛子丹還給她診著脈,不由得道:「你診脈診這麼久做什麼?是不是想佔我便宜?」

  一聽這話,薛子丹立刻跳起來,但手上還是沒鬆,只道:「你可別給自己臉上貼金,我就是覺得你這脈象奇怪。」

  「怎麼了?」

  花向晚皺眉,薛子丹換了隻手,左右診了一會兒了,有些不確定,最後終於道:「算了,看上去也沒事,以後再說。」

  「到底怎麼了?」

  花向晚不滿這種說話只說半截,薛子丹抓了抓頭,「這脈象我沒見過,等我再翻翻書吧。」

  說著,薛子丹便收回手,正要說什麼,便聽外面傳來聲音:「少主。」

  靈南急急走進屋中來,屋內三人抬頭,看著靈南頗為著急的神色,皺起眉頭。

  「天機宗的人來了,」靈南急聲開口,「來得很急,還叫了昆長老,請少主雲浮塔一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3 10:15 AM

第八十七章

  聽得這話,三人各自瞟了餘下兩人一眼,隨後秦雲裳皺起眉頭:「天機宗來做什麼?」

  天機宗是合歡宮管轄之下三宗之一,擅於占星問卦,推演天機,久居深山,基本不會出世,這麼多年了,花向晚幾乎都沒見過天機宗的人。

  如今天機宗突然來訪,到讓花向晚有些不安起來,她想了想,沉聲道:「去看看吧。」

  三人一起出屋,趕到雲浮塔,剛上到塔頂,就看昆虛子和白竹悅已經等在殿中,旁邊站了一個青年,一身繡著星軌的黑袍籠身,手握碧綠色玉珠珠串,一張帶了幾分妖冶的臉上頗為鄭重。

  花向晚看了一眼白竹悅,頗為詫異:「師父,你怎麼……」

  「魔宮那邊我留三姑處理了,」白竹悅直接道,「天機宗通知我回來,我便趕了回來。」

  花向晚點點頭,轉頭看向旁邊黑袍青年,對方微微一笑,行了個禮道:「天機宗宗主神奉,見過花少主。」

  「宗主多禮。」

  花向晚遲疑著行了個禮,隨後直起身來:「不知天機宗造訪,所為何事?」

  「諸位先落座吧。」神奉倒也沒有多說,只檢查了周邊結界一圈。

  眾人得話,散開坐在一旁蒲團之上,等著神奉。

  雲浮塔是合歡宮最為機密之處,結界開啟之後,無人能窺伺。

  安排在這裡,花向晚便知應當是要商討極為機密緊要之事,她隱約有了預感,不由得捏起拳頭。

  神奉確認完結界無事,便轉頭對著虛空喚了一聲:「蘇掌門,道真掌門。」

  說著,兩個光柱從上方落下,落在空著的兩個蒲團之上,隨後便見光柱所籠罩的蒲團之上,分別出現兩個人影,一位藍衫白髮的老者,另一位則是天劍宗掌門蘇洛鳴。

  眾人見禮寒暄後,神奉才轉過頭來,看向眾人:「此番請眾人前來,倒也不是神奉一人的意思。」

  「哦,神奉宗主還與人打過商量?」

  秦雲裳聞言笑起來:「按理你在合歡宮之下,應該先和合歡宮說說情況吧?」

  「之前未曾確定,故而特意聯繫雲萊特意確認了一次,如今稍有眉目,才敢稟報少主。」

  神奉說著,轉身看向花向晚,平和道:「前些時日,星軌大亂,其中魔星大盛,預示滅世之劫。」

  神奉一面說,背後一面出現著混亂的星軌,就看一紅一白兩顆星互相旋轉,其中紅色的星星突然大放光芒,另一顆黯淡下去,之後紅色星星不斷增長著體積,爆發出的光芒震開所有星軌,星軌失序,漫天星辰墜落,看上去美麗又可怖。

  花向晚盯著星軌,只問:「那兩顆星是什麼?」

  「是少主,和謝長寂。」

  神奉如實回答,解釋著:「此兩星前後出現在兩百多年前,我們核對過兩位出生時日,謝長寂被救於雪地,並不能確認時間,但,相距不大,二位應當是在差不多的時間一起降世。降世之後,此二星同出,一陰一陽,一明一暗,一正一邪,一神,」神奉抬頭,盯著花向晚,「一魔。」

  「互為牽制,互相平衡。」

  聽著這些話,花向晚不由自主握起拳頭:「那誰是正誰是邪,誰是神誰是魔?」

  「之前我等都以為,少主生於西境,謝長寂乃問心劍指定之人,應當少主為魔神,可,如今調查來看,謝長寂天生虛空之體,無感無情,雖生於天劍宗,受名門正派教導,最終卻仍難敵私欲,墮道入魔,他應為此魔星。」

  「所以呢?」花向晚冷笑,「你什麼意思?」

  「在下與星雲門、蘇掌門以及道宗都提前溝通過,如今根據星軌推演,魔星最終受魊靈之故,無法控制,將得滅世大劫,如今唯一的辦法,便是提前應劫。」

  「怎麼應?」

  「如今謝長寂應當尚未徹底入魔,」神奉低著頭,平靜道,「趁他還算清醒,讓他自行召喚魊靈,隨後少主與天劍宗齊力封鎖魊靈,以九天玄雷劫,誅滅。」

  「九天玄雷劫……」花向晚笑起來,「你們是想讓謝長寂死?」

  說著,她轉頭看向一旁蘇洛鳴:「天劍宗,便是如此決定的?」

  蘇洛鳴眼底帶了幾分愧色,卻還是低下頭:「是。」

  花向晚沒說話,她轉頭看了周遭一圈,除了秦雲裳和薛子丹尚在遲疑,其他人似乎都已經做出決定,她想了想,克制著情緒,只道:「我不信什麼天命,謝長寂是問心劍主,只要問心劍在,或者魊靈消失,他就不會被魊靈操控,也不會有什麼滅世大劫。」

  「可他已經沒有問心劍最後一劍……」蘇洛鳴說得艱難,「以他的體質,若是入魔,就算是問心劍……」

  「那就讓他有。」花向晚打斷他,盯著蘇洛鳴,「他不會入魔,他也會修成最後一劍。就算沒有修成最後一劍,這世上也不會有魊靈。」

  「可沒有最後一劍,」道宗宗主道真皺起眉頭,「誰又能斬殺魊靈?」

  聽到這話,秦雲裳和薛子丹一起看向花向晚,花向晚定定看著神奉,目光堅定:「我。」

  「老朽知道,少主天縱奇才,」道真目光中滿是不讚同,「但,少主畢竟剛入渡劫,魊靈之事,我等皆無能為力,少主又怎麼……」

  「有一半魊靈在我身體中。」

  花向晚打斷道真的話,道真一愣,其他人倒並不驚訝,花向晚掃了一眼眾人,平靜說著計劃:「而我體內,又含劇毒,此毒修為越高,便會汲取力量轉化為毒素,毒發越快。魔主就是在此毒影響之下纏綿病榻,最終為我所殺。」

  聽到這話,白竹悅豁然起身,頗為震驚。

  她愣愣看著花向晚,喃喃出聲:「阿晚……」

  「另一半魊靈在沈逸塵身上,他說了,魔主繼位大典,我們成婚,他會把另一半魊靈給我,屆時我放開魊靈,此毒會汲取魊靈之力,等我毒發之後,魊靈失去我這個寄生體,又被抽取力量,應當是最虛弱之時,到時候,若謝長寂修出最後一劍,可由他來斬魊靈。若他沒有,諸位傾盡全力,應當也能殺了它。沒有魊靈,謝長寂修得問心劍最後一劍,何來滅世之劫?」

  聽著花向晚的計劃,眾人都在驚愣中,只有神奉略一思索,微微皺眉:「可,天命……」

  話沒說完,花向晚抬手一揮,秦雲裳的劍脫鞘而出,抵在了神奉的脖子上,花向晚冷眼看著他:「天命告訴過你,你今日來會死嗎?」

  神奉沒說話,劍往神奉脖頸逼入幾分,血滴落而下,花向晚面色冷峻:「我不管神星魔星,我只告訴你們,」說著,花向晚掃視一圈周邊,「我向來只管我在意的人,沒什麼菩薩心腸。今日你們若一定要謝長寂死,那我即刻放出魊靈。謝長寂可滅世,我做不到嗎?!」

  「花少主,」昆虛子得話,面上立刻帶了幾分鄭重,提醒道,「休說氣話。」

  「氣話?」花向晚笑起來,「若你們當我是氣話,那大可試試!如今就兩條路,要麼聽我的,要麼,有本事把我殺了。」

  「花少主,」神奉看著她,目光平靜,「為一個無感無情,天生邪魔的人,值得嗎?」

  花向晚沒說話,她盯著神奉。

  過了一會兒後,她啞著聲,只問:「誰告訴你他無感無情?」

  說著,她轉頭看向蘇洛鳴:「他記得他生日師父給他的糖,他會被師兄師弟染血之手拉住眼睜睜看我墮入魔海,他明明能雲游四方無人可擋卻受天劍宗束縛守死生之界兩百年,他會凝望麥田海浪,會聽風看雨,會耐心照顧幼獸,會因害人愧疚,你們告訴我——這叫無感無情?」

  昆虛子和蘇洛鳴聽著,垂眸不敢多言,花向晚眼眶微紅:「他不懂,你們也不懂嗎?!」

  眾人聽著,都不出聲,許久之後,昆虛子輕嘆出聲:「就如此吧。」

  神奉和道真轉頭看過去,就見昆虛子看著蘇洛鳴:「師兄以為如何呢?」

  「若,少主願意,」蘇洛鳴抬起手來,朝著花向晚行了個禮,「天劍宗,感激不盡。」

  「可是,」道真反應過來,「謝長寂現在是什麼情況?神奉不是說他現在已經有了入魔之兆,那你們怎麼保證這中間不出事?」

  「我會讓他回死生之界。」

  花向晚開口,看向道真:「在死生之界參悟最後一劍,若不能成,他就留在死生之界,等一切結束了,」花向晚聲音頓了頓,轉頭看向昆虛子,「若我還留了什麼,您幫我帶給他。」

  「可這時候長寂不會離開,」昆虛子面帶愁色,看著花向晚,「你知道他的脾氣……」

  「我來勸。」

  花向晚開口,神色平靜:「放心吧。」

  眾人聽著這話,都在思索,秦雲裳看看周邊,她站起身來,走到花向晚和神奉身邊,笑著取下自己的佩劍:「說話就說話,取我的劍做什麼?」

  說著,她轉頭看了一圈周遭之人:「若大家沒什麼異議,我們就這麼定下?」

  「可……」白竹悅露出痛苦神色,「可阿晚……」

  「師父,」花向晚轉頭看向白竹悅,冷靜打斷她,「一開始就是這樣的。」

  白竹悅茫然抬頭,花向晚微微一笑:「師兄師姐會回來,總得付出代價。有沒有謝長寂,都一樣的。」

  白竹悅說不出聲,她定定盯著花向晚,花向晚有些疲憊:「若大家無事,那就退去吧,蘇掌門準備一下,三月後我接任大典,會放出魊靈,雲萊的人過來。道宗也一樣。」

  說著,花向晚看向還在發愣的白竹悅:「師父身體虛弱,如今應當也累了,」花向晚抬手將一張紙片甩過去,紙片落地,化作一位少女,少女上前扶起白竹悅,花向晚聲音淡淡,「扶宮主回房休息吧。」

  安排好了所有人,大家一一散去。

  等大殿中只剩下花向晚秦雲裳薛子丹三人,花向晚轉頭看向薛子丹:「我記得你有一味藥。」

  薛子丹愣愣抬頭,就看花向晚神色平靜:「當年你送我離開藥宗時服下的,給我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3 10:47 AM

第八十八章

  聽到這話,薛子丹愣愣看著花向晚。

  花向晚平靜看著他,強調:「把『相思』給我。」

  薛子丹說不出話,片刻後,他反應過來,有些不知所措:「你……你確定要這個?」

  「是。」

  花向晚冷靜出聲,薛子丹抿緊唇,就看花向晚抬眼看他:「最快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此,不是麼?不然,我嫁給魔主也好、我死也好,不都正中魔主下懷?我做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薛子丹聽著花向晚的話,遲疑著,許久後,他終於還是從靈囊中取出一個藥瓶,放入花向晚手中,低聲道:「最後一顆,無藥可解。」

  「多謝。」

  花向晚冷靜出聲,抬眼看了一眼兩人:「我先去看他,你們也累了一天,休息吧。」

  說完,花向晚拿著藥,自行走遠,看著她的背影,秦雲裳終於才轉頭看過來,好奇詢問:「你給她的是什麼藥?」

  「一種能讓人忘記愛人的藥。」

  薛子丹聲音中帶了幾分苦,秦雲裳皺起眉頭,不可思議:「這能對謝長寂有用?」

  「尋常藥物自然不能,可這一味藥我尋了一株並蒂涅盤花,」薛子丹耐心解釋,「此花有轉化之效,一株我被我用來做成給魔主的毒藥,另一株我製成了這兩顆『相思』。『相思』汲取情愛化作藥效,對一個人感情越深,就忘得越快越徹底。」

  秦雲裳聽到這話,便明白了花向晚的意思。

  嫁給魔主也好,她身死也好,只要謝長寂還愛著她,那謝長寂入魔就成定局,她所做一切,也就都是徒勞。

  秦雲裳沉默不言,許久後,她有些不明白:「既然有這種藥,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拿出來?」

  「那畢竟是謝長寂的記憶,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決定另一個人記憶的去留。」薛子丹解釋著,但想了想,他又道,「而且,她也許也並不希望他忘了呢?」

  就像這麼多年,她自己不也始終記得對方嗎?

  說著,秦雲裳點點頭,兩人一起走出雲浮塔,秦雲裳突然想起來:「當年阿晚離開藥宗,你吃過這藥?」

  薛子丹一頓,片刻後,他苦笑起來:「不錯。當年得知是我的極樂毀了合歡宮,我就知道我和她沒有可能,那時候我痛苦萬分,又不得不放手。她勸我,說我沒有我想的那麼喜歡她,不過只是絕境中抓住一根稻草,心中生了執念,我不信,直到服下此藥,我還能清楚記得我和她發生過什麼,只是再沒了太多感覺,我才知道,」薛子丹回頭看了秦雲裳一眼,「我對她的喜歡,不過如此。」

  兩人交談間,花向晚拿著藥,直奔地宮。

  等進入地宮之後,就看謝長寂被鐵鏈束縛著,坐在法陣中央,法陣溫柔的光芒攀附在他身上,吞噬著他身上的黑氣。

  他身上的黑氣已經幾乎被吞噬殆盡,血在白衣上結痂成暗紅色,猶如一朵朵梅花盛開,長髮凌亂散在清俊臉頰旁邊,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有種支離破碎的美感。

  此刻他很安靜,也不知是在幻境中陷得太深,還是睡著了。

  她遲疑片刻,猶豫著喚了一聲:「謝長寂?」

  不見應答,便知他尚未清醒,這讓她鬆了一口氣。

  她沉下肩,愣愣站了一會兒,緩了片刻後,便從乾坤袋中掏出了一壇酒來。

  「倒也不急。」

  她喃喃安撫著自己,坐到他旁邊。

  她轉頭看了一眼謝長寂,靜靜坐在黑暗中,提著酒壇子,茫然喝了一口。

  地宮裡靜悄悄一片,和外面喧擾的世界截然不同,這讓她的腦子終於有了安靜的時候。

  謝長寂入魔,沈逸塵復活,魔主逼著她成婚去逼瘋謝長寂,天劍宗和天機宗逼著謝長寂去死……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都來不及有喘息的時間,此刻終於有了片刻安寧,她忍不住靠在謝長寂身上,好像平日一樣。

  之前沒有察覺,如今才發現,他來才這麼些時日,她已經習慣靠著這個人。

  他人看上去很冷,但身體很暖,看著清瘦,但靠上去的時候,卻意外讓人覺得安心。

  「喝完吧,」花向晚低聲說著,「喝完我就給你餵藥,咱們就兩清了。」

  這些話謝長寂聽不見,他低著頭,彷彿是睡著一般。

  他在夢境裡浮浮沉沉,一會兒是他和花向晚的初遇,一會兒是他們成親,一會兒是沈逸塵和她走在前方,一會兒是他和花向晚兩百年後相見。

  最後停在一個小酒館中,雨聲淅淅瀝瀝,花向晚端了一碗酒,斜依在長欄上,看著來往行人,似是有些不高興:「生日還這麼多雨,好想去逛街啊。」

  說著,她抿了一口酒水,他從樓梯上走上來,看見少女喝酒,眉頭微皺,只喚:「晚晚。」

  少女一聽他的聲音,嚇得一個哆嗦,趕緊把酒碗往桌上一放,站起來道:「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師門有事,回天劍宗了嗎?」

  他沒說話,只將目光挪到她偷喝的酒上,淡道:「你受了傷,不該喝酒。」

  「一點點。」

  花向晚硬著頭皮,謝長寂目光平穩,花向晚在他凝視下敗下陣來,含糊道:「好吧,以後不喝了。」

  謝長寂不說話,他走到她身邊,只叫她:「回客棧吧,你不是說最近這個鎮子有點異事,你打聽到消息了嗎?」

  「你就找我說這個啊?」花向晚頗為失落,「我還以為你是來和我過生日的,想約你逛街呢。」

  謝長寂不言,花向晚看了看外面的雨,拉著他:「雨這麼大,咱們在這酒館坐坐,小酌一杯,算是給我慶生怎麼樣?」

  「我不喝酒。」謝長寂垂眸,聲音很淡。

  花向晚「嘖」了一聲,似是有些不高興:「你不喝酒,日後咱們成親,我家裡人可是不喜歡的。」

  「胡說八道。」

  謝長寂聽她說這話,便緊皺起眉,花向晚撐著下巴,給他倒了一杯酒,笑眯眯道:「喝嘛,我每年生日,逸塵都會陪我喝的。今年他不在,你陪我好了。」

  聽她說這話,謝長寂眼神微冷,他站起身來,只道:「回去了。」

  「啊?那……那不喝酒,你要不等會兒雨停陪我逛街?」

  「不去。」

  「謝長寂,」花向晚追上來,有些不高興,「我生日啊,你就不能遷就一下我?」

  「自有人遷就,與我無關。」

  他走下樓梯,花向晚追著他出了酒館,細雨撲面而來,少女伸出手挽住他。

  謝長寂動作一僵,一時竟是忘了避雨訣。

  秋雨細細密密紮在臉上,少女仰頭看他,笑眯眯道:「可我就稀罕你遷就,你就遷就一下我嘛。」

  「我……」

  「你要是再拒絕,我就討厭你了。」

  謝長寂聲音頓住,風有點冷,片刻後,他扭過頭,拈了一個避雨訣,為兩人擋住風雨。

  「走吧。」

  聽到他的默許,少女高高興興挽住他,他帶她走在雨裡,走過大街小巷。

  他想,還好,他沒再拒絕,她應該……不討厭他。

  他在夢境裡一路走進黑暗,在一片安寧中,慢慢有了幾許意識。

  他身上黑氣被法陣一點點吞噬,花向晚也管不了太多,她坐在他旁邊,一口一口將一壇酒喝完。

  等喝完之後,她將酒壇子放在一旁,撐著自己起身,借著酒勁兒,伸手去拿裝著藥的瓷瓶。

  瓷瓶取出來,在她手心裡,彷彿是一團火,灼得她手心開始有些疼。

  她不敢多想,只顫著手將藥倒出來,不知是安撫他,還是安撫自己:「快了,吃了就忘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可說完這句,她又頓住,她恍惚意識到,他吃下這個藥,若她死了,那晚晚和謝長寂發生過的事,就像沒有存在過一樣,誰都不記得,誰都不知道。

  她這輩子像飛蛾撲火一般這麼用力喜歡過的一個人,這麼認真付出過的一段感情,就煙消雲散,連個笑話都算不上了。

  鑽心的疼湧上來,比當年謝長寂在新婚之夜離開、比當年聽到他說那聲「抱歉」從死生之界躍下時都要覺的疼。

  但想到他入魔時的樣子,想著眾人口誅筆伐的模樣,想著當年她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在人群裡仰望著天劍宗長輩開壇布道時,他平靜中帶了幾分嚮往的目光,她眼眶微紅。

  她克制住所有情緒,還是低下頭,將藥送到謝長寂唇邊,啞著的聲音裡故作輕鬆,不知是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你一忘,你我都輕鬆高興,別怕。」

  說著,藥丸觸碰在謝長寂乾裂的唇上,就在她打算用力時,一個沙啞的聲音從下方突然傳來:「這是什麼?」

  聽到聲音,花向晚腦子一白,隨後她就看見謝長寂緩緩抬頭,露出一雙冰冷審視的眼,如蛇一般盯著她:「毒藥?」

  「怎麼可能?」花向晚看著他的眼睛,終於回神,她勉強笑起來,盡量找回神智,騙著他:「這是給你療傷的藥。」

  謝長寂不說話,他定定看著她,他的眼睛彷彿是能看透世上一切謊言,直逼人心深處。

  花向晚被他審視著,心上微慌,她正想說什麼,就聽謝長寂開口:「為了沈逸塵?」

  「別亂想,」花向晚垂下眼眸,安撫著他:「你被邪氣所侵,所思所想都是被刻意放大的,你先吃藥吧,等我……」

  「你想甩開我。」

  謝長寂開口,花向晚動作微頓,就看他定定盯著她:「沈逸塵復活,我入魔傷了他,所以你不要我了,是嗎?」

  花向晚不說話,她一時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該順著說下去,絕了他的心思,哄著他吃了藥。

  理智她該這麼做,可看著對方的眼睛,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聲。

  「說話!」

  謝長寂觀察著她的神色,驟然提聲,花向晚低下頭,她捏著藥,沙啞開口:「我……打算和沈逸塵成親。」

  謝長寂一愣,花向晚垂眸:「這顆藥可以讓你忘記我,你把我忘了,自己回雲萊。你的道心並不在我,在於情,你雖忘了我,可你有情,便可以把這條道修下去。」

  這話讓謝長寂顫了顫,他看著花向晚拿著藥的手,頭一次露出幾分驚慌。

  花向晚說著話,半蹲下身,她勉力保持微笑,勸著他:「你別怕,沒事的,吃完就好了。」

  「你別過來。」

  謝長寂聽著她的話,警惕看著她,慌忙後退。

  可鐵鏈和法陣束縛了他,他能動作的幅度極小,花向晚隨著他上前,看著他的樣子,她紅著眼,伸手去捏他下顎:「沒事的,長寂,你之前不也吃過絕情丹嗎?你別怕,這藥……」

  「你別碰我!」

  謝長寂身上靈力猛地爆開,她錯不及防,被突如其來的靈力震飛,狠狠摔到地上。

  不等她反應,謝長寂便手足並用爬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道:「我錯了。」

  花向晚喘息著睜開眼,就看謝長寂伸手握住她的的手,緊握著將她的手放在胸口,彷彿發誓一般鄭重又急切,不斷保證:「我不會再傷他了,你要留下他就留下,你想和他成親就成親,我都不介意,花向晚,我還有用,你別這樣,你讓我留下,」他帶著血色的眼睛孕育著水汽,滿是惶恐,「你別讓我忘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有晚晚……」

  「謝長寂!」花向晚猛地提聲,打斷他的話,死死盯著他,「你胡說什麼!」

  謝長寂動作一僵,他愣愣看著花向晚,似是有些不知所措,過去所有觀察、聰慧,都在這一刻失了用處,他只茫然看著她,好久,才輕聲問:「你還要我怎樣?」

  「我知道是我不對……」

  他眼神失了焦:「當年沒有及時明白自己心意,是我不對;沒有回應你,是我不對;山洞那天我落荒而逃,是我不對;新婚當夜沒有喝合巹酒離開,是我不對;沈逸塵死我不在,是我不對;死生之界沒有選你,是我不對;你一躍而下沒有追隨你,是我不對;合歡宮受難,我不在你身邊,是我不對;兩百年你受辱,我沒有相陪,是我不對……可我千錯萬錯,」謝長寂喃喃抬頭,「我喜歡你,總不是錯。」

  花向晚沒說話,她眼淚掉下來。

  謝長寂看著她,似是不明白:「既然不是錯,為何要讓我忘了?」

  「這樣你至少不會痛苦……」

  「我痛不痛苦是我自己決定!」謝長寂打斷她,頭一次帶了幾分激動低喝,「誰給你的權力決定我的記憶?」

  花向晚答不出話,她看著面前人,他全然失了過往的風度從容,狼狽得像是一隻被逼到窮途末路的獸。

  他腳下是法陣,手上是鐵鏈,仙道楷模,雲萊魁首,如今卻走到了這個境地。

  她彷彿是突然驚醒,她怎麼就把人逼到這個境地?

  他要去哪裡,他想做什麼,輪不到她去做選擇。

  她怎麼可以把他困在這裡,逼死在這裡?

  她看著他,緩了好久,才沙啞出聲:「對不起。」

  這話出來,謝長寂有些茫然。

  花向晚走上前,謝長寂還沒想明白,就看她伸出手,替他解開手上鐵鏈。

  他愣愣看著面前女子動作,她將鐵鏈打開,低聲開口:「你沒錯,我說過很多次了,你當年沒做錯什麼,你喜歡我,更不是錯。」

  「晚晚……」

  「我沒有權力決定你的記憶,所以我讓你決定。我要你忘了我,不是因為沈逸塵,復活的那個人是魔主,不是逸塵,我要和他成親,是因為他告訴我,只要成親,就會把另一半魊靈給我,這樣我才能得到完整的魊靈,然後復活師兄師姐。可我放開魊靈,便無人能轄制它,而唯一能轄制魊靈的你,因為是虛空之體,如今沒有問心劍相護,根本做不到。所以我希望你,可以重新成為清衡道君。」

  說著,花向晚笑起來:「我不需要謝長寂,我要清衡,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可謝長寂,」花向晚聲音頓住,好久,她才沙啞開口,「這世上所有人期待的,都是問心劍最後一劍。」

  這話像刀一樣剜過人心,謝長寂微微捏拳:「你也如此?」

  「我也如此。」

  聽到這話,謝長寂笑起來,他盯著花向晚,只問:「憑什麼?憑什麼我生來就是一把劍,我做得還不夠多嗎?憑什麼……」

  「夠多了。」

  花向晚打斷他,謝長寂一愣,就看她微微傾身,伸出手放在他臉上:「所以以前我也想過,清衡做得夠多了,日後你就只是我的謝長寂,我沒有騙你,渡劫時我看到的是你,我從來沒想過要活下去,可是我想到未來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想活了。我想和你一起回雲萊,我也想和你一起有個家……」

  謝長寂茫然看著她,他薄唇輕蠕,還未出聲,就聽花向晚打斷他:「可我做不到。」

  「為什麼?」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她說著,拉開衣衫,露出胸口刀疤。

  看到刀疤瞬間,謝長寂突然意識到什麼,瞳孔緊縮,在她開口之前,慌忙出聲:「不必說了!」

  「是換血留下來的傷口。」

  花向晚沒有理會他,輕點在疤痕上,平靜用喑啞聲音陳述著:「刀入胸口三寸,自心頭交換周身血脈,十年一次,知道是為什麼嗎?」

  「別……」

  「因為我和你結契。」

  這話出來,謝長寂動作徹底僵住,花向晚看著他,眼淚撲簌而落:「因為我和你結契,我的血可以同時打開鎖魂燈和問心劍的封印,所以,當年魊靈為魔主所得之後,他策劃了針對合歡宮的這一場屠殺。逼著我自願奉血。」

  如預料的往事浮出,謝長寂愣愣看著花向晚,一時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氣。

  花向晚笑起來:「而在我合歡宮遭屠之時,你參悟問心劍最後一式,一劍滅宗,也正是因為如此,在魔主想要再度打開死生之界封印時,才沒有成功。你做得很好,你守住了雲萊和西境,你守住了天劍宗,而你能做到這一切,皆因你參悟最後一劍,是清衡道君。」

  「晚晚……」

  「我不是不愛你,」花向晚整個人微微顫抖起來,「可是你我都付出太多了,如果我愛的謝長寂沒有最後一劍,那你我犧牲的這一切又算什麼呢?問心劍一脈盡滅,你我分隔兩百年,合歡宮因此被毀,我自毀金丹自斷筋脈忍辱偷生,最後你告訴我,你不需要這天下蒼生,你為了我可以捨棄一切,那你我親友盡喪,淪落至今,又是為什麼呢?」

  「我無數次想過……」花向晚呼吸急促起來,「如果我沒有喜歡你,沒有和你結契,是不是合歡宮就不會出事,是不是師兄師姐他們就不會死,我覺得都怪我,都怪我喜歡你。怪我和你在一起,不然逸塵不會死,師兄師姐不會遭難,所以每次想起你,每次看到你,我就想是我錯了。我怎麼可以在他們屍骨不見天日時,和你卿卿我我圓滿結局?」

  「晚晚……」

  謝長寂蒼白著唇,看著哭得根本撐不住自己,哽咽喘息著的女子。

  其實他知道。

  在知道魊靈在魔主那裡、看到她心頭刀疤、想到她一身血液盡換時,他就有過這種猜想。

  可他不敢想,所以哪怕察覺,只要她不說,他都只作不知。

  他以為能隱瞞一輩子,可如今卻知道,這世上沒什麼事,能永遠隱藏。

  他不說,是為了自己。

  她不說,卻是怕傷了他。

  她的喜歡一直這樣熱烈又溫柔,看上去輕佻,可卻比誰都真摯,她愛一個人,便希望他過得好,喜他所喜,憂他所憂。

  縱身躍下死生之界時,她說「還好你沒喜歡我」;

  如今她所有謊言隱瞞,亦只是因為那份在意喜歡。

  這份溫柔澆在他心上,一層一層帶著疼,他看著她落的眼淚,眼中血色慢慢退卻,他突然便覺得,自己一切堅持,都沒有了意義。

  她所求為他所求,她所想為他所想。

  她想要什麼,他都願意給。

  哪怕是遺忘。

  他低下頭,伸手抹開她的眼淚。

  「莫哭了。」

  花向晚停不下來,她也不知道是對著誰,只低低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我答應你。」

  謝長寂將她扶起來,溫柔擁入懷中:「我會忘了你,回死生之界,重悟最後一劍。」

  花向晚聽著他的話,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哭得更厲害了些。

  「但你別怕,」謝長寂沙啞開口,「不管忘記多少次,我再見到你,一定會再愛上你。」

  「謝長寂……」

  「等到時候,你復活合歡宮,記得找我,如果我不懂事,又亂說話,」謝長寂眼眶微澀,「你別放棄我。」

  「我知道。」

  花向晚哭出聲,她伸手死死抱住面前人:「我不會,不管怎樣,不管你記不記得,只要我們再見面,我一定不會放手,我一定會纏著你,一定把你綁回合歡宮,我再也不會信你說的鬼話。我知道你喜歡我,我知道的。」

  謝長寂不出聲,他聽著面前人的話,感覺面前人的擁抱,他突然覺得,內心格外溫柔。

  他轉頭看了看空蕩蕩的長廊,想起最後那個夢境。

  她說她要喝酒,他不允。

  她說她想逛街,他和沈逸塵賭氣,也沒答應。

  他想了想,回過頭來,低頭看懷中慢慢冷靜下來的姑娘,溫和道:「是不是入夜了?」

  花向晚抽噎著,茫然抬頭:「啊?」

  「我陪你去逛街吧。」

  聽到這話,花向晚有些緩不過神,直到謝長寂站起來,她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

  「你……你身體……」

  「我無礙。」謝長寂握住她的手,垂眸看她,「今夜我會服藥,明日啟程回雲萊,你不用擔心。」

  花向晚聞言,茫然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謝長寂扶著她起身,溫和道:「去換套衣服吧。」

  花向晚哭得有些懵,聽著他的話走出地宮,兩人各自沐浴換了衣服,她被他拉著,走到街上,才後知後覺意識他們在做什麼。

  她有些茫然回頭,看著走在旁邊的青年,疑惑出聲:「你帶我出來做什麼?」

  「我在幻境裡想起你第一個生日,」謝長寂語氣帶了幾分溫和,「你讓我陪你喝酒,我不喝,你想讓我陪你逛街,我也不逛,你挽我的手,本來我想甩開,但你說若我甩開,你就討厭我,我便停下了。」

  聽他說這些,花向晚便想起來,她忍不住笑起來:「所以我就想,你肯定是喜歡我。」

  「的確如此。」

  謝長寂轉眸,平和出聲。

  花向晚一愣,就聽謝長寂道:「那一日,是我特意從師門提前趕回來的。」

  「我……不曾聽你說過。」

  「那時候有許多話,我以為不必說。」

  「還好沒說,」花向晚笑起來,「你若說了,我當時怕是捨不得。」

  若是捨不得,他又怎麼修得最後一劍,怎麼救天劍宗,屠盡一界,無意救下蒼生?

  只是這個話題明顯不適合在這樣的環境裡說出來,兩人默不作聲轉過頭去,花向晚由他牽著,走在合歡宮主城闌珊燈火間,她內心一點一點平定下來,她轉頭看了看旁邊的青年,猶豫片刻,忍不住伸出手,像少年時一樣挽住他的手臂。

  謝長寂察覺她的動作,轉眸看她,花向晚頭一次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

  看她害羞,謝長寂突然淺淺勾了嘴角,他低下頭,在她額間輕輕一吻,只道:「挽著吧,我心裡歡喜。」

  兩人行走在長街上,沒有目的隨意走著。

  花向晚隨意看過小攤,他就在一旁候著,彷彿一對尋常人間夫妻,再普通不過。

  行至一家酒館,謝長寂主動拉著她上了樓,兩人一進店,店裡的掌櫃便認出來,高興道:「呀,少主,您來了?」

  花向晚一愣,她一時有些想不起來,她上下一打量,見掌櫃是個築基期的老者,對方笑眯眯道:「少主,兩百年前您經常來我這兒喝酒,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您忘了嗎?」

  「哦。」

  經得這麼一提醒,花向晚猛地想起來,點頭道:「記得,不過時間太久了,一時有些想不起來。」

  「您上座,」對方招呼著,高興道,「我給您上酒。」

  花向晚點點頭,看著掌櫃親自去取酒,謝長寂靜靜看著她,花向晚頗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以前經常在城裡喝酒。」

  「後來怎麼不喝了?」

  「合歡宮出事後,」花向晚神色淡了下來,「能不喝,就不喝了。」

  說著,她有些奇怪:「你一說我到想起來,你倒是學會喝酒了?」

  「你走後,便學會了。」

  謝長寂聲音平和:「想著,當做一個討你家人喜歡的人。」

  花向晚一愣,隨後有些不好意思:「其實都是我唬你的,我娘最喜歡的還是你這樣的,小時候她和我爹總罵我不夠端莊。」

  「那你喜歡,總是好的。」說著,謝長寂抬眼看她,「日後你想要人作陪,我便能陪到底了。」

  花向晚看著對方不避不讓的眼睛,她想了想,低頭一笑:「你今晚話倒是多。」

  「是過去太少。」

  「倒也是,」花向晚想想,「那我們今夜當多說一些。我看從哪裡開始,你當年——」

  花向晚挑眉,不懷好意:「你給我上藥的時候,說給其他仙子也上過,都有誰啊?」

  「你記錯了,」謝長寂糾正她,「我說的是,其他人,不是其他仙子。」

  這話讓花向晚睜大眼,謝長寂神色平靜,解釋著:「我怕你對我有非分之想。」

  「那你沒給其他女仙上過藥?」

  「沒有。」

  「你沒抱過她們?」

  「沒有?」

  「那守夜呢?」

  花向晚盯著他:「總守過吧?」

  聽著這話,謝長寂似是覺得好笑,溫和道:「守過許多,每次都很多人。」

  花向晚聽著,莫名有些開心,嘀咕著:「不早說。」

  「那沈逸塵呢?」

  謝長寂見她問了這麼多,反問出聲,花向晚一僵,就聽他道:「他這張臉,到底怎麼來的?」

  「你……不該猜到嗎?」

  花向晚嘀咕,謝長寂垂眸:「我想聽你說。」

  花向晚緩了片刻,終於道:「他是鮫人,他走的那天,剛成年。」

  「為什麼變成我的樣子?」

  「他說,希望能成為我最喜歡的樣子。」

  「所以,當年你最喜歡的,是我。」

  謝長寂說了結語,花向晚這才意識到,他等來等去,無非是為這一句。

  她本想說他,可想了片刻,又忍不住笑:「我都不知道,你這麼計較。」

  「我向來計較,只是你不知道。」

  「這麼計較,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酒端上來,謝長寂給花向晚倒酒,花向晚湊到他面前,笑眯眯道:「我如今最喜歡的,也是你。」

  謝長寂聽著,笑著沒說話。

  兩人喝了一會兒酒,半醉半醒,笑著又離了酒館。

  花向晚喝酒有些上頭,路上明顯情緒高昂許多,謝長寂倒一直是一個樣子,走在她身旁,任由她打鬧。

  兩人跌跌撞撞來到河邊,人少了許多,花向晚仰起頭,看向不遠處懸在半空的一群明燈。

  這些燈都被綁在一個形狀奇怪的架子上,每個燈下都懸著一根小管。

  最外面的燈懸著的管子最粗,最裡面的燈下懸著的管子,似乎只有頭髮絲一般細。

  「那是什麼?」

  謝長寂跟著她的目光,遙遙看著。

  「長明燈。」

  花向晚看著那些在高空中似乎隨時都會飛走的燈籠,解釋給謝長寂聽:「民間的小玩意兒,如果能操縱靈氣穿過燈下懸掛的管子,就可放走一盞燈。你別小看這個,外面的管子還好,越到裡面好看的燈,它下面懸掛的管子越細,對靈力控制能精準到什麼程度,看他能放走那一盞燈就知道了。我年少試過,」花向晚比劃著,「最多也就到裡層第二圈,最裡面的燈,我也是沒辦法的。」

  「放走那些燈能做什麼?」

  謝長寂疑惑,花向晚笑了笑:「就是一些陳詞濫調,說一盞燈,可以實現一個願望。」

  「真的能實現嗎?」

  謝長寂明顯不信,但還是問了一遭。

  花向晚搖頭:「自然只是個寄托。」

  謝長寂沒再說話,花向晚遙遙看著高空中的燈籠,感覺站在身旁人的溫度。

  過了一會兒,花向晚緩聲開口:「謝長寂。」

  「嗯?」

  「你說,你喜歡的,到底是十八歲的晚晚,還是如今的我?」

  謝長寂沒說話,在嘩啦啦的水聲裡,花向晚帶了少有的安寧:「謝長寂,其實,我也是會怕的。只是我沒有太多時間去害怕,去多想。但很多時候,我也會疑惑,」她轉過頭,看著身後人,「你真的愛我嗎?」

  「愛。」

  謝長寂開口,回答得沒有半點猶豫。

  花向晚不解:「可我和當年已經不一樣了,我連全心全意喜歡你都做不到。」

  謝長寂沒說話,他靜靜看著她的面容,過了片刻後,他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我不是因為你喜歡我所以喜歡你,是因為你是那個人。」他看著她帶著傷痕的手,聲音溫和,「當年的晚晚很好,可如今的花向晚,在我心裡,更好。」

  這話像是春雨,細密澆灌在她心上。

  她凝望著面前的青年,他像是從神壇上走下來的君子,在煙火氣滿滿的塵世中,溫柔而明亮佇立。

  她有些不敢多看,扭過頭去,只笑著道:「不知道等你把一切忘了,再見我,還會不會喜歡。」

  謝長寂沒應,花向晚轉過身,低聲道:「走吧。」

  謝長寂靜靜站在原地,看著花向晚的背影。

  花向晚走了幾步,身後人卻沒跟來,她只聽見一聲喚:「晚晚。」

  花向晚停步回頭,也就是那一剎那間,三千道被精準控制著的靈力朝著遠處明燈而去,每一道靈力精準穿過小管,明燈一瞬失去束縛,便往天上飛高。

  三千長明燈四散飛向天空,城中一片嘩然,花向晚愣愣看著那漫天燈火,聽他開口:「我以三千長明燈,僅許一願。」

  她將目光移向他,聽他溫和開口:「願你我,平安再見。」

  聽到這個願望,花向晚不由得笑起來。

  「不再多許兩個嗎?若你我塵緣已盡,再見又怎樣?」

  「只要再見,」謝長寂注視著她,「我便一定會喜歡你。」

  花向晚沒有出聲,她定定凝望著面前人,片刻後,漫天燈火下,她突然疾步上前,一把撲進他的懷裡。

  「那我們說好了。」

  她低聲開口:「我等著你。」

  謝長寂垂眸,他聽到這句話,突然覺得心臟被什麼溢滿。

  天地萬物,都因這個人至美至善。

  他輕柔拂過她的髮,手中長劍,亦有了溫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3 11:03 AM

第八十九章

  燈火滿城,兩人牽著手回到合歡宮,等到了長廊,謝長寂抬手,溫和道:「把藥給我吧。」

  花向晚聽著他的話,看著他平靜從容的模樣,握著手中瓷瓶,久久不動。

  謝長寂目光落到她手中瓷瓶上,遲疑片刻後,主動伸手,他握住瓷瓶剎那,花向晚動作一緊,謝長寂抬眼看她:「晚晚?」

  「你,」花向晚聲音微啞,她看著面前人,明知不可能,卻還是開口,「日後,一定要想起我。」

  謝長寂靜靜注視她,他目光平靜溫和,過了片刻,他輕聲道:「會記得的。」

  聽到這話,花向晚才緩緩放手。

  謝長寂從她手中拿到瓷瓶,聽她低聲開口:「婚期確定後我會告訴昆虛子,你我時間不多,你修得最後一劍,」她抬眼看他,「再來尋我。」

  「我會找師叔安排。」

  謝長寂神色平穩:「今夜我會同他說清楚,安置一切,你不必擔心。」

  花向晚點點頭。

  兩人靜默著,過了片刻後,他伸出手,將人攬在懷裡。

  他的衣袖遮住她半身,風雨俱遮於身外,他的肩與懷抱比少年時要厚實許多,看上去清瘦的身軀在緊貼那一刻能明顯感覺到如高山古樹一般堅定的力量感。

  「晚晚,」他聲音溫和,「我會回來的。」

  花向晚沒出聲,她愣愣被他抱在懷裡,她生平頭一遭感覺,被人保護,與人同行於風雨的感覺。

  兩人依偎片刻,謝長寂才提醒她:「我去找師叔了。」

  花向晚應了一聲,謝長寂抬手蒙住她的眼睛,溫和道:「別睜眼,睜眼,我怕我回頭。」

  「好。」

  花向晚如約沒有睜眼,她感覺身邊人慢慢放開她,轉身,走遠。

  過了好久,她緩緩睜開眼睛,就見長廊上已經空無一人。

  她看著謝長寂離開的方向,呆呆斬了一會兒,許久後,終於冷靜下來,扭頭走進屋中。

  她推門而入,房間內一片黑暗,她直覺有人,但還沒動作,就被人猛地捏住脖子,狠狠撞到木門上!

  花向晚幾乎是同時出手祭出法印,然而對方動作更快,抓住他的手腕往門上一砸,人就湊了上來。

  他的臉在夜色中帶了幾分陰鷙,和謝長寂平日一貫淡然神情截然不同。

  「去找謝長寂了?」

  他笑著開口,眼底卻不見半點笑意。

  花向晚喘息著,說不出聲,碧血神君歪了歪頭:「放了三千長明燈,他的手筆吧?三天時間到了,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都不要麼?」

  「魔主,」花向晚手扣在他的手指上,給自己爭取著呼吸的餘地,她盯著他,沒有立刻出手,只道,「我是同他道別。」

  聽到這話,碧血神君動作一頓,他手指放鬆了些,眼中帶了幾分狐疑:「告別?」

  「我答應你,」花向晚趕緊開口,「我和你合作,你給我魊靈,我們成婚,只要我師兄師姐復活,我就幫你滅世。」

  碧血神君沒說話,他看著花向晚,似是審視。

  花向晚笑起來:「魔主不信我?」

  「你為他碧海珠都肯取下來,現在捨得同他告別?」

  碧血神君勾起嘴角,全然不信。

  花向晚注視著對方:「魔主心裡不清楚嗎?愛情固然重要,但能比得過責任和虧欠嗎?」

  碧血神君得話,手指緩緩放開,似是終於相信了她。

  他一離手,花向晚便立刻跌到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起來,魔主垂眸看她,面上又恢復了平日的溫和:「我便知道你是個有擔當的,不會辜負那些被你和謝長寂害死的人。那本座明日便同你去尋你師父,同她商定婚期。」

  「那……不知魔主打算以何身份找我師父提親?」

  這話讓碧血神君想了想,他半蹲下身,盯著花向晚:「你希望我是什麼身份呢?」

  「這取決於魔主。」

  「本座畢竟已經被你殺了,死而復生,還是太過驚世駭俗。」碧血神君笑起來,「沈逸塵吧。」

  他說著,語氣涼了幾分:「畢竟,他念著這事兒,也是念了一輩子,不是麼?」

  花向晚沒有看他,她垂下眼眸,暗中捏起拳頭:「好。」

  碧血神君和花向晚商議著婚事時,謝長寂拿著藥,來到昆虛子的房間。

  昆虛子正和蘇洛鳴商量著修建傳送通道一時,突然就聽門外傳來謝長寂的聲音:「師叔。」

  昆虛子手上一顫,隨即反應過來,斷了同蘇洛鳴的聯繫後,趕忙起身到門口開了門,詫異道:「長寂?」

  說著,他上下一打量,確認是謝長寂後,才道:「你……你怎麼從地宮出來了?」

  「我身上邪氣暫時消除,此番前來,是來同師叔告別。」

  聽著這話,昆虛子一時反應不過來,片刻後,他才驚醒,忙道:「你先進來。」

  他迎著謝長寂進屋,抬手設下結界,看著謝長寂平靜的神態,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遲疑片刻,才道:「花少主把你放出來的?」

  「是。」

  「你……你要回死生之界?」想起之前花向晚做的決定,昆虛子有些忐忑詢問。

  花向晚不可能和謝長寂說實話,若她說了實話,依照謝長寂的脾氣,不可能老老實實離開。

  他不敢多說,怕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只不斷發問。

  謝長寂知道他的顧慮,便率先解釋:「晚晚告訴我,魔主復生,答應會把另一半魊靈給她,她打算用魊靈復活她師兄師姐,但放出魊靈後,她無法控制,只能寄希望於問心劍最後一劍,所以她為我尋了一味藥,吃下之後,便可忘記她,讓我去參悟最後一劍。」

  聽著這個理由,昆虛子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是真的,但也是假的。

  她要得到魊靈,要復活師兄師姐,但她並不寄希望於謝長寂,而是她體內的劇毒。

  可昆虛子不能多說,他扭過頭,低聲道:「所以你如何打算?回死生之界?」

  「不,」謝長寂搖頭,「我要去悟道。」

  這話讓昆虛子一愣,謝長寂抬眼,神色平靜:「問心劍我修不了,以藥物相輔得來的一劍,終究不是最強一劍。多情劍亦有最後一劍,我要修自己的道。」

  「可如果不是問心劍,那封印不了魊靈……」

  「世上無不可斬殺之物,」謝長寂冷靜開口,「封印不了,我就殺了它。」

  「那……」昆虛子想了想,「你打算去哪裡悟道?」

  謝長寂沉默下來,他轉頭看向窗外,神色帶了幾分茫然:「人間。」

  「我體會過情,體會過恨,體會過嫉妒,體會過怨,體會過傷,體會過痛……可這終究只是晚晚一人予我,我在死生之界待得太久了,」謝長寂轉頭看向昆虛子,「我年少時游歷過世間,可我那時看不懂,如今,我想再看看。」

  昆虛子不言,似是猶豫,謝長寂想了想,垂下眼眸:「體會世間善惡,有善有惡,卻終願守善,方為真善。懵懂於世,於戒律規勸之下,哪怕為天下蒼生赴死,亦只為稚子之心,非九死不悔。」

  「我明白你的意思,」昆虛子面露擔心,「可你體質特殊,如今問心劍護不住你……」

  「還有晚晚。」

  謝長寂提醒昆虛子,昆虛子一愣,就看謝長寂平靜道:「問心劍護不住我,但,我知晚晚愛我,便如劍護身,邪魅不得相近。」

  昆虛子沒說話,他想了想,點了點頭:「你自己最清楚自己,既然已經做了決定,我也攔不住你。那你來找我,是想做什麼?」

  「藥我不吃,」謝長寂說著,將瓷瓶放在桌面,平淡道,「但我想讓她安心,今夜我會離開,明日,勞煩師叔告訴她,藥已生效,我已經忘了,你安排我回死生之界,讓她放心。」

  聽著這話,昆虛子遲疑著,將瓷瓶收起,低聲道:「還有其他嗎?」

  「晚晚心思多,必然不會將所有事告知我,若她出任何事,還望師叔及時通知。」

  「我知曉了。」

  昆虛子心虛應答:「那你是打算現在就走嗎?」

  「走之前還要做一件事。」

  謝長寂平靜起身,他轉眸看向昆虛子:「想和師叔借一個法寶。」

  「什麼?」

  「據聞師叔有師祖贈的三道分身符,長寂想向師叔求其中一道。」

  「哦,」昆虛子得話,點了點頭,倒也大方,他將分身符取出來,交到謝長寂手中,「此符可讓你有一道撐半個小時的分身,靈力修為皆不亞於本體,你想拿這個做什麼?」

  「了一樁私事。」

  謝長寂沒有直言,只將分身符收起,朝著昆虛子行禮:「師叔,長寂先告退了。」

  說著,謝長寂便朝外走了出去。

  昆虛子在屋內,緩了一會兒後,他拿著手中瓷瓶,想了想,嘆了口氣,將瓷瓶收入乾坤袋中。

  這謊要怎麼撒,他得好好想想。

  ******

  謝長寂出門不久,碧血神君也從花向晚房間離開,他神情看上去頗為高興,走在長廊上,不斷轉動著手中紙扇。

  沒走幾步,他便頓住步子,回頭看向牆邊角落。

  角落裡不止何時出現了一個人影,白衣玉冠,手提長劍。

  兩人生了一模一樣的臉,氣質卻截然不同。

  碧血神君看著對方,許久後,他露出詫異表情:「謝長寂?」

  「沈逸塵。」

  暗處青年走出來,到月光下,他神色冷淡,周身如雪,碧血神君打量著他,想了想,面上露出幾分擔心:「我聽晚晚說你入魔了,你還好吧?」

  謝長寂沒有出聲,碧血神君笑起來:「哦,我和晚晚婚期定了,你聽說了嗎?」

  「這張臉用得高興嗎?」

  謝長寂開口,碧血神君聞言,似是聽不明白:「謝道君說什麼?」

  「知道她喜歡的我,死前不惜變成我的樣子討她歡心,」謝長寂神色淡淡,碧血神君面上表情一點點冷下來,謝長寂漠然出聲,「如今既然都要成婚了,連自己的臉都有不起嗎?」

  碧血神君聽著這話,緩了緩,輕笑起來:「謝道君是來興師問罪的?」

  「不,」謝長寂抬眸看他,「我是來要回我的東西。」

  音落剎那,謝長寂長劍疾出,冰雪鋪天蓋地而來,兩人領域迅速對接在一起,周邊天地變色,冰原和海域相接。

  冰雪化劍,海浪滔天,碧血神君御海波而行,手上翻轉,一個個法印繞身,不讓謝長寂前進半步。

  謝長寂每一劍都挾開天闢海之力,和碧血神君海浪沖撞在一起,發出轟天巨響。

  碧血神君神力似乎源源不斷,謝長寂垂眸往下,便見碧海之下,隱約可以看見泛紅的陸地。

  是異界。

  他力量的來源,根本不是定離海,是異界。

  察覺謝長寂注意到這一點,碧血神君神色一冷,甩手一個巨大法陣迎著謝長寂猛地擴開,光亮懾得人疾退往後,隨即海水便從法陣中化作一道道利刃,朝著謝長寂直逼過去。

  謝長寂手中長劍一劍轟開法陣,整個人瞬間消失在原地,碧血神君臉色微變,他意識到什麼,猛地往後,抬手朝著後方一擊,就看謝長寂劍尖已至!

  那一劍隱約可以看到逼人寒氣,碧血神君以攻為守,一掌直擊謝長寂心臟,謝長寂全然不退,在碧血神君法印轟入他心臟瞬間,劍尖從他臉上橫掃而過。

  冰霜在碧血神君臉上立刻蔓延開去,整張臉都被極冷的溫度凍傷,一點點腐爛。

  碧血神君死死盯著面前被法印貫穿的青年,冷笑出聲:「為毀了這張臉,連命都不要了?」

  謝長寂看著他的臉,神色平靜,只淡淡說了一聲:「好了。」

  說完,他整個人化作一張符咒,瞬間燃燒在空氣中。

  碧血神君一愣,隨即神識大開,朝著四處搜尋而去。

  而此刻謝長寂已經換上年少時一襲藍衫道袍,提著長劍,戴著斗笠,在千里之外的夜雨中,眺望著合歡宮方向。

  殺不了。

  他確認了結果,平靜轉身,壓住所有修為,跟隨著人群,慢慢行遠。

  碧血神君神識搜索一圈都再找不到人,好久後,終於才收回神識。

  臉上凍傷一直在持續擴散,神識收回瞬間,疼痛立刻傳來,他這才緩過神來,跌跌撞撞衝回房間,抬頭看向鏡子。

  鏡子中的人面上覆蓋著冰霜,他狠狠擦掉冰雪,露出一道被劍傷劃破的臉,他抬手用法術停住凍傷擴散,將所有劍意都封在那一道劍痕之中。

  可無論他怎麼努力,謝長寂的劍意始終存在劍痕,凍傷可以抹去,那道劍痕卻一直在臉上,讓原本完美無瑕的面容露出幾分猙獰。

  他死死盯著鏡子,知道這是謝長寂的警告和提醒。

  他連擁有一張她喜歡的臉都不配。

  不用這張臉又怎樣?

  碧血神君內心平靜下來,他從容抬手從旁邊拔出匕首,抬手沿著謝長寂的劍痕,緩緩滑下。

  他的靈力覆蓋了謝長寂的劍意,原本結痂的劍痕再次皮開肉綻,鮮血從臉上流下,他面上笑容溫和,眼神帶冷。

  他又不是沈逸塵,還要她的垂憐?

  一夜兵荒馬亂過去,等到第二日,花向晚早早等在庭院。

  碧血神君說好和她一起去找白竹悅商議婚期,她便等著他。

  沒等一會兒,她就聽到身後傳來侍從招呼聲:「沈公子。」

  花向晚聽見聲音,轉過頭去,便是一愣。

  就看面前青年穿著一身玉色長衫,面上帶著黑色繪金色蓮花面具,氣質溫和,目光柔軟,整個人沐浴在晨光之下,像是與晨光融為一體。

  花向晚愣愣看著面前與記憶中幾乎一模一樣的人,直到對方彎起眼睛,眼中藏了笑意:「少主?」

  聽到對方說話,花向晚這才回神,面前人絕不可能是沈逸塵,再像都不是。

  她逼著自己挪開目光,恭敬道:「魔……」

  「你叫我什麼?」

  碧血神君開口打斷她,花向晚便知道他是在提醒她昨晚定下來的身份,平靜道:「逸塵。」

  碧血神君走到她身側,自然而然抬手牽她,花向晚下意識一躲,碧血神君動作一頓,轉頭看她,彷彿是真的沈逸塵一般,有些疑惑問她:「怎麼,兩百年前不一直是這樣嗎?」

  她由沈逸塵一手帶大,沐浴更衣,無不侍奉,早是親暱慣了的。

  花向晚移開目光,只道:「那時逸塵尚未分化男女,我沒想過男女之防。如今既然你我要成親,那自當有些分別。」

  「你同謝長寂遵守男女之防了?」

  碧血神君帶了嘲諷,花向晚抬眼看他:「我與謝長寂第一次成親前,他便告訴我成親之前不該見面,不吉利。」

  碧血神君動作一頓,片刻後,他神色微淡,倒也沒強求,轉身道:「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花向晚跟著碧血神君,低聲道:「之前你說過,見過我父親。」

  「不止見過,還交過手,」碧血神君語氣微淡,「倒算個英雄,只是作孽太多,壽命太短。」

  「他做什麼孽了?」

  花向晚聲音很低,碧血神君輕笑:「你父親好戰,如今西境修士過得如此安穩,你父親當立一功,驅逐鮫人至定離海深海,逼著魔獸在西境之外荒蕪之地不得入境,不都是你父親的功勞?好在大家日子不好過,他也因殺孽太重受了重傷,死得早了些。」

  「你與他有仇?」

  花向晚冷靜分析著他的話,碧血神君輕嗤:「他也配與我有仇?」

  「那你……」

  「不過是,世人醜陋,他醜得分外鮮明了些。」

  說著,兩人便到了白竹悅在的書房,剛到門口,就看昆虛子和狐眠走出來,昆虛子看見兩人都是一愣,花向晚心中微緊,正要說點什麼,就看碧血神君恭敬作揖,溫和道:「見過昆長老,狐眠師姐。」

  兩人都知道對方的身份,不由得心裡發毛,但碧血神君要演,所有人便陪著他演下去,忙道:「沈公子。」

  「阿晚,」碧血神君轉頭看向花向晚,見她似有話要問,笑道,「我先進去?」

  「啊,好。」

  花向晚點點頭,碧血神君便轉身先走進書房。

  等他離開,花向晚這才看向昆虛子和狐眠。

  花向晚不敢多問,心中又放心不下,遲疑了片刻,才道:「昨夜,長寂他……」

  「他先走了。」

  昆虛子知道花向晚要問什麼,便按著謝長寂的意思,回道:「藥吃了。」

  花向晚得話,點了點頭,想了想,還是問:「那他……還記得多少?」

  昆虛子愣了片刻,他不明白花向晚這話的意思,不是吃了就忘嗎?還能記得多少?

  可他也不敢多說,只答:「都不記得了。」

  花向晚一愣,昆虛子安撫著:「他讓你放心,你安心做事就好,不用顧慮他了。」

  「什麼……」花向晚語氣微澀,「都不記得了嗎?」

  昆虛子看著花向晚的神色,遲疑著:「你希望他記得什麼?」

  聽到昆虛子說這話,花向晚突然清醒幾分,都忘了,倒也在意料之中。

  相思這藥,用情越深,忘得越徹底。

  只是驟然聽見,還是會有幾分難受。

  好在她早已做好準備,很快平復下來,搖頭道:「倒也沒什麼希望記得的,如今便好。他是回死生之界了嗎?」

  「嗯。」

  昆虛子心虛點頭。

  花向晚鬆了口氣,想了想,轉頭看了一眼房間,遲疑片刻後,她道:「昆長老,狐眠師姐,你們隨我來一下。」

  說著,她領著兩人走遠,昆虛子看她的樣子,便知她是有事吩咐,抬手設下結界,只道:「你說吧。」

  花向晚見結界設下,抬手從靈囊中取出碧海珠,當著兩人的面又設了一道屏障,將整個碧海珠與外界隔離開。

  看著她做的事,狐眠有些疑惑:「阿晚,你這是做什麼?」

  花向晚沒說話,等確認碧海珠與周邊隔離後,她抬手將碧海珠遞給昆虛子:「昆長老,您見多識廣,您看看這珠子,有沒有什麼異樣?」

  昆虛子沒說話,他盯著碧海珠,想了想,又轉頭看了看狐眠的左眼。

  左右看了幾圈後,狐眠被他看得發毛,不由得小心翼翼道:「昆長老?」

  「少主,」昆虛子想了想,遲疑著道,「何出此問?」

  「我在懷疑一件事,想確認。」

  花向晚盯著昆虛子,昆虛子立刻便明白了花向晚想問什麼,他想了片刻,轉頭同狐眠道:「狐小友,你若有事,不如先去忙?」

  「我……」

  狐眠正想說自己沒事,但立刻意識到昆虛子是想支開自己,她便硬生生改了口風,只道:「我先走了。」

  說著,狐眠擺擺手,轉身離開。

  等狐眠走出結界,花向晚平靜看著昆虛子,等著他的答案。昆虛子目送著狐眠,等她走遠,才嘆了口氣。

  「若老朽沒有看錯,方才狐小友的左眼,應是一縷愛魄所化。」

  「是。」

  花向晚坦然承認,昆虛子目光落到珠子上:「而這個珠子中,似乎封印著一個人的魂魄?」

  「不錯。」

  「可這是三魂七魄。」

  昆虛子告訴她,花向晚靜靜看著昆虛子,只問:「確定麼?」

  「的確是三魂七魄,」昆虛子垂眸,抬手握住碧海珠,「但,這三魂七魄,並不屬於同一個人就是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3 11:27 AM

第九十章

  「不屬於一個人?」

  花向晚有些詫異,昆虛子點頭,伸手取過碧海珠,認真看了片刻後,確認道:「其中一魄與另外三魂六魄並不屬於同一個人,我猜,或許是此人本身就魂魄不全,尚在胎中時,有人將這一魄單獨放入了母體,融合之後,便成了新的三魂七魄。」

  「那……」花向晚遲疑著,「那這三魂七魄,算是一個獨立的人嗎?」

  「自然是獨立之人。」昆虛子笑了笑,「既然重新輪迴,成了新的三魂七魄,便是獨立的人。只是我看這一魄極為強盛,應當不是尋常人的魂魄,若他原本的主魂沒有消失,或許還會有所牽扯影響。只是,這一魄未必知道罷了。」

  花向晚沒說話,昆虛子遲疑著將碧海珠還回去給她,小心翼翼道:「少主怎麼突然問這個?」

  「哦,沒有。」

  花向晚反應過來,笑了笑:「就是隨便問問。」

  說著,花向晚將碧海珠收起來,平和道:「那昆長老先去休息,注意安全,如果謝長寂有什麼異常,可以來找我。」

  「好。」

  昆虛子有些心虛,花向晚交代好,便回頭去了書房。剛到門口,就看碧血神君走出來,看見她,碧血神君笑了笑,轉頭看了一眼書房:「方才我已經同宮主定好了婚期,你來得晚了些。」

  「什麼時候?」

  花向晚冷靜開口,碧血神君告訴她日期:「選了個好日,三月後,十二月初九,你覺得如何?」

  「挺好的。」

  花向晚應下,隨後道:「我會大概安排婚事和接任大典,之後想進密境修煉,婚事很多細節需要你多費心。」

  聽到這話,碧血神君看著她,眼睛裡帶了幾分懷疑:「你讓我準備婚事?」

  「你用著逸塵的身體,」花向晚轉頭看他,「你能像他一樣活著嗎?」

  碧血神君沒說話,他靜靜看著花向晚。

  花向晚凝視著他臉上的黑色繪金蓮面具,忍不住伸手放在蓮花之上,眼中帶了幾分懷念:「這個面具,是我十五歲那年,在他生辰時送他的,好多年了。」

  「那你像對他一樣對我麼?」碧血神君平靜開口。

  花向晚動作一頓,兩人靜靜對視,碧血神君眼中露出一絲嘲諷笑意,正想說什麼,就聽花向晚開口:「我能。」

  碧血神君動作一僵,花向晚手從他臉上面具滑下,抬手握住他的手,叫了他的名字:「逸塵。」

  碧血神君不動,他僵著動作,花向晚看著他,語氣彷彿是帶了蠱惑:「你準備婚禮吧,我荒廢太多時間,我想好好修煉。」

  碧血神君沒說話,花向晚繼續囑咐:「婚禮前不宜見血,你幫我看著。」

  「你怕我殺了薛子丹和昆虛子?」

  碧血神君終於明白她的意思,嘲諷開口。

  花向晚面色不動,只道:「如果是逸塵,他不會讓他的婚禮有任何瑕疵。」

  碧血神君沒說話,花向晚放開他的手,溫和道:「你先回去吧,我同師父商議一下婚事安排。」

  說著,花向晚轉過頭,便往書房走去。

  走了兩步,碧血神君突然叫住她:「你還有其他要求嗎?」

  花向晚頓住步子,片刻後,她轉過頭,朝他笑起來:「你自己掂量就是。」

  碧血神君靜靜注視著她的笑,看著花向晚轉身進入書房,他目光中帶了幾分嘲弄,轉身離開。

  花向晚進了房中,和白竹悅詢問了一下碧血神君提的要求,確認就只有婚期相關的事後,便簡單說明了一下之後的安排:「最近三個月,先將弟子送到密境訓練,加快提升修為。三姑多同清樂宮、七宗聯繫走動,鳴鸞宮那邊我會讓雲裳處理安撫,我要進密境修煉,婚禮一事交給靈北狐眠打理,您平日多盯著些。尤其是靈南……」

  花向晚說著,面上帶了幾分遺憾:「她是師兄師姐的孩子,如今我也沒個子嗣,日後合歡宮……」

  「你別說這些。」

  聽著她的意思,白竹悅臉色瞬變,有些激動道:「如今什麼都沒做,你要說,至少也要等你當真……再說!」

  花向晚沒有應聲,白竹悅呼吸有些急促,花向晚上前,給她送了一些靈力,安撫道:「師父,你別著急,我就說個可能而已。」

  「你先好好休息,別多想了。」

  白竹悅不說話,她捏著扶手,只問:「你那毒,不是修為越高,毒發越快嗎?你還去密境修煉,這沒有影響?」

  「我是去修煉劍意,不是修為,」花向晚解釋,白竹悅轉頭看她,花向晚低聲道,「師父,尋情還在,我還是個劍修呢。」

  安撫好白竹悅,花向晚從書房走了出去,她將入密境前的細節一一交代過,等到晚上,才將秦雲裳和薛子丹叫到雲浮塔來。

  她早早等在雲浮塔,準備了幾壇子酒和一些小菜,秦雲裳和薛子丹走進來,看著這個架勢,秦雲裳勾唇一笑:「喲,什麼時候了,還有閒情逸致請我們吃飯喝酒?」

  「這時候剛好,」花向晚笑起來,給兩人開了兩壇子酒,「早一點晚一點,都沒這個空。」

  「聽說婚期定下了?」

  秦雲裳說著,同薛子丹一起走到桌邊,提了一壇子酒,花向晚點頭:「嗯,定下了。十二月初九。」

  「好久沒一起喝過酒了,」秦雲裳嘆了口氣,突然想起什麼,「哦,別說,咱們這輩子,好像都沒光明正大一起喝過酒。」

  年少時怕被鳴鸞宮發現她與合歡宮交好,她每次來合歡宮都做賊一樣偷偷摸摸,更別提和花向晚交好。

  等後來花向晚落魄,更是每天要裝得苦大仇深。

  等到了如今,終於可以堂堂正正在一起喝酒,卻也沒了什麼機會。

  「可惜你是和魔主成婚,」秦雲裳有些遺憾,「不然就能喝一杯喜酒了。」

  「說得好像你沒喝過一樣,」旁邊薛子丹輕嗤,「她成婚那天,秦雲衣不還大鬧了合歡宮一場嗎?你在賓客席上坐著看戲呢吧?」

  「那時候哪兒有心情喝酒啊?」秦雲裳聽薛子丹說起這事兒,忙道,「我著急著呢,秦雲衣要下毒,這事兒我雖然早早通知了她,但她一個回信都沒有,我不擔心嗎?」

  「你還有這良心?」

  薛子丹露出意外神色,秦雲裳一哽,正想說點什麼,就聽花向晚笑起來道:「好了好了,少說兩句,你們能不能歇歇?我說薛子丹你這張嘴,怎麼見誰都閒不住?」

  她轉頭看薛子丹,一臉正經:「你這樣下去,是要孤寡終老的。」

  「說得好像修真界人人都得有個對象一樣。」

  薛子丹不滿:「我一個人不也過得好好的?」

  「你一個藥修,如今也不製毒了,不找個人保護你,我放心不下。」花向晚嘆了口氣,滿臉為他好的樣子,「找個有能力的女劍修嫁了吧,免得天天逃命東奔西跑的,日後也有條出路。」

  一聽這話,秦雲裳「噗嗤」笑出聲來,薛子丹扭過頭去,她趕忙用酒壇子擋住自己的臉:「別看我,我這種有錢有能力有地位的女劍修看不上你。」

  三人說說笑笑,沒提正事,喝著酒隨便聊了一陣,聊著聊著就聊到以前,薛子丹話開始多起來。

  「你不知道我有多聰明,」他抬著手,吹噓著自己過往,「藥宗開宗以來,就沒有我這麼厲害的人物。我看病一般,但我製毒,古往今來,無人出我左右。」

  「嗯,厲害了。」秦雲裳和花向晚撐著下巴,百無聊賴看著他發酒瘋,敷衍著他。

  只是薛子丹剛說完,不知道想起什麼,「哇」就哭了,趴在桌子上敲桌子:「祖父說得對,製毒不得好死,怎麼個個都愛吃我製的毒啊?如果我不製毒,祖父怎麼可能被毒死?合歡宮怎麼會出事?我喜歡一個人多不容易啊,」薛子丹淚眼汪汪爬起來,看著秦雲裳,抽噎著,「就這麼沒了,我只能自己給自己吃顆藥忘了,我的命真的好苦。」

  「你也別難過,」秦雲裳勸著他,「說不定,不吃你的毒,吃其他人的毒,也一樣的呢?」

  「不可能,」薛子丹聞言立刻搖頭,「除了我,沒人能毒死我祖父,也沒人能繞開琴吟雨。」

  「你要這麼說,」秦雲裳被這話哽住,只能道,「我就沒法勸了。」

  聽到這話,薛子丹又趴回桌子上,嚎啕大哭起來。

  花向晚看著他哭,慢慢喝著酒,只訓他:「哭什麼呀?我還沒哭呢,你祖父很快就活了,合歡宮也很快就復生了,你除了命短一點,沒什麼遺憾了。」

  「阿晚,」薛子丹抬起頭,紅著眼看花向晚,「我和你同生共死,你看我是不是比謝長寂沈逸塵都好?」

  「你是怎麼做到把相思吃了還能這麼死纏爛打的?」

  秦雲裳有些好奇,薛子丹抽了抽鼻子,滿臉認真:「因為我太優秀了,我不允許他們比我更好。」

  「你還是再多哭一會兒吧,」花向晚抬手按著薛子丹腦袋往桌上一叩,「別說這些傷天害理的話。」

  薛子丹腦袋往桌子上靠去,在桌上哭了一會兒,就安靜了,花向晚和秦雲裳喝著酒,秦雲裳想了想,站起身來:「走,吹吹風去。」

  兩人提著酒壇子,一起走到雲浮塔邊緣,坐到邊上。

  在這合歡宮最高處,可以看見合歡宮及其後方整個主城,在夜裡燈火璀璨,夜風吹拂著她們,秦雲裳慢慢道:「小時候總想上來看看,你從來不帶我上來。」

  「那時候我娘住在這兒,」花向晚喝了一口酒,慢慢悠悠,「我都上不來幾次。後來不是帶你上來了嗎?」

  這兩百年屈指可數的見面,幾乎都是在雲浮塔,畢竟這裡是合歡宮最難讓人窺伺之處。

  秦雲裳笑了笑,只道:「長大就不稀罕了。」

  「事兒多。」

  「阿晚,」秦雲裳看著滿城燈火,「我有點記不清望秀的樣子了。」

  花向晚聽著秦雲裳的話,沒有出聲,秦雲裳平靜看著城市,緩聲道:「兩百年太久了,我都習慣他不在了,只是一開始定下了目標,半途停下,我不知道去哪裡。反倒是你,」秦雲裳抬起手,轉頭看她,「有時候我會想,你要是不在了,後面是什麼樣子?」

  花向晚沒說話,兩人在夜裡靜靜對視,片刻後,花向晚笑起來:「師兄很快就回來了。」

  秦雲裳凝視著她,花向晚平靜道:「別多想,你記得咱們小時候射箭,老師教導要怎麼樣才能中靶嗎?」

  說著,花向晚抬手,比劃了一個射箭的姿勢:「對準紅心,什麼都別想,開弓,放箭,沒有回頭路。」

  秦雲裳垂下眼眸,看著手邊倒映著星空明月的酒水。

  花向晚緩聲道:「雲裳,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們這一輩人中,你心智最堅定,日後也走得最長。看在姐妹一場的份上,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

  「我給你一道符紙,這道符紙便是我的命。」花向晚遙望著遠處,神色平靜,「如果有任何意外,當我放開魊靈,復活合歡宮,殺了所有渡劫修士後未死,那你就做最後的執刀人。」

  聽到這話,秦雲裳目光微冷,她定定看著花向晚,花向晚轉頭看她:「我死之後,合歡宮眾人復生,望秀與你成婚,你執掌鳴鸞宮,至此,只要你在一日,合歡宮與鳴鸞宮便是同盟,你問鼎魔主,指日可待。」

  「我殺了你,還指望合歡宮與我成為同盟?」

  秦雲裳嘲諷出聲:「你這是坑我呢?」

  「不讓他們知道就好了。」花向晚笑起來,說得輕巧,「我會留信的,你放心。」

  「花向晚,」秦雲裳語氣憤憤,「你把我當刀用起來,倒是沒半點心疼的。」

  「朋友嘛,」花向晚開著玩笑,「不就是用來坑的?」

  「你……」

  「而且,」花向晚打斷她,喝了口酒,「除了你,其他人我信不過。要不下不了手,要不不敢將性命托付,只有你,」花向晚滿眼認真,「我知道,你會尊重我所有決定,包括死亡。」

  就像這麼多年以來,無論做什麼,她們都互相允許著對方所有選擇,不惜餘力幫著對方奮力相赴。

  她為滿足她的心願臥底鳴鸞宮兩百年,為她眾叛親離。

  她也為救活她的愛人以命相贈,為她大好前程鋪路築橋。

  秦雲裳盯著她,花向晚抬手隨意將一張用心頭精血寫出的符紙交付在她手中,隨後繼續吩咐:「我暫時穩住了魔主,但難保他不會找薛子丹尋仇報復,你找個地方安置好他,玩笑歸玩笑,他一個藥修,還是得多護著些。」

  「他這隻泥鰍比我還滑,出不了事。」

  秦雲裳手微微發顫,卻還是接過符紙,放入靈囊。

  花向晚點點頭,只道:「我去密境這三個月,你盡量多給自己籌備一點人手,成婚那日你別進魔宮,把當年鳴鸞宮參與過合歡宮之事的人都放進來,等一切結束,你來救人,或者收屍。」

  「好。」

  「最後一件事,」花向晚想了想,她抿唇,抬手將碧海珠交給她,「碧海珠給你,裡面放著沈逸塵的魂魄,你找個地方滋養著,日後若有機會,幫我復活他,說一句對不起。」

  「沈逸塵……」秦雲裳握著碧海珠,皺起眉頭,「到底是不是魔主?」

  「你也懷疑?」

  花向晚笑起來,秦雲裳應聲:「當年合歡宮出事時,後面的人對合歡宮太熟了。現下魔主在沈逸塵身體裡復生,又要和你成婚……」

  秦雲裳抿了抿唇:「我想不通。」

  「是啊,」花向晚淡道,「而且,他本來有許多辦法讓謝長寂入魔,可他偏生選了一個最牽強的理由,讓謝長寂看見逸塵的臉去產生心魔,如果不是因為嫉妒,是因為什麼呢?所以我想起了秦憫生——」

  花向晚解釋著:「當年狐眠師姐的道侶,他被魔主抽取了一縷愛魄,之後他的愛魄單獨化成人形救走師姐,又變成了她的左眼。而他本人,好好當著巫蠱宗宗主,巫生。」

  「你懷疑……」

  「我懷疑,沈逸塵是魔主的愛魄。」花向晚斬釘截鐵,「人失去愛魄,不僅僅是不失去愛一個人的能力,而且失去的,是愛這個世間,感受這世間所有美好的能力。巫生最後死的時候,反應很矛盾,他羨慕秦憫生,嫉妒秦憫生,看不上秦憫生,又珍愛秦憫生經歷的一切。你說,這是不是很像如今的魔主?」

  「所以呢?他到底是不是?」

  秦雲裳追問,花向晚想了想,只道:「不是。」

  「沈逸塵,的確是魔主一縷愛魄,可他已經進入輪迴,成了一個完整的人。」花向晚轉頭看著碧海珠,目光溫和,「他所作所為,都是沈逸塵,和魔主無關。」

  照顧她的是沈逸塵,陪伴她長大的是沈逸塵,劈尾上岸的是沈逸塵,為她而死的是沈逸塵。

  最後在磅礴大雨中,化作謝長寂的模樣,嘔著血問她:「我要是他的樣子,阿晚,會不會,高興一點?」的,也是沈逸塵。

  聽著花向晚的話,秦雲裳將碧海珠握在手中:「既然是魔主愛魄,他應該有所感應,你把碧海珠給我,不會被他發現嗎?」

  「我早已隔絕碧海珠和外界的感知,他今日既然沒問起,日後也不會問。畢竟,」花向晚嘲諷一笑,「他也不想讓我知道,他和沈逸塵的關係。」

  就像巫生,至死不想承認自己和秦憫生的關係。

  兩人在天台喝過酒,等到半夜,終於累了,花向晚站起身,疲憊道:「走吧,回去了。」

  秦雲裳跌跌撞撞走到薛子丹旁邊,去踹薛子丹:「醒醒,走了。」

  薛子丹迷茫抬起頭來,秦雲裳一把抓著他的領子提起來:「跟我走,我給你找個地方躲著,免得給魔主殺了。」

  「啊?」

  薛子丹酒半醒不醒,他隱約只聽到「走」「躲著」之類的字眼,他恍惚想起什麼,含糊道:「等等,我還得,還得給阿晚診脈。」

  「診脈?」

  秦雲裳聽不懂,就看薛子丹推開她,走上前去,一把把花向晚的手抓了起來,花向晚迷茫看他,就看薛子丹皺起眉頭,不斷追問:「好奇怪啊,到底是什麼脈?」

  「怎麼了?」

  花向晚有些頭疼,薛子丹不說話,過了好久,秦雲裳過來拉他:「走了走了。」

  三人互相攙扶著下了雲浮塔,秦雲裳拉扯著薛子丹離開,花向晚自己一個人回了屋,稍作梳洗,便直接倒在床上。

  倒在床上之前,她迷迷糊糊想著,不知道謝長寂是不是已經到了死生之界,他一個人在死生之界,應當很冷吧。

  而這時候,謝長寂坐在一間破廟裡,破廟中有一些人在烤火,這些人中有乞兒、有商人、有奔向另一個村子尋親的母子、也有被夜雨困住的獵人。

  夜裡下了雨,他坐在門口,仰頭看著夜雨,聽著身後人聊著天。

  「我家娘子生得貌美,年輕的時候,許多人踏破了門檻,我也是無意之中在商鋪見了她一眼,從此就忘不了了……」

  商人說著自己和自己妻子的過往。

  「我沒有什麼多想的,就想能明天能多要個銅板,西街有個包子鋪,我聞著可香,想買個肉包子。」

  乞兒說著和自己的夢想。

  母子依偎在一起,孩子似乎是病痛,哇哇大哭。

  母親將他抱在懷中,眼裡都是眼淚,低低念著驅邪的歌謠,想讓孩子別哭。

  ……

  破廟吵吵鬧鬧,謝長寂靜靜聽著,過往他其實也聽過這些話,但聽了,也就是聽了,可如今頭一次,他開始慢慢有些明白了。

  商人說對妻子一見傾心,他想起了花向晚,想著少年第一次見到花向晚,那突如其來的一絲慌亂。

  乞兒說自己想買個肉包子,他想起花向晚,想著自己剛得知花向晚死而復生後,與花向晚成婚,那時他求而不得,又帶著一絲希望,總寄托明日能與花向晚更親近一些,好似那乞兒想要個肉包。

  母親眼中含淚,痛在孩子身上,苦在母親心中,他還是會想起花向晚,她所受每一份苦難,他便想以身相替……

  花向晚像一面鏡子,倒映著這個世間,他從她身上去體會這世間所有感情,突然便隱約有些明白過往看不明白的事。

  身後人聊著天,看著他坐在門外,忍不住開口:「道長,外面雨大,您要不進來坐吧?」

  「不必。」

  謝長寂平淡回應,獵戶笑起來:「道長,你一個人坐在門外心事重重,想什麼呢?」

  謝長寂沒出聲,片刻後,他輕輕出聲:「我娘子。」

  眾人一愣,商人趕緊起身,有些驚訝走到謝長寂身邊:「道長,您成親啦?」

  謝長寂點頭:「嗯。」

  「您夫人什麼樣啊?您說說唄?」

  這話把謝長寂問愣,他想了好久,只道:「很好。」

  「道長,」小乞兒也圍到謝長寂身旁來,好奇詢問:「道士也能成婚嗎?您和您夫人怎麼認識的啊?她脾氣好嗎?您喜歡她什麼?」

  聽見這個道士成婚,大家都嘰嘰喳喳問起來,謝長寂看著外面風雨,轉頭看向寺廟裡的母子,他突然想起這些都是凡人,屋外寒冷,想了想,他站起身,走到屋中。

  大家高興迎著他進入破廟,謝長寂悄無聲息送了一道靈力給那個孩子,大家坐下來,開始同他聊天。

  他話不多,但說起花向晚,他也願意多說幾句。

  聊了大半夜,大家都累了,到處躺著歇下,他坐在火堆裡,轉頭看那對母子。

  過了一會兒,他垂眸看向手上的入夢印,遲疑好久,終於還是進了花向晚夢。

  他有許多事,想同花向晚說說。

  例如他想告訴花向晚,今夜他幫了一對母子,和當年為了天劍宗教導幫人不同,今夜他幫這對母子,與道義無關,只是他突然想,若花向晚是個凡人,她與孩子漂泊在外,當有多難。

  這樣一想,他突然便覺得有幾分不忍,設身處地,便幫了母子。

  但他進了花向晚夢境,遙遙看見她站在他們分別那夜長河旁邊,看著滿天長明燈,似是在等著他。

  他便不敢開口。

  他怕花向晚認出他是入夢而來,便只能將自己化作一場夢境,隱藏在夢境之中,遙遙看著他。

  花向晚做了一晚上的夢,她夢見謝長寂,他就站在不遠處,但一言不發。

  第二天醒來,花向晚在床上緩了緩,終於才起身,洗漱過後,將靈北狐眠等人叫來,安排好了所有事情,同秦雲裳確認了薛子丹的去處:「把人藏好了?」

  「放心吧。」秦雲裳看了一眼在滿是書籍的密室中正在查書的薛子丹,漫不經心道,「藏好了,誰都找不到。不過他今天酒醒了,說昨晚有個事兒忘了和你說。」

  「什麼?」

  「他說你脈象很奇怪,他沒見過這種脈象,讓你小心一些。」

  聽著這話,花向晚沉默片刻,秦雲裳怕她擔憂,趕緊又道:「不過他現在已經在查書,有眉目我通知你。」

  「好。」

  花向晚應聲,只道:「有事通知我。」

  說完,她便去了試煉密境。

  每個大宗門都有針對弟子的試煉密境,用來提升實力,密境中的時間和外界並不一致,越是大宗門的密境,時間差別越大,裡面靈獸的實力越強。

  合歡宮的密境,當年被清樂宮取走,霸佔兩百年,如今終於歸還了回來。

  這個密境一年等於外界一個時辰,最強的靈獸等級能到元嬰,花向晚進入密境,便直奔最後一層。

  她沒日沒夜在密境廝殺,累了就出來休息,偶爾睡一覺,做做夢。

  夢裡有時候會夢見謝長寂,他不說話就站在旁邊,她便將他拉過來,說著近日辛苦,有時她也會問他在做什麼,他基本不回答,唯一有一次,他慢慢道:「我遇見一對母子,她回娘家省親,回來遇上匪盜,僥幸活下來,我送他們回村,他們一家人感念於我,請我小住。」

  她一聽這話,便知自己是做夢。

  謝長寂如今在死生之界,怎麼會去什麼農家小住?

  可她還是問:「然後呢?」

  「我在同他們學種地,他們人很好,經常招呼我吃飯,孩子很乖巧,會叫我叔叔。」

  聽見有人叫謝長寂叔叔,她忍不住笑。

  謝長寂攬著她,又同她說了許多,他說的都是一些很零碎、常人都難以察覺的事。如何種小麥,小麥如何成長,草木怎麼發芽,泥土如何肥沃……

  天地間一切細節,都在他眼裡放大,生機勃勃。

  她就聽他碎碎說著,靠在他肩頭,輕輕睡去。

  謝長寂轉過頭,看著她的模樣,低頭輕輕吻在她的額頭。

  三個月很快過去,十二月初九將至,花向晚從密境中出來,靈北和狐眠便將婚禮和魔主繼任大典的流程一起送了過來。

  「婚禮和繼任大典放在一起,七宗有意見嗎?」

  花向晚翻著流程,詢問著情況。

  「不敢有。」靈北實話實說,「沈公子把有意見的人都找了一遍,七宗就太平了。」

  花向晚點點頭,看了一眼狐眠身後一排嫁衣飾品:「這些東西好像都是新訂的?」

  「沈逸塵一手操辦的。」

  狐眠聳肩:「本來大家說用你之前成親那套就行了,他不肯,自己親自去訂了婚服。」

  花向晚動作一頓,轉頭看向靈北:「那,魔宮那邊現場也是他布置?」

  「是,」靈北面上有些不安,「但,復活師兄師姐的法陣還是布下了。」

  花向晚點點頭,碧血神君的目標是滅世,不是毀了合歡宮,她殺戮越重,對於碧血神君而言越好,他沒什麼理由阻止她。

  她應聲,只道:「那就行。」

  說著,她想起碧血神君:「沈公子呢?我出關了,他不來見我?」

  「他說了,按照風俗,新人成婚前不見面,不吉利。」

  說完這句,狐眠輕笑了一聲:「你和他,還有什麼吉利不吉利?」

  花向晚沒說話,一瞬間,她竟然有些恍惚覺得,這個人好像是真的在辦一場婚禮。

  她點點頭,沒有多說,只確認了一下天劍宗傳送陣修建的進度,確認明日傳送陣可以開啟之後,再將秦雲裳昆虛子等人叫來,最後確認了一邊計劃。

  「明日我和沈逸塵大婚之時,天劍宗這邊就可以開傳送陣,將雲萊的修士傳送到合歡宮,從合歡宮直接到魔宮。」

  花向晚指著地圖,劃給昆虛子:「到了之後你們先不要去進去,我放開魊靈,應該和西境的修士有一番廝殺,等我殺了沈逸塵,毒發之後,在魊靈最虛弱的時候,你們再進來。」

  說著,花向晚抬眼看昆虛子:「謝長寂情況如何?他參悟問心劍最後一劍了嗎?」

  「呃……」

  昆虛子被問得頭皮發麻,強撐著道:「沒有。」

  謝長寂已經三個月沒聯繫過他,出去就失蹤,想來是沒有。如果參悟了,早就回來了。

  花向晚倒也沒有意外,只道:「那就不必通知他,以免來了成為魊靈的新容器。魊靈的力量取決於他宿主身體資質所能到達的最高水平,如果寄生在普通修士身上,不足為懼。」

  「嗯……」

  昆虛子含糊著點頭,花向晚轉頭看靈北:「你們就不必跟著我進去了,在外面等著天劍宗和秦雲裳過來。」

  「可這樣給七宗看著,太明顯有問題了。」

  靈北不安提醒,花向晚遲疑片刻,抿唇道:「那你選幾個弟子,同我進去,能少一點人就少一點。」

  「是。」

  安排好所有人,花向晚有些疲憊,她讓所有人去準備,自己一個人坐在屋中。

  房間裡空空蕩蕩的,她轉頭看向窗外。

  十二月的庭院光禿禿的,她看著這了無生機的一切,突然很想謝長寂。

  「謝長寂,」她低聲喃喃,「明日,一切就結束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3 11:42 AM

第九十一章

  十二月初九,大吉。

  天還沒亮,整個合歡宮就忙碌起來,花向晚徹底封住自己身上謝長寂留下的雙生符後,便看靈南捧著婚服到花向晚面前。

  這件婚服相比正常的婚服要素雅許多,珍珠緞面,紅色鑲邊,裙角繡鸞鳳和鳴,兩袖是陰陽合歡神神像對稱交錯。

  狐眠給花向晚上妝,她看著她的眼睛,目光溫和:「上次你和謝長寂成婚,我沒給你上妝,這次鬧著玩兒,倒是彌補了遺憾。」

  「這算什麼遺憾?」

  花向晚不解,狐眠笑了笑:「你小時候總同我說,等你長大了,成婚一定要我上妝,你忘了?」

  「太多年了,你到還記得。」

  花向晚聽著這話,覺得有些好笑,狐眠目光微黯,替她畫好眉,神色有些黯淡:「可惜憫生不在,當初我還同他說過,如果你實在追不到謝長寂,我和他去雲萊幫你把謝長寂綁回來。」

  花向晚聽著狐眠的話,靜靜注視著她的左眼,只問:「如果秦憫生還在,你會更高興嗎?」

  狐眠替她梳著髮髻,認真想了想,隨後搖頭:「未必,他若活著,合歡宮的事情或許與他有關,那還不如死了。其實現在也好,」狐眠為花向晚選了髮簪,「至少他死得乾乾淨淨的,我也算對得起大家。」

  花向晚沒說話,她看著銅鏡裡的自己,等狐眠為她上好妝,打理好,她站起身來,走到門外。

  天邊微亮,合歡宮的弟子都已經準備好站在門外,靈北走上前來,恭敬道:「少主,師兄師姐的身體都已經安排好在廣場法陣之下,沈公子也已經提前等在魔宮,我們從傳送陣直接過去,一切準備就緒。」

  魔主繼位大典和婚禮同時舉行,這是過去從未有過之事,所以流程也由沈逸塵統一重新安排。

  花向晚點點頭,應聲道:「到時你選一些弟子,同師父、三姑等人同我一起進去,靈南狐眠待在外面。」

  「是。」

  聽到這話,靈南趕緊出聲:「少主,帶我一起吧。」

  花向晚轉頭看她,就看靈南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想第一時間看看他們。」

  「看什麼?」

  花向晚有些不明白,靈南抬起頭,一雙酷似蕭聞風的眼帶了幾分祈求看著花向晚:「想看爹娘。」

  花向晚一愣,她靜靜注視著靈南那張將蕭聞風和琴吟雨五官結合下來的面容,想要拒絕,卻有些發不出聲。

  靈南有些委屈,正要說什麼,就看靈北趕緊道:「少主,我護著靈南,您放心。」

  花向晚想了想,終於還是應聲:「好吧。」

  說著,花向晚提步:「走吧。」

  從合歡宮傳送陣出發,花了半個時辰,便來到魔宮宮城外,此刻宮城已經全由合歡宮、鳴鸞宮以及天劍宗送來那一百位弟子掌控。

  看見花向晚穿著婚服走在前方,在宮門口的歲文緊抿著唇,旁邊長生拉了拉他,小聲道:「昆長老不是說過了嗎,聽少主的。」

  聽到這話,歲文終於才垂下眼眸,勉強移開目光,靈北看著這個場景,解釋道:「秦少主正在鳴鸞宮清點人手,很快就過來。」

  「嗯。」

  花向晚點點頭,轉頭看向旁邊狐眠:「師姐,你留在這裡接應雲裳。」

  「好。」

  狐眠點頭,遲疑片刻,她走上前去,握住花向晚:「阿晚,天道大吉,」她緩緩抬眼,目光堅定,聲音艱澀,「合歡宮,萬世永昌。」

  聽著這話,花向晚目光平穩,她握了握狐眠的手,只道:「合歡宮,萬世永昌。」

  說完,她緩緩放開狐眠,轉過身,面對著魔宮萬年鮮血傾灌的朱紅宮門。

  她抬手揮了揮,周邊人各自就位,宮內傳來號角鳴響之聲,遠處高樓鐘聲響起。

  三下之後,花向晚抬手執劍,仰頭看著宮門高處垂眸凝視著人的陰陽合歡神像,揚聲開口:「承爾天命,諸神在上,合歡宮花向晚,前來受封!」

  宮門不動,陰陽合歡神兩雙無悲無喜的眼靜靜注視著她,片刻後,花向晚靈力瞬間暴漲,朝著大門轟去,合歡神相大亮,似是在阻止她。

  這是每一任魔主的考驗,也是最基本的考驗。

  兩邊靈力對抗,狂風大作,花向晚盯著前方大門,直到最後,她靈力如海浪一般高捲而起,將大門猛地震開!

  合歡神相終於黯淡,男女交織的聲音在從神相中響起:「爾得天命,可入此宮。」

  說完,一道光從宮門前一路往祭壇高處照去,在光芒之中,紅毯一路鋪就,三宮七宗的人分列紅毯兩邊。

  紅毯盡頭,祭壇之上,一塊半人高的長方體黑色石柱佇立,碧血神君就站在石柱旁邊,穿著和花向晚同樣的珍珠緞面、紅色鑲邊的華服,戴著黑色繪金色蓮花面具,溫和看著宮門前的花向晚。

  他朝著花向晚伸手,聲音回蕩在廣場:「來。」

  花向晚沒說話,她扶劍往前,靈南靈北領著弟子跟在她身後,於晨光之中,踏上紅毯,萬眾矚目之下,一路前行。

  白竹悅領著雲姑夢姑玉姑等人站在最前方,看著花向晚慢慢走來。

  她踏上白玉石台階,走上僅有魔主能踏的御道。

  她眉目早已退去少年青澀,徹底長開的豔麗眉眼中帶中沉穩威嚴,眾人跟隨著她的身影,看她站到祭神壇高處,將手交到碧血神君手中。

  「魊靈什麼時候給我?」

  花向晚傳音給他,碧血神君看著她面上妝容,只道:「你的打扮,好像沒有和謝長寂成親那天細致。」

  「是狐眠師姐給我化的。」

  花向晚冷淡解釋:「之前是專門負責妝容的弟子。」

  狐眠的分量自然是比其他人重,碧血神君聽著,頗為滿意點頭,終於給了她答案:「先成親,你將血令重鑄之時,同時打開封印,我將魊靈給你,讓它們合二為一。」

  魔主血令重鑄時,血令中會包含上一任魔主所有心法傳承,繼任者會在瞬間實力有極大的提升,這也是西境魔主一代比一代強的要訣。

  碧血神君的心法,她母親花染顏的修為,再加上她自己本身的資質,放開魊靈的一瞬間,她即刻便會到達此生巔峰狀態。

  「打開魊靈後,你開啟復活合歡宮的陣法,將自己的血滴落陣法之中,等合歡宮眾人復活,魊靈會察覺他們身上帶著你的氣息,不會傷害他們。」

  碧血神君安撫著她:「你大可放心。」

  「好。」

  花向晚看著廣場上等著行禮的眾人,冷靜道:「行禮吧。」

  成婚之前,碧血神君已經將七宗找了一遍,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是成婚和接任大典同時進行。

  沒有人敢問謝長寂去了哪裡,花向晚和謝長寂的婚事如何處置,如今各宗都是泥菩薩過河,能安安穩穩過度這場魔主之爭就好。

  於是在眾人沉默之中,禮官拿出一份卷軸,將祝福之詞唱誦了一遍,隨後終於引著兩人開始拜堂。

  謝長寂入主合歡宮,所以按著合歡宮的流程成婚。

  而如今碧血神君與她則是按著正常的禮制,開始朝拜天地。

  「一拜天地。」

  兩人朝著東方齊齊彎腰。

  「二拜諸神。」

  兩人轉過身來,朝著宮門前陰陽合歡神的方向拜下。

  「夫妻對拜——」

  兩人轉過身來,碧血神君看著她,忍不住笑了笑:「我倒沒想過,有一日,我會和一個人拜堂。」

  「你若不想拜,我倒也無所謂,」花向晚平淡道,「把魊靈給我就是。」

  「你這麼說,我覺得還是拜了好。」

  說著,碧血神君率先低頭,認認真真鞠躬,花向晚靜靜看著他,好久後,才跟著緩緩彎腰。

  等兩人拜完,禮官終於道:「上祭神台——重鑄血令,傳承心法,得先輩賜福!」

  聽著這話,兩人牽著手走向前方半人高的神台。

  神台上是一個令牌模樣的凹陷形狀,花向晚端詳片刻,就聽旁邊碧血神君解釋:「將魔主血令放進去,再用你的血將血令浸滿。血令浸滿之時,你徹底打開魊靈封印,」碧血神君說著,轉眸告訴她,「我這裡一半魊靈會自動進入你的識海,與另一半魊靈合體,只有血令重鑄,你會繼承我所有心法,你把這裡的人都殺了,你的法陣會自己啟動,吞噬他們的軀體,復活你的師兄師姐。」

  花向晚低頭看著神台,沒有出聲。

  碧血神君見她不動,忍不住笑起來:「猶豫什麼?莫不是後悔了?不忍心以這世間換合歡宮一條活路?」

  「沒什麼後悔,」花向晚聽著他的話,將血令碎片取出來,一塊一塊放在凹陷中,淡道,「當年,世間也沒給合歡宮一條活路。」

  花向晚說著,劃破手掌,她捏起拳頭,血落在血令之上,神色平靜:「只要合歡宮能好好的,其他人,我不在意。」

  ******

  花向晚到達魔宮時,薛子丹被號角聲驚醒。

  他打了個激靈,從一堆書上爬起來,整個人甩了甩腦袋,有些不甚清醒。

  他抬手捂住自己額頭,覺得有些頭疼。

  他腦海中全是花向晚的脈象,近些時日,他總是掛念這件事,尤其是隨著花向晚接任魔主之位時間臨近,這個脈象越發讓他寢食難安。

  修士任何直覺都不可忽視,他總覺得自己是遺漏了什麼。

  花向晚的脈象十分平穩,乍一感覺只是有些氣虛,並無大礙,可仔細再診,便十分混亂,有些像有孕——甚至是臨產的婦人,又像是體內一片混亂走火入魔的情況。

  可如果是有孕,那花向晚至少是有將近九個月的身孕,這不可能,九個月的身孕,再小的肚子也該看出來,也該有些孕期的樣子了。

  如果是走火入魔,花向晚又好好的……

  薛子丹撐著頭,痛苦翻著古書,這本書是昆虛子從雲萊帶來的,秦雲裳給他找過來,他倒也不指望這本書裡有什麼,隨意翻了片刻,突然發現有一頁似乎被人撕走。

  薛子丹本來打算換下一本,突然看見殘留的紙頁上,留著兩個字「隱子」。

  電光火石間,他猛地想起花向晚的脈象,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誰說懷孕就必須大肚子?誰說懷孕就一定會有症狀徵兆?一定能讓人看見胎兒?

  如果有人刻意隱藏,將胎兒封印挪移在母體其他位置,那不就是走火入魔的脈象?!

  可是誰,為什麼要隱藏胎兒……

  胎兒?

  薛子丹想到這個詞,臉色瞬間煞白。

  胎兒存在於母體,吸收母體中的一切,如果花向晚身體中有一個胎兒,如果有人刻意將她身體中的毒素全部逼入胎兒體內,花向晚身體中的劇毒,就徹徹底底由胎兒承擔。胎兒月份越大,它能吸收的毒素越多,如果這個胎兒如今真的已到臨盆,它就是一個完整的人,可以完全吸食掉花向晚身體中的毒素,隨著臨產排出。

  那麼,花向晚就算放出魊靈,就算修為到達最高點,也不會毒發身亡,屆時,她被魊靈控制,以她的資質,魊靈駕馭她的軀體,世間便無一人可抗衡。

  想明白這一點,那隱藏胎兒之人是誰,也就不言而喻。

  「不能這樣。」

  他慌忙出聲,讓自己趕緊冷靜下來。

  當務之急,是要將此事盡快告知花向晚,她不能解開魊靈封印,一旦解開魊靈封印,誰都攔不住魊靈。

  他想了一圈此刻可能在花向晚身邊的人,趕緊先聯繫靈北。

  然而靈北沒有回應,明顯是被結界給屏蔽了。

  他又聯繫狐眠、靈南等人,聯繫了一圈都沒回聲,他立刻起身,正要去找人,就看門被人一腳踹開:「我去喝喜酒了。」

  秦雲裳站在門口,給自己綁著手上帶子,漫不經心道:「你在這裡好好待著,我……」

  「你趕緊去攔住阿晚!」薛子丹急聲開口,秦雲裳一愣,就聽薛子丹道,「她不能解開魊靈封印,她肚子裡有個孩子吸收了她所有毒素,解開魊靈封印她不會死,到時候誰都控制不住她!」

  秦雲裳愣愣看著薛子丹,薛子丹看著呆在原地的秦雲裳,急道:「我聯繫不上人,你快去啊!」

  聽到這一聲吼,秦雲裳才回過神。

  她握著手上皮扣,想著薛子丹的話,緩聲道:「若她不放出魊靈,望秀和你祖父,是不是都活不了?」

  這話出來,薛子丹一愣,秦雲裳抬眼看他:「那我們奮鬥這兩百年,還有什麼意義?」

  薛子丹一時被她問住。

  秦雲裳轉過頭,神色平淡:「你別擔心,阿晚早就有準備了。如果出現任何意外,我便殺了她。」

  「你怎麼殺?」

  薛子丹急問,秦雲裳語氣微冷:「她給了我一道心頭精血寫成的符咒,用之即死。我現在過去,你好好待著。」

  說著,秦雲裳提步,薛子丹看著秦雲裳的背影,滿腦子是花向晚渡劫之後,和他庭院裡說那一句「我想活」。

  那時候她的笑容,她眼中的光彩,讓他清晰感知到,如果她可以活下來,她或許會有很好的人生。

  她有愛的人,如今她腹中,還有一個孩子……

  如果不放出魊靈,這個孩子便可以保住她的性命,一個孩子根本沒什麼修為,他吸收了花向晚所有毒素,只要不修行,他就可以有足夠漫長的生命。

  他可以救下這個孩子。

  這個念頭閃出,花向晚笑著說那句「我想活」的模樣和年幼祖父教導著他的神態交織在一起,他忍不住出聲:「可他們死了。」

  秦雲裳腳步一頓,薛子丹紅了眼眶,他顫著聲:「他們已經死了兩百多年,可如今花向晚活著,她的孩子也可以活著。」

  「讓望秀活過來,也是阿晚的願望。」

  「可她也想活!」

  薛子丹急喝出聲,他沖到秦雲裳面前,一把抓過她,急道:「她求過我,她說她想活下去,她想爭一線生機。如今她有機會了,為什麼要為了死去的人讓活著的人去死?!」

  「望秀沒死!」

  「他死了!」

  薛子丹大喝,他盯著秦雲裳:「你還記得他的樣子嗎?你還記得他的聲音嗎?你說你愛他,你還記得為他心動為他歡喜為他高興的感覺嗎?!你一定要他活過來,到底是愛他,還是執著?」

  秦雲裳不說話,她紅著眼,看著薛子丹。

  薛子丹抬手指著門外,急急出聲:「她有一個孩子,她嫁給了她喜歡的人,她喜歡的人如今還活著還在想辦法救她,秦雲裳,程望秀是你愛的人,可你和她姐妹兩百年,她難道不是你愛的人?你這一生只有一個男人嗎?!」

  「你懂什麼?」秦雲裳聽到這話,笑了起來,她一把抓過他,死死盯著他,「就是因為她是我的姐妹,我才知道,她要什麼。」

  「你以為我是為了程望秀?對,你說得對,」秦雲裳眼淚掉下來,「我不記得他的樣子了,我也記不清他的聲音了,我甚至連我們第一次見面到底是在哪裡都想不起來了。可我知道一件事,阿晚要他活過來。哪怕是死,她也心甘情願想讓合歡宮的人活過來!」

  「而我,」秦雲裳語帶哽咽,「就算現在沒有喜歡他了,可他也是我這輩子,唯一、最喜歡過那個人。我願意為當年他對我的好赴湯蹈火,我要給我這兩百年一個結束,你明白嗎?!」

  薛子丹愣愣看著秦雲裳,秦雲裳將他一把推開:「你想救她你自己救,我只做她交代給我的事。昆虛子在合歡宮,要找謝長寂,滾過去找!」

  說完,秦雲裳轉身就走。

  薛子丹愣在原地,片刻後,他趕緊爬起來。

  鳴鸞宮如今有直接去合歡宮的傳送陣,他幾乎算是連滾帶爬趕到合歡宮。

  昆虛子正在招呼著一個個從傳送陣中趕過來的雲萊修士,薛子丹瘋了一般衝到昆虛子面前,激動道:「昆長老,謝長寂呢?」

  昆虛子一愣,薛子丹抓著昆虛子,只問:「謝長寂你能找到嗎?」

  昆虛子呆呆取過自己的傳音玉牌,聯繫了謝長寂,疑惑道:「怎麼了?」

  薛子丹抓過玉牌,往旁邊衝去。

  謝長寂正站在村頭小路上,為一隻正在生產的母貓遮雨。

  母貓大著肚子,奄奄一息,謝長寂凝望著地上母貓,為它灌了一道靈力。

  不遠處近來同他交好的農夫正罵著孩子路過,一瘸一拐的樣子,似乎是受了傷。

  看見謝長寂,農夫還是停下步子,好奇問了句:「謝道長,在做什麼呢?」

  「此狸奴產子,我護她一程。」

  謝長寂聲音平穩。

  他目光落到農夫孩子身上,兩人都像是從泥裡打滾過來,臉上還掛了彩。

  這孩子和他母親是他從破廟一路護送過來,也算熟悉,他不由得多問了一句:「怎麼了?」

  「在學堂裡和人打架,」農夫嘆了口氣,「我便想去給他出個頭,結果……唉,」農夫擺手,「不說也罷。」

  農夫不用多說,謝長寂便明白他經歷了什麼。

  他家貧,去學堂本就是省吃儉用過去,學堂裡的學生多是稍稍富貴人家,起了衝突,這對農家父子自然是要吃虧。

  謝長寂垂下眼眸,有些不明不了:「明知護不住,又去做什麼?」

  「為人父親,又有什麼明知不明知的?」農夫嘆了口氣,「就算讓人打死了,我也得出這個頭。」

  謝長寂不說話,他感覺到自己傳音玉牌亮起來,轉眸看向樹下狸貓,只道:「先回去吧。」

  農夫知道謝長寂的脾氣,點了個頭,看了看天色道:「道長,天冷,早點回去,我讓我婆娘熱了湯,您回去一起喝。」

  「多謝。」

  謝長寂開口,農夫便拉扯著孩子離開。

  狸貓喘息著產下第一個孩子,謝長寂掏出傳音玉牌,平靜道:「師……」

  「清衡道君,」薛子丹的聲音從玉牌中傳來,他努力解釋著,「我知道您可能不記得花向晚,但……」

  「我沒吃相思。」

  謝長寂徑直打斷薛子丹,薛子丹一愣,就聽謝長寂克制著情緒,只道:「出什麼事了?」

  薛子丹一時接不上話,他呆呆想著此刻的狀況。

  謝長寂沒吃相思,他道心依舊不穩,那如今叫他過來……

  「說話。」

  謝長寂催促。

  薛子丹反應過來,抿緊唇,終於道:「阿晚有身孕了,如果我沒算錯,九個月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3 12:27 PM

第九十二章

  薛子丹趕著去找謝長寂時,秦雲裳先她許多趕到魔宮宮門前。

  狐眠帶人守在宮門口,正靠著宮牆聽著裡面禮官唱誦的聲音,看見秦雲裳,她直起身笑起來:「你終於過來了?」

  秦雲裳沒說話,她執劍面對著宮門,聽著裡面的聲音,仰頭看著高處陰陽合歡神,狐眠見她嚴肅,笑著道:「別太緊張,很快就結束了。到時候師兄師姐都活了,咱們去喝酒。」

  說著,狐眠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哦,你等了兩百年,終於要和望秀成婚了,高興不?」

  秦雲裳沒說話,她聽著裡面禮官唱喝之聲「一拜天地——」

  她捏緊劍柄,滿腦子都是薛子丹和花向晚的話。

  「計劃不變吧?」

  「變了。我打算活下去。」

  「可她也想活!」

  「她求過我,她說她想活下去,她想爭一線生機。如今她有機會了,為什麼要為了死去的人讓活著的人去死?!」

  「二拜諸神——」

  她想起她們一起坐在雲浮塔飲酒,想起她們年少時偷偷在被子裡說悄悄話。

  想起少年花向晚意氣風發一劍渡海;

  想起她從雲萊爬回來時死死抓著她嚎啕大哭;

  想起合歡宮滅宮之後,她在靈堂拿劍抵著她,看她清瘦冷寂的眼神,說那一句「師兄我還你,日後你我便是盟友」;

  想起她一路學會長袖善舞卑躬屈膝,想起她去雲萊求親帶著謝長寂回來,偶爾眼中露出的歡喜和靈動……

  她面容如此清晰,和遙遠褪色的過去在一起,她突然意識到。

  她希望她活著。

  當她聽花向晚想活下去時,她慌亂過,可隱約的,她並不抗拒。

  可如果她必須選擇,故去的戀人,活著的好友——

  秦雲裳閉上眼睛,壓著心中的惶恐,不得不承認。

  她選擇花向晚。

  哪怕這證明了這兩百年她是徒勞,她兩百年的犧牲沒有結果,沒有意義,可她還是希望,花向晚好好的。

  畢竟,雖然不願意承認,當年她聽從她的話臥底在鳴鸞宮,並不僅僅只是為了程望秀和宮主之位。

  「夫妻對拜——」

  「狐眠師姐,」秦雲裳終於開口,狐眠疑惑轉頭看她,就聽秦雲裳平靜詢問,「若有人拜托你一件事,中間發生變故,是當執行到底,還是為她著想?」

  「拜托你做事的人死了嗎?」狐眠有些奇怪。

  秦雲裳平靜開口:「活著。」

  「那不就是了?這種決定,還是要她自己做吧?」

  狐眠漫不經心,秦雲裳眼神逐漸堅定下來。

  「你說得是。」

  狐眠正打算說什麼,話還沒開口,就看秦雲裳突然拔劍,朝著宮門猛地揮砍而去!

  祭神壇上,花向晚的鮮血流入凹槽,碧血神君抬手抵在她的額間,吩咐道:「閉眼,解開封印。」

  花向晚閉上眼睛,先解開鎖魂燈的封印,一道黑氣猛地鑽入她的識海,瘋了一般竄到花向晚識海深處另一半魊靈周邊。

  魊靈周邊是問心劍結成的劍陣,黑氣如同一條長蛇,盤繞在劍陣之外。

  血一點一點在凹槽中溢滿,就在花向晚即將解開問心劍封印剎那,宮門被人猛地轟響!

  隨後一聲高喝從宮門外傳來:「阿晚,等一下!」

  花向晚驚詫睜眼回頭,碧血神君一道法印朝著門口疾馳而去,法印和秦雲裳的劍光沖撞在一起,秦雲裳疾呼:「你肚子裡有個孩子,解開魊靈封印也不會死!」

  說罷,秦雲裳便被碧血神君法印吞沒,猛地撞飛到宮牆結界之上。

  花向晚瞬間反應過來,一把抽回還在放血的手,碧血神君動作更快,立刻握住她的手,往凹槽處拉。

  花向晚和他僵持著,周邊突然湧出很多黑衣修士,朝著秦雲裳和衝進來的狐眠等人方向衝去,結界從周邊慢慢升騰而起,廣場上騷亂起來,碧血神君捏緊了她的手,面帶微笑:「就差最後一步了,謀劃兩百年走到這裡,戛然而止,不遺憾嗎?」

  「秦雲裳什麼意思?」

  花向晚盯著碧血神君,碧血神君笑笑:「她什麼意思我怎麼知道?」

  「花向晚,你肚子裡那個孩子會吸收所有毒素,」黑衣修士集體殺向秦雲裳方向,狐眠衝去一把拉起秦雲裳,下方頓時亂了起來,秦雲裳拔劍擋著衝過來的修士,秦雲裳一劍狠狠劈開周遭修士,鮮血落在她臉上,她握劍抬眼,死死盯著花向晚,「你想死,還是想活?」

  花向晚不說話,她聽著秦雲裳的話,瞬間明白過來。

  她肚子裡有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會吸收所有毒素,若是如此,那她放出魊靈之時,她本體不可能死亡。

  這些時日薛子丹一直在給她診脈,他不可能連她有孕都診斷不出來,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想辦法隱藏了這個孩子的存在。

  而唯一有理由,又有能力隱藏這個孩子存在的人,只有面前這個——作為沈逸塵愛魄之主的人。

  他要讓她的身體成為魊靈的寄生,而沈逸塵作為西境最頂尖的醫者,也是唯一能夠欺騙薛子丹的人。

  若這一切都是碧血神君謀劃,他最終目的就是要讓她解開封印成為魊靈寄主,那她留給秦雲裳用來殺自己的符咒,未必有用。

  「還猶豫什麼?」

  碧血神君笑起來:「你總不會為了個孩子,就想放棄合歡宮這麼多人吧?」

  「這是自然。」

  聽著碧血神君的話,花向晚便知如今都是在他計劃之中。

  她不能放開魊靈,若是此時放開,便正中他下懷,她穩住自己情緒,微微一笑:「不過,解開問心劍封印之前,我有個要求。」

  「嗯?」

  碧血神君歪了歪頭,花向晚看了一眼下方被黑衣修士團團圍住的秦雲裳等人,平靜道:「我擔心魊靈出世我大開殺戒之時會傷及無辜,我想讓合歡宮的人先退下。」

  碧血神君不說話,他靜靜注視著花向晚,花向晚有些疑惑:「怎麼,我這話有什麼不妥?」

  「那當然是,大大的不妥。」

  碧血神君搖了搖頭,隨後他突然抬手,花向晚同時出手,兩道法光一起衝向宮門,花向晚縱身往前,朝著所有人大吼出聲:「跑!」

  說著,她擋在碧血神君法光面前,一劍轟開他的結界,指揮著合歡宮的人:「快跑!」

  法光將她整個人轟在地面,所有人瞬間反應過來,朝著四面八方蜂擁而出。

  碧血神君站在高處,漠然看著這一切,就看眾人像亂了方向的蒼蠅,瘋狂往他的結界上衝撞過去。

  「各位,」碧血神君站在祭神台上,好似觀望一場大戲,笑著道,「別做無用功了,你們出不去的,這裡有兩層結界,合歡宮早就準備好了法陣,要你們命喪於此,以換取他合歡宮眾人復生。」

  聽到這話,眾人都愣愣回頭,花向晚半跪在地面,冷冷抬眼。

  法陣在地面亮起,碧血神君拍了拍手,就看地面轟隆作響,眾人驚覺不對,連連後退,就看青石板廣場前方地面每隔半丈就裂開,一具具棺材破開青石板破土而出,等地面顫動停止,上百具棺木停放在地面,一具具棺木無聲控訴著當年冤仇。

  「這是當年合歡宮死去的內門弟子的屍體,由花少主屠滅巫蠱宗後帶回,你們腳下的陣法,是可以召喚魂魄,起死回生的法陣。可天道有序,死而復生哪裡這麼容易?」

  碧血神君說著,所有人看向廣場合歡宮弟子,都變了眼神。

  今日參加接任大典的,都是各宗各宮高層——參與過當年合歡宮之事的高層,諸如道宗宗主道真之流,並不在此。

  原本大家還有些疑惑,如今碧血神君一說,眾人便立刻明白了此次挑選參加祭典人的標準。

  合歡宮弟子不由得捏緊武器,向自己宗門靠近,花向晚提劍站在廣場中央,看著碧血神君站在高處,微微一笑:「今日這個法陣,肯定是要死夠人的。只是死的是誰,本座就不得而知了。」

  「你到底是誰?!」

  聽著碧血神君說了半天,趙南終於忍不住,大喝出聲:「裝神弄鬼,你……」

  話沒說完,一巴掌隔空狠狠甩在趙南臉上,高處人恢復成碧血神君之前戴著黃金面具高高在上的模樣,獨屬於碧血神君的聲音迴蕩在廣場之上:「你說本座是誰?!」

  這話出來,合歡宮的人,都露出震驚之色,片刻後,趙南最先反應過來,滿臉激動跪下來:「魔主!」

  這一聲大呼,眾人立刻反應過來,趕緊跟著跪下,急道:「魔主歸來!魔主歸來!」

  合歡宮和天劍宗的弟子站在廣場中央,在一群跪拜的人中顯得異常突出,碧血神君站在高處,和花向晚遙遙相望。

  狐眠湊到花向晚旁邊,傳音:「消息傳不出去,這狗雜種用結界都攔了。」

  花向晚不說話,碧血神君微微一笑:「本座今日既與花少主成婚,自然以花少主心願為重。少主今日想要死夠人,那今日,不管死的是你們還是合歡宮,總得死足那麼多,讓我夫人的師兄師姐復活才是。本座給你們半個時辰——」

  眾人聽著這話,心中便明白了碧血神君的意思。

  不管是合歡宮的人殺了他們,還是他們殺了合歡宮,只要死的人數足夠讓合歡宮的人復活,他們就能活下來。

  這位魔主實力出眾喜怒無常,但有一點卻是極好。

  他言而守信,給他們指了路,便是路。

  所有人看向合歡宮弟子,目光都帶了殺意。

  花向晚捏緊劍,暗中傳音給合歡宮弟子:「三姑狐眠去攔魔主,我劈開結界,靈南靈北護住弟子出去。」

  合歡宮弟子聽著花向晚的聲音,頓時鎮定下來,所有人捏緊武器,回看向旁邊如豺狼一般盯著他們的修士。

  兩方一觸即發,碧血神君看著這個場景,緩緩抬手,目光冷下來:「殺。」

  音落剎那,周邊法光如雨而下,秦雲裳抬手張開結界擋住第一波進攻,狐眠三姑同時向著碧血神君襲去,花向晚一劍蓄力,朝著結界狠狠撞開!

  結界一瞬被劈出裂縫,距離結界最近的弟子立刻往外撲去,旁邊修士也想往外,靈南靈北一劍橫劈而過,擋在修士面前。

  不過瞬間,合歡宮弟子逃出大半,只聽「轟」的一聲巨響,花向晚便覺身後一道強大靈力襲來,她縱身一躍,結界瞬間恢復如初。

  結界修復瞬間,秦雲裳便支撐不住,她的結界被趙南一掌轟開,隨後渡劫期靈力朝著合歡宮弟子迎面而下,花向晚毫不猶豫一劍朝著趙南劈去,同時一道法陣在天空亮起。

  眾人急急抬眼,就看金色法陣金劍如雨而下,花向晚足尖點落,直刺碧血神君眼前,朝著被碧血神君擊飛的三姑和狐眠厲喝:「去幫雲裳!」

  碧血神君笑著看著花向晚劍尖過來,面色不動,直到劍尖到他面前,他平靜抬手,看上去極慢的速度,卻在花向晚劍尖到達身前瞬間,輕而易舉夾住劍刃。

  「若你不用魊靈,」他提醒她,「是殺不了我的。」

  話音剛落,龐大靈力從他身上急襲而出,花向晚手上法陣同時開啟,她再不刻意壓制,將她母親留給她的靈力瞬間釋放出來提到頂峰。

  花染顏的靈力瞬間灌滿她的筋脈,疼得她周身幾乎都要炸開,她手上法陣大亮,和碧血神君靈力對轟而去。

  光芒中間,碧血神君神色平穩:「何必掙扎呢?反正你我目的相同,世人負你,你殺世人,有何不對?」

  花向晚不說話,她被碧血神君的靈力強行一寸一寸往後壓去。

  魊靈在她識海中瘋狂躁動,裡應外合試圖突破問心劍的封印,黑氣彌漫在她周身,碧血神君看著她,溫和開口:「你殺不了我,除你之外,合歡宮的人,還有誰能和七宗這些老妖怪有一戰之力。你繼續爭下去,不僅是讓你自己送死,還是帶著他們一起送死。」

  碧血神君說著,一步一步往前。

  下方廣場已經砍殺成一片,花向晚隱約聽到身後傳來驚呼之聲:「夢姑!!」

  她不敢回頭,只有身上黑氣越發濃烈,她識海中的問心劍苦苦支撐,她抬頭看著走到她身前的碧血神君,咬牙出聲:「你一開始,目標就是我?」

  「那是當然。」

  碧血神君坦然承認,花向晚顫抖著:「為什麼?」

  「陰陽合歡神,一體雙神,」碧血神君靠近她,微微彎腰,注視著她的眼睛,「一神為光,一神為暗,創世力竭之後,轉世於人間,一人為救世之主,一人為禍世魔星。而你——」

  碧血神君抬手點在她額間:「便是救世之主,都是神體,自然都是魊靈最好的容器,可你與謝長寂不同,謝長寂不需要我動手,他早晚自己會墮道,我也不過就是推波助瀾一下而已。若毀了你,便是毀了最大的威脅。何樂而不為?只是你不聽話,居然想毀了自己這具軀體,給自己下這種劇毒,我本來都放棄了,可誰曾想,」碧血神君笑起來,「你會有個孩子。」

  「你怎麼知道我有孩子?」

  花向晚喘息起來,碧血神君目光微冷。

  「碧海珠。」

  他提醒她:「我能感知到你所有身體狀態,你每一次靈力轉變,每次神魂交融,血脈交換……」他語氣越說越冷,「我都知道。所以你在溯光鏡中懷孕,我第一時間知曉,我高興得不得了,趕緊把這個孩子藏了起來。現在它已經九個月了,你想看看他嗎?」

  說著,他半蹲下身來,兩人靈力相抗,他抬手放在她腹間:「只要你打開問心劍的封印,你就能馬上把他生下來。我可以不計較他的來歷,把他養大。到時候,世間就剩下你我、孩子,還有你在意的人,不好麼?」

  「你什麼時候動的手?」花向晚盯著他。

  碧血神君笑起來:「我既然進了溯光鏡,你總不會以為,我只給了秦憫生一瓶極樂吧?」

  她在溯光鏡中有孕,碧血神君便在給秦憫生的藥中放了隱匿她懷孕之事的藥。

  溯光鏡中的碧血神君不是記憶,那——

  「溯光鏡裡的沈逸塵,是不是你?」

  碧血神君不說話。

  花向晚笑起來,給他答案:「你不是他。」

  溯光鏡的沈逸塵,會在明知必死還是奔赴雲萊去給她過生日。

  溯光鏡中的沈逸塵,會希望她和謝長寂在一起,只為她開心。

  她看著面前人,肯定又冰冷開口:「你只是能通過他看到我,可你不是他。他和你不一樣,他比你好,比你……」

  「閉嘴!」

  碧血神君一把捏緊她的下顎:「把問心劍封印解開!」

  花向晚不動,碧血神君神識一點一點侵入她的識海,就在他抵達她識海屏障瞬間,十幾隻巨獸朝著碧血神君猛地撲了過來!

  碧血神君轉頭揮手將這十幾隻巨獸轟開,巨獸瞬間化作一灘墨汁,也就是這片刻間隙,花向晚一腳狠狠踹到他身上,提劍就砍!

  她劍法毫無章法,只是每一劍都傾貫靈力全力以赴。

  碧血神君快速躲閃著她的劍,與此同時,與此同時,旁邊狐眠一張一張卷軸甩出來,無數筆墨繪出的惡鬼撲向碧血神君,碧血神君尋了個機會,彎腰一掌轟開花向晚,花向晚狠狠撞飛在地,碧血神君抬手往她識海點去,也就是這一瞬之間,狐眠從他身後猛地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他,急道:「殺了他!」

  花向晚提劍而起,碧血神君目光微冷,大喝了一聲:「趙南鬼燦!」

  音落,趙南領著傀儡宗鬼燦等人一躍而起,同許多黑衣修士一起撲向花向晚,碧血神君抬手一把將狐眠吸到面前,用靈力綁住她的四肢。

  花向晚瞳孔猛地收緊,急喝出聲:「放開她!」

  說著,花向晚朝著前方撲去,趙南足尖一點攔在她身前,同許多人將她一起團團圍住。

  碧血神君看著狐眠瘋狂掙扎,玩味盯著她左眼,讓靈力將她緩緩舉到半空。

  狐眠在半空拳打腳踢,碧血神君慢慢笑起來:「你還記得秦憫生嗎?」

  「雜種……」

  「哦,你是不是,不知道他是巫生啊?」

  聽到這話,狐眠一愣,花向晚瘋了一般朝著前方衝去,黑氣彌漫在她周邊,她狠狠揮砍著劍。

  碧血神君看著狐眠的神情,高興出聲:「哎呀,花向晚沒告訴你,巫生就是秦憫生,只是被我把愛魄抽走了,當年合歡宮就是他下的毒,合歡宮的人就是被你害死的。當然,秦憫生還是愛你的,所以他化作了你的左眼——」

  碧血神君說著,抬起手,挖入狐眠眼中。

  劇痛瞬間傳來,狐眠驚叫出聲,秦雲裳等人在下方得見,趕忙撲上來,卻被人攔住了去路。

  整個廣場亂成一片,花向晚瘋狂砍殺著面前的人,可她越瘋狂,面前人就越多,她和狐眠相隔不遠,卻始終到不了她面前。

  「你放開她!放開她!」

  「晚晚。」

  隱約間,謝長寂的聲音響起來。

  可她聽不到,她只看著面前狐眠的眼睛流出血來,看著碧血神君試圖將狐眠眼珠剜下,而後那一顆眼珠突然爆發出巨大靈力,一個虛影青年忽然出現,擋在狐眠面前,拔劍而出,朝著碧血神君揮砍而去!

  狐眠睜大眼,劍鋒砍在碧血神君身前剎那,碧血神君身上黑氣暴漲,彷彿無數隻手抓住那一縷魂魄,在狐眠面前一瞬將魂魄撕成碎片!

  「不要——!」

  意識到這是什麼,狐眠終於反應過來,她驚叫出聲,然而那一魄卻已經被徹底裂開。

  她踉蹌著撲上前去,卻是撲了個空,狠狠摔在碧血神君面前,眼前只有他紅色繡著祥獸的鞋面。

  「對不起啊,」碧血神君語氣中帶了幾分惋惜,「我動手快了些,沒讓你和他多說幾句話。要不這樣,你自己動手,趕緊去陪他吧。」

  「我殺了你……」

  狐眠一時什麼都想不了,她什麼都忘了,她顫抖著,拔出腰刀起身,就朝著碧血神君瘋狂砍去。

  「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她一刀一刀砍在地面,靈力徹底暴走,花向晚急急出聲:「師姐!」

  「我殺了你——」

  狐眠舉刀躍到半空狠狠落下,碧血神君站在原地,抬手一掌貫穿了她的胸膛。

  所有人都愣住,血從高處滴落下來,片刻後,花向晚再顧不得其他,靈力暴漲,一寸寸擠開筋脈,一劍「轟」地一下劈向前方。

  趙南下意識阻擋,可那一道靈力來得太猛太快,瞬間擊碎他的靈力屏障,直奔向碧血神君,碧血神君將人一甩,一躍開去,狐眠被他甩飛在地,順著台階一路滾落。

  花向晚朝著狐眠撲過去,將狐眠一把扯住,秦雲裳衝到兩人旁邊護著兩人,花向晚把靈力按在狐眠胸口,顫抖著聲:「師姐……沒事的師姐……」

  「殺了他……」狐眠滿手是血,她抓著花向晚的手,滿眼祈求,「阿晚……幫我殺了他,求你殺了他……」

  花向晚說不出話,她看著狐眠眼中的絕望和她胸口彌補不起的窟窿,感覺識海內魊靈越發激動起來。

  「是不是覺得很無力?」

  碧血神君站在不遠處,看著花向晚的樣子,帶了幾分惋惜:「兩百年了,你還是這麼弱。過去你救不了合歡宮,如今也救不了。你抬眼看看。」

  聽著碧血神君的話,花向晚抬起頭,就看見整個廣場之上,眾人廝殺成一片,合歡宮棺木還列在前方,弟子倒了一地在旁邊。

  靈北已經不是當年還需要保護第一時間逃離的弟子,他是眾人的大師兄,他滿身傷口,明顯已經力竭;

  帶著蕭聞風琴吟雨影子的靈南宛若兩人當年,她被許多人圍著,卻沒有半點退路。

  白竹悅滿身是血,明顯大限將至;

  夢姑倒在她身邊,已經沒了氣息……

  陰霾漫天,路無可退,她好像又回到兩百年前那一日。

  「他們皆因你而死,兩百年前如是,如今,亦如是。」

  碧血神君說著,花向晚忍不住喘息起來。

  她抱著狐眠屍體,旁邊秦雲裳察覺不對,急喝出聲:「阿晚!」

  「有什麼比他們活著更重要?」

  碧血神君看著她,細雨落下來,她看著不遠處的靈南,無數光刃朝她衝去,她明顯躲避不及。

  一瞬間,她母親、蕭聞風、琴吟雨、程望秀等人面容一一浮現。

  活著。

  活下來。

  他們不能死,不該死。

  這個念頭浮現剎那,她再也忍耐不住,一直環繞在她識海中的問心劍猛地碎裂,黑氣從她身上驟然爆開!

  靈力卷席而過,周邊地動山搖。

  黑氣從地面升騰而起,伴隨著邪魔歡呼之聲。

  秦雲裳在狂風之中震驚看著花向晚緊緊抱著她狐眠的身體,慢慢抬頭。

  一雙血眸無悲無喜,邪氣殺孽纏繞周身。

  天上烏雲密布,似是天道感知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出現。

  秦雲裳看著面前人慢慢起身,她忍不住退了一步,喃喃出聲:「阿晚……」

  花向晚沒說話,她滿腦子都被殺戮佔據。

  讓他們活下來。

  讓合歡宮的萬世永昌。

  殺。

  欺合歡宮者,殺!

  辱合歡宮者,殺!

  害合歡宮者,殺!

  不屬歡宮者,殺!殺!殺!

  殺心大起,她拔劍而出,一劍驚天動地揮砍而下,朝著廣場上的修士砍殺而去!

  見到這一劍氣魄,根本無人敢接,所有修士慌忙逃竄。

  秦雲裳立刻反應過來,看向靈南靈北,急道:「跑——靈北,快跑!」

  花向晚提劍從高處一躍而下,看著逃竄眾人,目光中全是冷意:「今日,誰都跑不了。」

  說罷,她身如鬼魅,劍無虛招,整個廣場幾乎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無論金丹渡劫,皆如螻蟻。

  血水混著雨水而下,花向晚一身白衣都被浸成血紅,隨著她每一次揮劍,每一次殺人,周邊黑氣越發濃厚,朝著四面八方逃散而去。

  秦雲裳在一片混亂中衝到由靈南攙扶著的靈北面前,咽下喉間血水,只道:「你帶著弟子去後殿躲著。她應該還沒瘋徹底,你們先走。」

  「那你呢?」

  靈北滿是擔心,秦雲裳搖頭:「我得在這裡阻她。」

  「秦……」

  「她說了,」秦雲裳喘息著,「如果她有任何意外,那麼,」秦雲裳目光堅定,「我就是她的執劍人。」

  就算拚死,也要殺了她。

  靈北聽著秦雲裳的話,有些震驚,秦雲裳推了他一把,急道:「走啊!」

  靈北回神,趕緊點頭,招呼著合歡宮的弟子,往後殿撤去。

  花向晚沒有管合歡宮弟子,她彷彿是在享樂,她突然覺得,殺人是一件這麼快樂的事。

  滿手的血都讓人喜悅,無拘無束的自由感讓人沉迷。

  原來這就是強者的感覺。

  她閉上眼,一劍捅入面前鬼燦的身體,輕笑了一聲:「真弱。」

  說著,她將人一把推開,血濺在她臉上,又被雨水沖散。

  她看著面前人睜著眼倒在地上,砸起水花,這時她才發現,整個廣場除了碧血神君,已經空無一人。

  她回過頭,看向碧血神君,目光帶冷:「你不怕死?」

  「我怕。」碧血神君神色帶笑,「但是,有您來到這世間,我也就什麼都不怕了。」

  話音剛落,花向晚便已經到他面前,手掌徑直貫穿他的胸口。

  「我記得剛才,」她聲音很輕,「你就是這麼殺狐眠的。」

  「是啊。」

  碧血神君抬眸,目光溫柔:「你看,我給你的東西,你都可以記一輩子。你說,我是不是比謝長寂、沈逸塵,都重要?」

  花向晚冷眼看她,就看碧血神君伸出手,輕輕將她擁在懷中。

  「花向晚,」他語氣帶了一種病態的滿足,「日後,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了。」

  花向晚沒說話,片刻後,她就感覺磅礴的靈力一路灌入她的身體,碧血神君額頭抵在她額頭,彷彿是要與她融為一體。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花向晚冷聲開口,碧血神君低低笑開。

  「我?」

  他慢慢出聲:「我就是——魊靈啊。」

  音落那一瞬,有什麼東西猛地鑽入花向晚識海,花向晚睜大眼,識海之中,一團黑氣緩慢睜開眼睛,彷彿有了一張人臉一般露出溫和笑意。

  「魊靈才是我的身體,阿晚,我可以給你力量,給你一切,你和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什麼陰陽合歡神,」黑氣纏上識海中花向晚的魂魄,帶著桀桀笑意,「日後,你我才是創世之神。」

  「來,我們帶著你的合歡宮,」花向晚轉過身,一步一步朝著高台走去,碧血神君聲音中帶了克制不住的激動,「一起創造一個,屬於我們的世界!」

  說著,花向晚走到祭神壇前。

  她抬手捏開自己手上傷口,鮮血灌入凹槽,開始完成她未完成的儀式。

  隨著她的血浸滿凹槽,廣場之上棺木震動起來,秦雲裳咬咬牙,正要出去,突然感覺有誰在召喚她。

  「秦雲裳。」

  隱約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秦雲裳一頓,片刻後,她突然想起這個聲音屬於誰。

  沈逸塵?!

  秦雲裳立刻將碧海珠從乾坤袋中翻找出來,碧海珠一直在閃爍,秦雲裳不可思議開口:「沈逸塵?」

  「帶我去找謝長寂。」

  珠子中傳來沈逸塵的聲音:「我的靈力和魊靈同源,我給你設下結界,你可以暢通無阻離開此處。謝長寂,馬上就到了。」

  ******

  「你說什麼?」

  謝長寂聽著薛子丹的話,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怎麼可能有九個月身孕……」

  可話沒說完,他突然意識到,他和花向晚在溯光鏡中待了一年,有半年時間,他們都……

  但溯光鏡中的身體也能受孕嗎?

  謝長寂一時有些想不明白,可現下不是計較這些細節的時候。

  他閉上眼,緩了片刻,只道:「我即刻回來,她在哪裡?」

  「魔宮。」

  薛子丹剛說完,魔宮方向一聲轟隆之聲炸響,隨後整個修真界都覺地面顫動。

  無數黑氣從地面迸發而出,凝成實體,看著這些兩百年前曾經差點滅掉天劍宗的東西,昆虛子大驚失色,手上法印急出,疾呼出聲:「弟子結陣!快通知掌門,魊靈出世了!」

  聽見傳音玉牌中昆虛子的嘶吼,謝長寂轉眸看向周邊。

  這些東西他很熟悉,完全是異界的邪物。

  異界的邪魔都是由邪氣凝結而成,此刻他們四處奔竄,追著人撕咬而去,謝長寂抬手一劍轟散這些邪氣,手上快速結印,抬手砸下一個結界在村中,喚村民進入法陣,冷聲道:「在法陣之中不要出去。」

  說著,他回頭看了一眼還在產子的狸貓,給狸貓也套上了一個結界,隨後破開空間,直接來到魔宮宮門前。

  他一到宮門,就看見邪氣橫生,屬於花向晚的靈力混合和邪氣震蕩在周遭。

  結界就在不遠處,他正要抬手一劍劈去,就聽周邊傳來秦雲裳的聲音:「謝長寂!」

  謝長寂回頭,看見似乎是等候了一會兒的秦雲裳,他微微皺眉:「秦雲裳?」

  「沈逸塵找你。」

  秦雲裳開口,謝長寂一愣,就看秦雲裳翻出碧海珠,遞給謝長寂。

  謝長寂握住碧海珠,灌入靈力,隨後一個虛影緩緩出現在謝長寂面前。

  對方還是謝長寂記憶中的模樣,黑底繪金色蓮花面具,一襲帶了水色的長衫,神色平和看著他。

  「阿晚被魊靈操控了,」沈逸塵徑直開口,「你按照我說的,將我愛魄直接分離出來,帶著我進去。」

  「你說什麼?」

  謝長寂微微皺眉,沈逸塵聲音平靜:「碧血神君原本是異界天生出來的靈物,在異界中修得人身,有了三魂七魄。他游蕩在世間多年,看盡了世人廝殺,修士掠奪資源,以至萬物罹難,他極為痛苦,便決心滅世以救世。可是,以他的資質,做不到滅世,後來他推算出陰陽合歡神神格轉世,於是他捨棄人身,創造魊靈這種邪魔,想等待神格轉世之後,佔有神的軀體。」

  「與你有什麼關係?」

  謝長寂冷聲開口,沈逸塵苦笑:「我是他的愛魄。於世間有愛,便會有不捨,他厭惡我,又覺得我有用,便將我分離開去,放入鮫人皇族母體之中,於是我在我母親身體中成型,並有了另外三魂六魄,取名沈逸塵。不過那時候我並不知道我只是一縷愛魄所生,我以為我就是我,只是我從出生開始,冥冥就有一種執念,我要找一個人。所以我幾次上岸,被人類抓捕,輾轉於人世間,最後我終於見到了阿晚,見到她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是我要找的人。」

  「這是碧血神君給你的執念。」

  「是,」沈逸塵點頭,「這是他計劃的一部分,他早就準備好,要讓我去接近阿晚,我的誕生,就是為了等待阿晚的出現。她出生,我尋找她,陪伴她,可慢慢地,這種執念便消失了。我只是想陪著她。但我漸漸發現不對,我有時候會忘記自己做過什麼,一開始我沒注意,但我越來越頻繁發現,我的確會有空白的記憶。」

  「是碧血神君在用你的身體?」

  秦雲裳詢問,沈逸塵應聲:「是。後來我才知道,他可以用我的眼睛看到一切,他也能操控我的身體,他利用我,暗算花宮主。花宮主其實本來早就可以飛升,但她牽掛阿晚,自覺心境不夠,所以一直抑制靈力。可他讓我在花宮主飲用的藥中加入了一味特殊藥材,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讓花宮主陷入幻覺,放開對靈力的壓制,步入天劫。但我並不知道自己做了這件事,隨後我便去雲萊給阿晚慶生,遇上你和她成親。」

  沈逸塵苦笑:「我的記憶只到你和她成親,我本來想走,但後來身體被他接管,他在你走後挑撥阿晚,又暗中將你們成婚之事告訴瑤光,並在阿晚受傷時,將藏身地點告訴瑤光。借助瑤光對你的愛慕,讓瑤光殺了我。等我清醒時,我已經死了,死後我終於想起一切,但也已經被封印在碧海珠中,什麼都說不了。我努力修煉,慢慢就發現,我開始能看到他看到的,感受到他所感受的,當我察覺他的計劃後,我便開始有意識修煉魂魄的強度,我想或許有一天,我能重新和他的三魂六魄合體,搶奪魊靈的操控權,這是我最後能為晚晚所做的事。如今他回到魊靈身體,對我管制削弱,阿晚用法陣復活眾人,也給了我力量,我終於能從碧海珠中出來。」

  謝長寂不說話,好久,他終於問:「你要我做什麼?」

  「帶我一起去找阿晚,」沈逸塵說著自己的計劃,「想辦法讓阿晚識海有弱點,給我進入她識海的機會,我便能試著和碧血神君合為一體,一旦我成功,我操控魊靈之時,你就盡快將它封印。阿晚身體中有一個孩子,她身上所有毒素都已經在孩子身體中,這個孩子活不了,你將魊靈逼入孩子身體,在他出生之時,」沈逸塵頓了頓,乾澀道,「殺了他。」

  謝長寂沒出聲,他不由自主捏緊了劍,一瞬之間,他莫名想起那只在雨中產子的狸貓。

  「那我呢?」謝長寂開口,「我是虛空之體,如今又道心有瑕,現下我出現,魊靈不會優先選擇我嗎?」

  「你道心將成,並非有瑕,」沈逸塵開口,謝長寂一愣,沈逸塵注視著他,「而且,碧血神君已經回歸魊靈身體,哪怕你是虛空之體,在我搶奪回操控權之前,他也不會選擇進入你的身體。畢竟相比你,花向晚才是最適合的存在。」

  「如此。」

  謝長寂聲音極淡:「我明白。」

  「還有,她復活的那些人,」沈逸塵想起什麼,垂下眼眸,「一併殺了。」

  「你說什麼?!」秦雲裳聞言,立刻出聲,「為什麼要殺了?!」

  「人死不能復生,」沈逸塵轉頭看向秦雲裳,「死而復生的,不是人,只是將魂魄強留在屍體中的邪物。」

  「不可能。」

  聽到這話,秦雲裳勉強笑起來:「不是說好了,只要付出得足夠就能交換嗎?怎麼就不能死而復生了呢?」

  「輪迴才是天道,」沈逸塵勸著秦雲裳,「你得讓他們去輪迴。」

  「我不信。」

  秦雲裳紅了眼眶,她搖頭退開:「不可能,肯定可以的,人肯定可以死而復生。」

  沈逸塵不說話,他和謝長寂站在一起,帶了幾分悲憫看著秦雲裳。

  秦雲裳退了幾步,捏起拳頭,她彷彿是下了什麼決定,轉身就朝著魔宮往裡跑。

  謝長寂抬手一個法訣飛出,定住了她的身形,隨後在她身邊落下結界。

  而後他轉頭看向沈逸塵,沈逸塵平靜出聲:「走吧。」

  謝長寂點頭,他捏起碧海珠,沈逸塵消失在原地,隨後轉身看向宮門。

  察覺到他的靈氣變動,魔宮中的邪氣也震蕩起來,黑氣進入宮門前的屍體當中,一具具屍體起身,擋在宮門前。

  謝長寂平靜拔劍,提劍往前,屍體看見他疾步而來,頓時張牙舞爪嘶吼出聲,隨後最前排屍體猛地躍起,朝著謝長寂方向揮劍而下!

  謝長寂眼神帶冷,問心劍轟然而去,華光猛地撞在結界之上,震得地動山搖。

  花向晚站在祭神台上,聽著法咒吟誦之聲,看著屬於自己師兄師姐魂魄的金粒從四面八方而來,感知著結界被人轟擊,她不由得抬眼,看向結界方向。

  「呀,謝長寂來了。」

  碧血神君聲音在她腦中響起來:「他大概是來殺你的吧?」

  花向晚眼神微冷,碧血神君帶了幾分惋惜:「或許還要殺了你的師兄師姐,畢竟,起死回生,那可是逆了天道輪迴的。」

  「他敢。」

  花向晚捏緊手掌,血滴落而下,金粉快速飛入那一百多具棺材。

  就在最後一刻,結界終於被人猛烈撞開,隨後狂風捲席劍意而入,將所有棺材蓋狠狠掀飛。

  花向晚抬眼,就看門口站在的青年,白衣提劍,一如當年。

  兩人隔著滿地屍體遙遙相望,花向晚歪了歪頭:「謝長寂?」

  「晚晚,」看著面前雙眼通紅的人,謝長寂克制住情緒,「我回來了。」

  「你回來做什麼?」

  聽到這話,花向晚笑起來:「他們死的時候不在,如今我已經把人都殺了,」她說著,提步從高處走下,穿過前方棺材,隨著她腳步,一個個「人」從棺材中僵硬坐起,花向晚走到棺材最前方,看著宮門前的謝長寂,帶了幾分不解,「你回來,除了殺我,還能殺誰?」

  「魊靈。」

  謝長寂開口,花向晚聽到這話,似是聽到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魊靈?你想取走我的魊靈?」

  「那是邪魔。」

  「不!」花向晚神色微冷,「這是力量。」

  說著,她抬起手,黑氣在她手中凝結,她傲然看著謝長寂:「我有了魊靈,便有了舉世無雙的力量。你看,這些,都是想害我的人,他們都被我殺了,沒有一個人能反抗我。謝長寂,我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花向晚歪著頭,勾起嘴角,「兩百年前你選了蒼生,這一次,我,還是你的蒼生,你來選。」

  謝長寂平靜看著她,面前人沒有半點過往的樣子,他腦海中響起離別之時,那漫天明燈之下的女子。

  他面上帶了幾分淺笑,目光溫和。

  「我的晚晚,就是蒼生。」

  聽到這話,花向晚瞬間暴怒,黑氣朝著謝長寂猛地砸去,怒喝出聲:「你又要放棄我!」

  謝長寂一躍而起,花向晚抬手一把抓上謝長寂,法陣朝著他狠狠衝撞,謝長寂手中長劍光芒炸開,兩道華光撞在一起,將兩人一起震飛開去。

  兩人將將落地,便毫不猶豫疾馳向前,花向晚抬手拔劍,尋情問心狠狠衝撞在一起,一次次撞出華光。

  花向晚動作越來越快,謝長寂被動接著她的劍招。

  她彷彿是有用不完的力氣,每一招都竭盡全力,又快又狠,謝長寂抬手接住她一劍,目光微冷,隨後便消失在原地。

  花向晚毫不猶豫往後一拽,在謝長寂落地時直接卡在他脖子上,朝著地面狠狠一摔,眼看就要將他砸入地板,謝長寂腳上猛地踢向花向晚胸前,花向晚被迫放手,右手橫劍而去,黑氣猶如海浪橫掃而過,逼得謝長寂遠遠避開。

  兩人你來我往,所有高階法術在絕對的速度面前都已無法施展,只能憑借最原始的修為和劍意抗衡。

  一次又一次轟砍而過,周邊宮牆坍塌,除了被結界保護著的宮殿,周邊一切建築都被破壞。

  「每一次——每一次——」

  花向晚一劍一劍砍在謝長寂劍刃上,她死死盯著對方:「你都放棄我。」

  「每一次你都不在,每一次你都不曾及時趕來,每一次都是我一個人苦苦掙扎於地獄,你再來高高在上出現在我面前——」

  花向晚猛地一劍將謝長寂轟飛開去,她緊追而上,直接把人逼到牆上。

  兩人劍對峙在一起,花向晚靠近他:「裝什麼正道高潔?」

  「我沒有。」

  謝長寂開口,這徹底激怒了她。

  她揚劍一砍,狠劈入牆,她就著牆壁一路追著謝長寂脖頸砍去,帶出火花,質問:「我殺我母親時你在嗎?」

  然而這話問完,她腦海中隱約出現雲浮塔上,青年滿身是血,逆光而站的畫面。

  她手上動作不停,拔劍猛地揮砍向謝長寂,隨著她抽劍,宮牆轟然坍塌,她於塵囂之中一劍劈下,謝長寂抬劍抵住,聽她問第二句:「我需要你時你在嗎?!」

  她一問,腦海中就浮現出渡劫時心魔劫中破開黑暗而出那隻手。

  她劍氣越發浮躁,她覺得有什麼不對,她忍不住喘息起來。

  不對,什麼不對。

  謝長寂……

  「殺了他。」

  她腦海中驀地出現一個冰冷的聲音,她感覺自己被什麼命令,裹挾。

  謝長寂喘息著躍到不遠處,她提著劍,喘息著,緩慢抬眼。

  合歡宮的人一個個從棺材中爬出來,他們朝著謝長寂圍來,花向晚眸色漸紅。

  她不想動,她覺得有什麼不對,可她的手還是忍不住抬起,聽著腦海中那個聲音:「殺了他。」

  「殺了他!」

  驚叫聲響起,所有人一起衝向謝長寂,謝長寂周邊風雪驟急,雪在半空化作無數飛劍,朝著周邊直襲而去。

  也就是這個空隙,花向晚身形突然出現在謝長寂面前,謝長寂長劍急急揮砍而下,然而他劍身只來得及觸碰到花向晚,身後一把利刃驟然貫穿了他。

  謝長寂動作一頓,隨即花向晚第二劍便刺入他的胸口。

  謝長寂不可思議看著花向晚,花向晚握著劍的手不知道為什麼,竟是顫抖起來。

  她腦海中不斷翻滾著有關於面前人的記憶,她有些茫然。

  為什麼要殺他?

  為什麼?

  他是誰?

  他是……

  「在下謝長寂,」初次相見時,少年神色平穩行禮,「多謝道友出手相助,敢問道友姓名?」

  「你……你就叫我晚晚好了。」

  「晚晚……」

  謝長寂乾澀出聲,花向晚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害怕起來。她忍不住想退,然而對方卻是主動伸手,迎著劍走來,輕輕抱住她。

  花向晚喘息起來,她感覺這個人的血沾在自己身上,他輕輕開口,只說:「別怕。」

  「我沒事……」他安撫著她,「我不疼。」

  「謝……」她喃喃出聲,「長寂……」

  也就是這一瞬,碧海珠猛地亮起,一道華光衝入花向晚識海,花向晚瞬間覺得頭痛欲裂,她一把推開謝長寂,聽見腦海中碧血神君的聲音尖叫起來:「滾出去!沈逸塵你滾出去!」

  她識海中魊靈橫衝直撞,周邊所有人一起撲向謝長寂,她踉踉蹌蹌想搖頭逃開。

  謝長寂被眾人攔著,緊追不放,沒了片刻,就聽沈逸塵的聲音響起來:「就現在!」

  他的魂魄和碧血神君結合在一起,魊靈突然停止動作,花向晚眼睛化作黑白之色,她不假思索,立刻催動鎖魂燈開啟,謝長寂也在同時傾貫所有靈力在劍尖,一劍朝著花向晚劈去!

  花向晚閉上眼睛,劍尖法陣直接進入花向晚額頭,問心劍鎖魂燈同時撲向她識海中僵住的魊靈,鎖魂燈哢嚓哢嚓扭轉將魊靈困入燈內,問心劍環繞周遭。

  一切安穩,花向晚整個人失去力氣,跌倒在地,謝長寂踉蹌走來,將她抱在懷中,抬手將靈力灌入她的識海,逼著魊靈一路往她腹間嬰孩方向過去。

  花向晚在他懷中,喘息著:「你……你做什麼?」

  「把魊靈放在孩子身體裡。」

  謝長寂沙啞開口,花向晚茫然:「為……為什麼放在孩子身體裡?」

  謝長寂沒說話,他說不出口。

  他死死握著她的手,不敢告訴她,魊靈放入孩子身體之中,他只要出生,就是必死。

  花向晚隱約察覺什麼,她顫抖著身子,只問:「你是不是要帶他回死生之界?」

  「嗯。」

  謝長寂聲音沙啞出聲:「我帶他回死生之界,他會活著。」

  花向晚聞言,她勉強笑起來:「好……去死生之界。」

  她肚子一點點大起來,魊靈一寸一寸沉向嬰孩身體,它彷彿是突然感知到什麼,瘋狂掙扎起來。

  「不!」魊靈猛地掙扎著,「休想!你們休想殺了我!」

  他猛烈掙扎起來,周邊合歡宮的人彷彿是突然又驚醒,朝著謝長寂兩人就撲了過來!

  謝長寂抱著花向晚不動,拚命想要將魊靈壓入嬰孩身體,他周身浮起劍陣,朝著周邊人絞殺而去,花向晚肚子越來越大,可以明顯看見有什麼在她肚子裡掙扎蠕動。

  她感覺劇痛彌漫全身,所有骨骼都被撐開,豐富是被人用千斤重的馬車來來回回碾過。

  她死死抓著謝長寂,毫無意識激烈喘息著:「長寂……長寂我好疼,我好疼。」

  謝長寂不說話,雙生符又落在花向晚身上,她感覺疼痛慢慢減輕,謝長寂低頭靠在她的額頭,冷汗大顆大顆落下:「不疼了。」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別怕,不疼。」

  合歡宮的人一個又一個撲上來,兩人被團團圍在中央。秦雲裳站在宮門外,她被謝長寂法陣保護著,聽著裡面動靜,死死捏著拳頭。

  薛子丹從不遠處傳送陣突然出現,他一衝出來,周邊黑氣便朝他湧去,他面上瞬間變苦,急道:「怎麼這裡更多!」

  說著,他一把符咒扔出去,轉頭就看見不遠處的秦雲裳,頓時亮了眼睛,朝著秦雲裳一路狂奔而去。

  謝長寂似乎早知他會過來,結界沒有對他設防,他衝進結界,趕緊給秦雲裳解了定身術,忙道:「雲萊的人被那些邪魔纏上了,我等不了他們,你……」

  話沒說完,秦雲裳定身咒一解,轉身就朝著魔宮內衝去。

  薛子丹一愣,隨後跟著她一起疾跑而入,忙道:「你趕著投胎啊?我救你你得管管我!」

  話音未落,他就頓住腳步,看著合歡宮的人彷彿是瘋了一般往一個方向湧。

  他直覺不對,震驚看著面前場景,就看秦雲裳直接衝入人群,一把拽住一個熟悉的人,激動道:「望秀!」

  聽到這個名字,被她拉著的人頓了頓,秦雲裳期待看著面前人,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看著秦雲裳的神色似是有些疑惑。

  秦雲裳心上一跳,立刻道:「望秀,是我……」

  話沒說完,刀鋒便貫穿了她的腹部,程望秀靜靜看著她,彷彿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怪物,含糊不清喃喃出聲:「殺……」

  說著,他拔出刀,似又要再捅,好在一道華光從秦雲裳身後猛地飛出,將人狠狠擊飛,薛子丹一把拽開她,急喝出聲:「被捅了都不知道躲,你是傻子啊?!」

  聽到薛子丹的聲音,謝長寂劍光大綻,「轟」的一下就將人群震飛開去,立刻喚聲:「薛子丹!」

  薛子丹看了一眼秦雲裳,給她扔了一瓶藥,忙道:「我去看阿晚。」

  說著,他便衝到謝長寂和花向晚身前,花向晚肚子一直在滾動,薛子丹抓起花向晚的手,診脈片刻後,他震驚出聲:「她要生了。」

  謝長寂並不意外,他冷靜看著薛子丹,將人一把抱起,只道:「走。」

  他說著,長劍開路,直接躍向高處唯一還倖存著的主殿。

  薛子丹趕過去扶起秦雲裳,跟著謝長寂一起衝進主殿,謝長寂合上殿門,設下結界,便抱著花向晚上前,放在高台之上。

  秦雲裳坐在一邊,愣愣沒有說話,薛子丹有條不紊準備著東西,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謝長寂在做什麼,冷靜道:「你將魊靈逼入孩子體內,阿晚聽我的用力。」

  謝長寂點了點頭,握著花向晚的手沒放手。

  薛子丹將銀針紮入花向晚穴位,花向晚開始覺得肚子一陣陣緊縮。

  她沒有覺得疼,可仍舊有些難受,她輕輕喘息著,只問:「你是不是用雙生咒了?」

  「沒事,」謝長寂用靈力壓著魊靈,低啞開口,「不疼。」

  「你……」花向晚轉頭看他,額上都是冷汗,「你怎麼……回來了?」

  「我沒吃相思,」謝長寂溫和看著她,「薛子丹告訴我你懷孕,我便回來了。」

  「回來做什麼?」

  「我來著守著你,」謝長寂面色蒼白,「免得你總說,我不在。」

  花向晚沒說話,她靜靜看著他,好久,才解釋:「是碧血神君說的。」

  「他說得沒錯。」

  外面是無數人拍打著房門的聲音,花向晚茫然抬頭:「他們,是師兄師姐嗎?」

  「不是,」謝長寂否認,「他們是邪物。」

  花向晚說不出話,她愣愣看著門外,只問:「邪物嗎?」

  若是邪物,她這兩百年,又有什麼意義呢?

  「但你把他們魂魄找回來了。」

  謝長寂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麼,寬慰她:「修士本不入輪迴,他們魂魄還在,就可以送他們入輪迴了。」

  花向晚沒說話,她看著謝長寂,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眼酸。

  「你以前,」她沙啞開口,「不會懂這些的。」

  一個眼神,一句話,他便能知道她在想什麼。

  謝長寂為她撩開遮擋住視線的頭髮:「我去了好多地方,學了好多東西。」

  「你去……」花向晚笑起來,「你去哪裡了?」

  「就是人間,我先在路上,看見好多流民,我跟著他們進了一間寺廟避雨……」

  他細細說著,說他遇到的母子,他遇到的農夫,他所在的村子……

  他學會種植小麥,分辨五穀。

  他在雨天看見一隻狸貓生產,他為它遮雨。

  「那……」花向晚有些虛弱,她感覺孩子一點點往下滑下去,她死死抓著謝長寂,只問,「小貓,活了嗎?」

  貓活了嗎?

  謝長寂聽著她詢問,一瞬知道,她問的不是貓。

  她這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毒在孩子身上,魊靈同時出現在孩子身上,是什麼結果。

  可她還是忍不住問。

  而她也沒有多求一句,因為她知道,這裡唯一能救這個孩子的,只有謝長寂。

  虛空之體,身懷九天玄雷劫的謝長寂。

  他靜靜看著面前女子,他突然很想聽她說一聲:「晚晚。」

  花向晚抬眼,謝長寂看著她:「你愛我嗎?」

  聽到這話,花向晚忍不住笑了,她眼裡帶著水汽,看這個人都有些模糊。

  「愛。」

  這個字開口,薛子丹手上帶著靈力往她腹間一按,她呼吸急促起來,謝長寂死死握著她的手。

  沒了一會兒,她感覺孩子從她身體中滑出來。

  靈力瞬間散開,疲憊升騰而起,她緩緩閉上眼睛。

  「睡吧。」

  謝長寂開口,他聲音彷彿是帶著某種魔力,花向晚感覺周邊開始變得混沌。

  說著,謝長寂放開她,走到孩子面前。

  這個孩子呈現出一種特殊烏紫色,是個女孩。

  他靜靜注視著她,過了一會兒後,他取出一件衣服,包裹著孩子,將孩子輕輕抱了起來。

  在他抱著孩子起身那一刻,孩子緩緩睜開眼睛,一雙酷似花向晚的眼睛呆呆看著他,那雙眼睛很乾淨,不染塵世半點污濁。

  謝長寂動作一僵,片刻後,就看嬰孩緩緩笑開,她伸出稚嫩的手,似乎是想抓住什麼。

  那一刻,他從她眼中看到勃勃生機,看到盎然春日,看到希望和光明,看到浩瀚宙宇。

  「這個孩子……保不住了。」

  薛子丹看著謝長寂的神色,艱澀開口:「你……不用太傷心,總會有下個的。」

  聽這話,謝長寂緩緩抬頭,只問:「下一個,還是她嗎?」

  薛子丹一僵,過了片刻,他道:「謝長寂,你……還有晚晚。」

  謝長寂說不出話,他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花向晚。

  他突然想起雨中那隻狸貓,想起農夫帶著兒子走在阡陌上。

  他突然有些明白。

  他垂眸看著懷中嬰兒,好久,只道:「我會回來。」

  「什麼?」

  薛子丹詫異,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謝長寂的手點在孩子額頭。

  感受到他的召喚,魊靈幾乎是毫不猶豫,便順著他指尖奔入他的身體。

  薛子丹意識到他在做什麼,慌忙:「你……」

  話沒說完,靈力在謝長寂身上暴漲,轟向周邊,除了花向晚之外,屋裡屋外所有人都被謝長寂的靈力轟開。

  薛子丹狠狠撞在柱子上,隨後趕緊起身,就看見謝長寂的眼睛變成紅色,他驚得往後縮了縮,又看謝長寂神色清明下來。

  他似乎在竭力克制自己,顫抖著彎下腰,將孩子放在花向晚身側。

  花向晚隱約感知到周邊在做什麼,她想過來,可她又做不到,她只能聽見謝長寂的聲音:「晚晚。」

  他低低開口:「我本來……想自己陪你。可以陪你很長,很久,可是……我看見她,我做不到。」

  「我,是你丈夫,亦是,她父親,」謝長寂勉強笑起來,「對不起……晚晚。」

  他俯身到她額間,輕輕落吻。

  「我先走了。你說愛我,我無遺憾。」

  花向晚說不出話,她努力掙扎著,眼淚滑落下來。

  謝長寂顫抖著身子,撐著自己起身,嬰孩似乎感知到什麼,開始哇哇大哭。

  秦雲裳抬頭,看著謝長寂捂著胸口的傷口,似乎是竭力控制著什麼,往著門口走去。

  他走到門口,艱難打開大門。

  門開一瞬,風雪夾雜而入,合歡宮橫七豎八倒在地上,正掙扎想要起身。

  他聽見遠處人聲,應當是雲萊的人快到了。

  雲萊人到了,他時間也差不多了。

  他忍不住仰頭看向天地,見冬雪飄然而下,聽著身後嬰孩啼哭,看周邊邪氣橫生,隱約可聞遠處百姓哀嚎。

  片刻後,他終於提步,緩緩走了出去。

  他踩著鮮血,踩著落在地面的雪粒,踩著翻爛的青石板磚,一步一步往外。

  他想著花向晚,想著他身後的孩子,想著那些流離失所之人,想著痛失至親之人。

  他不由得握緊手中長劍。

  天道似乎感知到什麼,烏雲密布上空,隱約有悶雷之聲傳來。

  他在怨氣橫生的人間,腦海中浮現出當年死生之界,謝雲亭以身祭劍、花向晚縱身一躍。

  他曾於人生無數次問——

  為什麼。

  為何選擇善而非惡;

  為何選蒼生而非我?

  所有人只告訴過他應該,他聽過無數道理,卻都未曾在這一刻——在嬰兒啼哭,在妻子無聲落淚之時,如此清晰感知。

  因我有所愛,故而有所憐。

  被人愛著,便會共情於他人,會忍不住想起那樹下狸貓,寺廟思妻商賈,阡陌父子相扶,人間芸芸眾生。

  於是心存不忍。

  哪裡來這麼多大道理,選擇一事,無非心繫於情,擇於愛。

  他曾經游走於善惡邊緣,曾經一念墮道,他已知惡是惡是何種模樣,終究選擇善。

  攜劍尋過千山萬水,他終於明白,當年的選擇,緣何而來,因何而選,他不後悔。

  想明白這一刻,他終於走到盡頭。宮門緩緩打開,他看見門口站著的雲萊修士。

  雲萊各大宗門齊聚於此,為首的是天劍宗掌門蘇洛鳴。

  他呆呆看著謝長寂,感知到他身上魊靈的存在,不由得慌亂出聲:「長寂,你……」

  「是我。」

  謝長寂平靜出聲,眾人看著他,便見他笑起來:「私放魊靈者、殺人者、禍世者,皆我——謝長寂。」

  「你……」

  「故而,長寂願自請九天玄雷劫,」謝長寂抬起頭來,平靜出聲,「以消孽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3 01:14 PM

第九十三章

  烏雲盤踞於頂,有悶雷湧動,似在蓄力。

  這一道懸於他頭頂兩百多年的利刃,終於展露鋒芒。

  所有人靜靜看著面前青年,青年白衣染血,黑白分明的眼平穩從容,昆虛子紅著眼,只問:「長寂,你想好了?」

  「魊靈禍世,生靈塗炭,」謝長寂聲音平穩,「天道因果相循,總有人要為此承擔結果。」

  沒有人該白白死去,也沒有人能滿身罪孽好好活著。

  放出魊靈是她被逼走到絕路,可因此無辜受害之人,卻從需要有人償還。

  天道會將因果降在花向晚身上,總要有人,去為她消除這份孽障,她才能一身清白,飛升渡劫。

  聽著謝長寂的話,昆虛子便知道他的決定,他說不出話,過了片刻後,蘇洛鳴顫顫抬手,啞聲開口:「退。」

  聽著蘇洛鳴的話,聽到這話,眾人便知道天劍宗的決定。

  以一人保全蒼生,這似乎是任何一個正道宗門都該做出的決定,可這樣的決定,卻也從不是理所應當。

  所有人看著謝長寂,片刻後,眾人集體退開。

  三位當年幫著謝長寂應下九天玄雷劫的長輩走上前來,昆虛子、蘇洛鳴、白英梅,三人各自站在一邊,白英梅眼睛裡全是水汽,只問:「長寂,還有什麼,是我們能做的嗎?」

  謝長寂不說話,他閉上眼睛,聽見遠處孩子嚎哭,女子尖叫,男人嘶吼,老者痛呼。

  而後由遠到近,他聽見嬰孩啼哭,他輕輕笑開,慢慢張開眼睛,他看著眼前白英梅,溫和道:「師叔,我有了一個女兒。日後,若有一日她去雲萊——」

  他說著,眼前浮現出花向晚少年雙手負在身後,一劍渡海,肆意張狂的模樣,他眼裡帶了幾分水汽:「勞煩諸位師叔,幫忙照看。」

  「自然。」

  白英梅忍著眼淚,連忙點頭:「她們去不去雲萊,我們都會照看。」

  「那就好。」

  謝長寂說著,還想說點什麼,但想了想,終究作罷,只道:「結陣吧。」

  聽到這話,三人深吸一口氣,隨後盤腿坐下,三人手中結印,開始準備法陣。

  察覺到他們做什麼,謝長寂體內的魊靈瘋狂躁動起來。

  「謝長寂,你瘋了?管什麼天道,管什麼蒼生啊?他們比花向晚重要嗎?」

  魊靈男女不辨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來,一時之間,過往那些藏於心底的惡意蜂擁而來:「死生之界的教訓還不夠嗎?兩百年在異界殺不舒服嗎?非要來這天雷中找死,你死了,你的孩子,花向晚,可都不屬於你了!」

  「你以為你死了她們就能活?花向晚活不了!你想想你不在那兩百年,花向晚是怎麼過的日子?你不說好日後要陪她一輩子的嗎?」

  「這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花向晚放出魊靈,他們會放過她?他們會把她活活逼死!你不清楚他們的德行嗎?」

  魊靈在他識海中瘋狂掙扎,所有人都看見一張人臉從謝長寂額間衝出來,朝著謝長寂嘶吼。

  邪氣流竄在謝長寂周遭,旁邊所有人警惕看著謝長寂,謝長寂閉著眼睛,握著問心劍,默不作聲。

  「別說了。」沈逸塵的聲音響起來,那張小小人臉變得異常冷靜,「一起去死吧。」

  「滾!」人臉又激動起來,「滾開!」

  兩人瘋狂爭吵間,謝長寂只靜靜聽著這世間的聲音,他一瞬好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茫然漫步在這天地。

  可和以前不一樣的是,這一次,有一個紅衣少女,負手在身後,走在他前方。

  「謝長寂,」少女側臉回頭,揚起笑容,「你聽,雪落的聲音。」

  天上雷雲湧動,這時房間內的嬰孩哇哇大哭,薛子丹給孩子餵了藥,抱著孩子在房間搖晃,慌慌張張看向旁邊給自己上好藥的秦雲裳:「她一直哭怎麼辦?」

  「阿晚她怎樣了?」

  秦雲裳沒有理會孩子,只問病床上的花向晚。

  「魊靈透支了她的靈力,」薛子丹抬眼看了花向晚一眼,又給孩子餵了一些液體的藥,面帶憂色,「她又臨時產子,現下靈力枯竭,怕是要休養好久。」

  秦雲裳不說話,她站起身,走到花向晚身邊。

  花向晚明顯還有意識,她的眼珠一直在動,眼淚不停從眼角落下,秦雲裳看著這個場景,慢慢蹲下來,將手放到花向晚手背上,靈力源源不斷灌入花向晚身上。

  「花向晚,」秦雲裳看著床上的人,神色平靜,「你以前不是說,誰要敢碰你喜歡的人一根汗毛,你就和她拚命。就算是天道,你也要撕了這天道。」

  花向晚眼珠顫動,秦雲裳笑起來:「怎麼,你不管謝長寂啦?還是這兩百年被嚇破了膽子,囂張不起來了?」

  她說著,靈力填入花向晚身體之中。

  花向晚筋脈異於常人,比尋常人更加寬廣,她的靈力如水滴入海,可她還是在堅持。

  薛子丹看著秦雲裳的動作,抿了抿唇:「何必呢?反正她醒過來……」

  也阻止不了什麼。

  謝長寂已經將魊靈封印在身體之中,哪怕是花向晚也無法扭轉。

  秦雲裳靈力接近枯竭,她臉色越發慘白,她緊握著花向晚的手,只道:「那也得是她來選。」

  說著,花向晚慢慢睜開眼睛,她轉頭看向秦雲裳,只是一眼秦雲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孩子我幫你照看,」她冷靜道,「只要我活著,她就是我的孩子。」

  聽著這話,花向晚睫毛微顫,她猛地起身,一把將秦雲裳抱在懷中:「雲裳……」

  「趕緊去。」

  秦雲裳催促她:「要死也快點。」

  花向晚沒有耽擱,她慌忙起身,拖著踉蹌的身體,一路往外狂奔而去。

  秦雲裳跪在地上,薛子丹愣愣抱著孩子,好久後,才道:「你……還好吧?」

  秦雲裳抬起頭,目光落在那個孩子身上,孩子一直在哭,她平靜道:「把孩子給我,我抱抱吧。」

  說著,她站起身,從薛子丹手中抱過孩子,在嬰孩啼哭中,看著花向晚一身血衣,狂奔在廣場之上。

  那一路都是合歡宮的人,他們僵在原地。

  這時,謝長寂站在法陣中央。

  他在滾滾雷聲中,聽見雪落的聲音,聽見萬物生長,聽見雲捲雲舒。

  魊靈不斷給他描繪和展現著他心底深處最害怕、最陰暗的一面。

  他對花向晚愛慕者的嫉妒,他對殺戮暗暗地迷戀,他對花向晚死亡的恐懼,他對世間萬物存在意義的不解……

  魊靈放大了一切情緒,然而在這極致的情緒中,他唯一能夠抗衡的,便是花向晚。

  他想起年少和他一起仰望仙人講經的花向晚,想起死生之界縱身一躍的花向晚,想起一人獨行兩百年的花向晚,想起在幻境中一字一句教他「我喜歡你」的花向晚……

  最後他想起那一夜,他擁抱著花向晚,靜靜聽著夜雨。

  那是他第一次,那麼清晰又安穩感覺到所謂「幸福」的存在。

  他記得花向晚的話。

  「喜歡這個世界?」

  「喜歡。」

  「那就好好記住這種感覺。」

  「凡天道認可之道,無一不以愛為始,以善為終。心有所喜,心有所憫,心有所悲,才會有善有德。」

  心有所喜。

  心有所憫。

  心有所悲。

  他腦海中是漫天長燈,花向晚站在潺潺河水旁邊,燈火映照著她的面容。

  「我以三千明燈,僅許一願。」

  謝長寂抬手一甩,問心劍懸到半空,在半空中緩緩轉動。

  天地顫動,金色光芒從四面八方湧來,帶著令人溫和動容的氣息,湧入問心劍身。

  以情為劍,為世間最溫和之劍,亦為最堅韌之劍。

  強大到令人忍不住跪俯的劍意充斥在每一個空間,魊靈尖叫起來:「不!!謝長寂——不要!我可以給你力量,我可以給你一切——」

  謝長寂沒有回聲,隱約有一個青年光影和謝長寂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沈逸塵聲音響起來:「動手。」

  「願你我,」謝長寂閉上眼睛,他和花向晚的聲音同時響起,「平安再見。」

  說著,長劍朝著他疾飛而來,徑直貫穿了他的身體,劍風如春風橫掃而去,魊靈在他身體中尖叫出聲:「謝長寂——」

  隨後天雷同時落下,魊靈在這劍氣和天雷之中嘶吼著散開,尖叫著化作飛灰。

  劍風未止,如海浪一般朝四面八方捲席於天地,所過之處,邪魔消散,鬼魅潰逃。

  浩蕩掃過天地,拂萬里山河,蕩四海九州。

  花向晚在劍風中戛然止步,她愣愣看著前方,遠處青年血花飛濺而出,天雷轟然落下。

  他和沈逸塵的虛影一起回頭,在天雷白光中詫異看著她。

  兩人隔著宮門對視,片刻後,謝長寂在天雷中揚起笑容,他開口,只說:「晚晚,回頭。」

  花向晚僵著身子,她臉色蒼白,雙唇打顫,茫然回頭。

  而後她就看見這天地彷彿被這一劍洗禮,露出柔軟又清明的光輝,合歡宮弟子的身體在劍氣中一點點吹散,露出一個個金色魂魄,站在她身後廣場上。

  而廣場高處,薛子丹和秦雲裳抱著孩子站在那裡。

  所有人溫柔注視著她,好似當年盛景。

  魊靈召喚出的邪魔在這一劍中消滅殆盡,世間眾人都得了喘息,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在這人間不同地方揚起頭來,看著一劍驅散烏雲後,露出的光芒。

  問心劍一劍滅宗,多情劍一劍護山河。

  一切好似已經再圓滿不過,是最好的結局。

  可她身後是驚雷轟隆之聲,這世間諸苦皆加於那一人一身。

  她眼淚落下,只覺一切模糊。

  她知道他為什麼叫她回頭,因為他想告訴她,世上所有美好結局都已經有了,只要她不看謝長寂,只要她回頭,那就是另一個世界。

  可是她怎麼能做到不看他?怎麼能做到不找他?怎麼能做到,看他獨身一人祭於天地,卻只望滿眼繁華?

  她整顆心像是被人攥緊,疼得她蜷縮起來,她抓著胸口的衣襟,大口大口喘息著,一步一步艱難往他前行而去。

  她眼前都被眼淚模糊,看著倒在天雷中的人,在眾人目光中來到雷劫外圈。

  昆虛子沙啞開口:「花少主,你就站在……」

  話沒說完,就看花向晚義無反顧撲入天雷之中。

  眾人睜大了眼,白英梅驚叫出聲:「花少主!」

  花向晚什麼都聽不到,她將謝長寂一把抱在懷中,用所有靈力為他撐起屏障。

  天雷一道一道轟下來,擊打在她結界之上,她抱著懷裡的人,終於感覺一切安定下來。

  這才是她應該在地方。

  她內心平靜,像是跋山涉水,終於走到了終點。

  謝長寂在她懷中緩緩睜開眼睛,他艱難看著她,沙啞開口:「晚晚……回去。」

  「我陪你。」

  花向晚笑起來。

  天雷擊碎了她的屏障,順著她的身體一路灌入,劇痛瞬間彌漫在她周身,她護在他身上,不讓天雷傷他分毫。

  她低下頭,額頭點在他額頭中間:「我年少時就說,誰傷了我的人,我就同它拚命。人是如此,天道,亦如此。」

  謝長寂說不出話,他神智逐漸渙散,他只是反反復復,呢喃著:「晚晚……走吧。」

  她聽他一遍又一遍讓她離開,感覺比雷劫加身都讓人覺得痛苦,她眼裡蓄著眼淚,聽著他的話,猛地爆發出聲:「我不走!你也不許走!我們都得活著,」她大口大口喘息著,「我還沒有和你好好在一起過,我們還有一個孩子,你為人夫,為人父,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說自己要走?!」

  「你怎麼能這樣呢……」她抽噎出聲,「你怎麼能,給了我最好的一切,又和我說你要走?」

  「是你說你要陪我,是你說再也不讓我一個人,我信了,你怎麼能食言?!」

  「晚晚,」謝長寂靠著她,「會有下一個人的。」

  像過去一樣,沒有謝長寂,總會有下一個,陪伴你,走過後面半生。

  沒有人一生僅止於愛情,更何況,是他的晚晚。

  「走吧。」他輕聲嘆息。

  花向晚不說話,天雷一道一道而下,兩人血肉被雷劫一點一點劈開,露出鮮血淋漓的骨肉。

  「若我說,不會呢?」

  她啞聲開口,謝長寂指尖微顫。

  「若我說,」花向晚喃喃,「不會再有下一個謝長寂,也不會再有下一個人,我偏生就要陪你,生死黃泉,灰飛煙滅,我都和你一起走呢?」

  「謝長寂,」花向晚靠在他額間,聲音疲憊,「我一個人,走不動了。」

  「我想活,可我一個人,我怕了。」

  謝長寂沒出聲,他氣息微弱,但他仍舊艱難伸出手,緩緩向上,似乎是想抱住她。

  天雷一道道落下,花向晚不斷將靈力渡入謝長寂身體,她知道硬抗天雷不可能扛到最後,乾脆將天雷引入自己筋脈,轉化成靈力,一路流淌過去。

  她異於常人寬闊的筋脈成了這些天雷最佳收容之所,只是每一次都必須忍受折淬骨削肉般的疼痛。

  可她必須忍,這是她和謝長寂,唯一的生機。

  她不是來陪他送死的,她是來救他的。

  疼痛讓她一點一點清醒,她懷抱著懷裡的人,神智越來越清晰。

  天雷逐漸加大,而隨著天雷越大,她靈脈中的靈力儲蓄越多。

  天道似乎也開始察覺不對,冥冥之中,花向晚感覺有什麼在召喚她。

  「花向晚,讓開。」

  似乎有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環繞在她耳邊,將她拖入彷彿是宇宙一般的虛空之中:「九天玄雷劫,是他應下的,他是必死之人,你讓開。」

  「為什麼?」

  她知道了這聲音的來處,不由得將謝長寂抱得更緊了些:「他做錯了什麼?」

  「他是禍世魔星。」

  「所以呢?!」

  花向晚猛地睜眼,怒喝出聲:「他做錯了什麼?魊靈是我放的,人是我殺的,就因為他與你許下九天玄雷劫,你就要取他性命,是什麼道理?!」

  「他是自願為你承擔因果業障。」

  「業障?」花向晚笑起來,「碧血神君害我合歡宮時你不出現,我喪母喪友被人欺凌時你不出現,我自己為自己報仇,這時候你就來同我談孽障?!既然你是天道,你睜眼看著,那為什麼你不幫我?天道是只幫惡人的嗎?!」

  對方沒有說話,沉默許久後,它緩聲道:「天命不可違。」

  「可我偏生要違!」

  她握緊劍,只道:「我修至剛至強之道,我不信天命,我只信我自己。只要夠強,我便是天。」

  「好吧。」

  對方似是無奈,虛空從周邊退去:「那,就看你這一劍,有多強。」

  說著,雷霆突然停止,眾人愣愣看著這一切發生,驚疑不定看著天空。

  然而天劫停下,雷雲卻沒有散開,反而越發密集,彷彿是在蓄力最後一擊。

  花向晚握緊劍,她仰頭看著天上雷雲,明白這天道的意思。

  唯有強者,能越過天命。

  謝長寂有他的最後一劍,花向晚,亦有她的最後一劍。

  她仰頭看著天空,內心異常平靜,她清晰知道,這一道雷劫,非生即死。

  天空中烏雲翻滾,越來越黑,濃如潑墨的天色,看得周遭人心中發顫。

  風捲殘葉,烏鴉呱呱落在不遠處。

  花向晚慢慢起身,攔在謝長寂身前,天雷積在她筋脈中的靈力蓄勢待發,她握著劍柄,腦海中是從小到大,學過的所有心法招式。

  她師承父母和白竹悅,都是西境一等一的高手,又在雲萊採集仙宗百家,得謝長寂如此頂尖劍修點撥,西境兩百年,起起伏伏,暗學百家,最後又得魔主血令,傳承魔主所有心法。

  這一切都在此刻匯聚,融會貫通於她劍尖。

  而最後一劍,是她對世間一切之領悟。

  為何執劍,為何出劍。

  她不像謝長寂,她很少追根問底,很少關注細節,她只有一個信念,而後奮力前行。

  為守所愛之人,執此破天之劍。

  雷聲轟隆,蓄勢待發,花向晚察覺天道之意,慢慢拔劍。

  「我以三千明燈,僅需一願。」

  謝長寂在漫天燈火下的模樣映入腦海,她看著劍身上自己的目光,忍不住喃喃出聲。

  「願你我——」

  說著,雷霆如龍,轟然而下!

  她抬起眼眸,看著那巨龍一般咆哮而來的雷霆,毫不猶豫,將所有靈力蓄於一劍,朝著雷霆轟砍而去!

  「平安相見!」

  劍光和雷霆在半空狠狠衝撞在一起,朝著遠處一路轟去,山摧地裂,百獸奔逃,所有修士都打開結界,扛著這天道與人相抗所帶來的巨大衝擊。

  渡劫期修士,常斃於天劫。

  這天道致命一擊,又哪裡是人所能抗衡?

  花向晚虎口震出血滴落而下,她死咬著牙,半步不退。

  她不能退。

  她的道,退,即為死。

  雷電所化的巨龍狂嘯,她手顫抖著,開始從周邊源源不斷吸取靈力。

  然而巨龍還是一點一點壓近,眼看著畢竟她身前半丈,突然就聽一聲溫和的呼喚:「晚晚。」

  說著,便有人將手搭在她肩上。

  花向晚沒敢回頭,可她清楚知道,她身後,一個個合歡宮的魂魄趕了過來,一隻又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靈力灌入她周身。

  合歡宮的人、秦雲裳、昆虛子、白梅英、蘇洛鳴……

  一個又一個人趕上來,來到她身後,將靈力傾注在她身上。

  她劍光大綻,同天劫僵持在一起,孩子啼哭之聲就在耳側,謝長寂艱難抬眼,就看見高處始終不退半步的女子。

  她一貫如此。

  比他決絕,比他剛強,哪怕是天道,她也從不讓它半分。

  她永遠在尋求一線生機,始終不曾放棄。

  她像這世間一株野草,一滴水滴,用蓬勃的生命,不斷去締造奇跡。

  他看著這個人,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艱難動了一下手指。

  他身上只剩下一半血肉,他喘息著,掙扎著,在眾人未曾看到之處,緩慢站了起來。

  他衣衫襤褸,鮮血滿身,逼著自己緩緩提劍。

  似乎是察覺到謝長寂的轉變,天劫所化巨龍突然狂躁起來,它咆哮出聲,就見天光巨亮,周邊突然化作一片白光,被雷劫所吞沒。

  所有人都被這從未見過的浩蕩雷劫擊飛,唯有花向晚一人,拔劍朝著前方一躍而起,蓄力而下!

  血肉在白光中碎裂成片,只剩她白骨提劍,卻不墮氣勢半分!

  劍光直指蒼天,而這一剎,另一道黑色劍光從她身後而來,同她的劍光纏繞在一起,一起往天上擊去。

  兩道劍光和雷劫衝撞在一起,陰陽合歡神相在天空突然大亮,梵音彌漫天際,片刻之後,劍光大漲,瞬間吞噬雷劫,朝著天空擊去。

  一瞬之間,巨大的力道反撲而來,花向晚整個人都被擊飛出去,有人一把抱住她,和她翻滾在狂風之中,等到餘力消散,風停雲止,花向晚喘息著,緩慢抬眼,就看見面前是同她一樣血肉模糊的一具骨架。

  只是他還剩半張臉,看上去鮮血淋漓,異常可怖。

  兩個人躺在地上,天上烏雲消散,花向晚聽到天道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贏了。」

  說著,金光從破開的雲霧中落下,籠罩在兩人身上,兩人靜靜看著對方,感覺到天道的饋贈,雨落而下,滋潤著他們周身,血肉一點點長出來,兩人貪婪看著對方慢慢恢復。

  花向晚笑起來,只道:「我贏了。」

  「我知道。」

  謝長寂喑啞出聲:「好厲害。」

  花向晚有些疲憊,可她還記得周邊,她撐著自己起身,轉頭看過去,就看無數魂魄站在旁邊,他們溫和看著她,似是告別。

  「師兄……師姐……」

  花向晚看著他們,她突然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

  蕭聞風和琴吟雨一起走到她面前,蕭聞風目光溫和,垂眸看她:「阿晚,謝謝你把我們找回來,可我們得走了。」

  「死亡不是結束,」琴吟雨笑起來,「而是新生。不要執著於生死,沒有人能永生。」

  如果放在以前,聽著這話,她會很難過。

  可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看著他們,看著他們如此溫柔又從容出現在她面前,她握著謝長寂的手,突然覺得,這似乎並不是一個難以接受的結果。

  人死不能復生,從一開始,她便該知道。

  她仰頭看著他們,好久,才道:「你們見過靈南了嗎?」

  兩人一愣,片刻後,就聽不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所有人一起看去,就看靈北被人攙扶著,帶著合歡宮剩下的人從宮門慢慢走出來。

  靈南跑在最前面,她急切想要尋找著誰,而後只是一眼,她的目光就停留在蕭聞風和琴吟雨身上。

  三人靜靜對望,片刻後,靈南突然激動起來,她說話都在打顫:「我……我叫蕭靈南,是,是合歡宮右使,我的父親叫蕭聞風,母親叫琴吟雨,你們……」

  她說不下去,蕭聞風和琴吟雨看著她,好久後,他們笑起來。

  「我是你父親。」蕭聞風開口。

  「我是你母親。」琴吟雨出聲。

  靈南說不出話,她只是盯著他們,彷彿是要將他們的樣子刻進自己的眼睛。

  過了好久,她才顫抖出聲。

  「爹……」說著,她將目光看向琴吟雨,「娘。」

  說著,靈南紅了眼眶,隨後,她突然嚎哭出聲,衝向兩人。

  蕭聞風和琴吟雨勸著靈南時,程望秀走到秦雲裳面前。

  他靜靜看著面前女子,好久,才笑起來:「長大了。」

  「那當然。」秦雲裳沙啞開口,「都兩百年了。」

  「這兩百年……」程望秀遲疑著,「你過得好嗎?」

  「不好。」

  秦雲裳眼淚落下來,她看著面前的人:「都沒人幫我出頭了,我和阿晚老受欺負。」

  程望秀不說話,他靜靜凝視著她,過了片刻後,他輕聲道:「我當初的話,是騙你的。」

  秦雲裳有些不解,程望秀笑起來:「我喜歡你。」

  當年他讓花向晚傳話,他從未喜歡過她,讓她不要等他,隨後手提雙刀,從容赴死。

  如今兩百年以魂魄之身歸來,他終於認認真真,說出這句告白。

  秦雲裳眼淚撲簌而落,她看著面前青年:「都兩百年了,我都把你忘了。」

  「那正好,」程望秀笑起來,「等我輪迴歸來,好好追求你,免得你一直記掛著程望秀。」

  「誰記掛你了?」秦雲裳一面哭,一面笑,她埋怨著,「你一點都不好,我都不記得你的樣子,這算什麼記掛。」

  「那今天看好了。」

  程望秀看著她:「等我來找你,別又忘了。」

  說著,程望秀抬起手,替她擦了眼淚。

  薛子丹抱著孩子,愣愣看著他們,片刻後,一個老者高興的聲音響起來:「子丹,這是我孫子嗎?」

  聽到這話,薛子丹僵在原地,過了許久,他不可置信回頭,就看一個老者笑著站在不遠處,他和記憶裡一樣,像個老頑童一般,笑眯眯盯著他:「怎麼,不認識祖父了?」

  「祖父……」

  薛子丹顫抖出聲,對方看著他,嘆息出聲:「你怎麼這麼傻,好好的,學人家搞什麼禁術呢?我活這麼多年,夠本了,別搭上自己。不過我也不是罵你,」老者想想,又樂觀道,「能和你說說話,我也高興。現在還製毒嗎?」

  「不製毒了。」

  薛子丹搖頭,紅著眼眶:「我當大夫了。」

  「這也不成,」老者有些憂慮,「你那三腳貓功夫,別被人砸了招牌。還是再多學幾年,不然我怕你喜脈都診不出。」

  「不可能的,」薛子丹抱著孩子,哭出聲來,「我都會接生了。這孩子……這孩子就是我剛接生出來的……產婦……產婦特別健康,孩子有病,我也會醫好的。」

  所有人都在絮叨。

  花向晚和謝長寂握著手,坐在地面,看著眾人。

  過了好久,一個身影出現在花向晚面前。

  「阿晚。」

  看著面前黑色繪金蓮花的面具,花向晚一愣,她呆呆看著沈逸塵,似是不可置信。

  「我殺魊靈時,把他這一魄單獨分開了。」看著花向晚的樣子,謝長寂開口解釋。

  說著,他扶著她起身,花向晚看著沈逸塵,她顫動著唇:「逸塵……」

  「我也要入輪迴了,」沈逸塵聲音溫和,「如今有人陪著你,我想回定離海。」

  「對不起……」

  花向晚艱澀出聲,沈逸塵輕笑:「瑤光的事,是碧血神君想要離間你和謝長寂的陰謀,且不說與你無關,就算與你有關,你也是受害者,和我說什麼對不起?我要回海裡了,」沈逸塵目光溫和,「來生,應該不會再見。」

  「祝好。」

  花向晚沙啞開口,沈逸塵沒說話。

  過了片刻後,他抬起手,緩緩解開自己的面具。

  一張清俊溫和的面容出現在她面前,比謝長寂多了幾分鄰家哥哥的親近,少了幾分冰冷,恰恰是她年少時最喜歡的模樣。

  「當年我想過,等我成年,我就變成這個樣子。」

  沈逸塵看著她:「可惜,沒有機會了。這張臉,姑且給你看看吧。」

  「好看的。」

  花向晚忍著眼淚,開著玩笑:「要當年看見,我一定很喜歡。」

  「那就太好了。」

  沈逸塵說完,慢慢抬頭。

  「時候到了。」

  他低喃出聲,所有人似乎都感覺到召喚,大家仰起頭,看向西邊。

  一道光門緩緩出現,是指引亡魂進入陰間的陰陽交界之門。

  大家各自看向各自珍視的人,好久後,終於只說:「再會。」

  說著,大家慢慢往光門走去,他們路過花向晚,朝她招手:「師妹,下輩子再見了,我來合歡宮,可別把我趕出去。」

  「知道了。」

  花向晚笑著看著他們一一走進光門。

  等所有人都離開,蕭聞風和琴吟雨走在最後。

  兩人停住步子,看著花向晚旁邊的謝長寂,他們看了許久,琴吟雨才問:「這就是你喜歡那個小道長?」

  「是。」

  花向晚笑起來:「師姐還記得。」

  「挺好的。」

  蕭聞風開口,他看著謝長寂,好久,終於道:「你叫……謝長寂是麼?」

  「是。」

  謝長寂出聲,蕭聞風點點頭,猶豫片刻後,他輕聲道:「以後,阿晚就拜托你了。」

  「師兄放心。」

  聽這這話,蕭聞風應聲,他和琴吟雨回頭看了不遠處的靈南一眼,靈南憋著眼淚,大聲道:「你們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兩人笑了笑,點點頭,轉身手拉手往光門走去。

  等他們徹底隱入光門,光門慢慢合上,靈南的眼淚終於才落下來。

  做完這一切,謝長寂才走到薛子丹身邊,他低頭看薛子丹抱在懷中的孩子,薛子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他見謝長寂過來,抽噎著將孩子交給他。

  「你……你先給她弄點吃的,我給她吃了點辟榖的東西,但是……但還是吃點普通人吃的東西比較好。」

  謝長寂抱著孩子,聽著薛子丹的話,沉默不言。

  薛子丹沉浸在剛見完祖父的悲痛中,繼續道:「她……她的毒,不要修煉就沒事兒,我會再想辦法。」

  「多謝。」

  謝長寂點頭,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句:「勞您費心。」

  薛子丹不想在這時候說話,自己往旁邊走去。

  花向晚看著謝長寂抱著孩子走回來,她這時候才得了機會,能低頭好好看看孩子。

  她垂眸看著這個嬰孩,聽謝長寂道:「她餓了。」

  花向晚一愣,謝長寂抬眼看她:「吃什麼?」

  花向晚說不出話,兩人面面相覷,片刻後,花向晚輕咳了一聲:「你先給她餵顆辟榖丹,我處理好其他事就來。」

  謝長寂沒應聲,花向晚疑惑:「有……有問題嗎?」

  「她沒牙。」

  謝長寂提醒她:「辟榖丹咽不下去吧?」

  兩人一時都說不出話,他們從來沒想過,滅世一戰後,最艱難的問題居然是,這孩子吃什麼。

  兩人面面相覷,過了片刻後,意識到他們在說什麼,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我找師叔,」謝長寂垂眸,輕聲道,「他孩子養得多,有經驗。」

  說著,他便抱著孩子,往昆虛子方向走過去。

  花向晚靜靜看著他,光落在他和孩子身上,成了這人間最樸素、最美好的景色。

  上清曆兩百零四年,合歡宮少主花向晚接任魔主之位,成為西境新一代魔主。

  同年,魊靈出世,雲萊西境聯手,由謝長寂一劍滅之,而後謝長寂受九天玄雷劫,花向晚修得最後破天一劍,以逆天道,救下謝長寂。

  至此,謝長寂長留西境,入主魔宮,成為魔主夫婿。

  接任魔宮後,花向晚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舉辦了葬禮。

  比起當年,這次葬禮異常盛大,花向晚一身素衣,讓餘下兩宮七宗都來吊唁。

  等葬禮結束,便入住魔宮。

  忙忙碌碌三個月,等到立春,她終於有了時間,一個人去了雲浮塔,站在塔頂,吹著風,俯瞰著合歡宮。

  她站了沒一會兒,就聽身後傳來腳步聲,她一回頭,便看謝長寂走了上來。

  「憐意呢?」花向晚笑了笑,詢問孩子。

  這個孩子取名花憐意,是謝長寂取的名。西境三宮九宗血脈都需跟隨宮主姓氏,花憐意是未來合歡宮的繼承者,遵守這條規矩。

  「師叔帶著。」

  謝長寂解釋,想了想,他又道,「他喜歡憐意。」

  「老人家都喜歡孩子。」

  花向晚答得漫不經心,兩人吹著風,緩了一會兒,就聽謝長寂道:「我感覺我們隨時可以離開這個小世界。」

  「連天都劈了,我們自然可以離開。」

  花向晚說著,轉頭看向謝長寂:「可是你打算走嗎?」

  「得帶憐意。」謝長寂只道,「不然走不了。」

  「那就得等她飛升了。」

  花向晚看著不遠處:「薛子丹同我說的,二十年內他想不出辦法,讓我把他砍了。」

  「那希望他命長些。」

  謝長寂淡淡開口,花向晚聽著這話,忍不住笑。

  過了片刻後,花向晚慢慢道:「長寂,我想……在這裡等師兄師姐回來。」

  「嗯。」

  「他們說,他們輪迴之後,便會回來。」

  「好。」

  「雲裳還在等二師兄,我得陪著他。」

  「好。」

  「我們會治好憐意,她會健康長大。」

  「嗯。」

  「日後,我們會有很好,很長的一生。」

  「我知道。」

  「謝長寂。」

  花向晚叫他,謝長寂轉眸,女子在風中,鬢髮微亂,目光帶了幾分溫和:「你最後一劍悟道時,在想什麼?」

  「你。」

  謝長寂毫不猶豫,徑直開口。

  花向晚並不意外,她歪了歪頭:「那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謝長寂沒說話,花向晚湊近他:「亦是你。」

  謝長寂聽著她的話,感覺心上一點點軟下去。

  最後一劍,窺測著人心底最深處的存在。

  無一字言愛,卻無一字非愛。

  他們在夜色中靜靜相望,過了許久,謝長寂低下頭,吻在她唇上。

  雲浮塔風鈴叮鈴作響,他們佩劍交錯碰撞出脆響。

  衣角摩挲之間,花向晚看著滿天星河,她隱約有一種錯覺。

  她一生走了好長好長的路,才終於走到此處。

  我攜劍尋遍千山萬水,兜兜轉轉,終知你為本心。

  我的花向晚。

  我的謝長寂。

  (正文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3 04:19 PM

番外一‧夫妻瑣事

  「抱孩子是要講技巧的,」書房之中,謝長寂跪坐在地,看著昆虛子抱著花憐意給他示範,「她骨頭軟,你得扶住她的脊骨,讓她腦袋在你手臂上,扶住她的臀,不要讓她腦袋懸空……」

  謝長寂不說話,他像是年少學習劍招一般,認認真真看著,等昆虛子示範完畢,他便試著將孩子接過來,一板一眼,照著昆虛子的話,將孩子抱在懷中。

  昆虛子看著謝長寂的樣子,重重嘆了口氣。

  那日花向晚送走合歡宮眾人魂魄後,謝長寂抱著花憐意一臉鄭重走到他面前,所有人都以為出了大事,最後卻只聽謝長寂問了句:「師叔,她好像餓了,一直在哭,能給她餵辟榖丹嗎?」

  聽到這話,眾人沉默許久,最終,只有白英梅開口解答了疑惑,伸手掏出一個瓷瓶,遞給謝長寂,勉強道:「你……先給她喝點這個,花少主若是處理完了,要不你讓她過來,我給她看診一下?」

  白英梅是雲萊醫術最強之人,聽到她要為花向晚看診,謝長寂毫不猶豫點頭,輕聲道了句:「謝過白師叔。」

  而後他便給花憐意餵了瓷瓶中的液體,回頭去找花向晚。

  動蕩方過,大家也不急於一時重建,花向晚和他雖然得天道饋贈身體並無不適,但還是聽白英梅的,將眾人簡單安排了一下,便回了合歡宮,到臥室歇下,由白英梅看診。

  白英梅單獨將花向晚領到房中,也不知是在裡面搗鼓了些什麼,謝長寂隱約只聽得幾個類似於「開奶」之類的詞語,沒過多久,便聽屋內傳來白英梅的聲音道:「將孩子抱進來吧。」

  謝長寂安靜將孩子抱到屋中,就看花向晚斜臥在榻上,臉上帶了些薄紅,白英梅起身給她寫方子,溫和道:「你修煉劍道太過陽盛,這些時日暫時緩一緩,我給你寫個方子,你好好調和一下。」

  花向晚悶悶點頭,白英梅見謝長寂抱著孩子,便將孩子從他懷中抱過來,走到床邊,教著花向晚哺乳。

  花向晚原本想著謝長寂會走,沒想到他就一直在旁邊站著,等白英梅教完了,起身離開,他都沒走。

  花向晚抱著孩子躺在床上,見屋中空無一人,抬眼看他:「一直站著做什麼?」

  謝長寂聽著這話,便到她旁邊坐下,花向晚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問你站著做什麼,你就坐下,我又不是在意你站著還是坐著,我是問你這麼一聲不吭的是要做什麼?」

  「想聽聽師叔怎麼說,」謝長寂轉頭看正在喝奶的嬰兒,目光中帶了幾分歉意,「我能做什麼。」

  「也不用做什麼,」花向晚笑了笑,她想了想,拍了拍身側,給他留出位置來,「上來同我躺一會兒吧?」

  謝長寂應聲,他聽著她的話,安靜上床,將床簾放下來,躺在她身側。

  她背對著他,被他擁在懷裡,嬰兒安靜躺在她手側,她吃飽了,安安靜靜睡著,倒十分乖巧。

  床帳裡光線很暗,三個人靜靜依偎,謝長寂的靈力從他手上過來,暖洋洋安撫著她,她像是在海上漂泊了許久的船只,找到了停靠之處,一時覺得無數疲憊湧了上來。

  可她還想和他說說話,她有太多話想同他說了,可最後她什麼都沒問,三個人靜靜躺著,安安靜靜睡過去。

  等醒來之後,兩人躺著說話,她聽完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過了好久,才微微皺眉,疑惑詢問:「那……我每日做夢夢見你,這倒是真的?」

  謝長寂動作一僵,花向晚狐疑轉頭看他:「你怎麼進我夢裡的?」

  「你餓了嗎?要不要吃碗麵?」

  謝長寂平靜起身,彷彿無事發生。

  花向晚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目光炯炯盯著他:「我勸你說實話。」

  謝長寂不出聲,看上去坦坦蕩蕩,只道:「我還是去煮麵吧。」

  「是不是入夢印?」花向晚猛地想起什麼來,當即把靈力往謝長寂身上送過去,謝長寂立刻收手,花向晚手足並用將他整個人往自己身上一拽,謝長寂怕傷著她,順著她力道被她拉到床上,長髮如幕簾墜在兩邊,兩人面對面對視,花向晚已經查到自己當初放在他身上的入夢印,只是這個入夢印明顯被人改動過,所以她自己都幾乎不曾察覺。

  花向晚呼吸微亂,頓時明白過來,只問:「薛子丹給我療傷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入我夢了?」

  謝長寂不說話,只靜靜看著她,權作默認。

  花向晚笑起來:「兩百年不見,你還學會勾引人了?」

  「這算勾引嗎?」

  他平視著她,花向晚挑眉:「那你入我夢來做什麼?」

  謝長寂不出聲,花向晚推了他一把:「說話啊。」

  「如你所見,」謝長寂開口,語氣淡淡,到聽不出什麼喜怒,「我所做,即我所想。」

  花向晚一愣,片刻後,她想起他當時做了些什麼,莫名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輕咳了一聲,隨後道:「罷了,饒了你這次,我把它抹了,免得你以後再囂張。不過這個入夢印被人改動過,誰給你改……」

  話沒說完,她就頓住。

  能為謝長寂改印之人沒幾個,想到那個人,花向晚動作停下來,謝長寂知道她的想法,沉默片刻後,他低頭親了親她:「她是合歡宮弟子,也有魂印,她會回來的。」

  花向晚沒說話,過了片刻後,她轉頭看向窗戶,低低應了聲:「嗯。」

  【2】

  初初為人父母,花向晚學會餵奶,謝長寂便也沒閒著,找了昆虛子,開始一點一點學習養孩子,又找白英梅學習怎麼照顧花向晚。

  修真界的女修不像凡人,生子後雖有靈力損耗,但天劫之後,便等於又有一具嶄新的身體,花向晚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適,只是謝長寂還是不放心。

  每日白天抱著孩子陪著花向晚處理事務,晚上按著白英梅的要求給花向晚按摩,日常飲食用度,從食材到作法,都有他的講究。

  花向晚本不在意,這麼養了些年頭,花向晚便莫名發現,好像身體是舒服了許多。

  以前一些手腳冰涼偶爾頭痛的小毛病,竟也都好了。

  花憐意十二歲時,薛子丹終於給她配出藥來,只是這些藥散落各界,僅在傳說中才有。

  花向晚和謝長寂商議一夜,終於做下決定,花向晚帶著花憐意留在小世界,謝長寂去尋藥。

  做下這個決定時,花向晚重重嘆了口氣,只道:「你這一走,倒是讓我想起生產那日。」

  謝長寂抬眼看她,花向晚苦笑:「你為了救她,便不管我了。」

  「是你問我,」謝長寂平靜開口,「小貓活了的嗎。」

  「那我也不是讓你去救。」花向晚搖頭,「我的意思本是,你把魊靈留在我的身體中……」

  「所以我沒有。」

  他明白她的意思,打斷她。

  「晚晚,」他平靜開口,「我不是選擇她,我是選擇你。」

  花向晚聞言,她頓了頓,隨後轉過頭去,嘆了口氣:「算了,不說了,黏黏糊糊的。」

  說著,她將謝長寂的手臂拉過來,在他入夢印的基礎上又更改了一番,只道:「日後不管去哪裡,你都可以用它進入我夢中。」

  謝長寂看著入夢印,點了點頭。

  兩人溫存一夜,等到第二日,沒等花向晚睡醒,謝長寂便悄然離開。

  從那以後,謝長寂便沒回來,只是每晚花向晚都會做夢,聽他在夢裡給自己一一說著他去的地方。

  她也會說一下近來發生的事情。

  合歡宮的弟子慢慢都回來了,他們身上帶著魂印,哪怕不記得前塵往事,她也能清晰辨認出來,這是誰。

  蕭聞風和琴吟雨是一起回來的,兩個人青梅竹馬長大,十二、三歲的年紀,便拜入了合歡宮。

  程望秀是秦雲裳找回來的,他好像是帶著記憶輪迴,生下來後覺得自己以一個奶娃娃的身份出現有些不體面,就一心一意想重回巔峰再回來。

  誰知道秦雲裳一個月三趟拜訪天機宗,神奉不堪其擾,幫她把程望秀的位置算了出來,秦雲裳趕著過去,剛好就遇到程望秀小宗門內部鬥爭、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戲碼,已經是鳴鸞宮宮主的秦雲裳非常體面的來了次英雄救美,極大傷害了程望秀自尊心,他氣得當天晚上連夜跑路,秦雲裳倍感無奈,只能和他玩起了重回築基期、披著馬甲談戀愛的戲碼,最後終於把人哄了回來。

  狐眠回來得最晚,她出生在一個農戶家中,自幼得了離魂症,一直傻傻不知人事,花向晚感知到她的存在,找了許多年,終於在她二十歲那年將人帶回來,給薛子丹看診後,便發現是魂魄不全,花了些時間將魂魄找全之後,她便想起了一切。

  想起一切那天晚上,她在雲浮塔枯坐一夜,最後去找了薛子丹,同他要了一顆相思。

  等第二日起來,關於秦憫生的一切,她便全忘了。

  後來過了些年頭,她收了個小徒弟,帶回合歡宮時,花向晚看了一眼,和秦憫生長得一模一樣。

  百餘年時間,合歡宮弟子陸陸續續,都回到合歡宮。

  花憐意慢慢長大,她無法修煉,只能跟著薛子丹學醫,而後每日以丹藥續命。

  但她性格乖張,不是個學醫的料,看著身邊同齡人在修煉一途上平步青雲,她心中不甘,脾氣越發囂張,倒成了出了名的紈絝子弟。

  大事幹不了,偷雞摸狗的小壞事兒做了不少。

  一開始花向晚還教育她,責罰她,後來就發現,她越罰越來勁兒,想到自己年輕時候,便也懶得管她,讓靈北跟在她後面,給人家賠禮道歉賠錢就是了。

  反正出格的事兒她也不會做,不過就是想吸引一下別人注意罷了。

  而這個時候,謝長寂終於回來了。

  回來那天,他沒告訴花向晚,就靜靜站在合歡宮門口。

  百年過去,所有人都不大認識他,他仰頭看著城門上「合歡宮」的牌匾,好久,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囂張叫罵:「哪兒來不長眼的東西,敢擋本少主的道?!」

  謝長寂沉默回頭,就看一個女子騎在一頭白虎上,一身紅衣獵獵,和他有幾分相像的眉目表情格外囂張。

  她身上沒有半點靈力,明顯是凡人之身,能活到這個歲數,完全是靠丹藥維繫。

  兩人靜靜對視半天,對方皺起眉頭:「你怎麼看上去有點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謝長寂沉默片刻,終於開口:「我是你爹。」

  聽到這話,女子笑起來:「我花憐意活了上百歲,頭一次見你這麼囂張的人,竟然敢罵我?小的們,」花憐意招呼身後一大批隨從,「給我上!」

  隨從大多都是金丹期,看見謝長寂身上沒有半點靈力,毫不猶豫往前撲,只是所有人才撲半步,就感覺一股威壓迎面而下,將他們狠狠壓在了地上。

  花憐意一看,便知不好,拿了花向晚給她的法寶,瞬間就消失在宮門口,隨後連滾帶爬回去找薛子丹,激動道:「薛叔叔,救命!快,救我!有人罵我,還打我!」

  薛子丹正在配藥,花憐意是他一手養大的,有人這麼欺負他,這還能忍?

  他當即約上靈北靈南等人,氣勢洶洶衝向宮門,撩起袖子大罵:「我倒要看看,是誰敢欺負……」

  話音未落,他就看見門口的謝長寂,靈北靈南嚇得「噗通」一下跪了下去,薛子丹咽了咽口水,推了推花憐意:「憐意,叫……叫你娘過來。」

  花憐意一停,頓覺不好,毫不猶豫掉頭就跑,衝去找花向晚:「娘!不好了!有大魔頭打上門了!薛叔叔靈南靈北都要被打死了!!」

  花向晚正在打坐,一聽這話,立刻冷眼起身,走出去門去:「我去看看。」

  「娘,」花憐意跟在花向晚身後,說得十分委屈,「這個人真的很過分,他一上來就罵我,打我的人,簡直是把我們合歡宮的臉面放在地上踩!他還說他是我爹,你說他是不是在佔你和我的便宜?」

  剛說完,花向晚就頓住了步子,花憐意有些奇怪,她抬起頭,便看見花向晚呆呆看著前面白衣扶劍的青年。

  花憐意心裡咯噔一下,覺得要完,難道花向晚也打不贏?!

  她下意識想退,又覺得此刻所有人在這裡,她不能退。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娘?有把握嗎?」

  「叫爹。」

  花向晚立刻出聲,花憐意明白了,花向晚打不贏,必須要她來承受這份屈辱。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上前道:「前輩,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您不要同合歡宮計較,您想當我爹,我就叫這一聲爹,只希望……」

  話沒說完,花向晚狠狠一巴掌拍在她腦後,怒道:「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我是說,他是你爹!」

  【3】

  失蹤百年的神秘爹突然歸來,這令花憐意非常不適應。

  一百年了,誰還記得十二歲走了的人什麼樣子?

  花憐意整個人都很茫然,她一直偷瞟謝長寂,看花向晚衝上去抱住謝長寂,兩人手挽著手往裡走。

  謝長寂對她這個女兒明顯也有些陌生感,一直不和她說話,反而是先找到了薛子丹,給了薛子丹一堆藥後,便和花向晚單獨進了房間。

  等他們熄了燈歇下,花憐意終於才找靈南確認:「這真是我爹啊?」

  「如假包換。」

  靈南說得很確定,花憐意站在柱子旁邊,緩了好久,才道:「還是挺好看的,配得上我娘。」

  她花了很多時間接受自己有個看上去如此冰冷凶殘的爹的事實,謝長寂也花了一晚上時間,接受花憐意長成這個樣子的事實。

  「之前沒和你說太多,因為我覺得也都是些小事……」

  花向晚含糊著認錯:「我年輕時候,也挺囂張的。我那時候去雲萊,不先上門把百宗挑了一遍嗎?她沒什麼修為,也就能勇鬥幾隻大白鵝,我覺得也不是大事。」

  「那是人家村裡的鵝。」

  謝長寂提醒她。

  花向晚自知理虧,只道:「所以我把鵝買了下來,回來做了火鍋。」

  謝長寂沒說話,花向晚猶豫了片刻,主動靠過去,伸手抱著謝長寂撒嬌:「哎喲我錯了,你回來了,那你想怎麼管怎麼管唄。」

  「藥煉好之後,便可以修煉。」

  謝長寂垂下眼眸:「咱們早晚要走,我想帶她去死生之界修行。」

  「那我呢?」

  花向晚那立刻抬頭,謝長寂靜靜注視著她:「你還忙嗎?」

  花向晚一愣,想了想,如今該處理的也都處理完了,趕緊道:「不忙,我不忙,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兩人商議好,等第二天,花憐意被花向晚領過來,由謝長寂親自宣布了這個消息。

  花憐意愣愣看著謝長寂,好半天才道:「你要教我修行?」

  「嗯。」

  「我可以修行了?」

  「不錯。」

  「那……」花憐意眼裡放光,「我是不是可以像娘一樣厲害,當天下第一?」

  「不一定。」

  聽到這話,花憐意嗤笑出聲:「那你還來教我?」

  「當不了天下第一,就不修行了?」謝長寂抬眼看她,花憐意想了想,隨後道:「倒也不是,你要教我……那就教吧。」

  兩人的話簡單說完,等謝長寂去找薛子丹,花憐意嘟起嘴來,靠近花向晚,不滿道:「娘,他真是我爹嗎?怎麼冷冰冰的,一點都不熱情?」

  「我就喜歡你爹冷冰冰的樣子,」花向晚笑了笑,「不覺得很英俊嗎?」

  這話把花憐意哽住,片刻後,她一躍而起,搓著手臂:「肉麻死了,我走了。」

  謝長寂同薛子丹煉好丹藥,給花憐意服下,驅毒過程艱辛,疼得花憐意一路連滾帶爬,喊著不醫了。

  但喊歸喊,她還是咬著牙忍過了全程。

  等解毒之後,她便跟著謝長寂和花向晚去了死生之界。

  死生之界和過往一樣,常年冰雪彌漫,她凍得瑟瑟發抖,跟著兩人一起游走在死生之界,謝長寂和她介紹了大概地形,花向晚漫不經心跟著,等站在懸崖邊上,謝長寂察覺花向晚靠懸崖太近,他猛地將她一把拽了回來,花向晚和花憐意都嚇了一跳,花憐意頗為茫然,疑惑出聲:「爹,你做什麼?」

  謝長寂不說話,他只是捏著花向晚的手,好久,才緩過來,慢慢道:「不要離那裡太近,會進入異界。」

  說著,他便岔開話題,領著兩人離開。

  花憐意好奇跟著謝長寂,只有花向晚,一直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等到夜裡,花憐意睡下,花向晚拉著他走出來,兩人一起穿過漫天風雪,來到懸崖邊。到了這裡,謝長寂便有些緊張,他握著花向晚的手,低聲道:「回吧?」

  花向晚不說話,她看著懸崖,過了片刻後,轉眸看向謝長寂:「你還在怕嗎?」

  謝長寂垂下眼眸,沒有作聲。

  花向晚想了想,走上前去,謝長寂手微微發顫,竭力克制自己:「晚晚,回去吧。」

  花向晚依舊往前,月光落在她身上,她回頭看他。

  他們的位置好像當年,謝長寂整個人僵住,感覺血液都凍在原地,片刻後,花向晚笑了笑,張開雙手,徑直往後倒下。

  謝長寂睜大眼,毫不猶豫衝了上去,跟著一躍而下,一把抓住她!

  兩人在半空急墜落下,風聲呼嘯而過,謝長寂滿眼惶恐還未散去,就看花向晚笑起來。

  月光落在她明亮的眼睛裡,她高呼出聲:「就是這種感覺。」

  謝長寂聽不明白,還未反應,他們就落入異界,隨後狠狠砸在地面。

  落到地面之前,花向晚便用了靈力,他們下墜之處,冰雪震開,兩人卻什麼事都沒有。謝長寂急促喘息著,整個人微微發顫,花向晚伸出手,溫柔覆在他冰冷的臉上:「落下來,也不過如此,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長寂。」

  謝長寂抬眼,花向晚微微傾身,吻在他顫動著的眼皮上,輕輕拉開他的衣衫,像獻祭一般,貼合在他敞開的衣衫之下。

  「往前看,看著我,別害怕。」

  【4】

  花憐意繼承了他們的天賦,在死生之界待了五十年,便已經突破化神。

  花向晚和謝長寂算了算,也差不多到了時候,和花憐意商量了一番,將合歡宮留給她,西境交給秦雲裳,便飛升離開了這個小世界。

  他們早在殺魔主那日便可以飛升,一直推遲到現在,飛升那一日,鐘鼓鳴響,天劍宗和合歡宮之前飛升的前輩都趕了過來,兩人一出現,就看見前方烏泱泱一大批人。

  「別擋著我看晚輩,這次飛升的終於是咱們多情劍一脈,唉,不對,他怎麼帶著問心劍飛升的?難道又是問心劍?謝孤棠,」有人在人群裡叫嚷著,「你來認認,是你們問心劍嗎?」

  說著,人群裡走出一個紫衣青年,他看著剛剛出現在南天門的謝長寂,端詳片刻後,搖了搖頭:「不是。」

  「那帶著問心劍?」

  「他似乎原本修習問心劍,之後破心轉道,所以應當算問心多情雙修。」謝孤棠解釋著,聽到這話,修士嘆了口氣:「唉,還是沾了你們的,晦氣。」

  但說著,修士還是衝上前去,高興道:「喂,長寂師侄,我是你師祖,第十代多情劍蘇子凡……」

  天劍宗的人來找謝長寂打招呼,合歡宮的人也湧了上來。

  相比天劍宗,合歡宮的人熱情了許多,花向晚一一辨認著前輩,聽前輩高興道:「哎呀,長得這麼水靈,有雙修道侶了嗎?沒有的話我給你介紹……」

  「有了。」

  花向晚話沒說完,謝長寂便徑直開口,所有人看過去,謝長寂擠開蘇子凡,道歉:「失禮了師祖。」

  說著,他走到花向晚面前,朝著合歡宮眾人行了個禮:「見過各位前輩。」

  合歡宮的人面面相覷,片刻後,一位女修笑起來,只道:「不妨事,雙修道侶不嫌多,向晚啊……」

  「蕭昭音你別胡說八道,」一聽這話,蘇子凡激動起來,「我們天劍宗弟子道侶就一個,你別帶壞我師侄媳婦兒。」

  「這是我合歡宮的人,」蕭昭音聞言,嗤笑出聲,「輪得到你管?」

  「這是我天劍宗弟子的婚事,我就能管。不服去比劃比劃?」

  「比就比誰怕誰?」

  ……

  沒幾句話,兩人便吵了起來,花向晚和謝長寂看著這熱熱鬧鬧的場景,正想說點什麼,就看謝孤棠走了過來,平和道:「二位不用管他們,他們是打鬧慣的,這邊請吧,我帶你們兩熟悉一下上界。」

  「多謝師祖。」

  聽到這話,花向晚和謝長寂趕緊行禮,跟著謝孤棠遠離了是非。

  謝孤棠一路領著他們往前,給他們介紹了一下天庭大概的情況。

  「現下上界雖然天庭為主,但各方勢力也不容小覷,例如寂山一脈,就少招惹,他們寂山一脈兩位女婿都以戰練道,十分好戰……」

  「那如果惹到他們呢?」花向晚有些好奇。

  謝孤棠想了想,只道:「想打可以打,不想打,也有其他辦法。」

  「比如?」

  花向晚疑惑,話沒說完,就聽一個女聲傳來:「自摸,糊了!」

  說著,就是劈里啪啦搓麻將之聲傳來,花向晚和謝長寂一起看過去,就看花園之中,兩位女仙和兩位男仙圍著麻將桌,正搓得不亦樂乎。

  女仙一位看上去十分甜美,另一位看上去稍顯成熟,另外兩位男仙一位滿臉憤怒看上去是個沉不住氣的,另一個優哉游哉搓著麻將,似乎是老奸巨猾。

  四人搓著麻將,聽見謝孤棠的聲音,沉不住氣的男仙立刻回頭,高興道:「孤棠,你來了?!快過來,我師父他太喜歡耍賴了,你趕緊過來把他換掉!」

  「我這是實力。」旁邊男仙聽著這話,抬起頭來,笑著道:「行之,輸不起別耍賴,你看婉婉和翠綠,多淡定。」

  「我輸不起?!你敢說你剛才沒看我的牌?!」簡行之聽到這話,立刻跳了起來,「你剛才明明看牌了!」

  「簡行之,」一旁長相甜美的女仙秦婉婉拖長了聲音,「你怎麼和我爹說話的?」

  「是啊,」綠衣女仙開始扔骰子,「對你岳父這麼大吼大叫的,你是不愛我們婉婉了?」

  「不是……」

  簡行之趕緊解釋。

  看著這亂七八糟的場景,謝長寂轉頭看謝孤棠:「如果惹到寂山一脈,不打,還有什麼辦法?」

  「唔,」謝孤棠看著他們開始取牌,轉頭笑了笑,「不打架,還可以打牌嘛。」

  「啊?」

  花向晚震驚,謝孤棠一臉認真:「這世界,也不是只有打打殺殺,很多時候打牌可以解決的事情,不需要動手。」

  「謝孤棠你來不來?」

  翠綠大聲叫嚷著,謝孤棠想了想,遲疑著詢問:「二位,要不打一圈?」

  謝長寂和花向晚都是一愣,片刻後,就聽花園裡簡行之的聲音響了起來:「呀,這兩位——」

  所有人看過去,就看簡行之站起來,看著花向晚和謝長寂的目光亮了起來:「看上去很強啊!」

  一聽這話,秦婉婉立刻察覺不對,知道簡行之這是基因動了,她趕緊上前,抓住自己這位看見強者就想打一遭的丈夫,忙道:「打牌。」

  她定下來:「二位,要不趕緊去休息,要不過來打牌,快!」

  「那……」花向晚遲疑著,「就打牌吧?」

  說著,兩個人就莫名其妙,被推向了牌桌。

  並且,從此以後,沉迷在了這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3 05:21 PM

番外二‧沈逸塵

  他生於定離海。

  他出生時, 正是鮫人一族最鼎盛的時光,那時鮫人與人族常有摩擦,也說不上誰對誰錯, 不過就是你來我往的爭奪資源,他的父皇想上岸,岸上的修士想入海, 他時常坐在礁石上看這些鬥爭,大多數時候,他看不明白。

  祭司同他說, 這是他父皇的貪欲所造成的災禍, 而他父皇又說,這是瀾庭真君的野心造成的禍端。

  瀾庭真君是西境最強的修士,他自幼生於合歡宮,天資出眾, 元嬰之後便與合歡宮少主花染顏結為道侶,兩人雙修結契, 一同步入渡劫, 花染顏接任合歡宮宮主, 至此之後, 西境合歡宮,便成了人族修士中最強大的宗門。

  然而這一切與他似乎都沒有太大的關係,他並不喜好爭鬥, 在眾位兄弟中,是最安靜、最無用的存在, 每一天都在自己的宮殿中侍弄草藥, 或者就是在礁石上眺望遠方。為此他的父皇並不喜歡他, 很多時候, 他們甚至遺忘他。

  除了受傷的時候,他們很少來找他,但他並不在意,他生來便不太在意別人的壞,每次想起其他人,總想到的是別人的好。

  最重要的是,他總覺得自己有一個任務,冥冥的宿命感牽引著他,他下意識覺得,他需要找一個人。

  他不知道那是誰,也不知道對方的樣貌,他沒有任何線索,只是隱約在夢境中,會感知到對方的存在。

  他無從找起,只能等待。

  日子一日復一日的過,直到後來,他的兄弟都戰死。

  那一戰很慘烈,瀾庭真君帶領人修與他父皇決戰於定離海,定離海海面被血水染紅,無數修士屍體浮在海面,瀾庭真君重傷了他的父親,在一片屍體中,兩方終於達成協議休戰。

  鮫人退回定離海深處,人修也絕不會再深入定離海中。

  【2】

  從那以後,兩族修生養息,鮫人皇族中,他竟然成為了年齡最大的長子。

  他莫名其妙成為儲君,也承擔起儲君的職責,陪伴著他的父皇走完最後一程,重新修整鮫人一族,等著他兄長孩子長大,他禪讓王位,這時候,他四百八十六歲,終於獲得自由。

  得到自由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游到定離海近海。

  他聽說人修喜歡抓捕鮫人,他沒有雙腿,在陸地行走不便,便故意被人修發現,隨後這些一張漁網將他抓了起來,放在琉璃水缸裡,抬著上了岸。

  他作為珍貴貨物,一路送往拍賣行,光怪陸離的陸地世界讓他倍感新鮮,他在狹小的琉璃水缸裡,興致勃勃看著外面的世界。

  有人嘲笑他,有人可憐他,可這一切對於他來說都不重要,到陸地上,他看著這新鮮的世界,感覺興奮極了。

  他仔細了解著這些人修的行為,看著自己被送上拍賣會,他本是置身事外的看客,隨便誰買下他都行,可就在他被抬著走向高台時,他突然在冥冥中,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讓他看向高台。

  然後他就看見高台上負手而立的一個女童,她穿著紅色長裙,面上極力保持著鎮定和驕傲,可眼神卻忍不住四處打量,明顯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幾乎只是一眼對視,他感覺周身血液都湧了上來。

  是她——

  他心跳得飛快,他從琉璃水缸中努力想要爬出去,想要去看看那個女童。

  他第一次有這麼大反應,把旁邊人都嚇了一跳,看他爬出來,鞭子狠狠抽打而上,他疼得抽搐起來,卻還是努力撲騰著想往外爬去。

  掙扎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女童看著他被打,一時有些懵了,他盯著她,滿眼渴盼,女童愣了許久後,轉頭看向身邊一個青年。

  「大師兄,」女童抬手指著他,「我買下他,好不好?」

  【3】

  她把他買了下來。

  買下來當天,他們休息在客棧裡,她按著她師姐的話,讓人給他放了水,泡在浴桶裡,水裡是她師姐琴吟雨準備的藥材,可以修復他的傷口,他安穩泡著,就看琴吟雨帶著她走進來。

  他身上還戴著拍賣行用來束縛他靈力的鐵鐐,可琴吟雨還是不太放心,拉著女童站在一邊,冷著聲道:「阿晚心善救了你,你別起其他心思,我們能買下你,也能殺了你,好自為之。」

  聽著這話,他搖搖頭,艱難發著人修的語言道:「我,不會害她。」

  「你會說人話?」琴吟雨有些詫異,他點頭。

  旁邊女童好奇:「你是從哪兒來的?」

  「定離海。」

  「來做什麼?」

  「想到大千世界看一看。」

  「呀,」聽到這話,女童笑起來,「我也想,但師兄師姐沒時間陪我。你……你同我說說,定離海是什麼樣?」

  說著,女童似乎想起來什麼,忙道:「哦,我都忘了,我叫花向晚,你呢?你叫什麼?」

  「沈逸塵。」

  他將鮫人一族的語音轉換成名字,女童聽著,重復了一遍:「哦,沈逸塵。」

  那天晚上,她就蹲在浴桶旁邊,同他聊天,她對定離海很有興趣,對外面的一切都很有興趣,還對瀾庭真君的過往很有興趣。

  「我父親走後,母親就不太和我說話,也不喜歡和我提他,」花向晚嘟囔著告訴他,「她好少告訴我這些。」

  沈逸塵不說話,他魚尾輕擺,有些擔憂詢問:「你父親……怎麼走的?」

  「他身上傷太多啦,」花向晚無奈,「經年征戰,一直強撐著,後來就走了。你父親呢?」她扭頭看他,「也一樣的嗎?」

  「嗯。」沈逸塵想著父皇最後的時光,有些低沉,「一樣的。」

  「那我們也算打平了。」花向晚轉頭看著窗外,喃喃,「以後別這樣了。」

  從那以後,她經常來找他聊天。

  他怕她早早把他送走,每天都將原本要痊癒的傷口重新撕爛。

  他很好奇這個女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堅持不懈留在她身邊,一開始他以為,這或許是前世姻緣或者宿命,可是當她真的出現在他面前,他卻發現,其實他沒有什麼太大的情緒波動。

  他對這個孩子,並沒有太多的感情,他就像是在完成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堅持守在她身邊。

  只是說,人皆有情,她把他一路從拍賣行帶回合歡宮,將他放在冰河下面,小心翼翼照顧他的傷口,日復一日,慢慢的,他還是開始對這個孩子有了感情。

  他開始會掛念她,每日在冰河裡等待她的來到。

  她脾氣大大咧咧,來的時候總是一身傷,他看不下去,便幻化成了人形,跟在她身邊。

  他第一次化形跟在她旁邊當天,便被白竹悅和花染顏叫上了雲浮塔,兩人盯著他,過了許久後,花染顏緩慢出聲:「你來這裡,是為了給你父親報仇嗎?」

  他聽到這話,微微一愣,片刻後,他想了想,只道:「我父親乃病去,與合歡宮無關。」

  「那你來做什麼?」

  「我不知道,」沈逸塵如實回答,「命運指引我來,但我不知道結果。」

  花染顏隔著珠簾,靜靜看著沈逸塵,好久後,她才道:「我不放心,如果你要留下,你必須成為阿晚的靈獸,否則我不能放任你在她身邊。」

  鮫人畢竟不是真正的人修,強大的修士也會將御獸之道放在鮫人身上。

  只是幾乎沒有一個鮫人願意接受成為他人的靈獸,沈逸塵和花染顏對視片刻,隨後笑起來,只道:「好。」

  當天,花染顏從雲浮塔下來,親自帶著花向晚去了冰河,她教著她和沈逸塵結契,沈逸塵比她強大太多,如果不是自願,她根本無法控制沈逸塵。

  結契完成後,他就是花向晚的靈獸,從此不能違背花向晚命令半分。

  基於此,花染顏和白竹悅終於放心了他,為他編造了一個身份,讓他開始侍奉花向晚。

  一開始,他只是想照顧好她,所以沒有男女之分,他學著人類世界的一切,無微不至的陪伴她,幫她梳頭,幫她畫眉,陪她練劍,陪她挑選裙子、髮簪、胭脂。

  鮫人身形高大,哪怕他沒有男女的區別,但所有人從一開始,都下意識叫他「沈公子」,於是他一直以沈公子的身份跟在她身後,看著她一點點長大。

  她開始越來越了解鮫人的習性,有一天夜裡,她聽著他給她說鮫人成年才會挑選出臉和性別,她忍不住問:「那,逸塵,你以後會變成男鮫,還是女鮫啊?」

  這話讓沈逸塵微微一愣,他呆呆看著趴在床上、穿著睡衣、漫不經心看著話本的花向晚,下意識反問:「阿晚想讓我當男鮫還是女鮫呢?」

  「當然是女鮫啊,」花向晚笑起來,她抬頭看向沈逸塵,「這樣,逸塵就可以一直同我在一起啦。」

  「若是男鮫,」沈逸塵有些茫然,「便不能同阿晚一直在一起了麼?」

  「若我沒有道侶,倒也無妨,」花向晚認真想了想,頗為苦惱,「可若我有了道侶,那自然……就不行了。」

  「為什麼?」沈逸塵脫口而出,花向晚有些不好意思。

  「若我有了道侶,你又是隻男鮫,我想,他可能不樂意吧?既然做了夫妻,我總得對他負責,所以逸塵,」花向晚撐著下巴,「你和我當姐妹,就可以一直這樣生活啦。」

  【4】

  有了道侶,便有了生命中更親密之人。

  少女帶著幾分期待說這些時,沈逸塵第一次意識到,面前的姑娘長大了。

  這些話讓他有些茫然,他隱約感知自己並不希望有這樣一個人出現,可是……

  為什麼呢?

  他一時有些茫然,甚至於在夜裡,他開始思索,他到底來這裡,是做什麼。

  他到底為什麼來,為什麼留下。

  他反反復復追問中,隱約又開始做夢,夢裡他感覺有一個人,他依稀覺得那個人是他,又不是他。

  他赤足行走在乾裂的土地上,土地被鮮血所浸染。

  「去見她。」

  那人開口,他猛地驚醒。

  他在黑夜裡喘息著,從冰河中浮上冰面,然後他就看見花向晚提著劍,高高興興走了過來。

  「逸塵,」她半蹲下身,臉上洋溢著笑容,「你還沒睡啊?」

  他抬眼看她,緩了片刻,慢慢笑起來:「發生了什麼,這麼高興?」

  「我贏了秦雲衣,」花向晚挑眉,「她比我年長,之前都說她是青年一代最強的,今天我把她從台上扔了下去,可把我開心壞了。這事兒我和別人說,顯得不夠穩重,」花向晚說著,坐在冰面上,扭頭看他,「我就來找你啦。」

  沈逸塵聽著她的話,平靜注視著她。

  十六歲不到,已過元嬰,這份天資,無論在哪一族中都是頂尖。

  他想到自己的夢境,一時有些不太確定。

  他到底為何而來?他的到來,對花向晚,到底是好是壞?

  「逸塵?」

  花向晚疑惑,沈逸塵回神,忙道:「沒受傷吧?」

  「一點小傷,」花向晚滿不在意,「走在路上就好了,我帶了酒,你喝不喝?」

  「你還小。」他勸她,「別喝酒。」

  「我不小了,」花向晚不滿瞪他,「我都快十六了。」

  從那天晚上起,他開始不斷追問他為何而來。

  甚至於,他開始思考,他是不是該回到定離海,在搞清楚他自己的情況前,不要靠近花向晚。

  只是他還沒有想清楚,花向晚就先給了他選擇。

  那天他給她梳著頭髮,花向晚突然問:「逸塵,你想回定離海嗎?」

  沈逸塵一愣,他握著她的頭髮,沒有言語,花向晚回頭看他,面前是他幻化出來的人形,可她清楚知道,他的本體在冰河裡。

  「我前些時日,在雲騰幻境裡看到了海。」

  她解釋著,前些時日去幻境歷練看到的東西:「真正看到海的時候,我發現,海比我想像中大多了。」

  這麼寬廣的海洋,原本是他的故鄉。

  可如今他卻困在冰冷又狹窄的冰河裡。

  她注視著他,看著他的眼睛:「逸塵,」她帶了幾分不捨,卻還是勸說他,「回定離海吧,你好多年沒見過海上花了吧?」

  他不說話,捏著梳子,好久後,他才乾澀出聲:「好。」

  她是個做事果斷的,說送他回去,便送他回去。

  送他回去的路上,她一路都在叮囑他:「回了定離海,你可別把我忘了,我時不時過去一趟,你得好好接待我。你說我去定離海吃海鮮是不是不太好,要不我帶點烤豬去見你?」

  他靜靜看著她,花向晚看上去沒有半點不捨的樣子,等到了定離海,她解開了他們兩人的靈獸契約,將他放進海裡。

  而後她赤足站在海岸邊,感覺海浪拍打在自己腳上,她有些愣神。

  他在淺灘上坐著看著她,花向晚察覺他還不走,抬眼笑起來:「原來,海水是溫的,果然和冰河不一樣。」

  「阿晚……」

  他低低出聲,卻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說什麼,想讓她留他,亦或是告別?

  她聽著他喚他,只是笑:「回去吧,幻術消耗靈力,你也不能用幻術陪我一輩子。」

  她目光溫和:「能遇到逸塵,我已經高興了。日後我會經常來看你,你別擔心。」

  沈逸塵不說話,他在海水裡仰頭看著她,像魚一樣,用戴著面具的臉頰輕輕觸碰她的手掌。

  「去吧。」

  她輕聲開口:「我也走了。」

  他垂下眼眸,應了一聲。

  他自己也知道,其實留下對她未必是好事,想了想,他只道:「你想見我,在任何有水的地方叫我的名字就好。」

  「好。」

  她應下來,看不出任何挽留的跡象,他也說不清到底是失落還是欣慰,終於還是轉頭游進了海水深處。

  可游了一段,他便停下來,回頭看去。

  他隱匿了自己的氣息,在水中看著她,想送她離開。

  可他等了很久,她都沒有走。

  她面上失去了笑容,站在海岸邊,任由海水拍打著她,靜靜看著海面。

  從黃昏、日落、到銀光灑滿海面。

  她的挽留內斂無聲,甚至沒有半分打擾。

  他在水中注視著她的眉眼,看著她與初見已經完全不一樣的眉目。

  那時候她還是個孩子,可如今她已經初初有了成人模樣,他看著等在月光下的人,冰冷的心跳一點一點灼熱起來。

  他突然意識到,或許他不知道他為何去見她,可是,他知道自己為什麼留下。

  他為花向晚留下。

  【5】

  於是他劈開了魚尾,在晨曦落滿海面,她準備離開時,披上衣衫,起身從海水中走出來。

  等回到合歡宮,他親自拜見花染顏,按著人修的風俗,向花染顏說了成親之事。

  鮫人與合歡宮關係復雜,他並不確定花染顏的想法,花染顏聽著他的話,好久,只道:「你知道,她父親,最終是怎麼走的嗎?」

  沈逸塵茫然抬頭,花染顏神色平靜:「你父皇留在他身上的傷一直沒有痊癒,他身上傷太多,而你父皇留給他的傷,最為致命。」

  沈逸塵愣愣看著花染顏,花染顏眼中帶了些冷:「這是上一輩的事,我不想牽扯你們,你們應該有新的開始。可若是讓阿晚和殺父仇人之子成婚,你問的意思,你說我當如何回答?」

  聽到這話,沈逸塵克制著情緒,艱難低頭:「宮主的意思,逸塵,明白。」

  「若阿晚……」

  「日後,逸塵會好好侍奉少主,」沈逸塵打斷花染顏的話,慢慢捏起拳頭,「請宮主放心。」

  「我也不是一定要你們分開,若她喜歡你,我也不會阻止。」

  花染顏看著沈逸塵,目光中帶了幾分憐惜:「你個好孩子,我知道。」

  「可我不想騙阿晚,阿晚若是知道此事,也不會同我在一起。」

  沈逸塵平靜開口:「既然如此,我只要能侍奉少主左右,便足以。」

  從那以後,他沒有了再多的心思。

  反而是花向晚,每次看見他走路微微發顫的雙腿,都會皺起眉頭,欲言又止。

  她是個直來直往的性子,也藏不住什麼,終於有一日,她來問他:「那個……逸塵,他們都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緩慢抬眼,花向晚尷尬道:「那個,我也就是問問……」

  「我只是想,和阿晚一直在一起。」

  他開口,花向晚一愣,沈逸塵將新摘下的梔子花插在她額頭:「阿晚想要我當男鮫,我就變成男鮫;阿晚想讓我當女鮫,我便當女鮫。我只是想一直陪著阿晚,如現在一樣,這是喜歡嗎?」

  「我……我也這麼想!」花向晚聽著沈逸塵的話,高興起來,「我也想一直和逸塵在一起,加上師兄師姐,還有雲裳,咱們天天喝酒,不挺好嗎?」

  「挺好。」

  沈逸塵點頭。

  花向晚放心下來,高興離開。

  過了兩年,花向晚十八歲,突破化神,成為西境最年輕的化神修士,豔驚西境。

  這時魊靈出世,她奉合歡宮密令,帶著鎖魂燈前去封印帶回魊靈。

  他為她繪製定離海去往雲萊的地圖,為她準備好所有包裹,他本來想同她一起過去,但兩個人潛入天劍宗,比一個人要難上許多,他只能留在西境,等著她的消息。

  她去雲萊,一去就是許久,期初還每日同他傳音,慢慢地,她越來越忙,傳音也變成了兩日、三日、乃至五日。

  後來有一天,她話語裡第一次提到謝長寂的名字,當時他心上一跳,直覺會發生些什麼,可他還是按耐住自己,聽她細細描述這個少年。

  她對這個人有很大的耐心,她知道他的喜好,知道他的性格,會揣測他接下來要出現在什麼地方,和他商量著怎麼堵他。

  說著說著,她突然告訴他:「逸塵,我覺得,我好像有些喜歡他。」

  他一愣,那一瞬,他覺得自己心像是被什麼攥緊,他仍要克制,只問:「你……確認這是喜歡嗎?」

  「當然,」她高興道,「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他靠近我我就會覺得心跳得很急,離他稍微遠一點,我就會想他。」

  他明白。

  聽著花向晚的描述,他便懂,因為他也是如此。

  他沒有反駁,只靜默著,花向晚好奇問他:「逸塵?」

  他聞言回神,輕聲道:「沒事,喜歡就多相處,好好把握。」

  【6】

  從那以後,他們的對話裡,謝長寂出現得越來越多,慢慢的,她聯繫他越來越少。

  說不難過是假的,可是想著她應當很高興,他又覺得,似乎也很好。

  有一天夜裡,他又做夢,夢裡有人捏著他的脖子,他幾乎無法喘息,對方聲音冰冷:「你怎麼這麼軟弱?」

  「誰……」

  他艱難掙扎著,對方手指漸緊:「想要就把人殺了,多的是手段,你怕什麼?」

  「你是誰?」

  他掙扎著從夢中驚醒,坐在床上氣喘籲籲。

  從那以後,他經常做夢,夢裡的人異常煩躁,總催促著他去雲萊。

  對方越催,他越不願意動身。

  有一天白日,他給狐眠看診時,狐眠突然詢問:「昨晚我見你往雲浮塔的方向過去,是宮主叫你做什麼嗎?」

  他動作一頓,抬眼看她,狐眠趕緊壓低了聲:「是不能說的事嗎?那我不問了。」

  「你……看到了什麼?」

  他遲疑著,想著這些夜裡的夢境,有些擔憂,狐眠低聲道:「我也沒看到什麼,就看見你去雲浮塔了。」

  「嗯。」他垂下眼眸,「宮主召見,你休要同他人提起。」

  「放心,」狐眠安撫他,「我有數。」

  有了這一出,他便開始注意自己,慢慢就發現,他似乎少了許多記憶。

  他心中不安,猜測著這和他做的夢境有關係,他本想主動找到花染顏說明此事,可每次他去找花染顏,都會失去一段記憶,等清醒時,已經在另一個地方。

  每一次,他只要想同他人提起這件事,身體就會失去操控權。

  他意識到自己危險,便收拾了東西,打算離開合歡宮,然而他剛走出合歡宮,就失去了記憶,等再次醒來,他已經到了雲萊。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拿著在雲萊準備給花向晚的禮物,老遠看見花向晚挽著一個少年的手,少年生得清俊,氣質孤冷,花向晚挽著他,他似乎不大樂意,花向晚仰頭嘰嘰喳喳說著什麼,少年垂眸不言。

  沈逸塵愣愣看著兩人走近,花向晚似乎察覺到什麼,在人群中抬頭,看見他時,她整個人一愣。

  片刻後,瞬間放開了旁邊少年的手臂,像鳥兒一般朝著他飛奔而來。

  「逸塵?」她停在他面前,有些不可置信,「你來了?」

  他一時不知道怎麼解釋,抬眼看了一眼慢慢走到她身後的少年,隨後出聲:「嗯。」

  花向晚目光落在他拿著的禮物上,睜大了眼,頗為驚喜:「你……你專門來給我過生辰嗎?倒是趕得巧了,」她抬眼,笑眯眯道,「不早不晚,剛剛好,我正要同長寂去吃飯。」

  說著,她才想起來,轉頭指了身後少年道:「這就是我同你說過的,謝長寂。」

  而後她又轉身,同謝長寂指了沈逸塵:「這就是沈逸塵。」

  兩人不說話,謝長寂目光看他明顯沒有什麼好感,只是他還是恭敬行禮,一派大宗弟子的風範:「見過沈公子。」

  他也微微點頭:「久仰。」

  【7】

  來了雲萊,他便發現,花向晚的日子並不像她所說那樣高興。

  謝長寂這個人很奇怪,一會兒對她很好,一會兒又刻意疏離。

  他靜靜看著少年人你追我跑,合合分分,他什麼都不能做,也不該做,唯一能做的,就是像過去一樣,一直守在她身後。

  累了背她回去,傷了替她診治,哭了陪她聊天,有時候她想氣一氣謝長寂,他便配合她。

  有時候看著,他也會生氣,會憤怒,但是這種情緒一閃而逝,他生來似乎就是如此,很難讓這些負面情緒長久。

  他開始試圖查詢自己偶爾失憶的原因,卻始終不得結果。

  借著鮫人出身的優勢,他頻繁往來於雲萊和西境,四處打聽著與這種短暫奪舍有關的消息。

  他試探著對方。

  比如故意留下一個消息一個人,讓對方來找他,然後故意去找花染顏,逼著對方奪舍,等他失憶後,再醒來,他就去找那個安排好的人確認自己和對方的對話有沒有疏漏,從而確定,這個奪舍他的人,可以看見他的一舉一動,知道他的所有消息。

  又比如在身體中留下測試的印記,如果是他人魂魄入體,就會沾染這個印記。可印記好好的,證明,入體的不是他人魂魄。

  既然不是他人魂魄,那……

  只有自己的魂魄。

  他不斷猜測著各種可能,慢慢拚湊真相,他意識到奪舍自己的人很可能是自己魂魄本身,於是開始下意識修煉魂術。

  鮫人一族本就擅長此道,又在合歡宮得各種秘籍協助,隨著他魂魄強大,夢境中的人也越發清晰,這讓他確定了自己的方向。

  對方清楚知道他在做什麼,倒也不甚在意。

  他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沒有阻止,直到兩年後,他死在雲萊。

  那時花向晚剛剛成親,謝長寂成親當夜離開,他本來想勸花向晚同自己回去,誰知道熟悉的奪舍感又湧了上來。

  他本來以為只是一次平常的奪舍,他還會再次醒來。

  可當他再次醒來時,他已經被封印在了碧海珠之中,他看著花向晚顫抖著握著手中染血的碧海珠,在雨中慘白著臉,對著自己的屍體喘息著落淚。

  他一眼就認出這是自己的身體,而這時候,他的身體,已經變成了謝長寂的樣子。

  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他試圖想要聯繫花向晚,但一道強大的封印卻將他彈了回來。

  他察覺自己十分虛弱,喘息著不說話。

  他環顧四周,猶豫了許久,終於是放棄了掙扎,他聽著花向晚的哭聲,盤腿坐在碧海珠中。

  他沒有其他選擇,如今自己已經只是一道魂魄,除了修煉下去,找回真相,他沒有其他出路。

  【8】

  他不斷強大著神魂的力量,慢慢的,他開始察覺,自己一魄與其他兩魂六魄似乎不同。

  而後他開始能看到一些東西,可他不動聲色,假裝自己和之前沒有差別。

  對方明顯也察覺他神魂逐漸強大,可對方並沒有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反而在夢中嘲笑著他無用。

  他用他所感、所見,推測著對方的身份,又在夢境之中和他交談,揣摩著他的意圖。

  隨著他神魂逐漸強大,他開始慢慢有了記憶——屬於那個人的記憶。

  這時候,他才意識到,他並不是一個完整的存在,其實,他只是那個人割裂下來的一魄而已。

  那人是異界生出的天生靈物,飄蕩世間,他悲天憫人,對萬事萬物皆有憐愛,在看見世人廝殺多年,他苦救無果之後,最終決定以滅世來救世。可他對世間心懷所愛,愛魄的存在,讓他根本無法對世人下手,所以便造出裂魂之術,將愛魄投入輪迴,與自己徹底割裂,去完成自己滅世大計。

  這位自名為碧血神君的靈物,起初是想成為魔主,一統西境後想辦法讓人世動蕩。

  可他屠盡大半西境,便發現能人輩出,光是合歡宮瀾庭真君和花染顏兩位渡劫修士,便讓他有些難以施展,於是他改變計劃,決心讓身為愛魄的自己,接近陰陽合歡神轉世,將轉世之神,培養成魊靈的容器。

  所以他生來對花向晚就有執念,這份執念,不是他自己,而是碧血神君的執念。

  碧血神君可以透過他的眼睛看周遭一舉一動,所以將他封印在碧海珠中,讓花向晚出於愧疚常年佩戴碧海珠,這樣他就可以掌握她的一舉一動。

  知曉這件事,他便自己封印了自己的五感,他聽不見、看不見、感知不了,碧血神君自然無從感知。

  這讓碧血神君十分惱怒,當日便入他夢中,嘲諷出聲:「你在我面前裝什麼聖人?你自己不想見她?不想聽她的聲音?我又不害她,我只是讓她成為這世上最強之人,你阻撓什麼?」

  他閉著眼睛,平靜開口:「她不願意。」

  「她不願意的事多得去了,你和本座才是一體!」

  「不,」沈逸塵慢慢睜開眼睛,看著面前和謝長寂一模一樣面容的碧血神君,「我是沈逸塵。」

  「沈逸塵?」碧血神君嘲弄開口,「你看看我和你的模樣,我是先天靈物,我沒樣貌,你是鮫人,你也沒有自己的樣貌,如今你成了謝長寂的模樣,我就成了謝長寂的樣子,你還說,我與你不是一體嗎?」

  「你願意與我是一體嗎?」

  沈逸塵冷淡開口,揭穿他:「你不是一向看不上我嗎?為了能監視阿晚,怎麼什麼都說得出口?」

  聽著這話,碧血神君不出聲,好久後,他笑起來。

  「好,你聖人,你偉大,可惜了,我最恨這種人。」

  說著,他直起身:「我和你不一樣,我想要的,我便會把握在自己手裡。」

  「你想要她?」

  沈逸塵聽出他的意思,他平靜盯著面前人,碧血神君歪了歪頭:「你不想要嗎?」

  沈逸塵沒有出聲,他突然明白,他可以通感碧血神君,碧血神君,應當也是通感於他。

  他越愛花向晚,碧血神君對花向晚執念越深,那花向晚……

  活著的機會越大。

  他緩緩閉上眼睛,沒有言語,從那一日起,他每天、每時、每刻,都在重復回憶著和花向晚的點點滴滴。

  他不斷去說服自己,去強化著這份感情,他反過來通過魂魄之間的通感,從碧血神君那裡去看花向晚。

  他看著這個姑娘,他陪著長大的少女,一點一點挫骨換膚,成了他幾乎認不出的模樣。

  他記得她從小傲氣,可她學會了低頭,學會了討好;

  他記得她目光總是常含光芒,可如今她不管再如何笑,眼中都是渡盡千帆。

  他不知道是受自己的影響,還是相處時日長了,花向晚最後一次給碧血神君換血時,青年給了她一方手帕。

  碧血神君幾乎是沒有意識替她擦了臉上血跡,花向晚愣愣抬頭,就看青年垂眸看著她。

  「你若願意,本座可以把溫少卿殺了,迎你入魔宮,如何?」

  聽到這話,花向晚滿臉震驚,隨後慌忙道:「阿晚惶恐,以合歡宮的身份,怕是會給主上徒增……」

  「呵。」

  碧血神君聽到這話,怎會不知這是她的托詞,他冷笑著甩開手帕,淡道:「走吧。」

  花向晚趕緊起身,捂著傷口,踉蹌著離開。

  換血後沒多久,碧血神君就開始病重。

  他開始經常嘔血,彷彿有什麼在吸食他的生命,每次修煉,他就會明顯感覺到自己生命力的枯竭。

  察覺到靈力和這怪病的關係,碧血神君停下修煉,他開始尋找原因,最終發現問題出現在花向晚換給他的血中時,他幾乎是想殺了她!

  在自己的血中下毒,用來和他同歸於盡,這是碧血神君怎麼都沒想到的事。

  「她怎麼知道是我?」

  「她不想復活合歡宮嗎?!」

  「為了殺我,她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她瘋了嗎?!」

  碧血神君在他夢境中質問他,瀕臨崩潰:「這種毒……這種毒,她用了她還怎麼操控魊靈,放出魊靈她就去死,我計劃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所以我說,」沈逸塵平靜開口,「你不了解她。」

  碧血神君愣愣轉頭,沈逸塵張開眼睛:「她不是為了殺你所以給自己下毒,是因為她想救人。她要放出魊靈才能救合歡宮的人,可她也絕不會因一己之私徹底放縱魊靈,所以,這種毒,是她最後的歸宿。」

  「殺你,」沈逸塵輕笑,「不過順便罷了。」

  「不,」碧血神君搖頭,「殺我,才是她最重要的事。無論愛還是恨——」碧血神君執著出聲,「我都是她最重要的人。」

  沈逸塵不說話,聽著他開口之時,他有些想問面前人。

  為什麼。

  【9】

  這個答案,他從巫生身上看到。

  花向晚無法成為魊靈之主,謝長寂便成了碧血神君唯一的希望。可謝長寂有問心劍護身,魊靈根本無法寄生。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毀道。

  他知道花向晚要去取魊靈,於是提前開啟魔主試煉,給了她一個充足的理由,上天劍宗求親。

  他附身在沈修文身上,故意撮合和謝長寂和花向晚見面,讓謝長寂意識到她的身份。

  而後不出所料,謝長寂毀道下山,跟著花向晚回到西境。

  他封了自己五感,碧血神君無法看到什麼,但碧海珠當初與花向晚滴血結契,可以感知到花向晚所有血脈靈力變化。

  於是謝長寂第一次運用靈力替花向晚打通經脈,他和碧血神君便一起得知。

  他心上一顫,碧血神君冷冷睜眼,並沒多言,他只是挑選著魔主血令要散去的方向,緩慢道:「第一塊血令,就給玉生吧?沈逸塵,提醒一下謝長寂,你的存在,如何?」

  要在取魔主血令過程中,一步一步將謝長寂逼到徹底入魔,如果能讓花向晚也一起墮道入魔,那更是再好不過。所以每一塊血令的選擇,都必須慎重。

  他聽著碧血神君的話,只提醒:「我和玉生不同。」

  「有什麼不同?」碧血神君冷笑,「要不是你讓著他,你顧慮著瀾庭真君之死,輪得到謝長寂?」

  「她對我從未有過男女之情。」

  「胡說八道!」

  「你清楚。」沈逸塵冷淡揭穿。

  碧血神君沉默下來,過了許久後,他嘲諷:「哪又如何呢?總之,謝長寂信了,那就夠了。」

  第一塊血令給了玉生,意在提醒他與花向晚之事。

  第二塊血令給了狐眠,意在溯光鏡中,讓謝長寂得知她所經歷,感同身受,沉淪欲恨。

  可沉淪的卻不止謝長寂,當他們從碧海珠中感覺到花向晚身體變化,察覺她有孕時,碧血神君一夜殺了上百人。

  他阻止不了碧血神君殺戮,只能冷眼旁觀,等碧血神君冷靜下來時,他才道:「好得很,既然謝長寂上趕著送死,這個孩子,來得正好。」

  「你想做什麼?」

  他問,可隨即便明白碧血神君的意思。

  無論任何劇毒,女子有孕,這個孩子,都可以成為一線生機。

  如果花向晚能活下來,她就可以成為魊靈之主。

  「你不想讓她活?」

  碧血神君看他神色發冷,笑了起來:「謝長寂和她,你不會希望她死吧?」

  「自然不會。」沈逸塵只問,「我只是奇怪,你在憤怒什麼?」

  「受你影響罷了。」

  碧血神君低下頭,用白絹擦拭染了血的手,隨後轉頭看他:「你魂魄越發強大,如今已經與我通感,你不是想回來吧?」

  「我有我的三魂七魄,」沈逸塵聲音冷淡,「到你的身體,我嫌髒。」

  碧血神君嗤笑,而後他便悄無聲息進入溯光鏡。

  花向晚必須按照過去的步驟一步一步走完,才能完整看到過去發生的事,於是給秦憫生的藥中,他加入了能隱藏花向晚孩子存在的藥劑。

  沈逸塵跟著他,看他如何撕開了秦憫生的魂魄,看秦憫生的愛魄成為狐眠的眼睛,秦憫生成為巫生。

  後來花向晚滅巫蠱宗,那一夜,碧血神君隱藏在暗處,靜靜看著巫生送死。

  看著巫生矛盾嘶吼之時,沈逸塵突然明白。

  「失去愛魄,是不是失去了愛所有事物的能力?」

  他詢問靜默在暗處的碧血神君。

  碧血神君不答,他卻已經知道答案。

  「沒有愛的能力,也就只剩下恨了,那看著這個世界,不痛苦嗎?」

  「痛苦啊。」

  碧血神君笑起來:「所以我想毀滅它,我有錯嗎?」

  碧血神君轉身走出甬道,他一路穿過被血水浸潤的地面,看著合歡宮弟子悄無聲息將巫蠱宗埋葬。

  「千百萬年,他們一直如此。」說著,他走到巫蠱宗外,轉頭回望。

  在細雨之中,人群廝殺無聲,碧海珠傳來花向晚靈力轉變。

  她終於和謝長寂結契。

  碧血神君勾起嘴角。

  「真髒。」

  【10】

  花向晚有了孩子,碧血神君便從容起來。

  只是碧海珠每次傳來的消息,都令他煩躁不安。

  於是他一次次主動挑釁謝長寂,不斷暗示著謝長寂是沈逸塵的替身。

  每次碧海珠的反應,都像是謝長寂無聲的反擊,他們反覆廝殺膠著,等到最後,他故意讓秦雲衣看見自己的臉。

  秦雲衣將他當做沈逸塵,看著這張和謝長寂一模一樣的臉,立刻明白碧血神君的用意。

  碧血神君消耗謝長寂的靈力,秦雲衣用言語干擾他,最後以渡劫之身獻祭,終於讓魔氣侵蝕了這個人。

  看著碧血神君做的一切,沈逸塵提醒他:「太刻意了。」

  「什麼?」

  碧血神君還沒明白。

  沈逸塵平靜道:「你有無數的辦法入魔,他最怕的是阿晚之死,你總想讓他恨我,太過刻意,純屬洩憤,這樣,阿晚會發現你我的關係的。」

  碧血神君沒說話,他似乎有了一瞬猶疑,但過了片刻後,他笑起來:「隨意吧,她早晚會發現。到時候,無論你還是我,」碧血神君神色淡淡,「都是她厭惡之人。」

  「你想讓她發現嗎?」

  沈逸塵追問,碧血神君輕笑:「自然不想。」

  「如果可以,」他輕輕出聲,「我希望你永遠是沈逸塵。」

  至少你我之間,有一位,她不會失望之人。

  後來一切如他所計劃,花向晚殺了他,他借助沈逸塵的身體復活,花向晚為了救謝長寂,主動開啟魊靈,在魊靈開啟之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懷著一個孩子。

  只是誰都不曾想到,這時候,最不該出現的謝長寂會出現。

  他沒有問心劍護體,卻重修了多情劍,而沈逸塵多年蟄伏,也終於在此刻有了結果。

  他和謝長寂一起制服已經成為魊靈的碧血神君,在天雷之中,謝長寂悟出最後一劍,斬殺魊靈。

  他本以為自己也會同時死在謝長寂劍下,但謝長寂卻將他與碧血神君分開。

  分開那一刻,如果碧血神君死死抓著他,謝長寂也無能為力,可他卻明顯感覺到一股力道將他推力,他詫異抬頭,看見面前一雙有些瘋魔的眼睛。

  「結束了。」

  碧血神君開口。

  而後湮滅在那一劍之中。

  消失那一剎,沈逸塵也有些茫然。他竟然有一種莫名的感覺,這種感覺來自碧血神君,這一刻,他似乎等待已久。

  而後他看著花向晚悟出最後一劍,看著天地歸為平息,看著一切恢復勃勃生機時,他才驚覺,一晃已經七百年。

  他看著和謝長寂並肩而站的花向晚,感覺七百年歲月如煙而過,那一刻,似乎什麼都不重要,面前這個人眼裡又有了光,和少年不一樣,她眼裡光芒溫柔又堅韌,經歷過風雨。

  他這一生都圍繞著她,為她離開定離海,為她劈尾,為她死於雲萊,為她魂修兩百年。

  這是碧血神君的執著,也是他的。

  這一生給了她,他不後悔,可是,如她所說,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過海上花了。

  於是他告訴她。

  「我要回海裡了,來生,應該不會再見。」

  因為來生,沈逸塵,與碧血神君執念無關,與花向晚無關。

  不因誰而生,亦不因誰而死。

  他不再是一縷愛魄,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沈逸塵。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3-10-23 06:55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3-10-23 06:57 PM 編輯

番外三‧秦雲裳

  【1】

  「師弟,聽說你生來就是三靈根,十八歲便步入築基,是我們雷霆門千年難遇的天才,此次搶奪紫玲草,師弟一定是手到擒來,有十足把握了吧?」

  山林內,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吹捧著旁邊背著雙刀的少年。

  少年生著一張娃娃臉,面上表情本就不耐,聽他說到「三靈根」開始臉色微變,「十八歲築基」開始目露凶光,等中年男人說完,他停住腳步,冷冷看過去。

  他眼中帶了殺意,男人心上一顫,有些不安道:「程師弟?」

  「趙鳩,你要再多說一個字,」程望秀冷聲開口,「我就弄死你。」

  他這話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被喚作『趙鳩』的男人咽了咽口水,趕忙點頭。

  程望秀見他安靜,漠然上前,看著一群築基期以下打打殺殺的前方,眼中越發不耐。

  他叫程望秀,生在牛家村,生來是三靈根,聰慧非常,四歲便被雷霆門長老看中,收入內門。

  按理說,這是凡人天大的榮耀,普通人都要感激涕零,可問題是,程望秀不是凡人。

  他是帶著記憶轉世的。

  轉世之前,他是合歡宮弟子,雖然不算首席,但也是頂尖,生來火系天靈根,資質非凡,十歲築基,二十歲結丹,百歲化神,自創火雲刀出神入化,乃西境響當當的人物。

  他這樣的天才,在哪裡都要供人瞻仰,一路驕傲慣了,不曾想,有朝一日重新投胎,他居然成了一個三靈根?!

  三靈根在普通人眼裡也算不錯,可同他火系天靈根比起來,那就是天壤之別。

  靈根駁雜就駁雜吧,這身體資質還非常普通,從小體弱多病,一天到晚癆病鬼一樣,不是發燒就是咳嗽,多練練就要吐血,拖累得他刀法都很難修習。

  饒是他前世是個天才,也是花了十八年時間,調理身體,開拓靈根,想盡辦法,才終於……

  走到了築基。

  十八歲築基,這事兒拿回合歡宮去,要給人笑死。

  最重要的是,如果讓秦雲裳那個小妮子知道……她鐵定要笑得直不起腰來,能拿這事兒笑話他一輩子。

  一想到秦雲裳笑話他的樣子,程望秀就有些難受憤怒加難以容忍,頓時捏緊了刀,決定抓緊修煉,早日恢復化神,趕回合歡宮去,到時候……

  他就有臉見秦雲裳了。

  想到這裡,程望秀感覺身體充滿了力量,他抬眼看了一眼前方。

  今日紫玲草出世,引得很多小宗門爭搶,紫玲草這東西用於結丹,雖然比不上雪靈子這些寶物,但是也勉強能用。

  雪靈子這種寶物早就被大宗門弄走給門下弟子,對於小宗門而言,能爭搶的也就紫玲草了。

  如今他已經築基,下一步就是結丹,紫玲草他勢在必得。

  不消多想,他便往前衝去,吩咐身後雷霆門的弟子:「衝!」

  雷霆門弟子立刻應答,然而對視一眼後,大家卻都默契地沒有跟上程望秀,只是遠遠在外圍,找幾個其他宗門最弱的弟子,打來打去裝裝樣子。

  程望秀沒有察覺身後同門的敷衍,只當他們能力不及,自己提了雙刀,一路衝入人群當中,朝著紫玲草方向廝殺過去。

  他雖然只有築基,但刀法悍勇,眾人將他團團圍住,打了一天一夜,都沒有討到好處,眼看這廝越戰越猛,其他宗門不敵,咬咬牙後,乾脆放棄。

  眾宗門逃開,程望秀守著紫玲草,終於舒了口氣,他踉蹌了一下,往後退去,靠在樹上。

  趙鳩見狀,趕緊上來,滿臉關心:「師弟,你如何了?」

  「無事,」程望秀冷淡開口,抬眼看著宗門人衝向紫玲草,他喝了一聲,「慢著!」

  所有人看過來,眼露不解,程望秀平靜道:「二八分,你們只能取兩成紫玲草。」

  眾人一聽,面帶失望之色,程望秀緩了一會兒,站起身來,往前方走去,彎腰去取紫玲草。

  趙鳩站在他身後,低低笑出聲來:「師弟,你這麼做,未免太過自私了。臨行前宗主說了,此次不管誰取到紫玲草,都需全部上交宗門,分給大家。」

  程望秀聞言,並不理會他,快速採摘著紫玲草。

  眾人見他軟硬不吃,面上有些難看,趙鳩冷笑了一聲:「師弟,我勸你識相的,還是將紫玲草交出來。」

  「若我不交呢?」程望秀聽出他言語中的威脅,漠然轉身。

  趙鳩沒說話,只抬手指向他的手臂。

  程望秀微微皺眉,趙鳩面上帶了幾分嘲弄:「你中毒了。」

  程望秀一愣,也就是這片刻,趙鳩突然上前,猛地一掌擊在他胸口!

  他來得極快,程望秀倒是反應了過來,可不知為何,他卻覺得身上宛如灌了鉛一般,根本動彈不得。

  他被趙鳩狠狠擊飛,嘔出一口血來,隨後就看趙鳩又出現在他面前,抬腳踩在他臉上,面上依舊是平日那幅笑容溫和的樣子:「師弟,識時務者為俊傑,要命還是要紫玲草,你得選。」

  「趙鳩……」

  程望秀捏起拳頭,抬眼看向周遭。

  周遭弟子都愣愣看著他們兩,卻沒有一個人上前,趙鳩見他神色,便知道他意思:「程師弟在看什麼?莫不是想要看看哪位師兄師姐願意幫你?別開玩笑了,一個村裡出來的放牛娃,有幾分聰明,你以為就能越過血脈鴻溝?我趙家可是修仙大族,你可知我家老祖,如今已是元嬰大能,你這傻狍子,我幾次示好是給你臉面,你既然給臉不要臉,休怪我無情。」

  「元嬰期?」

  程望秀聽到這話,嗤笑出聲:「厲害得很吶。」

  「嘖,你這輩子,怕都沒見過元嬰大能吧?」趙鳩說著,半蹲下身來,「實話同你說了吧,紫玲草,我就順便拿一下。今日我想做的,就是廢了你這三靈根,我倒要看看,你拿什麼傲!」

  「你敢!」

  一聽這話,程望秀大怒,用盡全力抬手朝著趙鳩一刀回去,可趙鳩卻彷彿早知他的動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刀尖一翻,就紮入他的手心!

  「我有什麼不敢?」趙鳩被他反抗激怒,拔刀朝著他脊骨劃去,「一個農家子處處想出風頭,我倒要看看,剃了你的三靈根,你又能如……」

  話沒說完,一陣狂風從旁邊突然襲來,瞬間將除了程望秀以外的所有人猛地震飛,隨後數道光劍灌入趙鳩身體之中,一個帶了幾分玩笑的女聲從不遠處出來:「我倒要看看,剃了你這雜靈根,你又能如何?」

  話音剛落,光劍瞬間侵入趙鳩身體,趙鳩整個人尖叫出聲。

  程望秀僵在原地,他根本不敢回頭,就聽身後有人一步一步踏葉而來,走出密林。

  她一身黑衣金邊長裙,頭髮用紅繩簡單紮著,一雙狐狸眼似笑非笑,走到趙鳩面前。

  趙鳩痛苦哀嚎:「前輩!我家老祖乃元嬰期……」

  「一個元嬰期而已,」接近渡劫威壓瞬間壓下,趙鳩根本動彈不得,他心中大駭,面前女子盯著他,眼中帶了幾分嘲弄,「算什麼東西?」

  「前……前輩……」

  「井底之蛙,何敢語天?帶著你這條賤命,離程望秀遠點。」

  秦雲裳抬手一揮,面色頓冷:「滾!」

  【2】

  趕走了那些人,秦雲裳終於才得空,轉頭看向身後程望秀。

  她是從天機宗神奉口中得到程望秀轉世的位置的,剛知道就趕來了,誰知道還是晚了這麼多。

  面前人看上去已經十八九歲的樣子,看上去十分警惕,他似乎是不記得她是誰了,雖然有些遺憾,但倒也不奇怪。

  兩人靜靜對視,好久後,秦雲裳輕咳了一聲,只道:「那個……我給你療傷。」

  說著,秦雲裳走上前來,伸手想去拉他,但還未觸碰,程望秀便彷彿是驚醒一般,忙收回手,只道:「小小外傷,不勞前輩費心。」

  他不想要她療傷,因為只要一碰到他,她就會清楚知道,他只是個三靈根。

  秦雲裳不知道程望秀的想法,只想,任何一個人突然遇到一個這麼好心的陌生人,都會有壓力,她便也沒有繼續往前,兩人靜默半天,本來也不是嘴笨的人,卻異常安靜,好久後,程望秀假裝不認識她的樣子,站起身來:「今日多謝前輩搭救,若是無事,晚輩先行告辭了。」

  「等等!」

  秦雲裳見他要走,趕緊叫住他:「那個,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要不你在我這裡先養養傷?」

  「不用。」程望秀果斷拒絕,「我與前輩素未相識,前輩如此熱心,晚輩心中難安。」

  說著,程望秀就往前走去,他一動,便發現自己腿方才似乎受了傷,靈根此刻也隱隱作痛,可他還是強撐著自己,一瘸一拐往外走。

  秦雲裳慢條斯理走在他旁邊,想著勸說的話:「我也不是沒有圖謀,你放心,我真的不是害你。」

  「晚輩身無長物,沒有什麼可以讓前輩圖謀的。」

  程望秀發現自己瘸了,忍不住捏起拳頭,秦雲裳沒發現他的異常,拼命找補:「還是有的。」

  「什麼?」

  「臉。」

  聽到這話,程望秀停住了步子,秦雲裳好像想到了一個極好的主意,她認真看著程望秀,提議道:「你長得很像我一位故人,要不你跟我回鳴鸞宮怎麼樣?」

  說著,秦雲裳為了誘惑他,開始自報家門:「我叫秦雲裳,是鳴鸞宮宮主,鳴鸞宮你聽過吧?你跟了我,要什麼資源有什麼資源,你是三靈根吧?我保證幫你洗筋伐髓變成單靈根,讓你修行無阻。你這身體看著也不好,得好好溫養,你在這種小宗門沒有前途,跟著我,我給你……」

  「那我算什麼?」

  程望秀聽著她的話,打斷她,語氣帶怒:「你的面首嗎?!」

  秦雲裳一聽,心跳快了一拍,愣愣看著面前人,片刻後,鼻血流了下來。

  察覺自己失態,她轉過頭去,故作鎮定:「對不起,你這個提議有點刺激,但我覺得挺好的。」

  「我不同意。」

  程望秀扭過頭去,冷著聲道:「前輩另尋他人吧,我自己養得起自己。」

  說著,程望秀因過於氣憤,一瘸一拐踩到一根圓木上,「啪嗒」就對著地面撲了下去。撲下去時,他毒素未清的身體一麻,他來不及有任何反應,腦袋就對著石頭磕了上去——

  徹底暈了。

  秦雲裳看著趴在地上血從腦袋上慢慢流出來的程望秀,愣了片刻後,趕緊給他扛了起來。

  此刻也顧不上程望秀怎麼想,先把人救了要緊。

  【3】

  秦雲裳把程望秀扛回鳴鸞宮,趕緊把薛子丹叫了過來。

  等著薛子丹來看診時,秦雲裳簡單給程望秀處理了一下傷口,剛給他扒了衣服,就看見程望秀脖子上一根月牙吊墜。

  看見那根吊墜,秦雲裳不由得愣了愣,她伸出手去,摸了摸那根月牙。

  只是普通的木雕,沒什麼特別,但是仔細摸去,她還是摸到了那兩個字——雲裳。

  她不由得愣了愣,就看薛子丹走了進來,一面吩咐藥童打開藥箱,一面慢條斯理道:「聽說你把程望秀找到了?」

  「哦,」秦雲裳回過神來,看薛子丹湊到程望秀面前,趕緊給他讓開位置,「你看看情況。」

  薛子丹看了一眼,見都是外傷,倒也沒有在意,只琢磨著道:「三靈根,築基期啊……」

  「你少廢話,」秦雲裳不滿瞪他一眼,「趕緊看病。」

  薛子丹輕笑一聲,坐下來給程望秀診脈,一面診脈一面測著他的神魂:「神魂倒是十分完整……他好像,」薛子丹微微皺眉,「轉世沒什麼影響?」

  一般人轉世,神魂多少有些變化,忘記前塵會體現在魂魄之上。

  但程望秀的神魂卻似乎沒有過任何變化。

  薛子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給程望秀包紮好傷口之後,慢慢道:「你也別擔心了,他沒什麼事兒,這些年你不是在找人就是去天機宗,好不容易見一次,」薛子丹轉頭看過去,「去喝個酒?」

  「他當真沒事?」

  秦雲裳知道薛子丹不是無緣無故邀請她喝酒的人,眉頭微皺,不由得多問了一句,薛子丹面露幾分不滿:「你可以懷疑我的人品,不能懷疑我的醫術。」

  「這話你同你祖父說去。」

  秦雲裳一聽,便放下心來,直起身吩咐旁人:「照顧好程公子,走吧。」

  說著,兩人一起往外走去,等秦雲裳走遠,弟子把旁邊雜物收拾好,替程望秀蓋上被子,也退出了大殿。

  程望秀慢慢睜開眼睛,他轉頭看了一眼外面,靜默了許久。

  薛子丹,現今藥宗宗主,當年琴吟雨都為之稱讚的天才製毒宗師。

  和如今鳴鸞宮宮主秦雲裳……

  倒也般配。

  程望秀想了想,掀了被子起身,從桌邊抽了張紙,咬了拇指寫了一道符,貼在身上便往外走了出去。

  他這一動作,立刻驚動了還在屋簷上和薛子丹一起喝著酒的秦雲裳,秦雲裳忙道:「不好,他要跑。」

  「慢著慢著,」薛子丹叫住她,「他跑他的,你急什麼?」

  「可是……」

  「給他走吧,」薛子丹嘆了口氣,轉頭看了一眼秦雲裳,「你剛才也說了,他脖子上掛著寫著你名字的鏈子,那條鏈子和你當年送他的一模一樣,但是又不是當年那條,可見這鏈子是他自己做的,他必然還記得前塵往事。記得前塵,卻十幾年不來找你,你沒想過為什麼?」

  「為……為什麼?」

  秦雲裳喃喃,薛子丹想了想,只問:「我聽說,當年程望秀是合歡宮裡脾氣最張揚的一個人,生來天之驕子,順風順水,最後唯一一次逆境,他就送了性命。」

  聽著這些話,秦雲裳默不作聲喝了口酒,薛子丹慢慢道:「他和你、向晚不同,他從來沒低過頭,如今轉世過來,便是個三靈根,資質不好,修為不夠,怕他自己都厭棄自己,更不想見你。人總想用自己最好的一面見心愛的人,更何況是程望秀這種天才?」

  「我明白了。」

  秦雲裳點頭,面上多了幾分堅定。

  薛子丹轉頭看她:「你明白什麼?」

  「是我疏忽了,我該陪他成長才是。」秦雲裳放下酒壇子,頗為欣慰,「我果然是他心愛的人!」

  薛子丹:「……」

  【4】

  想明白程望秀的顧忌,秦雲裳立刻著手去調查他現下的情況。

  然後就知道了這一世程望秀的處境,生在農家,身體又差,進了個小宗門,還因為「資質太好」被宗門嫉妒。

  看上去真是淒淒慘慘。

  秦雲裳想了想,立刻就找到自己屬下的屬下的屬下……通了點關係,變成個煉氣期名叫雲雲的小女修,進入了雷霆門。

  這時候程望秀已經回到雷霆門,上次趙鳩被一頓收拾後,雷霆門上上下下都知道程望秀有一個不得了的後台,他一回去,對他態度轉變極大,門主哭著喊著想把女兒嫁給他,氣得程望秀連夜離宗——

  又為了一些進入密境的合法資格折了回來。

  但不管怎樣,雖然沒有成為掌門女婿,但程望秀依舊成雷霆門的當紅人物,直接進入內門,成為大師兄,開始去挑選新入門的弟子。

  人群之中,他一眼就看見了被掌門關照過走後門進來的秦雲裳。

  秦雲裳改頭換面,她覺得自己萬無一失,但程望秀還是一眼就看出來她的真實身份。

  他捏著她的名帖不說話,秦雲裳眨了眨眼,一臉無辜:「師兄?」

  「這個不要。」

  程望秀立刻轉頭同旁人吩咐,秦雲裳一看,當即往程望秀撲過去,一把抱住程望秀的大腿,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師兄!不要,你不要這麼對雲雲!雲雲是全村的希望,你要是把雲雲趕回去,雲雲就不活了!」

  「你放開。」

  程望秀被秦雲裳抱著腿,臉頓時紅了起來,激動道:「你別碰我。」

  「不,我不放,你要趕我走,我不能放!」

  「來人!把她拖走!」

  程望秀大喝,兩個弟子立刻衝上來拖秦雲裳。

  秦雲裳怎麼可能讓兩個普通弟子拖走?但做戲要做足,這兩個弟子一抓她,她就開始哀嚎:「疼疼疼!兩位師兄,好疼啊!」

  「放手!」一聽這話,程望秀立刻大喝,將兩個弟子罵走,「不會輕點嗎?!」

  拖人的弟子有些發懵,他們根本沒有用力啊?

  程望秀見旁邊人拖不走,就親自上手。

  可不管他怎麼用力,秦雲裳都紋絲不動,兩人較勁半個時辰,程望秀氣喘籲籲,秦雲裳淚眼汪汪。

  程望秀沒有力氣了,他盯著這個抱著自己大腿的少女,喘著氣:「你力氣怎麼那麼大?」

  「對不起師兄,」秦雲裳吸吸鼻子,「我以前修過千斤禪,您拉不開的。」

  程望秀:「……」

  他嗝屁這幾百年,她學過的東西真是太多。

  【5】

  拉不開,拖不走,他也想清楚,秦雲裳想留下,他是趕不走的,只能咬咬牙,讓人留下來。

  那天開始,雷霆門就知道,程望秀多了一個愛慕者。

  那個叫雲雲的小師妹,對程望秀一見鐘情,不管程望秀脾氣再大,再冷漠,這個師妹都能堅持著跟在程望秀身後,笑眯眯喊:「師兄。」

  一開始程望秀還想趕走她,但想到當年秦雲裳那勁頭,秦雲裳決定的事,自己作死她都不會離開。

  於是他也沒想著故意做什麼,她既然裝一個小師妹,他就裝不知道,看她一個鳴鸞宮宮主,能在這裡裝小師妹裝多久。

  他沒有刻意為難,但也不有意接近,就像對待一個普通師妹,只是偶爾看她餓了肚子、忘記拿東西,會悄無聲息買點糕點,替她帶上。

  這點小細節,秦雲裳自然察覺,她便故意總是出簍子,讓程望秀來幫忙。

  程望秀離去時,從來不懂這些彎彎道道,後來轉世重生,也只一心修煉,哪裡看得出秦雲裳這狐狸的小伎倆。

  只能是一面暗暗幫著她,一面想不明白,都這麼多年了,怎麼秦雲裳還是這麼冒冒失失,這是怎麼當上鳴鸞宮宮主的?

  幫著幫著,程望秀自己都沒發現,他對秦雲裳越發親近起來。

  秦雲裳本來也是美滋滋享受著程望秀照顧,直到兩人一起跌入密境,她假裝受傷,想享受一下程望秀的照顧。

  而程望秀見她受傷,也沒多想,直接幫她把上衣卸去,替她認真擦藥。

  他毫無顧忌脫去她衣服那剎,秦雲裳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她此刻不是秦雲裳,她是雲雲。

  她只是這一世程望秀的一個小師妹,而程望秀,明顯對這個師妹已超出了普通之情。

  那程望秀……

  還喜歡秦雲裳嗎?

  這個問題浮現上來,秦雲裳整個人是懵的,她呆呆坐在原地,等程望秀幫她上好藥,便發現她情緒明顯有些不對。

  他愣了愣,想問點什麼,又終究沒問,只道:「你還好吧?」

  「啊,」秦雲裳反應過來,她連忙點頭,「沒事。師兄,你也累了吧?」

  她勉強笑了笑:「先休息吧。」

  說著,她便背對著他,轉身躺了下去,彷彿不想再看見他一般。

  程望秀抓著藥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他想著方才在那隻狼妖爪下自己笨拙的動作,一時有些難受。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的刀更快,他不可能讓那隻狼妖傷到秦雲裳,哪怕他知道這是秦雲裳故意受傷,可他不能接受的是——

  他攔不住。

  她是不是失望了呢?

  見過了那麼多優秀風雲的人物,過了那麼多年,程望秀早已不是天之驕子,早已不是她記憶中的樣子。

  失去了回憶的光環,看到如今真正程望秀的模樣,她是不是開始意識到,他沒有那麼好,也不想再喜歡他呢?

  這些念頭讓他有些煩躁,他低低應了一聲,只道:「我去守夜。」

  說著,他站起來,坐在門口。

  晚上月光很明亮,他仰著頭,忍不住想起當年他最初見到秦雲裳時。

  那時候她還是個孩子,過得不好,他早已成名,著她被鳴鸞宮的人欺負,便一腳一個踹走欺負她的人。

  然後他把她拉起來,她突然就哭了,他嚇得六神無主,給她捏了個小泥人。

  孩子看著小泥人,愣了愣後,慢慢笑起來。

  那以後,她總是偷偷來找他,那時候剛好是他最傲氣的時候,合歡宮總有人來打擂,師兄師姐不便出手,他又是個暴脾氣,他總是贏,每次贏了之後,就會看見一個小姑娘,從窗口、人群後、樹後跑出來,滿眼都是他,認真誇讚:「程……程師兄好厲害!」

  一開始他沒放在心上,可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便將這種誇讚當成了一種追求。

  每次拔刀,每次贏,等回來,他都下意識想望向身後,聽那一句——好厲害。

  一開始是程師兄。

  後來是程哥哥。

  再之後,是望秀。

  她不懂什麼是矜持,追求一個人肆無忌憚。

  他一開始怕她是一時興起,後來卻也覺得,哪怕是一時興起,他也要讓這份「興起」變成久久。

  因為他是程望秀,天之驕子,火雲刀程望秀。

  他有足夠的資本和驕傲,去留住這個人。

  所有人都覺得,是秦雲裳追著他,可他們不知道,其實這份感情裡,是他一直患得患失,在等著秦雲裳。

  可如今他不是火雲刀,不是那個天才,他和秦雲裳雲泥之隔,又怎麼配得上她?

  他該再努力一點。

  他想,再快一點,站回她身邊。

  他暗暗捏起拳頭,想到了那個洗骨伐髓最快的辦法。

  鳳凰山上,岩漿淬骨,烈火重生。

  而這個辦法,九死一生。

  秦雲裳在,不可能讓他用這個法子,他得早點支開她,才有這個機會。

  這樣想著,等到第二日,他領著秦雲裳一起走出密境。

  等出了密境,兩人回到宗門,秦雲裳看上去興致不高,一直悶悶不樂。

  程望秀送她到門口,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只道:「雲雲,我要單獨出去一趟。」

  聽到這話,秦雲裳轉頭看他,有些茫然,程望秀抿了抿唇,輕聲開口:「你……等我回來。」

  「你去哪裡?」

  說著,秦雲裳反應過來,趕緊道:「我陪師兄一起去!」

  「不必,」程望秀拒絕,借著她不打算暴露身份的現成理由,「此行危險,你修為不夠只是拖累,我自己去就好。」

  「可……」

  「等我回來,」程望秀抬眼看著她,頗為認真,「我回來,便……如你所願。」

  秦雲裳一愣,隨後反應過來,這句「如你所願」,是什麼意思。

  如「雲雲」所願,那……

  「秦雲裳呢?」

  她下意識出口。

  程望秀動作一僵,隨後有些茫然,秦雲裳這話出聲,便意識到不對,趕緊笑起來:「那個,我看師兄頸上鏈子寫著這個名字,忍不住多問一句。」

  程望秀聽著,看著眼前人帶了幾分忐忑的眼神:「你回來,同我在一起,那這個鏈子的主人,師兄忘了嗎?」

  程望秀抿唇,沒想到秦雲裳會這麼問,他一時有些不知道怎麼回答。

  秦雲裳慌亂起來,她忍不住道:「聽聞師兄之前被大能所救,這世上名為雲裳,又化神期以上的大能僅有鳴鸞宮宮主秦雲裳,聽聞秦宮主一直在等她愛人轉世,師兄難道沒想過,自己就是那人嗎?」

  「我……」

  「秦宮主當年為了復活他,卑躬屈膝隱忍兩百年,豁出性命和碧血神君拼死廝殺,又獨身等待兩百年,若她等的人是師兄,師兄沒有想過,與我在一起,秦宮主怎麼辦?」

  「可是……」

  「程望秀,」秦雲裳越說越委屈,她退了一步,盯著面前少年,「你怎麼能這麼狠心?我和你認識才多久,你就能移別戀忘記舊人?是了,三百年,於你只是彈指一瞬,可你知道對於秦雲裳來說,三百年意味著什麼?她等著你盼著你,你轉頭不過年就能喜歡上新人,你對得起……」

  「你先冷靜一下!」

  程望秀見她眼含熱淚,越說越沒譜,趕忙打斷她,急道:「不是你先要裝成雲雲接近我嗎?怎麼能說我移別戀呢?!」

  這話一出,兩人都愣了,兩人四目相對,片刻後,程望秀先覺得有些難堪,扭過頭去:「那個,其實我一開始就認出來了。」

  秦雲裳說不出話,想到之前她演過的一切,只覺臉皮寸寸碎裂。

  尷尬難堪一起湧上來,她突然很想逃離這裡。

  程望秀低著頭,結巴著解釋:「我本來……想讓你走,但是趕不走,那只能先留下來。」

  「為什麼不揭穿我?」

  秦雲裳終於緩過來,低著頭追問。

  程望秀不敢看她,聽著她的話,他也不敢出聲。

  秦雲裳吸了吸鼻子:「算了,不說也罷,反正你活著就好,我也沒什麼好求的。」

  聽到這話,程望秀想到剛才她的言語,慢慢抬眼看她。

  她和他記憶中區別已經很大了,比記憶中的少女成熟、狡猾、有魄力,她經歷那一切,他早已經在無數傳說和話本裡聽聞,正是因為聽聞,才覺得虧欠和不安。

  「對不起。」

  他開口,秦雲裳轉頭看過來,就聽他有些沙啞道:「是我無能,這三百年,讓你費心了。」

  秦雲裳一愣,就看見程望秀眼中帶了些許水汽。

  「是我不好,是我自私。我知道現在我還配不上你,但其實私心裡,我又想要你留下。所以一面告訴自己該走,但你真的追過來,我又忍不住將你留下來。」

  「沒有直說是我不對,你怪我也是應當。可我不會移情別戀,三百年於你是漫漫歲月,可對於我,只是閉眼睜眼。」

  說著,他抬眼定定看著秦雲裳。

  「我還是活在三百年前,那時候你才二十出頭,我正打算去鳴鸞宮提親。那時候我還是化神修士,少年天才,我的刀還能劈山倒海,我還是你心中最強的程望秀。」

  「望秀……」

  秦雲裳喃喃:「我不在意什麼配得上配不上。」

  「我在意。」

  程望秀認真開口:「我在意我是三靈根,我在意我十八年只能修到築基,我在意我沒辦法保護你,我在意你看過了這麼多優秀的人,再回頭看我。我害怕你喜歡的早就不是程望秀,只是你記憶裡那個英雄,而我不是了。所以我重回我該有的位置,再去見你,當你心裡最好那個人。但對不起,我沒意識到——」

  程望秀說著,聲音哽咽:「你已經等了三百年了。」

  他不該讓他等下去。

  他睜眼閉眼,她獨守三百年,他怎麼會以為,這三百年這麼簡單就度過?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是你,你該放心,」程望秀說著笑起來,「我只喜歡你。」

  【6】

  後來,他們去了鳳凰山。

  花向晚薛子丹秦雲裳聯手護法,程望秀在岩漿中淬骨伐髓,將三靈根煉化為單靈根。

  這時大家都傳說,鳴鸞宮宮主收了一位男寵,和當年火雲刀程望秀長得一模一樣。

  再後來,程望秀成了雷霆門的掌門,將雷霆門發展成西境一大宗門。

  他終於練成火雲刀,也終於再入化神。

  化神雷劫之後,他背著雙刀從容而出,看著不遠處一直等在雷霆之外的秦雲裳。

  秦雲裳看著那張帶了笑的娃娃臉,忍不住說了句:「好厲害。」

  程望秀笑起來:「又不是沒經歷過,這多簡單?」

  秦雲裳沒說話,可他知道,這一世的程望秀,走到這裡,有多艱難。

  看著那雙眼裡過去沒有的沉穩,她未曾告訴他。

  無論如何,他都永遠是她心中的少年英雄,不世天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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